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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晴好晒干草

远处传来阵阵嗡嗡声,那是割草机在欢快地转动。在小屋南面,老野牛打滚的水塘边,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高大的须芒草。瞧,爸正忙着割草,为翻晒成干草做准备。

高高的天空万里无云,大草原上热浪翻滚。太阳落了一半,阳光的威力却丝毫不减,大地依然如正午一般炎热,连风也是火辣辣的。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爸还得割上几个小时的草,要到暮色降临才能休息。

劳拉从大沼泽边的井里打来一桶水,把棕色水壶冲洗得冷冰冰的,接着倒入清冽的井水,塞紧壶盖,拎着水壶朝草地走去。

成群结队的小白蝶在小路上空飞舞盘旋,一只蜻蜓扑扇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敏捷地追捕一只小昆虫。浑身条纹的囊地鼠在草茬间蹦蹦跳跳,一眨眼的工夫就钻进了洞里。突然,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劳拉急忙抬头看,竟然发现是一只老鹰,不过囊地鼠全都安全地躲进了洞里。

看着劳拉拎着水壶走过来,爸高兴地跳下割草机,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啊!实在太解渴了!”说完他举起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然后塞上壶盖,把水壶放在地上,再用割下来的草盖住。

“这么毒的日头,真叫人恨不得种几棵树来乘乘凉呀。”爸开玩笑地说。事实上,他才巴不得没有树呢。以前住在大森林的时候,每到夏天,他都会把开垦地里的大量树苗连根拔起。如今在达科他大草原上,放眼望去,一棵树都没有,连树苗也不见踪影,又哪儿来的树荫呢。

“不管怎么说,身上暖洋洋的,干起活儿来更有劲!”爸兴高采烈地说道,嘴里吆喝着,催促马儿前进。山姆和戴维拉着割草机,缓慢而吃力地迈着步子。长长的钢齿刀片嗡嗡地转动着,所到之处,青草纷纷倒下。爸高高地坐在敞开的铁座上,手握操作杆,看着一片片须芒草倒地。

劳拉坐在草地上,看着爸驾驶割草机绕了个来回。大草原上热浪逼人,散发着烤面包的味道。黄褐条纹的小囊地鼠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玩耍,小鸟挥舞着翅膀飞过来,稳稳地落在弯弯的草茎上。一条浑身长满条纹的束带蛇在茂密的草丛中蜿蜒游走。劳拉弓着背,下巴搁在膝盖上。束带蛇仰起头,盯着她那如高墙一般的棉布裙,劳拉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巨人,和山一样高大。

只见蛇圆溜溜的眼睛像珠子一样闪闪发光,舌头飞快地闪动,似乎喷射出一股细细的蒸汽。这条发亮的蛇看起来性情温和,劳拉知道束带蛇是不伤人的,专吃破坏庄稼的害虫,是农民的好帮手。

蛇低低地伸长了脖子,因为没办法从劳拉身上跨过去,它只好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绕过劳拉向草丛深处去了。

割草机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马儿走了过来,慢悠悠地点着头,似乎在为步伐打拍子。几乎就在戴维鼻子底下的劳拉突然开口说话,这可把戴维吓得跳了起来。

“吁!”爸连忙安抚马儿,语气里全是惊讶,“劳拉!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你怎么像只松鸡似的藏在草丛里呀?”

“爸,为什么我不能帮你割草呢?求求你让我试试吧,爸,求你了。”劳拉连声央求。

爸摘下帽子,用手拨了拨汗淋淋的头发。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清风吹过,阵阵凉意在发间弥散开来。“你的力气还不够,小不点儿。”

“我就快十四岁了,”劳拉不服气地说道,“我能帮忙,爸,我可以的。”

买割草机花了一大笔钱,爸没有余钱雇帮手。再加上这是个新村庄,只零散地住着几户农家,人人都在自己的放领地里忙碌着,没办法交换干活儿。爸只好单枪匹马在草丛里干活儿,确实需要有人帮忙堆放干草。

“也许你行,”爸想了想说,“咱们就试试吧。如果你行,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自己动手解决掉干草的问题!”

看得出自己的提议让爸松了一口气,劳拉飞快地跑回小木屋告诉妈。

“我猜你也许行。”妈犹豫不决地说。她不愿看到女人在田里干活儿,只有外国人才那么做。她们都是美国人,怎么能干男人的活儿呢。可是转念一想,要是劳拉能帮忙,就不用为干草的事发愁了,于是妈做了决定:“是的,劳拉,你可以试试。”

看见姐姐自告奋勇地帮爸干活儿,卡瑞也不甘落后,忙不迭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们送水。我已经长大了,拎水壶可难不倒我!”卡瑞虽然快十岁了,个子却小小的。

“你放心地干活儿去吧,你那份家务活儿包在我身上。”玛丽开心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想想自己虽然双目失明,却能像劳拉一样洗碗、叠被,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呀。

