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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路弯弯

出发了,六条黄毛爬犁狗拉着爬犁,顶着北风爬上一道雪坡,向老林里爬去。毛毛头抱着杆猎枪背对北风坐在爬犁上,那二在驾爬犁,老七在爬犁边顶风跟着走,老青跑在老七身边。

——《青雕再舞》

因为我犯了一次非常非常严重的错误,被妈妈判罚关禁闭,地点是我姥姥家——森林里的一座小小山村。我的禁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我随在几个大人的屁股后面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我停下待在一边,等公交车开走了,下车的大人们也走向公路对面山沟里的小村落了,我才向四周看看,天啊!群山环绕,植被苍茫,满眼全是绿色……这可不对,因为公路边有几大片瓜田不全是绿色的,里面还有土色。

可我没看到来接我的姥姥,这里一个接站的人都没有,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发现有点儿不对头了,好像下错车站了。我看看路边斑驳的站牌,这一下看清了,这里是通沟站,而我得去干沟站。我在车上只看到一个“沟”字晃过去,就认为到站下车了。妈妈的预言终于实现了。

在那一刻,我居然没有沮丧,居然还在心里笑了一下。妈妈很快就会知道我在独自去往关禁闭的路上失踪了,她会着急上火吗?肯定的。这可太好了,算是惩罚妈妈,是她把我一个人送上去干沟的长途汽车,又悄悄说了一大堆注意、留意、不可违犯、不可相信陌生人、要相信眼睛看到的许多注意事项。害得我好好的一个暑假要待在破山沟里了。我的网络我的游戏我的麦当劳我的牛羊猪肉我的冷饮啊!上帝!阿门!都再见了!

风在我脚边刮起一圈圈好圆好圆的小旋风,并没有刮起东西,因为地上很干净,什么可以刮起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办呢?我失踪多久呢?我多久才和妈妈联络呢?姥姥在干沟车站要是接不到我,就会跑步回家给妈妈打电话,这之间的时间是四十分钟还是八十分钟呢?我叫我妈妈着急几小时才好玩儿呢?另外,下一趟车几点来呢?我要在这里等多久呢?我听着路边草丛里的虫子的叫声,不知道发出那种叫声的昆虫叫什么名字,但那声音挺恐怖挺吵挺响的。我努力不去听,也不去看草丛里飞舞的白蝴蝶和黄蝴蝶,更不看草梢上落的红尾巴的红蜻蜓和黑尾巴的黑蜻蜓。我比较讨厌昆虫。这样默想着,我把背包卸下来放一边,事实上从坐上长途公交车我就没放下背包,因为我怕丢了背包,可是我没有丢背包,什么也没丢,但是我自己却丢了。

我在车站路边找块大青石坐上去,大青石热得烫屁股。我从背包里掏出本《名侦探柯南》当扇子扇风,扇出的风也是热的。看手表,这时还差两分钟就10点了。天气早就热起来了。

我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只有两辆小车经过。我有点儿着急了,其实我内心里是不想叫妈妈着急的,尽管她抓住了我的错误,又惩罚我独自一人去姥姥家,我还是不想让她着急。可是怎么办呢?我站起来向来路看,灰白色的水泥路弯弯曲曲爬行在绿色的群山里,像条时隐时现的河,就是没有长途汽车过来。

我叹口气又在大青石上坐下来,我想:这没办法了,妈妈知道了肯定会着急了。当然,首先着急的是接不到我的姥姥。气温热,我心里也热,我烦躁地使劲儿扇书还是热得出汗。

在我想徒步往前走时,突然看到对面瓜田里出现一个人影。这人影提只筐,慢慢走来慢慢升高变大。我想向他问问路,就看着他。他走近了,从瓜田里出来到路边了,我才认出他不是他,而是她,是个穿一身蓝色男式破旧运动衫和短裤的她。我不感冒了,不想和穿短裤的女生说话。我不看她了,扭头看路的尽头,希望长途车马上能来。

可是,我听见她在嘟哝:“卖瓜卖瓜,白糖罐甜瓜……”

她嘟哝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是她横过公路过来了,并在我一边蹲下来,离我不远一点儿,那筐白色的甜瓜也放地上了。

我忍不住往甜瓜那里看看,甜瓜都好新鲜好干净,个个像我爸的拳头那么大。她还在嘟哝:“卖瓜卖瓜!”

