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岛知道彼得快回来了,它苏醒了。
彼得不在岛上时,岛上比较平静。彼得回来了,他痛恨懒散,于是一切又动起来,都充满活力。
今晚岛上主要的角色是这样排列的:迷路的孩子出来找彼得,海盗们找这帮迷路的孩子,印第安人在后面追海盗,野兽们追踪印第安人。他们在岛上一圈又一圈地兜圈子,谁也没有追上谁,因为他们都用同样的速度前进。
除了男孩子,那几伙都是嗜血的。男孩子们喜欢冒险,不过今天晚上他们是出来迎接他们的头头。岛上男孩子的人数时常有变动,他们中有的被杀,有的长大了,按规定长大了的不能留在岛上,彼得就把他们送走。眼下共有六个小男孩,其中有两个是双胞胎。要是咱们现在埋伏在甘蔗地里,就会看见他们排成单行静悄悄地走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武器。
彼得让他们在穿戴上完全与他区别开来。他们现在穿着自己猎来的熊皮,看上去毛茸茸圆滚滚的,摔倒在地上就会滚起来,但是他们的步伐很稳健。
走在最前面的是嘟嘟,在这帮漂亮的男孩子中他不算是胆子最小的,但是他的运气最不好。他的冒险经历比较少,每次险情发生的时候他总不在场。譬如说,四处静悄悄的,他趁这个机会去捡树枝当柴,他回来时战斗刚刚结束,伙伴们正在擦掉身上的血迹。坏运气使他的脸上微带忧郁,他的脾气没有变坏,而是变得更温柔。于是他成了这几个人中最谦虚的。可怜的好心人嘟嘟,今晚面临危险了。小心一点儿,险情来了,碰上了就会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嘟嘟,当心铃叮当!今晚她存心做坏事,要拿一个人当枪使,她认为你是孩子们中最容易上当的。
嘟嘟听见咱们的话就好了,可惜咱们不在岛上。他咬着手指走了过去。
走在第二个的是快活的小笔尖,他后面是小瘦子。小瘦子平时爱削哨子,醉心于按自己的调子跳舞。这几个孩子中数他骄傲。他说他记得走失前的那些日子,还有那儿的风俗,于是他的鼻子就翘了起来,叫人讨厌。第四个是卷毛,他是个小顽皮。每次只要彼得厉声地说:“谁干的,站出来!”他就会站起来,无论他做没做这件事。走在最后的是双胞胎,谁也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你要试的话准保弄错。彼得从来就没有搞清过他们谁是谁,他不明白的事,也不允许他手下的人弄明白。于是这对双胞胎对自己的身份也就含糊其辞。
孩子们消失在黑暗中,过不多久岛上就热闹起来了。海盗们追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总是令人毛骨悚然地吼唱着这样一首歌:
停船喽,抛锚,
我们呀,海盗。
挨枪喽,完蛋,
海底呀,多好。
这帮家伙比那些受到判决吊死在码头的海盗更令人恶心。总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家伙不时地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听动静。他的粗胳膊露在外面,耳朵上挂着西班牙古银币当装饰,他是意大利人切科。他曾经把自己的名字血淋淋地画在监狱长的背上。他后面的黑大个儿是个可怕的家伙,他有过许多名字。瓜迪什摩河两岸忧郁的妈妈们至今还用他当时的名字吓唬小孩子,这是比尔·朱克斯,他全身刺满花纹。库克森说自己是布莱克·墨菲的兄弟(但是从未被证实)。“绅士”斯塔基,曾当过公立学校的门房,讲究杀人的方式。还有斯开莱兹和水手长斯米。斯米是爱尔兰人,长着一副古怪的下颚,无缘无故就会用刀子捅人。努德拉尔总是把手背在身后。他们中还有罗伯特·马林斯、阿尔夫·梅森和其他一些在西班牙大陆上臭名昭著的恶棍。
他们之中笼罩着一个大黑影,那是斜卧着的詹姆斯·霍克。他半卧在一辆简陋的战车上,手下的人推的推,拉的拉。他不时地用铁钩子假手督促着他们快走。他凶恶地吆喝着,把他们当成狗,他们也像狗一样听话。钩子霍克肤色憔悴发黑,长鬈发,在远处看像是挂在一起的黑蜡烛,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他的眼睛是琉璃草般的蓝色,一副忧愁的样子。一旦他的钩子刺入别人的身体,他的两眼就会发红,十分吓人。他有令人惧怕的大王风度,据说他还很健谈。在他最邪恶时,看起来还是最彬彬有礼的。他胆子很大,据说只有见到他自己的血——黏糊糊的,不寻常的颜色——他才会感到胆怯。他叼一个能同时吸两支雪茄的烟嘴,那是他自己发明的。不过他身上最狰狞的部分是他的铁钩子。
他们过来了。瞧,这霍克是怎么杀人的。斯开莱兹一斜,碰到霍克的身上,弄皱了他的花边领子,钩子挥出,一声撕裂,一声尖叫,尸体被踢到一边,众海盗过去了。霍克连烟嘴都没从嘴上拿下来。
彼得·潘的对手如此可怕,他能取胜吗?
