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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陈平背楚投汉王,霸王千里救彭城

西楚霸王项羽受够了,他前次轻视刘邦,没有借鸿门宴的良机杀他,结果让他入了巴蜀,终成楚国的一大隐患;之后又轻视韩信,没有亲往关中增援,结果让汉军尽得塞、翟二地,并将章邯所辖的雍地,压迫成了一座孤岛。——看来,亚父说的极是,刘邦的威胁远远胜过田荣。寡人也当停止观望,及时做出决断了!

于是他下令帐下第一大将龙且,立即召集精兵二十万,准备择日亲自西征,再入函谷关。又令项伯、范增拟定檄文,斥责刘邦违背分封,擅自兴兵之罪。彭城上下很快忙碌起来,军队调动不停,百官脚步匆匆。一人见此异状,猜知项羽近日内必有出征之举,忙花费钱财,暗下打探楚军的进攻对象,究竟是汉国,还是齐国。

几日后,军队便要动身,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于是收其贿赂者,据实答道:“告张相国,大王此次兴兵二十万,且御驾亲征,只为讨伐汉王刘邦。”

张相国便是张良。因刘邦入蜀前,他随韩王东归,因此被封作韩相国,纳入韩军阵中。不料行至半路时,项羽一琢磨:那刘邦与韩王、张良皆交情匪浅,若将此二人置于颍川,岂能不与刘邦私通?想到这一要害后,项羽竟不让韩王回韩地就封,而是将其君臣挟持,一并带回了彭城。

日子久了,韩王挂着“十八路诸侯之一”的空头名号,却每日在楚国看他人的脸色,难免心生埋怨,欲私下逃回韩地。结果为项羽知悉,韩王被诛杀。张良本也在受责之列,幸得项伯力保,才得不死。打这以后,张良投效汉国之心已坚如铁石,日夜关注秦地动向。当他得知汉王拜韩信为大将军,并在一月之内夺回关中的消息后,作为一名洞若观火的智者,他却显出了深深的忧虑:此章邯,已非昔日之章邯。项羽坑杀他二十万部下,如断其一臂;项羽封他为秦地之王(雍王),却不相助他争取秦地百姓,又断其一臂。二臂皆断,乃废人也,只怕汉王与韩信二人因轻易击败了他,就此骄奢自满,却根本没想通能够击败他的根本因由。那时项羽大军一到,不待交战,结局已不难揣测。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阻止楚军西征!

张良不愧是张良,面对这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难题,又连施两计。首先,他以韩相国的名义,上书西楚霸王:“刘邦之所以进攻关中,只为关中王之约未得兑现。如今他既已做了关中王,必无出关与大王争战之心。”其次,他又以汉王旧部的名义,暗中遣使送信与齐王田荣、代王陈余,书信中道:“项羽不日将亲统大军二十万入关中与汉王交战,楚地空虚,二位当趁势南下,机不可失。”田荣、陈余经细作来报,知楚军有意西征之事不假,二人为楚地辽阔富庶所诱,果然各统兵马南下,屯扎于齐楚边境。西楚霸王闻讯大惊,被迫暂停西征之事,改将矛头对准田荣、陈余。

很快,齐国南部边境一片混乱,急报频传:“西楚霸王来了!”田荣身为一方豪杰,这次也不甘示弱,以昌邑人彭越为大将,与楚军大战于齐、楚西南边境的城阳。事实证明,西楚霸王当日能以五万楚军力抗四十万秦军,且取得完胜,绝非侥幸,在楚军排山倒海的攻势下,仅用一日,城阳防线全面崩溃。

田荣、彭越只得率领败兵回撤临淄,一打探陈余的动向,才知陈余早缩回赵地去了。田荣彷徨之下,对彭越道:“不想项羽那厮如此了得,今即便再守临淄,也未必抵挡得住,将军可有退敌良策?”彭越寻思一番,回道:“力敌固然不能取胜,但可用袭扰战法以疲之。项羽击我之前,我便袭其之后;项羽击我之左,我却袭其之右。楚军反复求战不得,待其粮草耗尽,大王即可反败为胜也。”