明晃晃的太阳和热辣辣的风很快就把割下来的草晒干了。第二天,爸先把干草耙成长长的几行,再堆成一些圆锥形干草垛。第三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透着几分凉爽,野云雀放声歌唱,劳拉和爸迎着朝霞,驾着马车去田里干活儿了。

到了田里,爸跟在车旁,赶着马从两排干草垛中间穿过。每走到一个草垛前,他都会吆喝马停下,叉起干草,扔进车上装运干草的架子里。干草松松垮垮地越堆越高,还有一些沿着高高的边缘不断往下掉,劳拉使尽全身的力气,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踩个不停,直到把干草踩得严严实实。马车摇摇晃晃地朝下一个草垛驶去,她依然站在车架里,用力踩着。爸又从另一边的草垛里叉起更多的干草,朝架子里扔去。

脚下的干草又高了许多,劳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它们踩得密密实实。瞧,她的双脚上上下下,踩得又快又紧,先从前面踩到后面,又从两边踩到中间,仿佛跳着欢快的踢踏舞。阳光越来越炽热,干草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香味。脚下的干草在车架边缘跳跃着,不断地掉落。

眼看着站在车架里的劳拉越升越高,小脑袋已经高出了车架边缘,如果她停下来,就能一览草原风光。一会儿工夫,车架里已是满满的了,还有更多的干草从爸的干草叉上飞过来。

瞧,劳拉现在站得多高呀,滑溜溜的干草在她周围渐渐矮下去。她继续认真地踩着,脸上和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水,豆大的汗珠顺着后背往下滴。太阳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歪歪斜斜地背在背上,辫子也散开了,长长的棕色头发随风飘扬。

爸爬上马前横木,一脚蹬在戴维宽宽的屁股上,爬上了车架。

“干得漂亮,劳拉,”爸夸奖道,“你把干草踩得很紧实,我们装了满满一车。”

说完,爸驾着马,往马厩走,劳拉则坐在暖暖的、扎人的干草里休息。车一停下,她便滑下车,一屁股坐在马车遮出的阴凉里。爸从车架里叉下干草,爬下车把干草均匀铺开,弄成一个大大的圆底的草堆,接着爬上车叉下更多的干草,再爬下来把干草铺好、踩紧。

“让我来铺吧,爸。”劳拉自告奋勇地说道,“这样你就不用爬上爬下的了。”

爸把帽子往后一推,倚着干草叉站了一分钟,说道:“堆草垛的确是两个人的活儿,我这样做太耽误时间了。虽然你乐意帮忙,可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看着劳拉一脸央求的模样,爸只好说:“那就试试吧。”于是他们拉回第二车草的时候,爸把干草叉递给劳拉。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叉子,劳拉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个大家伙该怎么用呢?唉,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笨手笨脚地拿着叉子,干起了活儿。爸把干草从车上扔下来,她尽量把草铺平,又在草垛上走来走去,把草踩紧实。虽然她竭尽全力,可是等下一车草运回来后,爸还是自己动手堆草垛了。

阳光和风的热度都提高了不少,踩草的劳拉感觉双腿发软,有些微微颤抖,还好可以趁马车在田地与草垛之间来回的间歇喘口气。口渴难耐的她满脑子只想着喝水。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卡瑞才拎着装了半壶水的水壶,向田里走来。

爸让劳拉先喝水,叮嘱她不要一口气喝太多。凉爽的水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最美妙的事情。刚尝到水的味道,劳拉便惊讶地停了下来,卡瑞见状拍手大笑:“别说,劳拉,千万别说,让爸自己尝尝!”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妈送来的是姜水。她在井水里加了糖和醋,又放了大量暖胃的姜。要知道酷热难耐的时候,直接喝凉水会伤身,姜水就不会了。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尽情地喝,喝到解渴为止。这样的待遇使普通的一天变得特殊,要知道,这可是劳拉帮忙堆干草的第一天。

正午时分,父女俩已经运完了所有干草,堆好了草垛。爸给草垛盖上了圆圆的盖子。可别小瞧了这个盖子,有了它,就不用担心雨水会滴进草垛。

当两人回到小屋时,午饭已经做好了。妈仔细地打量着劳拉,关心地问道:“这活儿对她来说是不是太难了,查尔斯?”

“一点儿也不难!她结实得像头法国小马,可帮了我大忙。”爸说道,“不然我一个人要花一整天才能堆好干草。现在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可以割草了。”

听到爸的夸奖,劳拉别提多自豪了。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胳膊、后背、双脚疼得厉害,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要割下的草足够了,爸和劳拉就把干草堆成草垛。渐渐地,劳拉的手脚适应了,疼痛也减少了。看着自己帮忙堆成的草垛,她心里甜滋滋的。父女俩齐心协力,在马厩门的两旁各堆了一个草垛,又在马厩土洞的顶上堆了一个长长的草垛。除此之外,还堆了三个。

“高地上的干草都割完了,我打算去沼泽割草。”爸说,“反正又不花钱,等明年春天新农户来这儿定居时,说不定还能拿出去卖呢。”

于是爸去了大沼泽,割下又粗又高的草,劳拉则帮忙堆草垛。大沼泽的草比须芒草重多了,劳拉的力气不够,没办法叉草,不过把草踩紧实还是不在话下。

这一天,当爸爬上车架的草堆时,劳拉提醒道:“你忘了一个干草堆,爸。”

“是吗?”爸惊讶地问,“在哪里?”