印第安人的征战之路外人不容易发现,他们无声无息地从这条路出来,追踪海盗,眼皮都不眨一下。他们手执战斧和短刀。走在队尾的是蒂热·莉莉。这也是非常危险的位置,她勇敢地挺直身子。她是酋长的女儿,黑皮肤,是部落中的美女,时而多情,时而冷漠,部落中的勇士都想娶这个任性的女子为妻,但没人能成功。他们机敏地跨过地上的树枝,没有发出动静,只能听到他们稍微沉重的呼吸声。
印第安人影子般地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野兽。这是一支庞杂的队伍,有狮子、虎、熊。无数小兽四处奔逃,什么都有。在这个仁慈的岛上,吃人的野兽多极了。它们耷拉着舌头,看起来饿极了。
野兽过去了,最后来的是一条巨鳄。它要找一个人,回头再说这个人是谁。
巨鳄也过去了,不久孩子们又出现了。除非有一拨停下来,或者改变行进速度,那样他们就会厮杀到一起。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循环往复地走下去。
他们都睁大眼睛注视前方,谁也没有怀疑危险会从后面袭来。这就是真正的梦幻岛。
孩子们最先从圈子里出来,他们冲进了离地下的家很近的一片黑暗中。
“要是彼得回来就好了。”孩子们个个都不安地议论着。
“只有我才不怕海盗。”小瘦子这么说,那口气大家不怎么爱听。也许他听到了不远处的什么动静,赶紧又说:“但是我希望他回来,说不定他能告诉咱们别的有关灰姑娘的事。”
他们谈论着灰姑娘,嘟嘟以为他的妈妈与灰姑娘很像。
只有彼得不在的时候他们才谈论他们的妈妈,彼得认为这个话题很愚蠢,所以不让他们说。
这时他们听到远处的声音,那不是林中野兽的声音。你我听不到,他们听得见,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歌:
噢,哟嗬!海盗的日子,
骷髅旗下快活的日子。
套上麻绳,
去见海神。
转眼间孩子们就消失了,比兔子还快。
我来告诉你他们上哪儿去了。小笔尖飞奔着去侦察敌情,其余的人都进了地下的家——一个很好的住处,洞口是隐蔽的,上面覆盖着一堆树枝,拨开树枝就是洞口。到了近处就会发现原来有七棵大树,树干是空的,一棵一个洞,洞口刚刚能进一个孩子。这是家的七个入口,霍克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今晚他能找到吗?
海盗们过来了。斯塔基眼尖,看见小笔尖进了林子,举手要开枪。铁钩抓住他的肩膀。
“船长,让我去。”他侧过身子说。
“先把手枪放回去。”这是霍克愠怒而带有威胁口气的声音。
“我能毙了他。”
“不,枪声会把莉莉的那帮印第安人引来。”
怪模样的斯米说:“船长,我跟上去用‘约翰尼钻’胳肢他好吗?”斯米爱起名,他把他的水手刀叫做“约翰尼钻”,因为他的刀扎入后还在里面搅一搅。斯米有许多奇怪的举动,杀人之后不是擦武器,而是擦擦他的眼镜。
“现在还不是时候,斯米。”霍克阴沉地说,“只有一个不行,我要把七个都抓住。散开搜寻他们。”
海盗们在树林子里消失了。不一会儿,只有钩子船长和斯米两人走在一起。不知为什么霍克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夜色的柔和、美丽。他冒出了个念头,要把经历过的事吐露给忠心的水手长。说着说着,他想起了彼得。
霍克激动地说:“我要逮住他们的头头彼得·潘,这是最要紧的。他砍掉了我的胳膊。”他咬牙切齿地舞动他的铁钩,“我一直想用它对付他。噢,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斯米接茬儿说:“可是你常说你的钩子顶二十只手,可以梳头,干各种事。”
“是啊,”钩子船长说,“要是我是一个妈妈,我就祈祷我的孩子生下来时长的是钩子而不是手。”他自豪地看一下他的铁钩子,轻蔑地瞥一眼另一只手,然后又皱起了眉头。
“碰巧有一条鳄鱼从旁边经过,彼得把我的手臂扔给了鳄鱼。”他畏缩地说。
“我知道你特别怕鳄鱼。”斯米说。
“不是所有的鳄鱼我都怕,”霍克纠正他的话,“只是那一条。”他压低嗓门儿说:“斯米,那家伙爱吃我的胳膊,打那时起它一直追踪我,从海洋到陆地,又从陆地到海洋,馋得它直舔嘴唇。”
“那是它对你的欣赏。”斯米说。
“我决不要这种欣赏!”霍克急得吼了起来,“我要逮住彼得·潘!”