田荣欣然从计,便自率齐军中的步卒、弓弩手,绕过临淄,前往黄河以北的平原县镇守;彭越另率一军,多是骑兵,专用于袭击楚军后队,并伺机断其粮道。西楚霸王果然被彭越的游击战法搞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虽有千钧之力,偏偏使不出来,不禁怒从心起,吼一声道:“区区雕虫小技,也敢拿来戏弄本王,看我如何破之!”他一声令下,叫二十万楚军放过彭越休问,只顾向北行军,赶往平原。到平原城下后,楚军围住四门,日夜攻打,半月之间,城内军民便死伤过半。平原百姓畏惧楚军势大,又怨怪田荣不知天高地厚,屡屡和项羽作对,竟袭杀齐王田荣,宣布投降。

田荣既死,陈余也慌忙献表称臣,西楚霸王入城安民已毕,宣令班师南回。

结果楚军南渡黄河,刚进入北海(在今山东潍坊)境内,沿途又出现大量的散兵游勇,不时寻隙攻击楚军。西楚霸王心下觉得奇怪:齐王都已战死了,这些齐国士兵,到底是奉何人命令?细细一查,原来,田氏三兄弟中,大哥田儋、二哥田荣虽已俱亡,但三弟田横却还活着。他扶田荣之子田广继位齐王,自任齐相国,重新招兵买马,也是个硬骨头。

西楚霸王被彻底激怒了:他想除掉的只是一个刘邦而已,可田荣、田横百般阻挠,偏偏不让他全力西进。为了速战速决,他终于亮出了当日对付秦人的撒手锏——屠城!

屠城之令一下,齐地浓烟四起,各处百姓为保卫家园,自愿从军相助田横。田横就此实力大增,兵力迅速发展到二十余万,再辅以彭越式的游击战法,任项羽反复剿杀,齐军宛如青草一般,割完一茬又生一茬,前仆后继。又战三月,西楚霸王仍深陷齐国腹地,不得南回楚国。与之同时,在华夏大地西方,汉王刘邦却趁这一良机,又接连攻克北地、陇西,俘虏章平,手握八郡之地(三秦、汉中、巴郡、蜀郡、陇西郡、北地郡),与西楚霸王一字平肩。

地盘有了,接下来就是怎么管理的问题,恰在这时,张良如约而归。

“张司徒回来了!”汉王见张良逃离彭城归来,如何不喜。再问其故,得知韩王已遭项羽诛杀,心下更喜:知张良除了尽心辅佐自己外,再无他念。当下便封张良为“成信侯”,赏赐无数,又请他与韩信共掌兵权。张良以体弱多病为由,拒辞不受,从此常伴汉王身侧,充作军师。

张良的再次加入,宣告汉国终于打造出首套管理体系。君主刘邦能耐如何先不谈,相国萧何、大将军韩信、军师张良,这都是最顶尖的人才,堪称“黄金团队”。

汉王手握八郡之地,再加上这一黄金团队,意气风发,便欲下令汉军出关伐楚。楚国精锐,此时全在齐地,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萧何无异议,韩信无异议,张良这时却劝道:“大王眼下虽得关中,但根基尚弱,还没到与楚国决战之时。”

“张爱卿,莫非是忌惮雍王章邯?”

“章邯独守废丘,大势已去,何足挂齿!张良所担心的乃是秦人。大王欲与项羽争霸天下,首先得尽收秦人之心,以稳固后方。否则,汉、楚两国一旦大战,必旷日持久,一旦关中有变,如之奈何?”

“寡人已然约法三章,又轻徭薄赋,难道这还不够吗?”

