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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霸王奋威战洛阳,韩信潍水胜龙且

公元前204年四月,汉王因陈平离间计已成,身后又秘密建得成皋防线,召集全军,宣布将与项羽议和。随后,他派遣使者送书与项羽,言辞卑微,称楚军若肯退兵,情愿割让荥阳。西楚霸王那边,见猛攻荥阳已有半年,也担心韩信、彭越随时可能率军南下,抄断其后路,故一见汉王文书,立即允准汉王“割让荥阳,双方罢兵”之议。当日,西楚霸王就于大帐中亲自设宴,厚待汉国使者。宴饮直至深夜,汉国使者方才醉醺醺地退去,临走时对西楚霸王道:“大王既对议和之事无异议,来日可解除城围,并派遣使者入城,双方签署停战文书,昭告天下。”西楚霸王准了。

汉使者走后,荥阳城中又有细作缒城潜出,告西楚霸王道:“刘邦果然召集全军,宣布议和之事。”于是西楚霸王认定汉王求和是因为胆怯,全无怀疑。当下便召集一众楚将,让他们来日起停止进攻,并叫围城的士兵四面后撤。军令下了,范增因为年老,来得稍迟一步,听闻了这事后,急谏西楚霸王道:“刘邦早不议和,晚不议和,偏偏选择这时议和。定是城中矢尽粮绝,意欲逃遁!”

西楚霸王听过范增之言,仔细琢磨,也察觉到刘邦的议和之举是有些古怪。便对范增道:“亚父之言,确不无道理。只是……寡人毕竟是一国之君,岂可失信于人?”

“不妨。大王明日可先遣使入城,告知刘邦,说议和一事就此作罢。然后再发兵急攻,即可名正言顺了。”

项羽从其言,下令围城军士还就其位,停止后撤。又令文官连夜拟成公文,交给一贴身随从,令他来日携书前往荥阳。

第二日一早,楚国使者持书立于城下,叫守军开门。张良、陈平都是一夜未睡,这时见楚国使者来到,城围却未解,已心知项羽必被范增说动,临时改了主意。陈平眼珠一转,又有一诡计,径对张良道:“只需如此如此……”张良听后,也称赞是好计,便急往行宫方向找汉王去了。张良去后,陈平叫过太宰,另行布置一番,方传令城门守卫:“开门!”

城门打开不久,楚国使者昂然步入行宫,要拜见汉王。却被告知:“汉王一早就巡城去了,不在宫中。你若有要事,可往见陈参乘。”使者遂揣了文书,又去陈平府上。

陈平早已令太宰在府中摆下盛宴,一见有楚国贵客来到,忙宣布开席,让侍从将好酒好菜一道道地呈上来,令人目不暇接。楚国使者为大事而来,几次欲将文书呈上,都被陈平借故撇开话题,谈来谈去,无非军旅琐事。一个时辰过后,那使者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对陈平道:“在下前来,乃是奉我家大王之命,要与贵国中止议和之事。今大事未决,即便有美酒佳肴,亦是味如嚼蜡。”

“什么……”陈平也慌忙起身,故作惊讶道,“阁下是奉项羽之命,还是奉范亚父之命?”

“我乃奉西楚霸王之命……”

“来人哪!”楚国使者话语未休,陈平已愤然击案,大声传呼侍从上来,将酒菜统统撤下。楚国使者吃了一惊,正狐疑时,又见陈平鄙夷道:“阁下既非范亚父属下,何不早说?”

