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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周勃袒臂诛吕氏,薄后摘巾掷文帝

汉高祖临终之前,吕后服侍于龙榻旁,曾问高祖道:“陛下百岁之后,若丞相萧何过世,谁可替之?”

“曹参可以。”

“曹参之后呢?”

“王陵耿直有余,机谋不足;陈平多智,但难以独任大事。可令此二人分别为左、右丞相,共同主政。”说到这里,高祖想了想,又道:“周勃此人虽然木讷,但处事厚重,可用之为太尉。安定大汉江山者,必是此人。”

吕后将以上几人一一牢记下后,又问道:“再往后去,何人可任大事?”

“虽是朕,亦未可知也。”高祖叹息过后,不久过世。

客观地说,汉高祖生前,对开国功臣虽不免刻薄寡恩之嫌,但他在对待韩信、彭越、英布等人时,初衷并不是要杀了他们,而是为了防止“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最终却死于其所封的诸侯之手”这一悲剧重演(那些异姓诸侯,确实仗着大功,多少有些不轨之心)。为此,他特意定下白马之盟,用九位刘姓诸侯拱卫中央,喊出了“非刘氏而称王,非功而为侯者,天下共击之!”这一口号。在汉高祖看来,这些刘姓诸侯不是他的兄弟,便是他的儿子,绝对可以保证他们与朝廷和睦相处,从而再无隐患。

可是,随着汉高祖去世,这一制度随即显露出弊端。——因为这个帝国名义上的统治者虽然姓“刘”(汉惠帝),实际的统治者却是姓“吕”(吕太后)。那些刘姓诸侯会对汉高祖忠心,却未必会对吕后忠心(皆非吕太后所生)。

且说汉惠帝继位之初,年仅十七岁,朝廷大权落入了吕太后手中。吕后性格善妒,而且好猜忌,一掌得大权,很快就将汉高祖生前宠爱的赵王刘如意诱入宫中,毒杀之。并用“人彘”(将人的四肢剁去,并毁去眼睛、舌头、双耳等五官)之酷刑,诛杀刘如意之母戚夫人。汉惠帝性格仁厚,与其母恰恰相反,在亲眼看到吕后的残忍手段后,深以为耻,曾差人对太后道:“朕有这等母后,如何君临天下!”他痛心之下,就此大病一场,不理朝政。

这一变故,对吕后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吕后并未就此罢手。不久,她又将汉高祖的庶长子,齐王刘肥诱入长安,打算趁宴席时将他毒杀。幸亏汉惠帝及时发觉,于席间数次舍命保护,才将刘肥保了下来。之后刘肥听从部下之计,主动献上城阳郡给鲁元公主作为食邑,又对吕后态度谦卑,这才免了杀身之祸,被释放回国。

这么看来,吕后处事虽然毒辣,但毕竟还得给皇帝三分面子。加上皇帝站在刘姓诸侯一边,经常充当缓和作用,诸侯们的命运还不算太惨。但很快,诸侯们连这一道宝贵的护身符也没有了。

公元前188年,因长期郁郁寡欢,在位七年的汉惠帝英年早逝。

“缓冲剂”汉惠帝一没,吕太后、刘姓诸侯、朝臣,三大阵营之间好不容易达成的平衡局面,随即瓦解。那吕太后不甘大权旁落,在汉惠帝去世后,她一方面临朝称制,以代替皇帝行使权力;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毒杀刘如意,又独揽大权,不能得到诸侯的信服,为防止有人起兵谋反,她参考汉高祖生前“铲除异姓诸侯,扶持刘姓诸侯”的相关举措,最终想出了一个妙计。

一日,早朝之时,吕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郑重提议道:汉朝开国时,吕家人也立有大功,当分封吕氏后人为王。

朝廷这下彻底炸开锅了:这位太皇太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拿汉高祖的“白马之盟”当句玩笑。于是,朝廷之中,以右丞相王陵为首,迅速形成了一批“保刘派”,以“非刘氏不王”为口号,坚决反对。