“张良不才,再为大王补充三策:第一,废除秦社稷,建立汉社稷。社稷乃国之根本也,眼下秦国虽亡,社稷未废,大王欲得天下,必先废秦立汉,昭告天下,东征伐楚一事才可名正言顺。第二,大王只凭十万军队能胜章邯,一赖韩将军之能,二赖秦人相助之故,趁眼下关中大定,大王可出深宫,巡视各地,召集乡民,以告知前日之约不变。第三,汉军出关后,必先过韩地、魏地,方可入楚,趁汉、楚尚未交战,大王可传檄天下,斥项羽无道之罪,以笼络各方诸侯。——敢问大王,并天下诸侯之力,合战项羽;独一汉之力,独战项羽,孰优孰劣?”

汉王赞赏不已,按张良策略分头布置下去。

首先,大摆仪式,昭告天下:我刘邦,之所以能成为汉王,乃是因灭秦定汉,取代秦国而登王位。上有祭祀之神,下有怀王之约,并非赖他项羽所封。非但不赖项羽分封,而且寡人的王位,是承继秦皇帝业,尊贵犹在项羽之上。不日,寡人便将奉神灵旨意,义帝遗恩,讨伐南蛮项羽,以正其弑主谋逆之罪。

其次,汉王轻车简行,巡视四周,到处宣扬他的“简法轻刑,轻徭薄赋”政策,以争取关中民心。各地秦人但闻汉王驾到,无不争相朝见,杀猪宰羊犒劳汉军。汉王转了一圈后,载誉而归。

最后,因以上二策进展顺利,汉王又派遣使者出关,唆使各地诸侯归降。愿降的,受降之;不愿降的,他日出兵,必先征讨。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魏王魏豹等人,因此背叛西楚霸王,投入汉王麾下;汉王又以韩国宗室韩信(韩襄王之孙,和汉国大将军韩信同名)为“韩国太尉”,领兵攻打韩地,成功逐走镇守此地的楚将郑昌(项羽昔日掳韩王回彭城时,另立亲信郑昌为韩王,镇守韩地)。韩信得韩地后,汉王因他是韩国宗室之后,封之为韩王,史称“韩王信”,以示区别于大将军韩信。

拜张良奇谋,汉王连施三策之后,天下局势已扭转为“汉强楚弱”。西楚霸王所封的十八路诸侯中,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魏王魏豹皆已降汉;“三齐王”已被田横代替;“二赵王”已被陈余统一;“燕王”韩广已为臧荼击杀;而雍王章邯苦守孤城废丘,亦是名存实亡。算来算去,十八路诸侯中,尚肯听命于西楚霸王的,已仅剩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九江王英布三人。

但他们也怕了,顺着这波“反楚投汉”的汹涌潮流,集体打出了中立旗号。也就是说,项羽虽名为霸王,其实,连一路诸侯都已号召不动。

真正的霸王,是“西汉霸王”刘邦。

公元前205年三月,“万众瞩目”“众星拱月”的汉王刘邦,正式宣布:东征伐楚!

此役,汉国经过周密的筹备和战前动员,已得大军三十万,由汉王亲率,大将军韩信、军师张良随行。与之一道东征的,还有被汉王挟持的司马欣、董翳二部。端的是声势极壮,百里不绝。出关之后,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魏王魏豹三部又宣布并入其中,汉军已达四十六万。

大敌将入楚境,西楚霸王却仍在与田横厮杀,分身不暇。只得召集一众将领、参谋、司马,商议阻击汉军之策。众楚将畏惧汉军势大,皆劝霸王承认田荣的诸侯地位,与齐军媾和,及早班师南下。西楚霸王铁青着脸,摇头不从。突然,他想起自己帐下有一奇人,擅长搞阴谋诡计,或有什么奇思妙想的怪主意也不一定。便召他上前,拜为一军将领。那人连连谢恩,又问西楚霸王道:“敢问大王,既用陈平,是守楚地呢,还是守齐地呢?”