我扭头看她,说:“我不买瓜,我等车,我等长途车。”

她说:“哦!是吗?你是和我说话吗?那我告诉你……”

她停下话看着我突然笑了,我打个哆嗦,因为她嘴里长了两颗醒目的大兔齿,白白的像戴了兔嘴面具。

她又说:“是你是你呀!我在我舅舅家见过你,是去年过年是大年初三那天下午。你不敢坐爬犁放爬犁坡,我们几个骂你胆小鬼。怎么,你忘了?你不就是霍爷爷家的外孙子吗?”

看着她的嘴和她的笑,我在想她的话。在去年过年初三那天我来过姥姥家,姥爷带我放爬犁坡玩滑雪,我不喜欢又怕摔跤。当时是有几个小孩子也在雪坡上玩,还和我说话……

我说:“我不记得你了,我下错车站了。”

她说:“那没关系。可你怎么会下错车站呢?你妈妈爸爸……你刚刚说了你在等汽车。可是长途汽车一天就一趟,今天不会来了,要明早来。哎哟,你怎么办呢?”

我发愁了,说:“你告诉我怎么去我姥姥家,我走着去。”

她歪着脑袋看我,眼睛眨着,说:“你买我的甜瓜吧,我就告诉你,行吗?我今天必须卖掉这些甜瓜。”

我说:“我不买你的瓜,只要再往前走就能找到干沟车站。我可以到那里再问别人。我就是担心姥姥接不到我着急。再见吧!”

我站起把书放背包里,背上背包。

她也站起来说:“等等等等,我知道了。你姥姥在干沟车站接你,她接不到你就会着急上火还担心你,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姥姥会跑步回家给我妈妈打电话,我妈妈就会更着急。”

她说:“那太好了,你买了这些瓜送你姥姥吃,我带你走近路。保证赶在你妈妈着急之前到你姥姥家。好吗?你在浪费时间哦。”

我心动了,说:“那么我买一个瓜行吗?你带我走近路。”

她一个劲儿摇头,我有点儿担心她把大兔齿摇下来砸地上。

她说:“这一筐是二十个瓜,就一元一个就二十元。我不但帮你带路还帮你拎筐呢。你不吃亏。你还在浪费时间哦!”

她的话使我更着急,我想起妈妈有头痛的毛病,她一着急就容易犯病。于是我翻背包掏钱,我又多个心眼儿,我拿出一卷都是十元的钱,叫她看看钱,我说:“我看到姥姥家大门才能付你钱。不是给你二十元是给你三十元。但要真走近路哦。”

她说:“那你先给我十元。否则免谈。”

我说:“太行了,出发吧。”

我给了她一张十元的钱。她接过钱展开对着阳光照看。我没说什么趁机放好钱又背上了背包。

她说:“是真钱。你们市里的小孩儿都有用不完的钱。”

她又冲我笑笑,又说:“我们快走吧。”

她拎着筐歪着身体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我们过公路向前走,拐弯进了一条只有一人宽的茅草路。茅草路处在两大片苞米地之间,苞米秆儿上都结着一根两根的苞米棒子,苞米秆儿都长得比我高多了。茂茂密密一走进去再一个拐弯我前后看看我被苞米包围了。长长的苞米叶子不时阻挡我,和我身体碰撞后发出哗啦的声响,我慢慢害怕了。我快步靠近她,担心她跑掉我就迷失在苞米海里了。而她也在快步走,也不看我,像准备逃跑似的,这使我更紧张。

这样紧紧张张过了十几分钟,我随她突然拐个弯,前面透光了,也听到了哗哗叮咚的流水声了。

她说:“终于出了破苞米地了。这是老刘家的苞米地,他家人坏,被他家人看到就会骂我们偷苞米了。要不是帮你带路我才不稀罕走这里呢。”

我说:“我们没有想偷苞米啊!走又走不坏,看看也看不坏。可我是第一次走进苞米地里,像特种兵钻丛林。”

她就笑了,说:“对哦。我看过那样的电影。”

那时我们走到河边了,河水清清亮亮的,把我看呆了。她放下筐说:“喘口气,太热,洗把脸。”

她甩掉鞋走进河水里,弯腰掬水洗脸。我才看躺在岸边的她的鞋,是双破旧的网面特步牌运动鞋,是男式的还显得挺大。

她挂着一脸水扭头看我喊我,我的目光离开她的鞋抬头看她,我在抓挠胳膊。我的胳膊上出现了条条红痕,又出了汗,又痛又痒。

她说:“没事,几天就好了。是苞米叶划的,有时还能划破皮呢。洗洗吧,你脖子上也划伤了。”