“这……”楚国使者愣在原地,再看面前案上,早已冷冷清清。陈平言罢,拂袖而去,临走时留下一言给他:“要和便和,要战便战,我等有何可惧?”又轻声斥责一旁随从道:“你等如何不加识别,就说是‘范亚父属下’,害得本官白费工夫!”陈平离开后不多时,陈府下人又重新送上食物,大多是毛豆、糠菜之流。楚国使者羞愧无比,哪还有心情啃食毛豆,将文书往陈参乘府上一放,匆匆出城去了。

那使者回见西楚霸王之后,因蒙受了生平第一奇耻大辱,眼含热泪,将陈平如何厚此薄彼,如何“轻视大王、重视范增”之事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西楚霸王听说有这事,也觉得蹊跷,不禁对范增起了一丝疑心:前日军中说有细作,莫非便是范亚父?但再想想,范增素来忠心耿耿,屡出奇谋,也不好随便冤枉好人。于是,他决定试探一下范增。

此后几日,细心的范增发现,包围荥阳的楚军阵地不但不收紧,反而略微松了,再劝西楚霸王亲自督军急攻荥阳时,西楚霸王一边推推诿诿,不肯下令;一边眼神飘忽游离,只顾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看得人心里发怵。范增是一等一的智者,哪需慢慢琢磨,当场就反应过来:好你个项羽,竟然怀疑老夫是细作!老夫已七十多岁了,钱财、权力、女色,我要了有何用,苦苦划策只为助你夺得天下,孰料到头来却是这等下场!范增忍着老泪,负气哆嗦道:“也罢,今日天下大事已定,大王可好自为之。”出了大帐后,他收拾包袱,踉踉跄跄地走出军营,仰起头来看着苍穹,任由泪如雨下。再悄悄回顾身后,竟无一人前来挽留。

“唉,走吧,此地留之无益,回彭城去。”一个孤独的老者,手持拐杖,就此艰难上路。数日后,他因怒气攻心,背疽发作,惨死于半路上。

范增死了!号称“力拔山兮气盖世,恨地无环铁霸王”的项羽在确认这一消息后,终于号啕大哭:“是我项羽不识忠奸,是我项羽愚昧无知,铸成大错矣!”——将死之人,如何会贪图功名利禄?

恸哭过后,西楚霸王一身白衣,亲自为范增发丧。安葬完亚父,他披甲操戟,不惧弓矢,亲临于战场最前线,指挥楚军对荥阳城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

“此番攻城,如不下荥阳,我项羽誓死不归!”

在狮吼般的号令声中,楚军战鼓大震,从四面八方涌上城去,打退一批又上一批。才过几日,荥阳城头便挂出了白旗。

“请楚军暂缓攻势,我刘邦愿亲自出降!”汉王趴在城头,哀求城下的西楚霸王道。

楚霸王知道刘邦狡诈,不肯深信,问他道:“你既能固守多月,为何要降?”

“城中粮草已尽,不得不降!”

楚霸王暗叹一声:果然不出亚父所料,看来不假。

“那你何时出城,我项羽在此承诺,可饶你不死!”

“且待我将此事晓谕全军上下,明日清晨,便是投降之期。”

到得第二日,汉王不食前言,果然令人打开东门,正对楚军大营。西楚霸王怕汉王逃脱,在城外严阵以待。却见无数女子浓妆艳抹,从城内结队出来,一眼望去,连绵不绝。西楚霸王顿生狐疑,又怕惊动了城头的汉军,不好令军士驱赶,只得耐心等待。等了许久,女子们排起的长队仍然不见其尾,略一点算,已整整过去了一两千人!西楚霸王再环顾四周,其他城门的楚军都已心猿意马,偷偷溜过来一睹“荥阳佳丽”风采,不禁焦躁起来,怒喝一声道:“刘邦,给寡人滚出来!”

随着这一声怒喝,女子们被吓得一哄而散。遥见一辆马车紧随其后,正向城外缓缓驶来。楚国士兵目视此车,正是前日彭城大战时那辆东奔西走的五驾马车,车中定是汉王无疑,忍不住齐声高呼:“大楚万岁,霸王万岁!”

西楚霸王面上,亦露出得意之色,等车驾到近前时,他策马上前,调侃车中人道:“刘邦兄,别来无恙?”

……

一连问了三次,车内无人应答。西楚霸王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下马扯开车帘,揪出一人来。细细一看,哪里是什么汉王了,分明是汉王手下将领纪信。西楚霸王大怒,拔剑置于纪信颈上,威胁道:“刘邦那厮,现在何处?”