“阁下生平自负有主宰天下之才,何必过谦?可为寡人进击河南地,阻断刘邦东进之路。”

“这……”

却说这位名叫陈平的,本是魏人,生得面如冠玉,风采绝俗,人称俊秀“美陈郎”。只因魏王不肯用他,故而投入楚军阵中。与韩信一样,他也是个饱读兵书之人,且经常在项羽面前大献计策,自称有主宰天下之才。当下,霸王因分身不得,又恼悔走了韩信,这才将他想起,果断重用。

陈平见大王有意提拔,本也欢喜,结果一听,才知得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心中嘀咕道:项羽也忒看得起我陈平了,如今刘邦摆明了架势,要与楚国争夺天下,单凭我一军,如何扼守河南?但他为人向来自负,竟未作推辞。拜谢过霸王,他受了兵符,领兵五千,便往河南方向去了。

不过十日,陈平奏凯而归,献上捷书道:“末将不辱使命,一战平定殷地。河南王申阳、韩王韩信亦是惊弓之鸟。大王若趁此时率军往河南助战,河南三地(殷地、韩地、河南地)皆可失而复得。”

西楚霸王大喜,厚赏陈平,又封他做都尉,堪称王恩浩荡。不料,陈平得赏之后,毫无喜色,整日劝说楚军主力尽快南下,与刘邦一决雌雄。那西楚霸王心道:寡人已将齐军打得化整为零,一月之内,即可擒杀田横。此时撤军南下,岂非前功尽弃?竟不从其言,只顾与田横的“齐国游击队”混战。

又过数日,齐地西南突然传来急报:“大事不好,刘邦率大军数十万已入驻修武,声势极盛,现与楚地只有一河之隔!”

西楚霸王却纳闷儿了:修武?……修武不是隶属殷地吗?那陈平之前还说什么“不辱使命,一战平定殷地”?想了半会儿,他猛然惊觉,立即差人前去捉拿陈平。

好你个陈平,连我西楚霸王都敢欺弄,抓住之后,一定烹了你!

原来,十数日前,陈平自得了五千兵马,情知夹于汉、楚两国之间的河南三地,殷地、韩地、河南地,皆已归降刘邦,且各有守军数万,绝对强攻不下。一时计上心头,竟捏造诏书一封,写道:“……寡人不日便要亲率精兵三十万,入关讨伐逆贼刘邦,今特以陈平为先锋大将,先入河南。各地诸侯如能迷途知返,可既往不咎;若执意与我西楚霸王为敌,楚国大军一到,休怪玉石俱焚!”

诏书草拟完后,陈平仿造项羽笔迹,抄成三份,又刻个楚王大印模糊一盖,拿去骗人。

这就是狐假虎威了,西楚霸王何时说过要挥师西进?即便他有这份心思,那也得等平定田横之后,才有空闲。但这封伪诏确实吓人,“河南三王”之中,殷王司马卬实力最弱,又紧挨齐、楚二国,一见诏书,便痛哭流涕地跑到陈平处磕头赔罪,并献上降书。

三条鱼,能钓上一条也不错了。就这样,陈平一仗未打,便奏凯而归,加官晋爵。但过了许多日,西楚霸王迟迟未到,汉王倒真的亲统大军数十万,与各路诸侯一齐来了,殷王只得又改换门庭,重新拜服在汉王帐下。

唉,人活一世,名利而已,都不容易啊。殷王不容易,陈都尉也不容易。但西楚霸王就容易吗?好不容易盼得位“名将”,竟然还是个骗子,自然气得要擒杀陈平。

霸王帐下侍卫们得令,连忙前去捉拿。过不多时,侍卫们却回报说:陈平已逃亡了,且临走前特留下书信一封:

“此处不可留,我陈平去也!大王亦无须动怒,您所赐之物,小的全部封存未动;至于都尉一职,您另请高明吧。”

陈平逃离楚军后,很快重返殷地。

殷地已为汉军控制,数十万大军盘踞在此。汉军中有一人,名叫魏无知,乃陈平昔日好友。他素知陈平之才学,一见其单骑来投,随即将他郑重引荐给汉王。汉王将陈平召入,略一打量:嗯,模样标致,油头粉面的,是个绣花枕头无疑。便不感兴趣,略聊几句,就让陈平退下休息。

陈平知汉王不喜自己,眼珠一转,低声道:“大王,小的有要事禀报,切不可拖延到明日!”

