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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凯普·嘉兰德

这天晚上,劳拉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整个晚上,她感觉自己被城镇紧紧包围,第二天早上,她必须去上学。醒来后,听见楼下街上的脚步声、陌生人的交谈声,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恐惧也渐渐爬上心头。小镇苏醒了,店主们正忙着打开店门做生意。

虽然墙壁将陌生人拦在屋外,但是一想到要走出大门,与陌生人打交道,劳拉和卡瑞的心里像是压着重重的石头。想到自己双目失明不能上学,玛丽的脸上全是难过的神色。

“劳拉、卡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妈安慰着女儿们,“你们肯定能赶上进度。”

两人惊讶地看着妈。在家时有妈耐心地教导,她们知道自己能够跟上班级的功课。虽然担心的是其他的事,两人却只能回答:“是的,妈。”

姐妹俩急匆匆地洗碗、整理床铺,劳拉飞快地扫完卧室的地板。接着两人小心翼翼地穿上羊毛裙,紧张地梳头、编辫子,系上最漂亮的发带,扣好鞋上的铁纽扣。

“抓紧时间,孩子们!”妈大声喊道,“已经过了八点了。”

听见妈的话,卡瑞紧张得竟然拽掉了一颗鞋扣。更糟糕的是,扣子落在地上,滚进了木板缝里。

“天啊,扣子不见了!”卡瑞吓得直喘气。老天呀,她几乎快要绝望了,怎么能让陌生人看见一排黑鞋扣中间有个缺口呢。

“得从玛丽的鞋子上摘下一颗扣子。”劳拉建议道。

值得庆幸的是,妈在楼下听见了扣子滚落的声音,找到了扣子。她帮卡瑞重新缝好,最后为卡瑞扣上了扣子。

一切准备就绪。“你们看起来漂亮极了。”妈面带着微笑说。两人穿上外套,戴上风帽,拿起课本,和妈、玛丽道别之后,转身向大街走去。

所有商店都开门营业了。富勒先生和布拉德利先生打扫完卫生,正拿着扫帚站在店里仰望天空。卡瑞紧紧地握住劳拉的手。劳拉明白,卡瑞比自己更害怕。

姐妹俩鼓起勇气,穿过宽阔的大街,迈着沉稳的步子,沿着第二大街向学校走去。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杂草纠缠在一起,草丛乱作一团,在车辙旁留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前面,覆盖了路上一串串的脚印。学校孤零零地坐落在开阔的大草原上,周围一座建筑也没有。从家里到学校,要走好长一段路。

学校前面几个陌生的男孩正在玩球,两个陌生的女孩站在大门口的平台上。

两人离学校越来越近。劳拉只觉得嗓子眼儿被堵住了,几乎不能呼吸。其中一个陌生女孩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顺滑的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靛青色的羊毛裙比劳拉的棕色裙更长。

突然,劳拉看到一个男孩高高跃起,一把接住了球。他身材高大,矫健敏捷,跑动起来仿佛一只灵活的猫。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眼睛是蓝色的。看见劳拉,男孩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露出笑容,整张脸显得朝气蓬勃。突然,他把球扔向劳拉。

看见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迅速朝自己飞过来,劳拉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跳,牢牢地接住了球。

其他男孩异口同声地大叫:“嘿,凯普!女孩子可不玩球!”

“没想到她居然接住了。”凯普答道。

“我不想玩球。”劳拉说着把球扔了回去。

“她和我们一样厉害呢!”凯普惊呼,“过来一起玩吧。”他对劳拉说。接着他又对其他女孩喊:“来呀,梅莉、米妮!你们也一起来玩吧!”

劳拉充耳不闻,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课本,牵着卡瑞的手,朝站在校门口的其他女孩走去。这些女孩当然不会和男孩一起玩耍。“我为什么要接球?”想到这里,劳拉很羞愧。“天啊,这些女孩会如何看我呢?”劳拉越想越害怕。

“我叫梅莉·鲍尔,”皮肤黑黑的女孩介绍道,“她是米妮·约翰逊。”米妮·约翰逊很瘦,白皙的皮肤上散落着几颗顽皮的雀斑。

“我叫劳拉·英格斯,”劳拉说道,“这是我的妹妹,卡瑞。”

梅莉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两排睫毛像刷子一样又黑又长。劳拉朝她友好地笑了笑。“明天我也要自己盘头发。下次做裙子时,让妈把裙子做得和梅莉的一样长。”劳拉暗自想道。

