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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姥姥的笑

老青无声无息箭一般扑上去,一跃而起,树枝上有几团雪被枪声震落下来正好砸在老青的鼻子上、脑袋上。老青吃一惊,甩了下嘴,这一记扑咬就变成了扑撞,熊被老青这一记扑撞,又滑进了树洞,并没翻滚到树洞外面。老青落地,甩头打起了喷嚏。

——《青雕再舞》

我顺着茅草路走过几小块农田,走进了松树林里。好了,松树林里凉爽些了,阳光射不进来了。可是也太安静了,连只小鸟的叫声都没有。

我前后看看,松树林里发暗又朦胧,只有我一个人在活动。我想象一下如果这是在月暗星稀的晚上,一个人走在这里,这里又突然跑出狐狸传出狼叫……妈呀!我心里打个哆嗦,不敢向四周看了,低了脑袋快步走。当我一头冲进阳光里,知道走出了松树林。

扭头看走过的弯弯的山路,我突然看到一只雪白的小动物从路边一闪而过,快如黑夜的闪电。我惊叫了一声,认不出它是什么动物。

我掉头快走,努力不喘出大气,感觉后背上发凉,后脖颈儿上有凉气。我忍住恐惧快走。可是我太累了,背包沉沉的,挎的筐沉沉的。这还好克服,可我总能感觉到那只动物在身后悄悄跟着。刚刚的那小动物它有三十多厘米长,我边走边回想,边恐惧,我又想不能回头看,回头看它,它就知道我怕它了。怎么办呢?我一下想到了方法,我想知道跟踪我的动物可以吃什么,也为了减轻身负的重量,边走边在筐里找大个儿的甜瓜,可是筐里上面的一层甜瓜都一样大,像一堆多胞胎的兄弟姐妹。我拿出一只甜瓜悄悄丢地上,甜瓜摔裂了,露出淡淡的粉红色内瓤儿。

我忍住喘息,快步拐弯,因为茅草路又拐弯了。我通过一棵大杨树时才悄悄回头看,太好了,那只雪白的动物在吃甜瓜。它是食草类的动物。我刚刚放下心却又悬起来了,又一只雪白的动物从草丛里跑出来,去抢先一只动物的甜瓜吃。而且后来的这只比先一只大多了,像中小型的雪橇狗那么大,只是矮些,尾巴更长大些。两个家伙的嘴巴都像狗嘴,都有利齿,咬得甜瓜咔嗒响。它们这样的体形和牙齿肯定不只是吃甜瓜,也会吃我的肉。

我头皮起跳发麻,后脖颈儿发凉似的冒凉气,赶紧快跑,可是跑了两分钟就不行了,心狂跳,喘得不行了。得了,我想:得减轻负重。我把筐放在茅草路边了。我走出几步,不行,筐是王小英的要还的。那么好吧,只能这样了。我不能回头看,怕看见那两只动物。我快速倒退,一把提了筐把手,一下把剩下的十九个甜瓜倒在地上,抬腿就跑。

我没有感觉到那两只动物跟来,却听到一阵阵的咔嚓声。我忍不住停脚回头看,那两只动物把脑袋埋在甜瓜堆里在大吃。有一只叼起块甜瓜边吃边扭头看我,它脸上、嘴巴上的白毛被甜瓜内瓤儿的汁液染成了金黄色。但它挺漂亮的。

我赶紧掉头跑,气喘吁吁向前。前面茅草路又拐弯了,出了这道弯,视野一下开阔了。前面是大片我肩膀那么高的草,我知道大米就生长在这种草里。它们整齐极了,像块块绿毛毯。

茅草路变成了湿乎乎的湿泥土路,泥土是黑色的,在“绿毛毯”之间有一条小路窄窄的只能过一个人。这没问题,我快步走进了那里,不时地能听到青蛙的跳水声,这是被我惊动的。小路两边的田里有水,水里有好多的黑色脊背的小鱼在植物根须间游窜。但我没看见青蛙在水里游动的身影。