哦?莫非是紧急军情?汉王连忙令左右退下,与陈平独处议事。殊不知,这正是陈平之计,意在引起汉王兴趣,获得晋身机会。——当日范雎说秦昭襄王时,用的也是这一计。一番详细交谈后,因陈平得以自述生平所学,汉王果然对他刮目相看,便问陈平道:“不知爱卿在项羽帐下,所任何职?”

陈平诚实回道:“数日前,刚被拜作都尉。”

“好,来日寡人便下旨,拜爱卿为都尉。”

陈平大喜,忙拜谢汉王。汉王又道:“据爱卿方才所言,你除了精通兵法之外,亦熟知政事?”

“恕微臣冒昧,确实如此。”

“好,那寡人再加封你为护军都尉,以节制众将。”此时,汉军阵势浩大,将领颇多,除大将军韩信外,另有部将、偏将百余。至于塞王、翟王、魏王等各路诸侯部将,更是不计其数,也皆掺杂在汉军阵中。汉王正需要这么一位全能型人才,协助他监督、管理军务。

陈平更是大喜,再谢过汉王,便欲起身退下。孰料汉王想想,又叫住他道:“爱卿此来,身无旁物,唯有长剑在身。莫非擅长剑术?”

“微臣确曾习过,略通皮毛而已。”

“使给寡人看看。”

陈平推辞不过,舞剑当场,果真是一好剑客。其剑法虽霸气不足,但绵长有余,显然是练家子出身。汉王笑了,等陈平收剑之后,再授他一职:参乘。

参乘,即汉王贴身警卫,之前由樊哙担任。樊哙忠心耿耿不假,但汉王整日对着个大老粗,难免心情不佳。如今得了陈参乘,文武双全,又知兵法、政务,关键还是个美男子,可不比樊哙强多了?

就这样,陈平刚到一日,便连受三职,一下子红得发紫。而那些跟随汉王出蜀的将军们,一下子眼珠子也都红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之所以能做将军、都尉,都是靠出生入死,靠砍人头、攒军功堆出来的。这位陈参乘,何许人也,就凭长得白白净净,竟能节制众将?

众将一商议,都觉得气不过,遂达成共识:务必联合起来,赶走陈平。也怪陈平风流倜傥,行事洒脱,不过几日,其往昔的种种丑闻便传遍各处军营,内容大致如下:

“陈平此人,好色无德,年幼居乡里时,曾与其嫂私通(此属谣言);又贪恋钱财,娶一无德寡妇,臭名昭著,传遍乡里(确有迎娶寡妇一事)。后因无人可容,投入魏王咎帐下,才过数月,便背魏归楚(此属事实)。项羽不知虚实,待其不薄,先封之为卿,后又立作都尉,但此人背信弃义,竟又再叛楚而投汉(也属事实)。投汉之后,蒙汉王隆恩,一日三封其职,本当洗心悔改,但此人不思报效汉王,却整日忙于私受贿赂,帐中金银累积无数……”

“够了!”汉王听下臣汇报到此处,拍案大怒道:“立即将陈平这厮擒来!”

陈平这次没逃(也无处可去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举荐人魏无知。

二人到后,匍匐于地,汉王面色阴沉盯着他俩,不发一言。二人抬头一看,咦,可作申辩?那就好办了。于是魏无知清清嗓子,先作陈述。

“下臣之所以举荐陈平,并非因其才德双馨,而在于此人是天下奇才,可助大王争霸天下。敢问大王,眼下局势,身怀贤名者,身怀奇谋者,孰轻孰重?至于盗嫂、贪财之事,莫说陈平蒙冤,即便有,何妨大王争霸天下?”