我挺难过的,又在心里抱怨妈妈。可我看着河水犹豫,不敢像她这样下水。

她皱下眉头,说:“哦,你穿了李宁牌的鞋,新的。那你不会像我这样光脚吗?不过这条河去不了你姥姥家。”

我看河面,河面足有二十几米宽,河中间有水浪,水色发暗,看上去就知道挺深。而她已经回到岸边拎起筐挎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拎鞋,歪着身体往河里走了。我喊她她不吱声,我急了也没招儿了,感觉被骗了。

我又喊她。

她头也不回地喊:“快点儿!我还得赶回家吃中午饭呢。”

我不敢下水,这是我从未看到过的野河,怕河里有虫子咬我,我急得冒出了更多的汗。我看她过到河对岸了,她腰部以下都湿了。

她在对岸放下筐,回身看我笑,叫喊:“给你五分钟,就五分钟。否则你回大道自己走吧。”

我想她原来不是骗我,真是带我走近路,咬咬牙,蹲下脱鞋袜,把袜子脱下来塞鞋心里拎两只手里。我小心往河水里走,问她:“河里有没有咬人的虫子?”

她说:“有,很多。还有吃虫子的鱼。也有吃鱼的虫子。”

我心里更怕了,可是已经走河里了,想后退又怕她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是又一个问题更加严重地出现了,是脚下的石头太硌脚了,脚板痛得我不敢快步不敢直腰不敢停下又走不成直线,也就离开了她走过的直线。我咬牙忍耐着走到河心了,走进了缓流区。我感觉踩上了水草之类的东西,脚下舒服多了。

她喊叫:“拐弯拐弯离开那里。快点儿,那里有蚂跳咬你啊!”

我害怕了,赶紧拐弯离开那片水域。我把水蹚浑了,看见有黑背的小鱼在腿边跑。我的屁股都湿了,凉凉的。我坚持着忍住脚底的痛上了岸,发现脚背上有些污泥。

她过来蹲下看我的脚背和小腿。

我说:“没咬到没感觉。”

她说:“别动,咬了两条大蚂跳。”

我吓一跳,往脚背上看。这一下我看到左脚背的污泥里有只黑红色的东西,它是活的,在蠕动。我叫起来,但不敢抓。她又喊:“别动。”我见她取了一块晒得热热的鹅卵石,把鹅卵石一下贴在我右腿肚上,我感觉热的同时喊:“不是后面是脚背。”

她把那块鹅卵石拿过来给我看,鹅卵石上沾了条看上去软乎乎一头尖一头圆的红色虫子,虫子还在鹅卵石上伸缩。

她甩下鹅卵石又找一块晒热的鹅卵石摁在我左脚背的虫子上,把虫子粘下来,我的脚背流出血了。

我说:“这就是蚂跳?”

她说:“是啊!它吸人血啊。”

我说:“那么蚂跳是什么呢?我不痛呀!”

她说:“蚂跳就是蚂跳,它藏在水底的青苔和水草里,会吸血。它叮了人不会松口,也不能用手抓住硬拽,那么会把它的脑袋拽断,它的脑袋留在肉里,人会得病。要叫它松口得用火柴烧它,它热了就缩回脑袋掉下来了。我没有火柴就用晒热的鹅卵石烫它缩回脑袋了。看,它没死在动呢。”

我看鹅卵石上的蚂跳,初时,三厘米长柳树叶大的黑红色的一条居然伸长成十几厘米一条了,是尖尖的脑袋咬住石面把屁股拽过去,再伸长行动。挺可怕,挺神奇的。

她说:“这叫垂死挣扎,一会儿它就晒死了。”

我打个哆嗦,说:“哦!它叫蚂跳,现在我认识一种水里的虫子了。”

她说:“对了,它又叫蚂蟥,学名叫水蛭。”

她又说:“这河里还有厉害的,叫七星子,长长的,在脖子上长了七个吸盘。它吸在鱼身上吃鱼,也是一种鱼,有毒的。不过抓到它剁去七个吸盘和脑袋丢掉,剩下的半截儿身体就是很好吃的东西了。你今天时间少下次带你认识吧。还不止呢,还有吃鱼的狗鱼和鲇鱼。哎哟,你住久了我就带你全认识了。”