我有点儿分心地通过了那里。我身后没有动物追击了,感觉不到它们了。我不放心回头找,没看到那两只动物。二十个大甜瓜能把它们吃饱吧?我停下来,拍拍小胸脯,这番经历肯定是妈妈想不到的。

想到妈妈,又想到姥姥,姥姥接不到我会引出什么事呢?我看手表,老天啊,差十二分钟就是中午12点了。难怪我在农田里没看到一个人,他们都午休呢。

我顺着小路拐上一面坡。这下好了,进入小村里了。小村里只有七八户人家,这我去年过年来时就数过了。我顺着村里的土路往前面山脚下走,在路过一家门口时那门里突然冲出一条大黑狗。好奇怪的它不汪汪叫,而是冲我小声地呜呜叫。它盯着我,堵在路中间。

我知道这种狗是土狗,是敢咬人又会守门的狗,这不同于城市里的宠物狗。于是我站住,一边留意大黑狗一边看那家的大门,我需要冷静地喘口气。大门里没人出来,我又不能不走。

看大黑狗好像不盯我了,我就把筐当盾牌挡在身前,这是准备抵御大黑狗的突然袭击。

我侧下身,侧身往前走,我想不理睬大黑狗过去就得了,它也最好别理我。也许大黑狗认为我好欺负,这个家伙突然叫了一声,冲我过来了。

我挥筐抵挡,狗家伙就一口咬住筐边拽我的筐。筐是王小英的,是不能丢的。我奋力回夺,和大黑狗开始拔河。

这样可不行,我有点儿拽不过大黑狗。

我就喊:“来人啊!狗欺负人了……”

我喊着,从门里出来个小子,他边往腰上提短裤边走出门来。他长得像个大个头儿的红黑皮地瓜,比我高半头,和我差不多年龄。他不叫住大黑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先看着我吸了吸鼻孔,又抠抠鼻孔看看手指上的鼻屎,才喊一声:“黑虎回来。”他叫回了大黑狗还在看我,可我不感激他,一下就讨厌他了,他长那样应该叫黑驴。

但我还是说了谢谢。我拎筐刚想走,突然听到一个大人大声喊:“毛驴子!毛驴子!你掉茅厕里了。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割猪食去。”

那小子答应了一声……原来他叫毛驴子,天下奇闻,我一下就笑出声了。那小子扭头瞪我一眼,冲我挥了一下拳头。

我不怕他,我没打过架却也不怕和人打架。我回瞪他一眼,扭头往前走。我看见红铁门了,是姥姥家的红油漆大门。站在门边往来时的山顶看,真的,我能看到山顶的那一长排房子大小的红色岩石。王小英没骗我,她就是取巧了。

我又看姥姥家大门,门是关闭的,如果进去了就开始关禁闭了,不进去又不行。唉,别了,我的网游。

我长长吸口气,喊:“姥姥,我是张周,我来了。”

我喊了三声,才听到大门里有了动静。这之前我曾想姥姥接不着我在公路上傻等没回来。看来不是,或许是姥爷从山里鱼塘回来在家了。

门开了一扇,姥姥的声音同时传出来:“笨小子哟,才晃来。”

姥姥这话太奇怪了,我这样想着,说:“姥姥好,我来晚了。”

姥姥说:“不晚,饭还是热乎的。我大孙子,姥姥想死了。”

姥姥一手接过筐,一手抱我肩膀进了门。姥姥看看手里的空筐,姥姥才愣一下,似乎想不清楚应该放哪里,说:“我大孙子干吗玩筐呢,不玩网啦?”