“扔给你球的那个男生叫凯普·嘉兰德。”梅莉向她介绍道。

正在说话时,老师走到门口,摇了摇手中的铃铛。该上课了,没有时间聊天了。

学生们把衣服和风帽挂在入口处的一排钉子上,陆续走进教室。只见入口处的墙角放着一把扫帚,凳子上是一个水桶。

环顾这间崭新亮堂的教室,劳拉又害怕了,卡瑞更是紧挨着姐姐。木头课桌粉刷一新,桌面如同玻璃一般光滑,黑色的桌腿是铁的。椅子稍有弧度,弯曲的靠背是后排课桌的一部分。桌面上有凹槽,可以放铅笔。桌下有架子,用来放书本和写字用的石板。

宽敞的教室两边各放一列课桌,每列十二张。教室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取暖炉,炉子前后各有四张课桌。位置几乎都是空的。男女分开坐,梅莉·鲍尔和米妮·约翰逊坐在后排。凯普·嘉兰德和另外三个大男孩坐在男生的后排,几个小个子的男孩女孩坐在前排。开学已经一周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位置,只有劳拉和卡瑞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是新来的吧?”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留着弯弯刘海儿的年轻女士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黑色裙子的紧身上衣上扣着一排闪亮的黑色纽扣。听完劳拉的自我介绍后,她说:“我叫佛罗伦丝·嘉兰德。我家就住在你们家后面,隔着一条街。”

原来凯普是老师的弟弟,马厩那边的新房子就是他们的家。

“你们学过第四册课本吗?”老师问道。

“学过,老师!”劳拉没有说谎,第四册课本上的每个字她都认得。

“那我们来看看你对第五册课本掌握了多少吧。”老师就这么决定了。按照她的安排,劳拉坐在中间那排座位后面的座位上,与梅莉相隔一条过道。卡瑞则挨着小女孩们坐在前排。所有人坐定之后,老师走上讲桌,用教尺敲了敲桌子。

“同学们注意了,我们开始上课。”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开《圣经》,“今天上午我要读的是第二十三篇赞美诗。”

虽然劳拉对赞美诗倒背如流,却喜欢再次听到有人念起从“主是我的牧者,我毫无所缺”,到“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跟随着我,我将永远住在主的殿中”。这是多么美妙的诗句呀。

接着老师合上《圣经》,学生们打开课本,开始做作业。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劳拉越来越喜欢上学。虽然没有同桌,但是下课和午间休息时,她和梅莉·鲍尔、米妮·约翰逊一起玩耍。放学后,大家结伴回家。第五天的时候,几个女孩更是约好一块儿上学,变得形影不离。下课后,凯普·嘉兰德两次邀请她们一起玩球,可她们摆摆手拒绝了,留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男生们玩耍。

棕色眼睛、黑色头发的男孩名叫本·伍德沃斯,住在火车站,他的爸爸就是去年被劳拉的爸爸送走的那个病人。草原疗法基本上治好了他的肺结核,接着他去西边接受了进一步的治疗。如今他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另外一个男孩名叫亚瑟·约翰逊,和妹妹米妮一样,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一群男生中,身材最魁梧、动作最灵活的要数凯普·嘉兰德了。教室里,劳拉、梅莉、米妮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瞧,他高高地抛出球,纵身一跃,稳稳地接住。虽然长相不及黑发的本,但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他总是温和有礼,笑容好像阳光,灿烂而温暖。

虽然梅莉和米妮曾在东部上过学,不过劳拉轻而易举就赶上了她们的进度。凯普·嘉兰德也是从东部来的,可是就连算术课,他也比不过劳拉。

每天吃过晚饭,劳拉都会拿出课本和石板,借着灯光,趴在红桌布上,与玛丽一起预习第二天的课程。她大声地念算术题,玛丽心算,同时她在石板上演算。接着她把历史课和地理课的课文念给玛丽听,直到两人都能答出所有问题。等到爸攒够了钱,就会送玛丽上盲人学校,所以玛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就算我永远也上不了学,也要尽量多学些知识。”玛丽坚定地说道。