“哈哈,项羽,你中了我家陈参乘李代桃僵之计也。汉王早已趁西门楚军齐来东门围观荥阳佳丽之时,易服出城去了。”

西楚霸王一剑下去,纪信血溅身亡。西楚霸王哪肯甘休,当即召集全军,绕过荥阳向西追赶,一路追至成皋。抬头一看,汉王与英布已率领数万汉军,在城头重新布防,城中多囤积有粮草。西楚霸王惋惜一声,知成皋一时难下,只得令军士回头,先入荥阳休整。军士方得命令,荥阳那边突有急讯传来,称纪信死后,荥阳城内的韩王信等人见楚军绕城而过,现已重新紧闭城门。

得,这下连荥阳城,也得而复失了。

西楚霸王奋战一生,无坚不摧,何曾受过今日这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窝囊气。暴怒之下,他立誓攻破荥阳之后,必进行屠城。汉王那边,也知荥阳缺兵少粮,韩王信等人支持不了多时,因此到了成皋没几日,就匆匆赶回关中搬取救兵。

萧何不愧为治国大才,早在汉王被困于荥阳时,他就将这事布置下了。除十万乌合之众外,还有许多战马、兵器。汉王有了这支兵马,底气顿生,他顾念韩王信等人安危,准备连夜起程赶赴荥阳。大军出发时,军中有一谋士道:“大王非项羽敌手,再与之鏖战有何意义?不如择一险地据守,引他主动来战。项羽若中计前来,荥阳、成皋二城,便可借机休息士卒,补齐军粮;而韩将军、彭越二人,也好趁机略地,偷袭楚军身后。”

汉王觉得这计在理,问那谋士道:“除荥阳、成皋外,尚有何险地可据守?”

“南阳一带地势险峻,不利楚军骑兵屯扎。”

“如何可让项羽必来?”

“大王可散布消息,就说您率汉军主力正驻守宛城,专搦项羽来战!项羽自逞天下无敌,见汉王出言挑衅,必欣然赴战。”

汉王于是选数百骑兵,赶去荥阳一带广布消息:“汉王已至宛城,集得精兵十万,项羽鼠辈闻知其军势重振,已有退兵之心矣。”西楚霸王果然中计,率楚军悉数出动,放过荥阳、成皋,转而向西南方向长途跋涉五百余里,直趋宛城。到了宛城之后,楚军刚要攻城,又听说汉王因久等项羽不到,已移师于叶县(在今河南叶县)了——“项羽若不怕死,可速来厮杀。”西楚霸王双目喷火,恨不能生对翅膀,当即又率军向北疾驰两百余里,往叶县一带找寻汉王踪迹。就这样,汉王在南阳一带东躲西藏,西楚霸王则在其身后苦苦追赶,期间一个多月,汉、楚两军主力未发生大规模交锋。

一个月后,楚国国内出事了。

“游击战高手”魏相国彭越,早前奉汉王之命,专门抄断楚军粮道。但那时西楚霸王身在荥阳,距离梁地不远,彭越下不得手去。这时,他见西楚霸王只顾忙着追赶汉王,都快追入关中了,才号令部下,从楚军身后现出身来。他这一出手可不得了,直接杀向了楚国腹地——重镇下邳(在今江苏睢宁)。

下邳,位于彭城东南百余里处,地理位置极其关键。怎个关键法?楚国东南各郡的钱粮,要想运送到彭城,大多都要从下邳经过。因此,彭越只需往下邳一站,专心“守株待兔”打游击,钱、粮等物就会漫天纷飞地自动送上门来。

这下可赚海了。

到这时,西楚霸王才终于明白了汉军的意图,恨恨道:“若得范亚父在,这帮鼠辈焉得如此猖狂!”于是晓谕众军:刘邦不追了,立即随本王奔袭千里,回救下邳城。

彭越毕竟只善于游击,而不善于正面交战,闻知项羽大军将到,他齐聚下邳一带的粮草,一把大火烧绝,又缩回老巢梁地去了。汉王那边得到消息,却趁着楚军主力东返回国的契机,这时也从南阳出兵,驰援成皋,终于巩固了“荥阳—成皋”这条关键防线。