我说:“这王小英的筐,她借我的,明天她来拿回去,本来装了二十个甜瓜,我买的,我……”

姥姥说:“噢!我大孙子肯定叫小英丫头给骗了,二十个甜瓜那能都吃了吗?小英丫头猴精狗灵的,像你妈。你妈小时候就那样。你姥爷重男轻女又没本事生儿子,你妈上学学到三年级他就不想供了,叫你妈给家里干活儿,那时咱家里也困难点儿。你妈不干,非要上学,他们吵闹哟。你妈就用课余时间采蘑菇采木耳去车站卖钱自己交学费。这不,成了博士当大学副教授了。那个小英在学你妈。将来那小丫头学业成了也是一只大凤凰。”

我说:“哦!知道了。可是王小英没骗我,她带我走野山上的近路,我自己走时碰上了两只跟踪我的动物,雪白的小狗似的,我把甜瓜给它们吃了,它们才不跟踪我了。”

我以为姥姥会替我紧张,可是姥姥把筐放下笑起来,说:“我大孙子有福气呀,光听说前山里有两只白狐狸,谁也没见过。这一下叫我大孙子见全了,真好。”

原来那两个家伙是狐狸,早知道就不用害怕了。

姥姥说:“进屋进屋洗手洗脸快吃饭。这一身汗哟。”

我被姥姥拥着进了屋,姥姥帮我把背包取下来。堂屋水盆架上的水都打好了,我洗了手脸脖子胳膊。我进了东屋上了炕,吃饭用的四条腿的桌子在姥姥家叫炕桌,是放在炕上吃饭用的。

我在炕桌边坐好,这个样子吃饭是去年过年经历的。可我想问姥姥一个一进门就怀疑就想问的问题,我就看着姥姥,姥姥可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自然的,姥姥的女儿我的妈妈也就是美女了,她们两个就是很霸道的铁脸皮美人妈妈加更霸道的铁脸皮美人老太婆。

我看着姥姥为我盛了大米饭,大米粒里还有黄色的粒子,挺奇怪。姥姥说:“吃吧,就咱俩吃饭。多喝小白菜青蘑汤啊!你妈叫你吃她小时候的吃食。发神经。”

我听了高兴了,开问我的怀疑。我说:“姥姥,你没接到我是不是着急了?”

姥姥说:“姥姥有点儿着急,但是姥姥没去接你。”

我吃一惊,说:“你不怕我走丢了?”

姥姥看我一眼,吃口饭,说:“可你没走丢,你坐姥姥对面吃饭呢。”

我说:“那你知道我下错车了吗?我一人干等有多急,你知道吗?”

姥姥笑了,好像得意的红太狼。

我一下明白了,说:“原来你和我妈妈是一伙的。是我妈妈不叫你去接我的。我在这里关禁闭,你就是监视我的人。”

姥姥说:“没错!我听你妈妈的。”

我不甘心,说:“可我妈妈是你女儿,你是妈妈还听她的,她干吗不听我的?我是她儿子。”

姥姥马上说:“因为你妈妈说得对,姥姥才听你妈妈的。你想叫你妈妈听你的,等你有了儿子,又说对了时吧。现在啊,还早呢。”

我没气了,低头使劲儿吃饭。姥姥也不说话了。我呀,从一开始上车就中了妈妈的阴谋诡计。可是这不能怪姥姥啊,我关禁闭还得讨好姥姥的。

我没话找话地说:“姥姥,这饭里白的是大米,黄的是什么?黄的挺好吃的。”

姥姥说:“黄的是苞米碴子。你妈小时候总吃苞米碴子粥、苞米面粥、高粱米粥了。这也叫你吃。姥姥想你吃不惯,就做了混合的干饭。”

我说:“噢,做这饭你没听我妈妈的。”

姥姥说:“不对,姥姥听了。这饭是苞米碴子干饭,姥姥就多加了点儿大米。”

我哈哈笑,我说:“是呀是呀!姥姥你是对的。我姥爷呢?”