我点着头,我有点儿喜欢野河了,也有点儿喜欢她了。

她又说:“还不行。一会儿你到了你姥姥家我们就分开了。而我需要赚钱就没时间陪你玩了,就教不了你了。好了吧,把脚丫洗干净。穿鞋走了。”

我坐河边洗了脚穿上鞋,随她进了一条山谷。在一条弯弯山路上,她挎着筐歪着身体走,爬山坡挺吃力的样子。而我也气喘吁吁的,这是我第一次爬野山。尽管又累又讨厌,但我想帮她,我说:“我帮你抬吧。”

她换了下手臂,把筐放在另一臂弯里,说:“不用,讲好的。”

她歪头看我,她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脸黑黑的还亮亮的。她说:“你真笨!走这么一会儿就像掉河里了。”

我浑身大汗淋漓,也真像掉河里整湿了。可我说:“这不叫笨,叫累。我没走过野山。”

她说:“连山也没走过,那还不叫笨。还野山,那么哪里有家山?”

我想说城市里的公园里是假山,怕她笑话就没说,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小英。”

愣一下,我说:“老师叫你小英吗?”

她说:“哦!你问我大名啊!那你叫什么?你上几年级?”

我说:“我叫张周,我上八年级。你呢?”

她说:“那你今年十五岁了?”

我说:“怎么十五呢?你怎么算的?十五岁上九年级啊。”

她说:“哦!差不多吧。我大名叫王小英。别人就小英小英这么叫我了。”

我说:“那么你几岁上几年级?”

她说:“都说了差不多吗,还问,真笨。”

她又说:“快点儿了,过了这山头下去就是你姥姥家了。”

我往山头上看,看到那里的阳光下是一大片松树林。还有十几块成排的房子大小的暗红色大石块,远远看像古代的城墙。

我随王小英走向山顶,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王小英告诉我这种灌木叫榛树棵子,它结的果实叫榛子,是种坚果,炒熟了可好吃了。在秋天采下来可以像松子一样卖钱的。去年她就采榛子卖了一百二十三元。

我不理解她干什么都卖钱,在我想来赚钱是爸爸妈妈的事。于是我问她为什么她喜欢卖钱。

王小英扭头看我,说:“你不会懂的。我和你不一样。哎哟,你走得太慢了,像只懒乌龟。”

我说:“你是累了吧?我们歇一会儿吧。”

王小英仰头往山顶看看,茅草小路向前延伸,弯弯曲曲像条画在绿色图画里的土黄色的细绳子。

她说:“到山顶我就走了,加把劲儿吧。”

原来到了山顶就是姥姥家了,这可真是条近路,好累人的近路,于是我鼓起力气往上走。那里草茂盛了,一路听来的虫子的叫声更多了。

我忍不住说:“这野山里的野虫子真多,也真吵。”

王小英说:“又说野山还说野虫子。你知道蚂蚱吗?就是刚刚一路上在你脚边直跳的那些蝗虫。”

我说:“看见了,有绿色的有黑色的还有土黄色的,黑色的就看见一只。是它们在叫吗?它们就是蚂蚱也就是蝗虫吗?”

王小英说:“你没救了,怎么连蚂蚱和蛐蛐都不认识。你笨死了。绿色的和土黄色的就是蚂蚱,学名都叫蝗虫。黑色的是蛐蛐,它喜欢住在石缝儿里。这里吵你耳朵的叫蝈蝈,有两种哦,一种绿色的叫大肚蝈蝈,一种土黄色的叫铜蝈蝈。你看你看。”

顺着王小英的手指看,我看到一只土黄色的比大蚂蚱短且肥胖的家伙悬挂在草叶上叫。

我说:“原来它就是蝈蝈,还是铜蝈蝈,真大。我知道蝈蝈,在动物书里看到过。你帮我捉它好吗?”