汉高祖没看走眼:王陵确实是个耿直人。

但同时,以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为首,又产生了一批“保吕派”,赞同吕后的建议,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既已临朝称制,为何不可另起炉灶。

汉高祖也没看走眼:陈平多智,但难独当大任,只因吕后一吓,便妥协了,顺带着还拉上了周勃。

王陵以一敌三,自然落败。不久便被吕后改立为“太傅”,剥夺其相权。王陵心灰意冷,从此称病不上朝。

消除了最大的政敌,吕后在陈平、周勃二人的支持下,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综观公元前187年—公元前181年,这七年时间内,吕后成为大汉王朝独一无二的统治者。她不仅能随意分封外戚,打压刘姓宗室,而且,还能够凭自己的喜好,改立皇帝!

她先是立汉惠帝之子、年仅三岁的刘恭为帝(史称汉少帝)。但过了五年,因刘恭年幼无知,对她不敬,吕后便将刘恭毒杀,改立惠帝另一幼子刘弘为帝(史称汉后少帝),继续用作傀儡。这是对皇帝。

皇帝都如此凄惨,诸侯们就更不必说了。她先后逼杀淮阳王刘友、梁王刘恢,又在燕王刘建过世后,杀害刘建之子,废其封国。这是对刘姓宗室。

然后,封地被腾出来了,自然要启动原定计划,用吕氏一族填补上去。其间,共计有六位吕氏族人陆续被封作诸侯:分别为“悼武王”吕泽、“赵昭王”吕释之、“吕王”吕台、“梁王”吕产、“赵王”吕禄、“燕王”吕通。

就此,吕氏一族顺利抢班夺权,史称:吕氏乱政。(为理清人物关系,方便读者理解下文,在此附加人际关系说明:吕后有两位兄长,一位名叫吕泽,一位名叫吕释之。这二人早在汉惠帝驾崩前都已过世,“悼武王”“赵昭王”封号为死后追谥;“吕王”吕台、“梁王”吕产为吕泽之子;“赵王”吕禄为吕释之之子;“燕王”吕通为吕泽之孙、吕台之子。)

吕后在分封诸吕为王侯的同时,又令吕产主管政务,令吕禄掌管禁军,且尽夺三公之大权(陈平虽名为丞相,无权处理政务;周勃为太尉,却无权掌管军队)。然而,与混乱不堪的朝廷相比,值得讽刺的是:当时的天下却堪称大治。百姓们安居乐业,国力稳步攀升,甚至连匈奴人都消停了。因为吕后一通儿乱棒挥下来,不知不觉间,使得刘、吕两大宗族重新达成了一种平衡,君主(吕后)权力才是最大的。——刘姓宗室虽仍有许多,但都没权;吕姓贵族虽只有三位(吕台在吕后执政期间过世),偏偏权势熏天,大权兼掌内外。至于朝中重臣,以陈平为首,专心溜须拍马。因此,无人生事,无人作乱,大家都小心翼翼供奉着这位女性统治者,替她维持整个帝国江山。

对于这一现象,今天的我们,可以用一个名词来解释:强大的中央集权。

但终究,吕后苦心建立起来的政治平衡,也还是被打破了。

公元前180年八月,太皇太后吕雉去世。

与汉高祖一样,吕后临终前也有遗言。她召上吕产、吕禄二人,嘱咐道:“哀家死后,皇帝年少,大臣必然有变。你等各领重兵守住宫廷,千万不可为哀家送葬。”

言罢,她带着一丝担心,闭目而逝。

吕后的强势,正在于她的脆弱啊。身为一个女子,又想过一过做“皇帝”的瘾,不将一通儿“杀威棒”使得虎虎生威,如何震慑天下?临终前,她忽然领悟:她的强势,虽伤不了她自己,却必会将几位懵懂无知的侄子牵扯入内,一旦此二人一招不慎,吕氏一族必被灭族。