姥姥说:“在山里养鱼呢,该回来才回来。”

我不太明白,但答应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我吃饱了,拿个枕头往炕头上一躺,炕头挺热乎的。像躺在电褥子上,伸腿伸胳膊挺舒服的,炕面像木板太硬了。

姥姥也吃完饭了,收拾了炕桌,把炕桌推一边停在炕梢,姥姥站着看板柜上坐着的老座钟,又大又丑木壳雕花的钟,走起来咔叽响,闹耳朵。我记得姥爷说过这钟比我妈妈还大十多岁,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厂的老钟。我上次来就怀疑这钟不准。可姥姥就看那钟上的时间。

我猜到姥姥在等时间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现在忙,在做学术课题。我翻个身装睡,不想趁机和妈妈通话。

姥姥打电话了,电话通了,姥姥说:“到了,满身的大汗像掉进了大河里,吃了饭睡了。对,苞米碴子干饭,小白菜青蘑汤。没给肉吃。是,以后还给吃粗粮,三十一天天天吃粗粮,记住了。你就放心吧,姑娘。啥时来看妈?哦!忙吧。”

姥姥挂了电话,到炕边探头看看我,又回身取了毛巾被给我盖上了。我想笑没笑,我真困了又累了,虽然还不想睡,可我还是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两只白狐狸来了,来找我要甜瓜吃。我没有甜瓜了,两只白狐狸火了,一下变成了灰太狼和红太狼来抓我,我却变成了懒羊羊怎么也跑不动。我一惊就醒了,坐起来了。

姥姥家的炕是建在平房里的火炕,是烧木柴的。现在是夏天不冷,但在做饭时还是要烧火的,所以炕面总是热的。我睡在这样的炕上,又做了梦自然就出了一身大汗。我扭头看到屋里没姥姥,好安静,比我家安静多了,这真不习惯。

我用屁股当轴心转过身体,坐在炕沿上了,穿上鞋去了堂屋,姥姥不在烧火出入的堂屋,也不在没人住放了些杂物的西屋。西屋是我妈妈从前住的。这样说有些乱。我姥姥家的房子是南北向的,是姥爷说的正房,有三大间,大门进来就是一间堂屋,也就是厨房。放些碗柜、大水缸、厨具杂物柴堆什么的。另外堂屋里主要的是两座灶台,一座烧东屋一间屋的炕,一座烧西屋一间屋的炕。

那么门外的院里呢?说实话,虽然我和妈妈爸爸每年都来住几天,但都是冬天来,全都是白雪,我又不爱出门玩雪,也就不知道姥姥家大院里都有什么。而这次是夏天来,又要住上三十一天……马上就过去一天了。老天啊,没有网络没有肉吃的三十天啊,我怎么待呢,所以我要侦察一下姥姥家的大院。院里有鸡是肯定的,因为我进院时看到一群鸡了,现在也听到鸡叫了。

我用怪模怪样的水舀子舀水,姥姥说过这叫瓢,是养一棵葫芦,等葫芦长大成熟了摘下来,锯开,把内部的东西挖出来,一个葫芦分成两半儿就成了两个舀水的大瓢。姥姥曾说这瓢比买的塑料瓢环保是纯天然的,姥姥也知道环保还知道纯天然。我舀了水倒进洗脸盆里,洗脸盆放在洗脸架上,洗脸架是铁条手工制作的……总之吧,都是山里老人家用的老古董。

我洗了脸出门,姥姥在大院中间的大葡萄架下面坐着摆弄菜,背对我。在冬天来时姥爷说过葡萄架到了夏天如何如何。我那时对葡萄架没什么想象,直接的想法不就是葡萄吗,十元两斤。可是我现在看姥姥坐在葡萄架下面就像幅中国画。