公元前204年夏季,对西楚霸王来说是个忙碌的季节。在他的率领下,楚军历经“荥阳—宛城—叶县—下邳—荥阳”整整两千多里的漫漫征途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荥阳城下。若换作旁人,定然气喘咝咝,着急安排军士休整。但对西楚霸王来说,区区两千里奔波而已,谈何疲惫?在抵达荥阳城下的第二日,楚军就对荥阳城再次发起了全面进攻。

韩王信等人对此猝不及防,数日后,荥阳失守。韩王信被俘。

西楚霸王马不停蹄,又杀奔成皋。

数日后,成皋沦陷。汉王在夏侯婴的护卫下,率先弃城而逃。

西楚霸王马不停蹄,又杀往洛阳。

面对这种孤注一掷的战法,汉王再不敢玩弄诡计。洛阳一旦失守,函谷关就将暴露在楚军面前!汉王一声令下,附近各县的汉军,纷纷涌向洛阳助战。终于在洛阳以东一百里处的巩县(在今河南巩义),将已杀红了眼的楚军给暂时挡住了。

但到这时,汉军已为西楚霸王无与伦比的气魄慑服,上至汉王,下至普通军士,无不惶恐。唯有张良坦然自若,他进言汉王道:“大王,是时候令韩信发挥其所长了。”

“对了,韩信雄踞河北,手握赵、代之兵二十万。寡人这便颁令下去,令韩信率军来救。”

“大王万万不可!”

“为何?”

“一者,项羽凭一己之勇,虽连战连胜,但孤军深入乃兵家之大忌,锐气势难长久;二者,此时天下,唯项羽在明,韩信、彭越皆在暗处,一旦集齐众将于洛阳,正中了项羽欲求决战之计;三者,当此危难之际,汉王损兵折将,声势已一坠到底,韩信拥大军数十万,足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何要遵照您的军令行事?”

“那依张爱卿看,如何化解眼前危局?”

“收韩信之兵,不动其将;令韩信伐齐,汉王自与项羽再战。——大王应当听萧何说过猛将与智将之区别。临阵厮杀,韩信固非项羽对手;但项羽举兵二十万,夺不下齐地,韩信却只需凭借一批老弱残兵,就能胜此重任。此乃因韩信用兵较之于项羽,不善于争夺一城一地,却善于筹谋全局之故。待韩信下得齐地之后,其兵锋已触及楚国心腹,项羽纵是万般不愿退兵,必不能弃彭城于不顾也。”

汉王从张良之言,将洛阳一带军务交由张良、陈平等人,自己与夏侯婴共乘一车,北渡黄河,驰入小修武(在今河南修武东北)。过了小修武再往北去,便是赵地,距离韩信、张耳此时驻扎的河北大营已然不远。

二人到了小修武后,秘密找一馆驿歇下,对外只宣称是行商路过,并无一人怀疑。到了第二日凌晨,汉王令夏侯婴驾车,火速驰入韩信军营。入了军营之后,汉王蹑手蹑脚,径奔韩信大帐,当场将搁在木案上的大将军印信取过,就去帐外调集河北大军,令他们南下救援洛阳。此时,韩信、张耳二人尚卧于床上,隐约听见帐外有喧哗声,慌忙起身查看。出帐一看,原来是汉王到了,二人只得跪拜接驾。

汉王见韩信、张耳衣冠不整而来,勃然大怒,斥责二人道:“此时来的若非是本王,而是项羽领军杀到,你等何以应敌?”韩信冷汗直下,只顾磕头赔罪。汉王这才怒色稍解,转而下令:罢免韩信大将军一职,其所部兵马也一并没收;此外,又令他在赵地一带重新招兵买马,以尽快伐齐。