“在那儿,就在高高的草里。”

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观察了片刻之后说:“那不是干草堆,小不点儿,那是麝鼠的家。”他又盯着那里瞧了好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得走近些,仔细看看。你想一起去吗?马儿不会乱跑的。”

于是爸拨开粗糙高大的草丛,开出一条路,劳拉紧随其后。脚下的土地又湿又软,草根间积起一洼洼水塘。四周全是比自己还高的草,劳拉只能看见爸的背。地面越来越湿,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突然,一个波光粼粼的水塘映入眼帘。

水塘边上就是麝鼠的家,比劳拉还高呢,大得她伸出双臂也抱不住。麝鼠把干草嚼成碎片,和泥土混在一起,理想的灰泥就做好了。接着它们用灰泥建造圆形墙壁,虽然粗糙,却十分牢固,又特意加上圆乎乎的屋顶,如此一来,下雨也不用发愁了。

房屋没有门,周围也没有路,草茬和泥泞的水塘边连一个爪印都没有。咦,奇怪,麝鼠究竟是如何进出房屋的呢?

爸说,在厚厚的墙里,麝鼠们正蜷缩在各自的小房间里呼呼大睡呢。每个房间都铺着软乎乎的草,门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过道,连着一条倾斜的走廊。走廊弯弯曲曲穿过房屋,结束在黑黑的水中。那是麝鼠的前门。

太阳下山后,麝鼠们揉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起床了,一个个嗒嗒嗒地经过光滑的泥土走廊,跳进黑漆漆的水中,游过水塘,出现在辽阔、荒芜的夜空之下。无论空中是繁星点点,还是挂着皎洁的月亮,它们都在水边游泳嬉戏,吃水生植物。当天空露出丝丝鱼肚白时,它们再次潜入水中,穿过水门,穿过倾斜的走廊,湿漉漉地回到各自的房间,蜷起身体,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劳拉摸了摸麝鼠家的墙壁。在风吹日晒下,粗糙的灰泥摸起来滚烫滚烫的,可是在厚厚的泥墙内侧,在黑暗中,空气肯定是凉飕飕的。她喜欢想象麝鼠在屋里睡觉的模样。

爸对着麝鼠的房子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摇摇头说:“今年的冬天恐怕会非常难熬。”语气中透着对未来的担忧。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劳拉好奇地问。

“冬天越冷,麝鼠会把墙壁砌得越厚。”爸对劳拉解释道,“你瞧,这么厚的墙壁,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呢。”

劳拉忙凑上前看了看。的确,墙壁相当厚实。灿烂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褪色的棉布裙,洒在她的身上,热辣辣的风呼呼地吹着,青草在高温的炙烤下发出成熟的味道,盖过了沼泽地的湿泥味。劳拉怎么也想象不出冰天雪地的景象。

“爸,麝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它们的确知道。或许是上帝告诉它们的吧。”

“那上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劳拉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我们不是动物,我们是人类。正如《独立宣言》里说的那样,上帝创造了自由的我们。这说明我们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劳拉压低声音说:“我还以为上帝会照顾我们呢。”

“上帝是在照顾我们,”爸回答,“只要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他赐予我们良知与智慧,让我们分辨对与错。同时,他让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我们与其他生物的区别。”

“麝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吗?”劳拉不解地问道。

“不能,”爸回答,“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能,但是这一点你看得出来。瞧瞧麝鼠的家。不管是以前,还是未来,它们都只能盖这样的房子。显而易见,它们盖不了其他类型的房子。人类可就不同了,想盖什么样的,就盖什么样的。因此假如盖好的房子抵挡不了恶劣天气的侵袭,那是人类自己的问题;人类是自由的,也是独立的。”

爸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然后甩甩头,说道:“走吧,小不点儿。趁阳光强烈,我们最好赶紧堆干草。”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劳拉哈哈大笑,因为此时正是烈日当头。不过那天下午,两人都变得相当严肃。

麝鼠有一个墙壁厚厚的、温暖的家,足以把严寒与冰雪拦在外面。可是放领地的小木屋只钉了一层薄薄的木板,在夏天炎炎烈日的照射下,木板已经有些收缩,墙上出现了一道道宽宽的裂缝。唉,瞧瞧这木板和沥青纸搭建起来的简陋小屋,如何经得住寒冬的考验。 e52mSLdbxH5Q84L+KONV4E8ZSMpLB8fiGw8Hu1vqDQX1T9T4u8X3VdfZocagFl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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