我走过去,姥姥身边有一群黄毛鸡,其中的大公鸡是红黄黑三种颜色的。这家伙不友好,看我靠近母鸡,就红了脸,展开翅膀冲我喔喔咆哮发威。我见大公鸡挺凶的,又红脸怒目有点儿怕它,后退找了根棒子握手里。大公鸡向我逼近,斜脸歪脖用一只眼珠盯着我,看我握有棒子它就飞扑而致,展翅一扑就探喙啄我的手,我顺势一棒子敲它一只翅膀上了。大公鸡喔喔叫,掉头就跑,又一展翅,冲飞而起落房顶上了。在房脊的脊瓦上喔喔叫着踱步,还不时歪脸盯我一眼。

姥姥突然说:“行了,棒子丢了吧。它不敢欺负你了。”

原来姥姥都看到了。我丢了棒子,走向葡萄架,几只母鸡都吓跑了,不在姥姥身边转了,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我看姥姥原来在择豆角、削土豆皮,一边还有几个茄子、青椒和黄瓜。

我说:“姥姥,大公鸡都咬人吗?”

姥姥说:“这没准儿。但咱家的公鸡护母鸡就咬人。你揍了它,它就学会躲着你了。”

我又看那些菜,说:“晚上就给我吃这些青菜。”

姥姥说:“是啊!姥姥用青椒、土豆、豆角做一个地三鲜,再用鸡蛋炒个黄瓜。鸡蛋是准许你吃的。”

我说:“知道了。”

姥姥见我不高兴,说:“咱家这菜是不追化肥的菜。对身体好。”

我说:“没想过,不知道。”

姥姥说:“明天给你吃鸭蛋,后天吃鹅蛋。三十天没肉吃,不高兴就饿着。”

我说:“知道了。”

姥姥起身端着菜盆去压井那边了,放下盆,说:“大孙子,来帮姥姥压水。”

我跑过去看压井,不知道怎么整才能出水。姥姥用只瓢舀了水,叫我抬起压井的铁臂。姥姥把水倒进压井铁质的口里,边倒水边叫我使劲儿快速上下抬压铁臂,吱嘎吱嘎声中铁臂抬压越来越重,终于出水了。姥姥哗哗洗菜,我挺有成就感的。继而压满水桶拎着往堂屋大缸里倒,我倒了一趟,姥姥却说:“行了大孙子,现在是夏天,现吃水现压,方便还新鲜。缸里的水够洗用的就行了。”

我放下水桶,又把水桶压满水,在大院里转上了。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姥姥家大院。在西屋外墙下面还有两间矮些的屋子,放些农具。我都拿起来摆弄了,没一样好玩儿的。在矮屋子一排的还有一座棚屋,棚屋里离地近两米高挂着两根木质长单杠,单杠上面粘了点儿鸡毛。另外下边的三面墙边,全是趴东西住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草窝,还有木条铺在地上。而我在一个小草窝里看到了一个蛋,蛋被埋在草下面,只透过草叶露出一点儿蛋光,像有意藏的。我把蛋掏出来,蛋不大,是小蛋,可是蛋体上有血迹,可是蛋又没出血,这可奇怪了。

我掉头跑出去拿蛋给姥姥看,告诉姥姥这红血蛋是在草窝里发现的。

姥姥哈哈笑,说:“没错,别人可发现不了。这是鸡自己藏的。”

我又问:“蛋上怎么有血迹?”姥姥告诉我:“这蛋是小花鸡下的,小花鸡是头一次下蛋,蛋上才会有血,再下蛋就不会有血了。而且啊,母鸡下的头一个蛋会被鸡自己埋起来,往往主人是发现不了的。”姥姥还告诉我,“小花鸡这一下蛋,十一只母鸡现在全下蛋了。有你吃的了。这些鸡是吃粮食吃虫子的本地柴鸡,下的蛋是纯天然绿色的好蛋。”

我说:“我知道了,可我没看到鸭子,家里没养鸭子和大鹅是吗?”