他一屁股坐在一株巨大的蘑菇上,用颤抖、嘶哑的嗓音说:“幸亏那条鳄鱼在吃掉我之前吃下去一个钟,那个钟在它的肚子里滴答滴答地响,它接近我时我就能听到滴答声,赶紧跑掉。”说完这些,霍克心虚地大笑起来。
斯米说:“总有一天钟会停的,它就会抓到你。”
霍克抿了抿嘴唇说:“是的,我就怕这个。”
自打坐下来,霍克就感到热乎乎的。他对斯米说:“我坐的地方是热的。”突然他蹦了起来,喊道:“老天爷,烫着我了!”
他们察看这个蘑菇,岛上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硬的。他们轻轻一拔,蘑菇就出来了,原来没有根。奇怪的是一股烟从地上袅袅升起。两个海盗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喊了出来:“烟囱!”
这是孩子们的烟囱,敌人在附近时就用蘑菇塞上。钩子霍克和斯米发现了烟囱。
烟道中不光有烟,还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在如此隐蔽的住处里,他们正在快活地聊天。两个海盗不怀好意地听着,然后把蘑菇放回去。他们四处张望,注意到七棵树上的洞。
“他们说彼得·潘不在家,你听见了吗?”斯米掂着“约翰尼钻”压低嗓门儿说。
霍克点点头,他站在那儿沉思良久,黑脸上爬上一丝笑容。斯米等的就是他的奸笑。“透露一下你的计划吧,船长。”他急切地说。
钩子船长从牙缝里挤出他的话:“回船,做一个油腻的大蛋糕,多撒糖。下面只有一个房间,因为只有一个烟囱。这些傻鼹鼠还没想到不必一人一个门,看来他们没有妈妈。咱们把蛋糕留在美人鱼环形珊瑚礁上,这帮孩子常在那边游泳,跟美人鱼玩儿。他们看见蛋糕就会吃下去。他们没有妈妈,就不会知道这种受潮的油腻蛋糕吃下去是很危险的。”说到这儿霍克忍不住大笑起来,觉得很痛快,“啊哈,他们要死了!”
斯米越听越佩服。“这真是最恶毒的妙计。”他大声说。于是他们俩又跳又唱:
停船,抛锚,
他们吓坏了。
伸伸爪子,
光剩骨头了。
他们唱歌一向有头没尾。忽然他们听到什么,声音很小,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盖过它。渐渐近了,清楚了。
滴答,滴答,滴答……
霍克发抖了,提起一只脚。
“是那条鳄鱼。”他喘着粗气,赶紧逃跑,水手长也跟着跑掉了。
确实是那条鳄鱼。它跑到了印第安人的前面,跟在海盗们后面,这时它在钩子船长的后面慢慢地消失了。
孩子们出来了,可是夜色中的危险还没有过去。小笔尖被一群狼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他们中间来。追过来的狼耷拉着舌头,嚎叫着。
“救救我,救救我!”小笔尖喊着,倒在地上。
“这可怎么办?”
在这危急的时刻他们想到了彼得。
“要是彼得在这儿,他会怎么办?”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瞬间,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彼得会弯腰从两腿之间看它们。”
“照着彼得的办法做!”
这是对付狼最成功的办法。一个孩子弯下腰,接着他们都弯下腰,排成一排,从叉开的两腿之间看着狼。孩子们在前面摆出这副可怕的样子,狼拖着尾巴逃跑了。孩子们胜利了。
小笔尖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睛好像还在盯着狼,其实狼已经消失了。
大家开心地围着他,他说:“我看见一样奇怪的东西,一只白色的大鸟,正朝这儿飞来。”
“你看它是什么鸟?”
“我不知道,”小笔尖敬畏地说,“它好像很疲劳,一边飞一边痛苦地念叨着‘可怜的温迪’!”
“可怜的温迪!”小瘦子马上接茬儿说,“我记得有一种鸟叫做温迪。”
“瞧,它来了!”卷毛指着天上的温迪喊了起来。
此刻温迪已接近他们的头顶上空,他们听得到她那忧伤的声音。可是铃叮当的尖叫声更清楚。忌妒的小仙子甩开了伪装的友谊,从不同方向野蛮地冲向可怜的温迪,不停地掐她。
孩子们感到很惊讶,向她打招呼:“哈喽,铃叮当!”
铃叮当叮叮当当地说:“彼得要你们把温迪射下来。”
对于彼得的命令,他们自然没有异议。这些单纯的孩子大声地说:“照着彼得说的做,快拿弓箭来。”
只有嘟嘟一人蹦了出来,他带着弓和箭,铃叮当看见了,兴奋得搓着她的小手。
她尖声喊道:“嘟嘟,快!彼得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嘟嘟兴奋地搭上箭,他冲铃叮当喊:“让开,铃叮当!”他射了一箭,温迪挣扎着落在地上,胸口中了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