事已至此,叮嘱也叮嘱过了,就看他二人的造化了。

再说当日朝中,有一人,名为刘章,乃是原齐王刘肥之子,生得英武不凡,机智果断。吕后在世时,他就敢与吕后作对,偏偏行事又遵循礼法,落不到把柄。吕后对他心有顾忌,于是封其为“朱虚侯”,留在朝中暗加控制,又将赵王吕禄之女嫁与他,借机笼络。这么一来,吕后在世时,双方相安无事。

随着吕后去世,刘章等人势头渐渐崛起。吕产、吕禄二人心中畏惧,暗下商议道:不如趁太皇太后新丧,众刘姓藩王尚不知情时,先发制人,一举控制都城。然后便可挟持天子,利用朝廷大军,将刘姓势力一一除去。因事关重大,二人不敢自作主张,便拉过其他吕姓重臣、亲信部将一起商议。结果人多口杂,商议了许多日,也没能商议出个所以然。

从事后来看,这一计固然铤而走险,倒也不失为吕产、吕禄等人唯一的出路。偏偏他们想干番大事,又畏惧朝中的周勃、灌婴等一干老将,行事不果断,犹犹豫豫,保密工作又做得不好,让许多吕姓族人提前得知。“朱虚侯”夫人就在其列。她闻知该消息后,急得不行:且不论伯父、父亲等人谋反对不对,一旦成功,我家侯爷岂能幸免于难?当夜,便将该消息告诉了刘章。

刘章吃惊过后,当夜拟好书信,令下人火速冲出长安通知他长兄、如今的齐王刘襄(刘肥长子)。

一个月后,齐王刘襄起兵攻克城阳等数郡,发布檄文讨伐吕氏。

“前日太后执政之时,凡事听任吕氏一族,又擅立皇帝,已违背先帝定下的‘白马之盟’,寡人身为齐王,乃先帝亲封,今听闻吕氏一族意欲作乱,自当起兵诛杀不当为王者,助皇帝大治天下!”

檄文发出后,刘襄亲自领兵,开出齐国西部边境。而吕后生前最担心的刘、吕两大家族火并之事,就此不可避免。

消息传到朝廷,吕产为难了:区区一支齐军,本不足道。但太皇太后临终特别叮嘱,我与吕禄皆不得离开宫廷……这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他召来猛将灌婴,令他率一军出荥阳,阻击刘襄。

灌婴领军去了,向关东进发。但到了荥阳后,一向忠于皇帝的他,突然将旗号一换,竟与刘襄达成联合,宣布共伐吕氏。

灌婴突然叛变,而且还拉走了至少十万军队,这对刘、吕双方来说,意义十分重大。但综观全局,吕氏一族仍占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最重要的三样东西:皇帝、玉玺、南北军。

“南北军”,是守卫长安的禁军部队,总计约近十万。一在北营,归吕禄统管,有五六万人;一在南营,归吕产统管,人数约一二万。两军之中,北军人数更多,也更为精锐。

很显然,有这三件宝物握在手中,刘襄与灌婴是不敢轻动的。

果然,那二人喊了一阵口号,见响应者虽众,但都缺乏行动,渐渐沉寂了下来。为了避免吕产等人铤而走险,最终刘襄率军退回齐地,灌婴驻军荥阳,都不敢继续西进。

关键时刻,陈平出手了。

他趁着吕产等人只顾开会的当口,暗地找到太尉周勃,商议诛灭吕氏之计。原来周勃与陈平一样,前日迎合吕后,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他固然有讨平吕氏的雄心,只是无奈他长期挂着“太尉”的虚职,手中却无兵马。当下,二人计议妥后,率领家中奴仆,第一时间将骊商(郦食其之弟,在楚汉战争期间,曾担任汉军将领,汉朝建立后,被封为“曲周侯”)抓了回来。

面对茫然的骊商,二人道出了真实意图:“阁下与吕氏交情匪浅,深得其信任。可由你儿子骊寄出面,劝说吕禄放弃兵权。”

眼看老父成了人质,骊寄只得出面,果然将吕禄说动,竟扔下北营,陪他外出游猎。周勃、陈平闻讯大喜,这时,曹参之子,“平阳侯”曹窋(zh%)送来急报:吕产得知灌婴叛变,又见宫中近日来有异象,已开始调集南营兵马,准备夺占未央宫(从汉惠帝起,天子居于未央宫,太后居于长乐宫)!