姥姥说:“怎么没养,要不你怎么有鸭蛋吃。你去把大门开一扇,院里等着就看到了。”

我点点头往房门外走。

姥姥又叫住我,说:“先喂鸡吧,你看上去没事干。”

我随姥姥去了西屋,姥姥用个大葫芦瓢从麻袋里舀出一大瓢苞谷粒叫我托出来喂鸡,姥姥告诉我往院里撒就行。

我出了房门,找鸡,它们还在葡萄架下面躲避阳光。那只大公鸡也在,它先看到我,就围绕母鸡转圈,把母鸡带离葡萄架,这是表示怕我了。可我托的瓢鸡认识,母鸡不爱离开,反而咯咯地向我靠近。我发现大公鸡也不想走,只是不敢靠近我。我盯着大公鸡,抓住瓢,一下把苞米粒对准大公鸡扬出去,苞米粒引发了鸡的惊叫扑飞,但它们马上就安静地开餐。在山里人家这样喂鸡是叫家养的鸡习惯在地上找食吃,和捕捉虫子吃,像野鸡的生活。这不同于养鸡场养鸡,鸡关在笼子里,吃食槽里的食物,整出食槽外的食物鸡是不知道或知道也是不爱吃的。当然这是喂了鸡之后,姥姥告诉我的……

我从鸡群中走过去,鸡忙碌着吃食不怕我了。我在葡萄架下蹲下来,看鸡群吃食,它们脖子伸缩着吃得真快,我怀疑它们根本没把苞米粒咬碎,也不像咬苞米粒,而是在脑袋伸缩中叼住苞米粒就吞进去了。突然“吧嗒”一声,我看过去,吓了一跳,一条拇指粗的大绿虫子从葡萄架上面摔下来,趴在地上蠕动,大绿虫子光溜溜的,脑袋上还有两根触角。

我想救大绿虫子,不想它被鸡吃掉,它长那么大多不容易。我不敢抓它,就用瓢去铲它。可是我慢了一步,一只小花鸡一扑而至,叼上大绿虫子就跑,可它刚跑出小半圈,一只大母鸡歪着脖子侧向而出,从小花鸡喙上夺去了大绿虫子。大母鸡在跑,小花鸡扭头去追,别的鸡看到也追……后来好几只鸡挤一起抢夺,我没看到都谁吃了虫子。反正小花鸡被挤在外围,没吃到。先得到的吃不到,鸡群里一点儿不公平。

我在葡萄架边捡起块石头打大公鸡,打得它蹦一下,我认为它失职。鸡把食吃完了,在大公鸡的带领下向棚屋那边去了。

我比较无聊了,看葡萄架,姥姥的葡萄架有三间房子那么大,枝叶重重叠叠,密不透光,悬挂着数不清的串串绿色小颗粒,那就是葡萄了。我没有看到第二条大绿虫子,却看到夕阳红在天边了。继而我又听到鸭子的嘎嘎叫声,好些鸭子的叫声响在院门外。我才想起忘了去开半扇大门了。

我跑去开了大门,大门外站了一大片大白鸭子。它们见了我一下不叫了,过一会儿又叫起来。鸭子不进门,因为我站在门口点数,鸭子在嘎嘎吵。我想知道这是几只鸭子。可是从大白鸭后面晃悠悠过来四只大鹅,不是城乡里常见的大白鹅,而是灰黑羽毛像大雁似的大鹅。我堵住门口看呆了。那四只大鹅从鸭群里过来,昂起四根长脖子歪脸看我。我也看这四颗大鹅脑袋,有三颗脑袋冲我昂昂叫。有一颗脑袋突然弯下去就在我的腿上咬一下。挺痛的。我一退开,看我的那三颗鹅脑袋一齐向我小腹咬来,我挥瓢敲它们的脑袋,然后退开,把大门都让开了。四只大鹅并没跟踪进击,而是让开门口。一只大白鸭脑袋弯起向地,像鞠躬似的对大鹅发出短促的嘎嘎声。而后这只大白鸭弯探着脖子,看也不看我一眼,理直气壮地进门,一步三晃向前。它身后跟进了十三只大白鸭。最后是四只大鹅进门。