姐妹三人都很爱学习,每到周六、周日放假,她们都感到遗憾,眼巴巴地盼着周一。可是到了周一,劳拉却一脸不高兴。为什么?原来是她的红色法兰绒内衣穿起来又热又痒。

都是内衣惹的祸,劳拉的后背、脖子、手腕、脚踝周围、袜子下、脚背上痒得要命。天啊,该死的法兰绒内衣几乎把她弄疯了。

中午时,劳拉恳求妈同意自己换一套凉快点儿的内衣。“妈,法兰绒内衣热得快让我发疯了!”她抗议道。

“我知道天气转暖了,”妈温柔地回答,“不过这个时节正是穿法兰绒的时候,要是脱了你会着凉的。”

无可奈何的劳拉气冲冲地回到学校,浑身痒得难受,又不能挠,只好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桌上摊着打开的地理课本,可是此时的她哪有心思学习。唉,只能咬紧牙关,忍受这让人发痒的法兰绒,盼着早点放学回家挠痒痒。烦躁的劳拉不时抬头看看从西边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可恶的太阳,从来没有爬得像今天这么慢。

突然之间,阳光不见了,似乎有人像吹灯一样把太阳吹灭了。外面一片灰暗,玻璃也变成了灰色,同时一阵风呼啸着刮进教室,窗户和门被吹得嘎嘎直响,墙也开始摇晃起来。

嘉兰德老师一下子站了起来。比尔兹利家的一个小女孩吓得连声惊叫,卡瑞也是一脸苍白。

“爸迷路的那个圣诞节,普拉姆溪边就是这番景象。”一想到这里,劳拉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但愿此时爸安全地待在家里,她虔诚地祈祷着。

老师和学生们注视着窗户,可是眼前除了灰蒙蒙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大家都露出惊恐的神色,这时老师开口说道:“孩子们,别害怕,只是一场暴风雪,我们继续上课吧。”

暴风雪似乎伸出了残忍的手,疯狂地摇晃着墙壁,烟囱里的风,在怒吼。

按照老师的吩咐,大家埋头看书。只有劳拉在苦苦思考该如何回家。从学校到大街是一段长长的路,而且没有路标。

其他人都是今年夏天从东部搬来的,谁也没有见识过大草原的暴风雪。可是劳拉和卡瑞领教过它的威力。卡瑞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后脑勺梳着两条柔软而精致的发辫,露出中间白色的分际线,她看上去是那么瘦小、无助、恐惧。

教室里的木炭所剩无几了。学校董事会虽然购买了木炭,但是只运来一车。劳拉盘算着大家可以在教室里躲过这场暴风雪,但前提条件是把所有值钱的课桌烧了取暖。

劳拉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向上瞟了瞟老师。嘉兰德老师正咬着嘴唇,想着什么。她不能因为一场暴风雪就放学,但这场暴风雪着实吓了她一跳。

“我应该告诉她该怎么办。”劳拉暗自想,可是究竟该怎么办,她自己也没了主意。离开教室不安全,留在教室也有危险。哪怕烧了全部课桌取暖,也撑不到暴风雪结束的时候。这时她想起了入口处自己和卡瑞的外套。不管发生什么,她必须想尽一切方法,不让卡瑞受冻。寒冷已经步步逼近了。

突然,入口处传来砰的一声,学生们惴惴不安地紧盯大门。

门开了,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大衣、帽子、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他浑身落满雪花,活像一个移动的大雪人。他到底是谁?直到他摘下被冻得硬邦邦的围巾,大家才看出原来是福斯特先生。

“我是来接你们的。”他对老师说道。

住在放领地的福斯特先生带着一对牛进城过冬,借宿在舍伍德家里,与老师的家就隔一条街。

嘉兰德老师向他道谢之后,用教尺敲敲课桌,大声宣布道:“注意了!现在放学。你们把入口处的外套拿过来,放在炉子上先烤烤再穿。”

劳拉嘱咐卡瑞:“你别动,我去拿你的外套。”

入口处冷得刺骨,雪从粗糙的墙板缝隙里飘了进来。还没来得及从钉子上取下外套和风帽,劳拉就被冻得瑟瑟发抖。找到卡瑞的衣物之后,她哆哆嗦嗦地回到教室。

炉子旁边挤满了脑袋,学生们纷纷穿上外套,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福斯特先生在说着什么,凯普·嘉兰德常挂在嘴边的笑容此刻荡然无存,眯起蓝色的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缝。

劳拉用围巾把卡瑞苍白的小脸裹得紧紧的,又牢牢地握住她戴着手套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

“现在大家都跟我走。”福斯特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老师的手臂,“跟紧点儿。”