周勃、陈平听闻此事,知时间紧迫,立即分工合作。周勃带领为数不多的亲兵,撒开了腿朝北军大营赶。在他身后,陈平则忙于联络百官,为周勃造势。

你动用南营,我们就抢夺北营,就看谁的动作更快!

这二人到底是高祖钦点的“定刘氏江山者”,配合相当默契。周勃前脚赶到北军营外,负责掌管兵符的官员后脚及时赶到,献出兵符,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伪诏(估计又是陈平拟的),大声读道:“陛下有旨,即日起,上将军吕禄立即回赵国就封,北军大营,交给太尉周勃接管。”

面对咄咄逼人的周勃,以及来历不明的诏书,游猎方回的吕禄慌了。危急之下,他听从骊寄的劝告,主动放弃了军队和“上将军”印信,准备前往赵地,老实做他的“赵王”。周勃借此得以集齐北军,手持兵符,高声道:“追随吕氏者,袒露右臂;追随刘氏者,袒露左臂。”

全军凛然,纷纷袒露左臂。于是周勃一边调兵遣将,做大战准备;一边派遣曹窋先行赶去未央宫前殿,通知卫尉(九卿之一,负责统领宫门守卫):“若吕禄率军前来,切不可放他进入。”

曹窋领命而去,刚对卫尉下令完毕,吕产那边已率南军赶到。一时间,双方在未央宫前展开对峙。

要说吕产手握南营禁军,面对卫尉率领的区区数百守卫,本可强行杀入。怪就怪吕禄那小子决定放弃北军之时,竟忘了跟他打声招呼。结果吕产在宫外苦等多时,见北军那边毫无回应,心中狐疑起来。只得一边派人寻找吕禄,一边叹息踱步。从上午踱步到下午,都未敢杀入宫去。

这一现象本不奇怪,吕产、吕禄二位,都是好谋无断的主。怪就怪在,周勃的北军,怎么也没到?

因为周勃在调兵遣将完后,忽然和吕产、吕禄一样,也畏首畏尾起来。吕产在殿门处转悠,他就在北营中转悠。始终不敢率军出营,公然袭击吕产。

那这个奇妙、又有点可笑的局面,是怎么造成的呢?

细论此事,当分析吕产、周勃二人的心思。吕产既想挟持皇帝,又怕一旦失手,会立即被卫士砍杀;周勃既想铲除吕氏,又顾忌南军不动,北军师出无名。于是二位统管上万大军的统帅,各怀心思,就这么互相耗着,谁也不敢先动手。

终于,曹窋受不了了:周太尉,你还在等什么呢?于是他悄悄抛下吕产、卫尉,独身去找周勃。周勃仍不能决断,径召过一人道:“朱虚侯,可速速入宫,保护陛下!”

刘章这小子,素来英明果断。老夫的话虽未挑明,但他应该会懂的。

“朱虚侯”刘章慨然领命,要过一千精兵,杀奔未央宫来。吕产那边等了大半天,见吕禄没到,倒等来个刘章……正发愣时,刘章一声令下,带着军士上前便砍!吕产猝不及防,扔下军士便跑,刘章紧追着不放,不多时,一剑将吕产砍翻了。

见吕产被杀,本就不甘心效忠于吕氏的南军士兵一哄而散。而得报后姗姗来迟的周勃,看着英气勃发的刘章,郑重下拜道:“阁下建此大功,大汉江山可定矣!”遂传令下去:将吕氏一党,无论男女老少,悉数缉拿,全部斩首!