韩信得令,心中暗怒道:我既已失了大将军印信,又没了兵马,如何招兵,如何伐齐?正当他寻思该如何推却时,汉王那边却再下一令:即日起,加封韩信为汉相国,与萧何并列为寡人之左膀右臂,以总揽伐齐事宜;另封张耳为赵王,暂摄赵地事务,并协助韩信招募兵卒,筹措粮草等诸事。

韩信、张耳二人遂又大喜,忙磕头谢恩。其实韩信内心知道,他这个“相国”和“大将军”几无差别,汉王之所以如此任命,也只为觊觎他的二十万兵马。不过也罢,重新招兵就重新招兵吧,赵人天生好勇,又有新任“赵王”张耳相助,何愁不能重新组编成一支伐齐大军?自视甚高的韩信恭敬接过“相国”印信后,慨然向汉王承诺:三个月后,一定出兵东征齐地。

就此,汉王既趁韩信不备,收得其河北之兵,已有信心保全洛阳。来日便亲率这支援兵南下。这时的他,已经看出了彭越“游击战”的独特威力,故在救援洛阳之前,先令亲信刘贾(刘邦堂兄)、卢绾(刘邦好友)率轻骑二万前往濮阳,督促彭越再次偷袭楚军身后。彭越慨然应诺,与刘、卢二人沿着梁地向东南一路杀过去,将“彭城—荥阳—成皋”之间的大小城池十七座,悉数攻占。攻下城池之后,彭越料知西楚霸王必率军回救,故尽迁城中楚人北上。同时再下一令:“放火,将所有缴获的粮草,全部烧掉。”

很快,尚在攻打巩县的数十万楚军,粮草告急了。

西楚霸王闻讯后暴跳如雷,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汉军的惯用伎俩,就是要逼得他首尾不得兼顾。一旦其率军回国,汉国的洛阳危局自会迎刃而解。但不救行吗?不行!“荥阳会战”打到现在,汉、楚双方已几乎出动全部兵力,若他置彭越于不顾,只怕彭越的下一步进攻方向就是彭城了。

西楚霸王权衡过后,放弃了强攻洛阳的计划,亲率半数军队东归。临行前,他深知成皋、荥阳二地关键,因此特留亲信曹咎镇守成皋,钟离昧镇守荥阳。与二人约定道:“无论汉军如何搦战,你等切不可出击。只需坚守十五日,寡人便可平定梁地而回!”二人唯唯诺诺,连口答应。

且说这二位守将之中,钟离昧有勇有谋,身为楚军将领中最为优秀的几人之一,无须细说;而曹咎之所以能担当此要任,主要是因为他是西楚霸王的亲信。当初项梁杀人,被二人所救,其中一位是司马欣,另一位就是曹咎。西楚霸王因恼恨当日司马欣随汉王东入彭城,因此不肯再委以大任,就令他与董翳二人作为副将,相助曹咎镇守成皋。

曹咎、司马欣、董翳这三人,也算当下楚军阵营中,为数不多的将才了。西楚霸王因此放心而去,只用十日,便将“彭城—荥阳”之间的十七座城池全部收回。而汉王那边,也同时南渡黄河,下达了进攻成皋的命令。

因楚军早已撤除对洛阳、巩县的围困,张良、陈平、郦食其等人遂放心离开洛阳北上,与汉王在小修武会合。到了小修武后,郦食其对汉王道:“据前线细作来报,今日项羽虽得荥阳、成皋,却未用重兵看守敖仓,是因为项羽不知道敖仓的重要性。大王可当机立断,趁项羽此时未回,先行控制敖仓。敖仓若下,则军民可以得食;同时又缓解了关中往前线运送粮草之难,一举两得。”