王小英哼一声,说:“你那是画的死蝈蝈。我累了,不给你捉了,你回家在动物书里捉吧。”

王小英早就累得喘了,又一次换手臂挎上筐,头歪着,身体也歪着,大兔齿咬着下嘴唇,吃力地往山顶走。我心里说:“坏坏的山里兔女生。”我又看铜蝈蝈,那根草正晃,铜蝈蝈已经蹦走了。

山顶终于到了。王小英把筐放下,一屁股坐在一块红色的岩石上,抬手在脸边扇风。我却来了精神,爬上了房子那么高的红色岩石,岩石是正方形的,上面像张大床,平平整整的。

站在岩石上面四下看,我看到了山下的小村落也看到了那条大河,还看到大河边有一面平整亮亮的大水面,水面上有飞翔的动物。

我说:“有个湖,湖上有飞禽。”

王小英头也不抬地说:“什么湖?那不是湖,是水泡子。每年都有野鸭子来住。就是你说的飞禽。去年还来了一对黑天鹅呢。在你那儿,那也是飞禽。”

我知道王小英是嘲笑我,她一直一直在嘲笑我。但我不在意,在这野山里我见到了好多图书上的动物。

我说:“又一只飞禽,在追赶一群飞禽。太远了看不清,是打架吗?像几只小鸟和一只大燕子在打架。”

王小英也好奇了,原来她也有好奇心。她快速爬上大红石,和我站一块儿,看向她说的水泡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这湖叫成水泡子。我不敢问。

她说:“哦!那像大燕子的是一只老鹰,它在追杀水泡子里的野鸭。”

王小英把“追杀”两个字说得很轻松。我点着头看那只飞翔快捷的鹰,它飞近了些,我看到它的整个轮廓了。它真像我放飞过的老鹰形状的风筝。但我没对王小英说我放过老鹰风筝。

那只鹰早就把一群野鸭赶散了,野鸭四下乱飞,隐约听到它们的惊叫声。从大群野鸭里飞出一只大点儿的野鸭,它却向老鹰靠近,它被老鹰盯住了追赶。其他野鸭很快聚集一起,都向水泡子另一边飞去。一只只飞出了军队士兵似的集体列队形式,叫声隐约传来。

野鸭在水泡子上空飞出一个大弧形,一只只顺着弧形落在水面上,又快速游向绿色的水草丛里,看不见了。

而被老鹰追赶的那只大野鸭的形势不太好了,它在努力向前飞,在水面上向左飘飞又向右飘飞都甩不下老鹰。老鹰随着大野鸭的飘飞而飘飞,就像它和野鸭之间有根看不到的线牵扯着那样,它和大野鸭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没错,那只大野鸭就是那只离群的大野鸭,是它主动在野鸭群大乱时引诱老鹰追它的。它甩不开老鹰,突然拐弯向我们脚下的松林飞去,它的头向前伸直,拼命扇动翅膀,像一只冲向前方的古代的飞矛兵器。而那只老鹰紧紧追在它的屁股后面,一双翅膀好一会才扇一下。尽管这样,老鹰距离大野鸭又近了一步。

看着,我的心悬起来了,我喜欢老鹰却在为那只勇敢的大野鸭担心。我不眨眼地盯着,看清大野鸭翅膀和脖子上碧绿的羽毛了,在阳光下反光。它很漂亮,尾巴上的黑绿色羽毛也漂亮,它的一双灰黄色的脚爪拐弯收在灰白色的腹部下面。当然,我只能看到大野鸭的半边身子,因为大野鸭是横向从我的眼前飞过。而那只追在大野鸭身后的老鹰却是土黄色的,羽毛上生有更暗些的斑纹。它的双翅张开有八九十厘米长。

我正看着,担心着。

王小英喊了:“快呀快呀!进树林呀!”

大野鸭已经向下飞去,松树林近在大野鸭眼前了,可是大野鸭又突然拐弯向上飞升。在大野鸭前面的松树林里又飞出一只青黑色羽毛的大鹰,这只鹰双翅展开足有一米八有余。它没有迎头扑向大野鸭,而是向大野鸭身后的黄鹰扑去,一双鹰爪也已张开。那只黄鹰也已经发现了大黑鹰,在大黑鹰扑来探爪时它突然一个空翻,好漂亮的一个鹰翻,花色的肚皮一翻一闪避开了大黑鹰,飞在了大黑鹰背上,勾喙下击,把大黑鹰啄得发出一声尖啸的鹰啼,继而黄鹰侧身一个飘飞,飞向另一个方向。大黑鹰吃了亏,也是侧向飘飞,一个侧向空翻飞出,向黄鹰追去。

我正看着,听到了大野鸭沙哑的嘎嘎的叫声,猜出这是只大公野鸭。它的叫声里似乎有些死里逃生的欢快,扇着翅向水泡子飞去。我又看黄鹰和大黑鹰,它们飞成了两只小燕子那么大,远离了我的视线。大野鸭也变小了,飞落在反光的水面上,一群同类围过去欢迎它。

我长长叹了口气,说:“像网络游戏《穿越火线》里的直升机大战。”

王小英扭头看我皱下眉头,她好像不知道《穿越火线》是网络游戏。我一下就得意了,说:“你们山里有网吧吗?”