汉王听到此处,脸色便缓过来了,又目视陈平,等他作申辩。

陈平不慌不忙,接着魏无知,继续道:“微臣当日之所以弃魏国,投楚国,只为宝剑深藏匣中,欲得一明主而已;结果西楚霸王徒有虚名,无识贤之能,亦不能重用在下,因此又弃楚归汉……至于私受贿赂,确有其事,但微臣空身来投,大王只封官,不赏金,微臣不受贿赂,如何度日?若大王信得过微臣,可继续留用,必肝脑涂地辅佐大王;若大王已信不过,可收回官印、贿金,立斩陈平!只可惜,大王虽得金,虽解恨,能助大王得天下之能士,少一人矣!”

汉王转怒为笑,连忙起身搀起陈平,问其伐楚大计。

陈平对汉王道:“微臣跟随项羽多日,深知楚地虚实。眼下,楚军精锐尽在齐地与田横鏖战,无一月不可归国。大王何不兵行险招,一鼓作气,直取其国都彭城。彭城若下,项羽腹背受敌,必从齐地回师来救。到那时,大王手握强军百万,又据城池之险,以逸待劳,天下可一战而定也!”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若能成功,楚国必亡!汉王听后,怦然心动。但因事关重大,他不敢擅作主张,又找韩信、张良二人商议。韩信毕竟年少气盛,巴不得和项羽一决胜负,当然没意见;而张良虽也赞成,但他向来处事稳妥,建议汉王在攻打彭城之前,再做一事。

数日后,汉、塞、翟、魏、韩、河南、殷七国联军浩浩荡荡,开入洛阳。此地乃东周旧都,四通八达,是个做大事的好地方。汉王一到这里,便有百姓将汉王当道拦住,号啕哭道:“汉王,项羽无道,自据彭城,逐义帝于江南,已而又暗杀之,是为贼也!我等虽卑贱草民,亦知‘顺德者昌,逆德者亡’之说,只恨有心无力,不能为义帝报血海深仇;汉王乃义帝亲封,名正言顺,拥三军之众,自当率领天下诸侯,行‘汤、武之事’。若汉王不肯,我等情愿就死!……”

汉王闻言,悲痛欲绝,哭声震天动地。手下兵将,亦是个个感动垂泪。张良、陈平见计策已成,忙好言抚慰百姓,又于洛阳城内摆下灵堂,为义帝隆重发丧。发丧之时,汉王袒胸跪于义帝灵位前,任他人如何劝说,哀哭三日不起。众诸侯以及各国臣子,齐刷刷地跪于他身后作陪。三日之后,汉王方才起身,集齐七路大军,令张良、陈平写成檄文,高声读道:“义帝才智高远,仁爱兼施,为天下诸侯共立。今项羽为一己之私,无故犯上,弑君之罪,人人得而诛之。寡人才能稀疏,只因仰慕义帝恩德,故尽集三十万关中军在此,诚盼与诸位贤王一齐东进,共击逆贼项羽!”

檄文读罢,众诸侯齐声应诺,共推汉王为盟主,以总督四十六万讨逆大军。汉王下令,将此檄文抄成多份,散发到河北、江南其余各路诸侯手中。又与众诸侯歃血立誓,高声道:“不随汉王共击逆贼项羽者,天下诸侯共击之!”

檄文方到江南,“江南三王”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便纷纷遣使向汉王告罪,说前日我等冒犯义帝,全因逆贼项羽所逼,汉王若击之,我等可为后援。汉王暗喜。刚送走三国使者,河北方面,代王陈余也遣人送来书信,说愿举赵、代二国之力,相助汉王。汉王又是一阵暗喜,便问陈余使者:“代王何时出兵?”