数日后,连那位主动放弃北军的吕禄在内,吕氏一族被一网打尽。

铲除吕氏的行动,到此完结。但朝廷并未就此安宁。在这次行动中,若论大功,当首推三人:周勃、刘襄、刘章。周勃夺占北军大营是获胜的根本,但若无刘襄、刘章兄弟二人,周勃未必能够成事。这么一分析,局势就有点微妙了:刘襄手握重兵(齐国军队),刘章勇冠群臣,凭说话还说不利索的小皇帝刘弘,岂能震得住他们?

群臣们的顾虑,虽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却是有客观原因的:吕氏被灭族后,刘襄率军出齐地,意欲强行入关;而刘章也不省心,小皇帝令人劳军时,他竟意图夺下使者节杖。——若得节杖,便相当拥有了“尚方宝剑”,从此可自由出入宫门。

太强势了,太强势了!大臣们只怕除去一狼,又来一虎,连忙紧急磋商对策。磋商完毕,达成共识:一来,大乱方定,急需用“仁义长者”镇国;二来,汉惠帝在位时,后宫全凭吕后操控,当今的汉少帝,未必就是汉惠帝亲生,不如另立他人为帝。

那谁才是仁义长者,又能确保是汉高祖一脉呢?

“代王刘恒,乃是高祖之子,素来宽厚仁义。其母薄太后又恬静谨良,贤明远扬。可立代王为帝!”

群臣一听,都说好。当日,汉高祖健在时,后宫一干妃子们为了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唯有“魏美人”薄氏(薄夫人曾是魏豹的嫔妃,姿色出众,故史书中常称之为“魏美人”),主动带着其子刘恒远赴代地避祸,如今依然健在。

若让刘襄登基,没准儿我等就是韩信、英布、彭越;而让刘恒登基,再加上老好人薄太后,我等必能安然无恙。

低调,有低调的好啊!最终,已率军行至半路的齐王刘襄,叹息一声,被迫撤军回国。而之前对刘氏、吕氏之争从不过问的代王刘恒,则被群臣迎至长安,连劝三次,扶上皇帝宝座。

刘恒就此成为汉朝历史上的第四位皇帝(前三位皇帝,一般包含吕后;而两位“汉少帝”,则不被史官承认),是为汉文帝。

群臣没有看走眼,汉文帝是个好人。

继位之初,他便厚赏诸位平乱功臣。封陈平为右丞相,周勃为左丞相,灌婴为太尉。后因陈平自谓功劳不及周勃,才改封周勃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随后,面对被吕后削得七零八落的宗室子弟,他遵照高祖生前“白马之盟”的宗旨,陆续册封、恢复了一批刘姓诸侯。

公元前179年,汉文帝封刘泽(高祖族弟)为燕王,封刘遂(刘友之子)为赵王。一年后,汉文帝又封刘辟强(刘友之子)为河间王,封刘章为城阳王,封刘兴居(刘襄、刘章之弟)为济北王。

以上是功臣、宗室,接下来是文帝自己的儿子。其长子刘启被封为太子,其余三个儿子刘武、刘参、刘揖,则分别被封作代王、太原王、梁王。

以上众王,已达八位,外加之前已有的齐王、楚王、淮南王、吴王。刘姓诸侯在汉文帝手中,迅速恢复成欣欣向荣的局面。

说文帝是好人,没错吧。

但他却是个精明的好人。

早在周勃、陈平等人初平吕氏之时,曾多次邀请刘恒入宫主政。那时还不是皇帝的刘恒遮遮掩掩,怕这怕那,到最后不得已,算了一卦,卜者说“卦象大横,当为天子”。这才决心上路,率代国臣子莅临长安。到长安后,大事一定,他便收回南北军兵权,交给自己的亲信宋昌,又拜代国将领张武为郎中令,总摄宫中防务。这么几下一来,汉文帝大权在握,纵有他人暗藏野心,也是无能为力。