王小英说:“镇上有,怎么了?我不想和你说网络,你太笨,你听不懂,你也别小看农村。知道吗,我要走了。你瞧下边的这条茅草路,它拐来拐去地通向你姥姥家的小青沟村。你进了村往里走,靠山脚最近的一家就是你姥姥家。知道啦?给钱。”

我有点儿发蒙,看着王小英冒汗水的黑额头,说:“不对,这不对。我们说好你要带我看到我姥姥家大门的。”

王小英鼻子里哼一声,一双大兔齿探出来,她笑了,说:“对呀!是这样讲好的呀。你姥姥家大门是红油漆油的大铁门对吧?你往那边山脚下看。我也是八年级,比你大一岁。我是不会说谎不会骗你的。这就是我们说好的,你想不认吗?”

我果然看到了红色的门,在我目光里那红门又太小了,像个红色的香烟盒。我记得去年过年去姥姥家,姥姥家的大铁门就是红油漆油的。可是距离这里也太远了,好像在几公里之外,于是我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看王小英累得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又想我们有约定在先,是我没事先想到,那就不能算是被欺骗。

我说:“那好吧。我给你了十元了,再给你二十元。有十元是带路费。可是我没东西装甜瓜,甜瓜再退给你行吗?”

王小英说:“这不行,甜瓜在说好时就是你的了。我就管卖不管退。给钱。”

我不想和个女生争了,给了王小英二十元。她却盯着我手里的那一圈钱,突然又说:“这样吧,筐也卖给你吧。反正你没东西装。筐算十元行吗?”

我坚决地摇头,把钱放背包里。王小英皱眉头似乎再想别的办法。而我也想好了怎么处理二十只甜瓜了。

我说:“这些瓜我送你吧。我是不想拿的。再见王小英,你是属兔子的吧?”

王小英先愣神又鼓起眼睛扁了嘴瞪我,但她的两片嘴唇挡不住大大的一对兔齿,总露出白白的一截儿。她突然笑了,扭身从大岩石上跳下去。把筐里的甜瓜数数,我也下了大岩石,没敢从上往下跳,大岩石两米多高我恐惧,怕跳不好摔伤,我是面朝岩石爬下来的。然后我就向茅草路走。

我心说:“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十五岁才上八年级的女兔子。”

可是王小英拎了筐追过来,叫我挎好筐。她说:“筐借给你用吧,我会去你姥姥家取。还有你姥姥家没小孩儿,你一个人住会不会烦呢?”

王小英问到我伤感的心里了。我说:“我妈叫我在姥姥家关禁闭。我想想要关三十一天就没气了。”

王小英说:“那你在三十一天里不能出来玩吗?”

我说:“能啊!我妈准我在山里玩。可是我不喜欢野山,我讨厌虫子。”

王小英龇出兔齿笑,说:“我明白了,我想你是个城里的小网迷,你妈才关你禁闭叫你戒网的。那么你需要一个玩伴。你喜欢小狗还是兔子?”

我冲口说:“我当然喜欢小狗了。我妈妈答应几次了都没给我买。因为我没办法离开网络。唉!再见了。”

我转身走。

王小英追出一句:“那么明天见。你会有只小狗的。你记得你在你姥姥家听到小狗叫声你就拿了筐出来。记得了?小狗要五十元一只。”

我扭头说:“好的!”

王小英笑着冲我摆手。我扭过头,我需要看清茅草路,担心走进人家田里去,因为这面山坡上有许多一块块的农田。可是田地里长了什么,除了苞米,其他我都不认识。我感觉累了时回头看山顶,王小英还站在那里往下看我。我把筐换只胳膊挎着,冲王小英摆摆手。

她也摆摆手,喊:“加油快走哦,时间不等人哦。”然后转身走了,她的身影慢慢被高高的杂草遮挡了。 AAftnlBmmKSggDkoMN/WdHCCyXLiJ2L9OGlw8WhalASHbRxpqOO6z8bf6sQkyY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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