这十四只扁毛家伙大摇大摆从我面前过去,向棚屋走去。我感觉腿痛,低头看,腿上被大鹅咬那口已经肿了。

我拿着瓢出了大门往路上看,想等姥爷。我看到大黑狗和毛驴子在土路上玩,毛驴子把个球丢远,大黑狗追上球咬住再给叼回来。无聊!这里真无聊!我蹲下来,在大门口外边的地上往瓢里捡鹅卵石子儿。城里的大江滩上才有这种石子儿,可是这里人家的围墙大都是大块的鹅卵石砌成的。圆形的鹅卵石能砌成平整的墙,这在我想来是奇迹。

我的瓢捡满了小石子儿,突然听一个声音说:“玩石子儿,城里来的傻瓜。”

我扭头看,毛驴子和大黑狗站在身后,刚刚我太集中精神了居然没听到他们来的脚步声。

我掉回头没理他。那时已经下来黑影了,我听到一个女的喊叫:“驴子驴子回家吃饭了啊!”声音尖锐又响亮十足高八度而且抑扬顿挫韵味十足,我想笑,站起来哈哈就笑了。

毛驴子说:“你笑个屁。”

我又笑了,说:“是啊就笑个屁。那是你妈吧?她的声音很好听。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毛驴子哼一声,冲我挥下左拳头,说:“黑虎,走。”

我看着毛驴子走了,大黑狗跑在他前面。我托着装满石子儿的瓢也进了大门,回身关上大门就去了棚屋。我想用石子儿去盖住那里的一块泥土地。可是我一进去就吓一跳,十几只鸡原来是住在离地两米高的悬空单杠上面的,是一只一只蹲在单杠上像一排大鸟。而鸭子在单杠下面睡觉,都把脑袋弯着插进一只翅膀下面。四只大鹅单独守在门口,也像鸭子那样藏起脑袋睡觉。往下看,大鹅是单脚支撑身体站着,另一只脚勾在腹下。这不是金鸡独立了,是黑鹅独立。

我把石子儿往土地上倒时首先惊动了四只大鹅,它们的脑袋一下从翅膀下出现了,歪了脸弯了脖子看我。我赶紧退出门逃跑了。大鹅居然没叫。

我进了堂屋,姥姥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姥姥说:“洗手,大孙子,你姥爷一般不回来。咱俩吃吧。”

我在吃饭时问了姥姥大绿虫子是哪儿来的?鸡为什么住单杠上?姥姥告诉我大绿虫子长得像蚕,它叫葡萄虎子,吃葡萄叶的家伙,当然也会变成大蝴蝶了。那么鸡为什么住的高呢?原来早先山里人家的鸡怕狐狸和黄皮子来偷,晚上才住在吊杆上。这样养习惯了,现代狐狸什么的不容易见也不容易进院了,也还这样养鸡。我又问了姥姥那么什么是黄皮子呢?姥姥告诉我黄皮子是小兽里面的小霸王,它就是黄鼠狼。黄皮子是俗称。我点头表示明白了。

吃完饭我在屋里发了一阵呆,姥姥干完活儿也坐下发呆,然后铺褥子被子。而我去院里的茅楼,也就是厕所,山里的叫法。我上厕所时间长了一点儿,突然感觉黑暗了。我出了厕所往四周看,四周全是黑暗的,只有几点灯光。我害怕了跑进屋。

姥姥说:“看到了,这里到黑天就这样了,几点灯光就算亮着也没有萤火虫的屁股亮。”

我往炕上爬,说:“知道了。”

我躺好时又想:这还不到夏夜的晚8点,就睡觉,幽默啊。我说:“姥姥咱们看电视剧吧。”

姥姥嘟哝:“电视有毛病没法看了。”

我彻底进入“火星”了…… NTFqNd4jQANKnR3SIH6bud+XmjlVZNC4bUBWhDFOhgbPgwpmBsve/9QvoyQ9r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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