汉王从郦食其之言,率军秘密杀奔成皋。到成皋西郊后,汉王见前方有一条大河,名叫汜水,两侧渡船未收,心中已有主意。他下令:将汉军主力悄悄隐藏,只令数百骑兵先渡过河去,到成皋城下日夜叫骂。那曹咎为人鲁莽,见几百人竟敢对着几万人叫骂,怒火中烧,竟不听司马欣、董翳二人劝谏,尽出守军前去追赶。数百汉军一见楚军出城,立即向西逃窜数十里,夺河而逃。楚军因见汜水两岸皆停泊有船只,并不疑心,也是争先过河,继续追击。

汉王躲在暗处,见曹咎、司马欣、董翳三人中计,都已先后渡过河来,一声令下,两侧伏兵大起,先从身后将楚军的退路抄断。楚军猝不及防,三员大将尽皆陷入汉军重围,战死在汜水岸边。汉王击杀曹咎、司马欣、董翳三人后,率领全军从容渡河,轻易攻占成皋。

成皋既下,与之相距不到百里的敖仓因守军甚少,也迅速被汉军占领。汉王争分夺秒,又遣一军去攻打荥阳,将钟离昧团团围困,日夜攻打不止。

西楚霸王身在梁地,刚逐走彭越,听闻成皋已失,连忙又率精骑数万回救荥阳。汉王见楚军援兵赶到,下令撤除荥阳城围,并将约二十万大军分作三部:一部用于镇守成皋;一部用于镇守敖仓;汉王自率第三部兵马,驻扎于成皋、敖仓之间的一座险山上,是为“广武山”。三部兵马驻下之后,观其阵形,乃是从西南向东北方向依次排开:成皋位于西南、广武位于中央、敖仓位于东北。三者之间成互援之势,各用重兵严守城池、险隘,只守不出。

由于汉军防线布得严谨,楚军又连月奔波不停,早已疲困难当。西楚霸王观其阵势后,只得有样学样,也依托荥阳城池,在广武山的另一座山头上驻军下来(广武山形奇特,有山头两座,皆可驻军,中间有一峡谷),与汉军隔涧对峙。一时间,“荥阳—成皋—广武山—敖仓”这块方圆百里的小小阵地上,楚、汉双方总共囤积了有三四十万兵力。然而,这时的天下,战争的焦点已不仅仅属于刘、项二人,因为身在赵地的汉相国韩信,已正式下达了出兵伐齐的命令。

当年冬季,韩信利用三个月时间,已重新在赵地募得数万军队,按照事先与汉王的约定,下令东征齐国。结果汉军方才踏上征途,齐国方面却有消息传来:齐王田广闻知韩信即将出兵,已听从汉国第一说客郦食其的游说,决定投降。

韩信闻知此事后,颇为惋惜。但考虑到郦食其与他同为汉王臣子,既被那老儿抢先一步建得功业,也只得改令全军:伐齐之事,就此取消。

军令方下,突有一人上前,将韩信拦住,急谏道:“将军身负汉王重托,军马钱粮都已备足,岂可只凭流言便终止进军?”

韩信闻言一愣:“齐王归降一事,乃郦食其致书相告,不应有假。如今他尚在临淄,我怎能再兴师入齐,与他争功?”

“将军莫非已得汉王亲笔诏书,令您终止伐齐?”

“未有也。”

“那就是了。将军仅有汉王下达的进兵命令,却无汉王命令您撤兵的诏书,岂可擅自撤军——此乃抗旨不遵之大罪也;再者,汉、楚之外,唯齐国最强,将军苦战多年,到头来竟甘心屈居于一老儒生之下?”

韩信一琢磨,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再说了,那田广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谁说得清楚。万一郦食其走后,他降而复叛,岂不变成了我韩信的过失。

于是韩信决意继续进兵,又叩问此人姓名,是何来历。那人自报家门,名叫蒯彻,乃是赵国人,与郦食其一样,此人也是一口好说辞,善于口辩之才。韩信遂重赏蒯彻,留在身边,随大军一道赶赴齐国。

齐王田广、齐相国田横那边,对韩信、蒯彻的对话当然一无所知,犹在令人大摆筵席,与远道赶来的郦食其相谈甚欢。突然,前线传来急报:“韩信大军势不可当,已攻下平原、历下(今属山东济南),现距离临淄只剩百余里!”