不久后,含“汉后少帝”刘弘在内,惠帝的一干弱子,经有司查证确实“非汉惠帝亲生”,尽皆遭诛。

由此可见,汉文帝是位深通权谋者,“好人”一说,也不过是初登大位,拉拢诸侯、群臣的手段。但偏偏有人仗着大功,当文帝好欺负。谁呢?——右丞相:周勃。

论功行赏时,周勃本已得了重赏,官加右丞相,位极人臣,又被加封食邑万户,受赏金五千斤。到了这个地步,若换作陈平,早就抢着往后缩了,但周勃心道:本相有匡扶社稷之功,此乃理所应当。于是不但不往后缩,还得往前再进一步:在文帝面前,常有自得之色。

若是秦始皇、汉高祖,这种表现,早被拖下去了,打板子还算轻的。但汉文帝不愧为仁义之君,居然就忍了。

久而久之,周勃愈发藐视文帝,而文帝对待周勃,也愈发谦卑。有一人,名叫袁盎,官拜郎中,见周勃无尊上之礼,谏文帝道:“前日讨平吕氏之乱,乃群臣之功,非他周勃一人之功。其不过恰好身为太尉,掌握兵权,一时侥幸得手罢了。若此人再有骄主之色,陛下切不可谦让。否则,君不君,臣不臣也。”

汉文帝从其言,之后对周勃渐渐冷淡。而周勃这人也是欺软怕硬,一见皇帝发威,很快便软了,此后罕有犯上之举。

幸好袁盎提醒得及时,总算逼得周勃悬崖勒马。但很快,不争气的周勃又摊上事儿了。

一日,文帝在朝会时,突然问周勃道:“周丞相,当今天下,一年狱事决断多少?”

周勃摇头,说不知道。

“那一年钱谷税收,收入多少,知道否?”

周勃汗流浃背,又说不知。

文帝见他难堪,收口不问,又拿这二事去问陈平。陈平道:“这等事,陛下应当问主事官员。决狱之事,可问廷尉;钱谷之事,可问治粟内史。”

“以上诸事都交于旁人,那爱卿身为左丞相,所主何事?”

“上抚天子,下顺万物。对外,镇抚番邦诸侯;对内,亲附百姓,使诸位卿大夫各任其职。——此方为丞相之职也。”

文帝大笑,赞赏不已。退朝后,周勃暗下找到陈平,责怪道:“早知这般简单,为何不早教于我?”

陈平道:“在其位,则谋其政。若陛下不问天下事,而只以长安之事发问,难道也能推却于他人?”

周勃大愧,知陈平之才远胜于己,又窃念自己占据相位多时,位尊权重却鲜有作为,将来必惹得皇帝不喜。想清楚后,他以年老多病为由,主动交还相印,辞去右丞相一职。文帝挽留不住,只得作罢,令陈平独任丞相。

一年后,陈平过世。周勃官复原职,重新就任丞相。

见皇帝盛意拳拳,周勃收下相印,感激涕零。鉴于上回的教训,这一次复出后,周勃很是下了点功夫,将丞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背得滚瓜烂熟。但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做事兢兢业业的周勃被文帝免职,勒令还乡。

干得不好也就罢了,老夫如今干得不差,为何要罢免我?

面对周勃的疑问,文帝一脸的恳切:如今朝中这么多列侯,都不肯去封地赴任。长此以往,国库为了给养这些老臣,要多费多少粮食?爱卿乃百官之首,何不做个表率?

周勃是实在人,一听皇帝这么说,回家收拾下包袱,随即动身赶往封地绛县。

退出繁华的都城,到乡下做个土财主,也不错。刚回封地后,“万户侯”周勃心情愉快,也无甚不满。但渐渐地,他发觉事情不对劲了:被皇帝免官回乡的,怎么只有我周勃一人?最可气的是,周勃走后,太尉灌婴继任丞相之位,留在朝中。

莫不是刘恒这小子,对老夫怀恨在心,要将我除掉吧?周勃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可反复打听,朝中又无甚异常。他用兵一世,见过汉高祖、吕后二人的手段,不敢对表面的和平掉以轻心。为了保险起见,他想到了一招万全之策。