那使者道:“代王说了,其十万兵马早已备下,汉王若能斩杀张耳,以首级相示,不日必亲率大军前来。”

汉王喜色当即消散,皱眉沉默不语。昔日,汉王年少时,曾外出游历,得张耳礼遇,拜作门下贵客。故常山王张耳被陈余逐出赵地后,竟不求助于楚国,反秘密逃往汉王处避难,汉王待之甚厚,不将他视作一般诸侯。况且这时,若按照陈余要求,杀死张耳,各路诸侯冲着大义前来投奔,岂不心寒?

可白白放弃十万大军,也是遗憾之事。汉王琢磨半晌,终有主意:他找了个模样和张耳相似的人,斩下首级,送去陈余处。而陈余得了首级后,竟果真如约前来。

能拉的拉,能吓的吓,汉王用尽手段,至此又得一路援兵,凑齐了五十六万人马,终于下令向彭城全速进发。大军出洛阳,过陈留,再用半月,便进入梁地(此处的梁地,指的是楚国西北边境“定陶—外黄”一带,战国时期属于魏国)。齐国大将彭越,正领兵三万驻扎于此。他见汉王大军开到,忙率所部兵马前往拜见。

汉王当年担任南路军统帅讨伐秦国时,曾在行军途中与彭越有一面之缘,见是故人,问他为何领兵在此。彭越以齐楚二军战况相告,且告诫汉王:项羽勇悍无双,只可旁敲侧击,绝不可正面相抗。汉王谢过彭越,拜他为魏相国,令他率所部兵马继续征战梁地,以牵制楚军,兼助田横。彭越领命,率军而去。

再过了梁地,便进入楚国境内了。鉴于这支伐楚联军的士兵人数太过吓人,汉王一路过来,犹如游山玩水一般,楚军但见其阵势,无不望风而遁。彭城就此赤裸裸地暴露在汉军眼前。兵临城下后,汉王倒是做足了准备:何人攻城东,何人攻城西,何人正面进攻,何人后援策应……结果前哨回报汉王道:“恭喜大王,各地楚军畏惧我军声势,皆不来救,今彭城守军甚少。”

“全军听令,攻城!”

汉王军令一下,不到一日,彭城城门大开,五十六万联军前挤后拥开入城内。

西楚霸王的国都,失陷了。

彭城之战,第一回合结束。

汉王志得意满,率各路诸侯往彭城王宫中来,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刹,其思绪回到了一年半前。对,就是在“鸿门宴”上,项羽那厮依仗强大的兵力,逼迫寡人屈膝下跪,向他称臣;后又一把大火,毁去了咸阳王宫,并将寡人驱赶入蜀,欺人何其过甚!今时势易转,汉强而楚弱,天下诸侯又尽归我所用。寡人何须惺惺作态,留丝毫情面于项羽?

在汉王的纵容下,以秦人为主要成分的汉军,从此丢弃了“替天行道”“仁义之师”的友善面具,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当日攻入关中的项羽大军几无差别。汉军之外,其余各路诸侯更不是善类,他们仗着胜利者的身份,整日在楚地搜刮勒索,四处抢掠,汉王对此竟也一一默许。张良见事态不妙,急忙又来进谏,劝汉王严肃军纪,整饬战务,提防项羽回夺彭城。汉王却在与一众诸侯欢畅饮宴时,笑道:“项羽之兵不过二十万,而寡人之兵有五十六万,但凡称其能战胜寡人者,皆杞人忧天者也!”