齐王大感惶恐,忙问郦食其是何缘故。郦食其也是一头雾水,只得强作欢笑,抚慰齐王、田横道:“定是韩将军未曾细看老夫的书信,不知齐国已经降汉,惊扰了大王、相国,还望恕罪。老夫这便再写一封书信与他,让他速速撤军。”

齐王见郦食其镇定自若,又见他重新修书一封,书简中交代得十分明白,这才心中稍定。但很快,前线士兵不断来报,说韩信毫无撤军之意,仍在指挥全军杀往临淄,已仅剩数十里路程了。

“这……你等可曾将郦先生亲笔书信呈上?”

“韩信说了,他只听命于汉王一人。至于他人的书信,不看也罢。”

齐王勃然大怒,与田横紧急召集临淄城内所有兵马,准备弃城而逃。临行前,他令人置一大锅,拿柴火点上,怒骂郦食其道:“若非中了你老匹夫之计,我齐国好歹有十数万兵马,怎会被韩信如此轻易地兵临城下!你可莫要怨我,要怨就怨韩信!”说完,他令侍卫立即将郦食其抛入锅中,烹杀之!

郦食其面对滚滚一锅沸水,自知必死,毫无惧色,大骂韩信不止,不幸就义。

齐王逃出临淄后,眼见齐国以东,以及齐国南部仍有大片国土未被汉军占领,便和田横计议道:“叔父可率一军南下,暂时驻军于博阳(在今山东泰安),小侄率一军往东,暂时驻军于高密(在今山东高密),各自集结当地守军,预备恶战;同时,可修书一封送去楚军阵中,请项羽速速派兵来救,项羽顾忌韩信得了齐地后,会南下直捣彭城,必定不会置之不理。”

于是二人兵分两路而去。又紧急致书西楚霸王,请他派兵北上救齐。

西楚霸王接到齐王书信时,正为汉军坚守的广武山难以攻取而头疼。闻知韩信已占领临淄,不得不分兵一部,以解齐国危难。一番深思熟虑后,他精选楚军十余万,号称二十万,交到帐下第一猛将龙且手中,让他立即率军北上。龙且领命而去,不日便赶赴高密,与齐王顺利会师。

韩信听闻龙且已到,当即遣一使者出临淄赶往高密,给龙且下达战书。龙且阅完书信,二话不说,提笔回批道:十日后,决战。

韩信使者辞别龙且,携战书离去。一谋士上前进谏龙且道:“龙将军,韩信之所以急着求战,只因他初下临淄,立足未稳,担心齐人降而复反也。龙将军不如固守高密,不与韩信交战;先传檄齐国各地,令齐人起兵反之。齐人深怨韩信用奸计夺取临淄,一旦听闻将军已统领二十万精兵到此,必然争相叛立。到那时,韩信困守孤城,四面受敌,只得放弃齐地而退守河北。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也。”

龙且拍案大怒:“笑话,我龙且受霸王大恩,手握半数楚军主力,自当早日攻破临淄,枭取韩信首级。怎能学那卑鄙无耻的刘邦,用什么传檄四方、笼络人心的无耻伎俩。再说了,韩信不过是一介胯夫而已,其生平战无不胜,只因未遭遇我龙且。难道他的能耐,还能强得过英布?”于是不顾他人劝谏,决定按约出战。

韩信等的就是这个,见龙且肯出战,他随即会集城中将士,只留万余人守城;其余的,约有五万人,随韩信从临淄东门出城,直奔高密而去。

汉军入了高密西郊,前方有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名叫潍水。韩信见此河宽数十丈,深数十尺,水流不急,两岸地势平坦,便下令大军就于潍水西岸扎营。将士们不解其意,问韩信道:“今敌众我寡,利在急战。相国长途跋涉至此,为何不趁龙且不备,迅速渡河,打他个措手不及?”韩信无暇解答将士们的疑惑,在安营诸事完毕后,就令他们将随行辎重置下,从中取出事先备好的锨镐、麻袋、绳索等物,一一分发。分发完毕后,韩信下令:“凡得了锨镐、麻袋等物的士兵,立即随我前往上游堵水。”