此后,每每有朝廷使者,或郡县官吏经过绛县,需要周勃迎接时,周勃必身穿盔甲,手执兵器,率领千余人浩浩荡荡前去,以防万一。当然,周勃此举别无他意,纯粹是被吕后给吓怕了。但消息传到文帝那里,却惹得龙颜大怒,下令廷尉调查周勃谋反一事。

“当日你捏个伪诏,就敢调动南北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结果,周勃的自作聪明,终于将他送入了大牢。廷尉一到,总计才有一个县兵力的他,乖乖束手就擒。不过不用怕,文帝是仁义之君,不喜欢屈打成招。到审讯时,还有表现机会。

呃,不审讯还好,一审讯,问题反而闹大了。因为周勃是粗人,除了喊几句“老夫忠心耿耿,岂会谋反”之外,不通文墨,没有口才,不会辩解呀。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年过七旬的老将周勃,为汉朝出生入死,没想到事到临头要被砍头不说,还摊上个谋反的罪名。耻辱啊!想到此处,周勃在狱中,整日以泪洗面。

但光流泪没用,还得想出办法才行。周勃并不怕死,只是他本身毫无谋反之意,不能死的这般冤枉。而且谋反又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即便汉朝崇尚宽刑简法,摊上谋反这等事,子子孙孙谁也跑不了。想到此处,周勃又气又怕,急中生智间,终于想到一样事物来。靠这个,没准儿能侥幸逃脱大难。

——钱。

周勃衣锦还乡之后,权势已去,但钱财还是很多的。于是他用重金打通狱吏,询问保身之策。狱吏们见多识广,比周勃明白其中要害,便暗中教他道:“可用公主为证。”

周勃长子周胜,娶的是文帝女儿,当朝公主。狱吏的用意很明显:皇帝如此英明,岂会不知道阁下无谋反之心?不过是在借机整您。您老面子无用时,为何不让公主出面?——皇帝被宝贝女儿一哭一闹,也就没事了。

周勃醒悟,停止怨天尤人,果然让公主入宫游说皇帝、太后,又令周胜大出家财,四处打点。这一埋在深处的案子,就此拨开云雾见青天,被薄太后得知。

薄太后是明白人,知道文帝顾忌周勃长期掌握大权,门下故吏极多,开始学他父皇,动用“过河拆桥”的伎俩了。若换作吕后,肯定要火上浇油,将周勃向深渊再推一把,但薄太后不是,她是个懂得感恩、报恩的善良女人。于是当日,当文帝照例来长乐宫向她问安时,薄太后火冒三丈,哆嗦着站起身来,浑身上下寻找东西。

寻什么呢?——寻个东西,来打这个不肖子!

也怪薄太后平日过于节俭,连个玉镯什么的都舍不得佩戴,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根扎头发的丝巾。于是她拿起丝巾,走上前去,对着正作揖的文帝,狠狠掷下!

丝巾自然是砸不疼人的,但这是一种态度,说明母后很生气,问题很严重!

大汉天子汉文帝,面色苍白,当场扑通一声跪下,虽然他还没想明白太后为何发怒。

“他周勃当日身为太尉,身挂玉玺,掌南北军,都未曾谋反,如今只有一县之地,兵不过千,难道会谋反吗?”

此时,汉文帝已见过狱吏的供词,又经公主哀求,本已有悔意。当下连忙向太后谢罪道:“周勃着实无罪,皇儿这便放他出狱。”答过太后,他匆匆出宫,下旨将周勃无罪释放,并返还之前的封地给他。周勃子孙,也皆有恩宠。

吕后的铁腕治政,换来了吕氏一族的灰飞烟灭;而薄太后一根不起眼儿的丝巾,最终却砸出来一个铁桶江山。 z4nzqWtF0e7ioWrVO660rvv+xcWJDf1QwPqVMwPJzzTw14kMtvTPhTX+jVRlMQ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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