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喝酒。

张良见汉王不听劝告,只得又找大将军韩信,与之一道勘察彭城四周地势,寻思守御之策。却说那彭城一地,毗邻东海,在春秋时属徐国地界,乃是多泽之乡。除南面稍显开阔外,东、北、西南三面皆有河道,且几乎连绵一片——当日孙武子引水灌徐国,也正为看中此等地利。

再细看这河道,彭城以东的,史称泗水;彭城西南的,史称谷水。谷水乃睢水支流,南北走向,北端末梢之地距彭城尚有数十里,因此其与彭城之间有一条坦途,可西通沛县(位于彭城西北,距彭城约二百里),是楚军经齐地南下,反攻彭城的最佳途径之一。张、韩二人勘察过了,便上奏汉王,请其下令:由樊哙领数万军士,屯扎于沛县以北,作为拦截楚军的第一道防线;另差拨半数军士,分别扼守泗水西岸、谷水东岸以及彭城以北,作为拦截楚军的第二道防线。按照二人设想,这两道防线布成之后,整体上俯瞰,呈“门”字形,樊哙所部即是那一“点”,负责监视项羽军动向,并进行前期抵抗。一旦该道防线被项羽强行突破,则楚军要继续南下,可选择的途径只有两条:其一,楚军走陆路南下,经沛县进攻彭城,那时驻守各处河岸的汉军便可向“彭城谷水”之间的缺口合拢,并联合其余诸侯之兵,与项羽决战;其二,楚军走水路南下,强行突破泗水或者谷水,汉军亦可以逸待劳,击其半渡。

这是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体系,加上彭城虽是大城,五六十万大军常驻于内,也显得格外拥挤。汉王阅过,欣然准奏。他本就仗着兵力优势,对项羽的区区二十万伐齐大军视若无物,自得了这两道防线之后,愈发沉迷于酒色,凡事皆交由部将打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项羽那边,也正以从未有过的冷静,悄悄关注着汉军的一举一动。

项羽身为西楚霸王,彭城四周的地势,没有人比他更为熟悉。因此,汉军的两道防线刚一布成,他便发现了其中隐藏的巨大破绽。这一破绽,便是汉军人数太多!

“一寸长,一寸强。”兵力越多,自然越有优势。汉军的问题,在于拥有五十六万人,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官。尤其在那两道防线布成之后,汉军主力被分散往四处镇守,驻守彭城的守军,多为魏、韩、河南、殷等诸侯之兵,这些部队的战斗力是不值一提的。西楚霸王不愧艺高人胆大,在与楚军众将召开战前会议时,他面对汉军层层布防,仅外围之兵就多达二十万的彭城防线,提出了一个大胆惊人的军事计划:由虞子期率领十几万步兵,继续驻守齐地,以迷惑汉军;他将只率领龙且、季布、钟离昧、范增等人,以及清一色的三万骑兵,反攻彭城!

在楚军将领的一片惊愕声中,彭城之战,第二回合打响。

这是继“华阳之战”之后,又一次出现中原将领单独使用骑兵突袭作战。与上次相比,项羽所面临的难度,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衡量,都远远大过白起。在项羽的亲自率领下,三万精骑踏上南下征途,沿着“鲁县(在今山东曲阜)—胡陵(在今山东鱼台)—萧县(在今安徽萧县)”,划出了一条C形路线,向彭城昼夜兼程赶来。

胡陵位于沛县以北,此前早已被汉军控制。楚军若是循规蹈矩,动用步骑二十万人列阵经过,必然声势浩大且行动缓慢,容易被汉军察觉,并遭到不断赶来的援兵围堵。但项羽只用三万骑兵,一路又逢战则避,效果就大不一样了。才过两日,便绕完了“鲁县—胡陵”这一段二百余里的路途,抵达沛县西郊。沛县境内,有少量汉军驻防,听见远方一阵马蹄踏过,匆忙派人前去探查时,却只见一片烟尘,不知是何人刚刚过去了。

楚军三万精骑,就此轻易穿过了樊哙把守的前哨阵地,悄悄抵达萧县地界。此地位于沛县以南,邻近谷水北端末梢,再向东南去,便是汉军“门”字形防线的那一“∣”;向东北去,则是那一“—”;而其正东方向六十里外,即是彭城。

时值夜半时分,残月当空,星光明媚。 VxHAd7WH+d0pRqlFVKWAxq7+AbVydnTq0lXNXMjXLuazbFQJqpdj0OcN+iq6ne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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