韩信用兵,果然邪门,出门打仗还带着麻袋呢。士兵们见韩信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只得依令行事。两万人拿起工具,赶往潍水上游,开始有条不紊地挖土、填袋、堵水。

数日后,汉军营寨往东过去数里处,原先深达数十尺的潍水,已淹没不过士兵膝盖,河中大鱼乱跳,全被汉军拿去打了牙祭。烤食完河鲜后,潍水东岸那边,楚、齐联军二十万,旌旗飘展,军容齐整,已如约赶来应战。

韩信登高远眺,见对岸旌旗之中,“龙”字牙旗迎风飘展,微微一笑,传令汉军:击鼓进军。于是鼓声大振,汉军一窝蜂杀过潍水,就在河道东岸与楚军展开激战。龙且自恃勇力,一马当先迎敌,连斩汉军多人,身后二十万联军大举赶上。韩信在对岸见楚军士气高昂,难以取胜,令旗摇处,鼓声突然尽消,鸣金声大起。汉军听见撤军号令,又一窝蜂撤回西岸,向前日所立的营寨方向逃去。龙且见状大笑,在阵中对左右将士道:“都说韩信善于练兵,观其今日一战,徒有虚名而已,有何可惧!”立即下令楚军反守为攻,冲过潍水,去夺汉军营寨。

龙且对击败韩信已是势在必得,汉军方才撤退过河道不久,他已亲率万余楚军骑兵当先杀来。韩信见“龙”字牙旗已至西岸,忙手执令旗,立于高处猛力急摇,叫全体汉军都清晰可见。只见潍水上游丛林茂密处,突然也冒出来许多旗号,紧随着韩信令旗,纷纷摇摆不停。一路过去,汉军旗号数目不下数百个,就如烽火台一般,一令接一令地传递下去,连绵十里而不绝。龙且见汉军举动古怪,也不禁看傻了,正愣神儿间,身后水声大起,如山洪袭来。原来却是韩信利用沿途的旗号向远方传达命令,只用顷刻工夫,就让上游十里开外的军士们看见,从而放倒之前辛苦堆积起来的由千万个灌满沙土的麻袋堆积而成的垒坝。那上游之水被垒坝堵塞多日,一得释放,如万马奔腾,很快,潍水就恢复成前几日的模样,依旧是深达数十尺!

就在这时,韩信军中鸣金声急停,战鼓声再起。汉军士兵虽是招募不久,但无人不知韩信“十七条军规”的第一条,“击鼓不进,鸣金不退者,斩!”于是纷纷掉头,从南、西、北三个方向猛击楚军先锋。楚军先锋,便是龙且和最先冲过河岸的万余骑兵,而他身后的二十万楚、齐联军大部队,则都被潍水阻隔在东岸,救援不得。一阵交锋后,龙且以一万军士抵挡五万汉军,理所当然的全军覆没。

在潍水东岸,齐王田广目瞪口呆地看着龙且被数万汉军活活砍死,河道中央尚有千百个楚军士兵在激流中奋力挣扎,陆陆续续地沉入水底。他一如见了鬼魅,忍不住悲号一声,丢下大军当先开逃。齐王既走,楚、齐联军也各自溃散。韩信马不停蹄,亲率半数军士,绕过河去追赶田广;又令灌婴、曹参率半数军士,继续往攻齐国他处。汉军士气高涨,连战连捷。数日之后,韩信于城阳击杀田广,灌婴于博阳逼走田横,曹参平定胶东之地。至此,韩信挟潍水一战之威,轻易平定“三齐”,终于占领齐国全境。 DmVwbjqAAYHftTLWX7eih27HpvWjn6NCoBe4xTITIF2W6vo28JYQRJhgoFnmr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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