他打开门,和嘉兰德老师走在前面带路。梅莉和米妮各牵着一个比尔兹利家的小女孩。本和亚瑟紧随其后,然后是劳拉和卡瑞,走在队伍最后的凯普负责关门。就这样,所有人离开学校,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迎着肆虐的狂风,大家几乎寸步难行。飞舞的雪花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纯白的衣裳。放眼望去,学校消失了。就连彼此之间,在匆匆一瞥后,也像影子一样不见了。

劳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刺骨的雪粒旋转着刮进眼睛,堵住了呼吸。此时此刻,她的裙子如同坚硬的铁链,紧紧地锁住双腿,叫她迈不开步。一会儿狂风又把裙子吹得打旋,刮到膝盖上,刹那间猛地收紧,把她绊倒在地。她牢牢地拽住卡瑞,再看看卡瑞,也在疾风大雪中苦苦挣扎,跌跌撞撞,瘦小的她仿佛一片被狂风肆意摆布的落叶,一会儿被吹走,一会儿又被吹回来,狠狠地撞在劳拉身上。

“这样走下去可不行。”劳拉暗暗想道。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向前走。

怒吼的大风与漫天的飞雪令劳拉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此刻意识混乱的她唯一感受到的只有卡瑞的手,这只手她绝不能放开。凛冽的狂风将她团团包围,她既看不见,也无法呼吸,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接着好像又被扶了起来,紧接着卡瑞撞到她身上。她努力地思考:“其他人肯定在前面,我必须快点儿,赶上队伍,否则我和卡瑞会迷路的。”要知道,在大草原迷路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活活冻死。

糟糕的是,她们或许已经迷路了。大街只有两个街区那么长,只要稍微向北或向南偏离,她们就会错过街区的商店,再往前便是绵延数公里的大草原。

“奇怪,走了这么久,应该走到大街了,可是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呢?”劳拉不安地想。

此时,暴风雪稍稍减弱了,前方出现了模糊的人影。在灰白色的飘雪中,人影呈现出更深的灰色。太好了,有人影就有希望。劳拉牵着卡瑞,用尽全力向前追,终于她摸到了嘉兰德小姐的外套。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裹紧衣物缩成一团,仿佛一个个紧贴彼此的包裹。老师和福斯特先生试着开口说话,声音却被呼啸的狂风盖过,谁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这时劳拉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戴着手套的手被冻僵了,几乎感觉不到卡瑞的手,浑身上下直打战,身体深处更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战栗。身体里似乎有一个硬邦邦的结,令她痛苦难当。每次发抖,结就被拉紧一分,痛苦就增加一倍。

令她更加揪心的是卡瑞。这次暴风雪来得又快又猛,妹妹卡瑞怎么招架得住。她那么瘦小,一向体弱多病,严寒随时可能把她摧垮。她们必须尽快找到躲避暴风雪的地方。

福斯特先生和老师调整了方向,稍稍朝左边走去。其他人也动了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劳拉换另一只手牵起卡瑞,这只手之前一直揣在外套口袋里,还好没有冻麻木。突然,她看见一个身影从身边经过,她知道那是凯普·嘉兰德。

他没有和大队伍一起朝左走,而是低垂着头,双手插兜,迈着沉重的脚步,径直走进暴风雪中。狂风大作,雪越下越密,像是织成了一面白网,不一会儿他便消失了。

劳拉不敢跟随他,她必须照顾卡瑞,况且老师也叮嘱不要乱走。她肯定凯普是向大街走去,但也许是自己弄错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带着卡瑞离开队伍。

她依旧抓紧卡瑞的手,急匆匆地跟在福斯特先生和老师后面。吸入的冷空气似乎把胸口冻住了,令她呼吸困难。沙子一般的雪粒刮进眼睛,非常难受,可是为了看清脚下的路,她拼命睁大眼睛,鼓起勇气,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跌倒了再爬起来,竭尽全力地稳住脚步,继续吃力地走着。只有当纷飞的雪花变薄的一刹那,才能依稀瞥见前面移动的人影。

虽然说不上来原因,但劳拉总觉得他们走错了方向。谁也看不清周遭的环境,能够借以辨别方向的太阳和天空统统消失了,凛冽的狂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哪里有什么方向可言。天地连成一片,只剩下令人晕眩的飞雪与刺骨的寒冷。

严寒如同一只只小虫子,爬进衣服,叮咬你的皮肤,令你感到钻心的疼痛。在肆虐的狂风下,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凄厉的风声更是令人胆战心惊。漫天的飞雪如同在你面前蒙上了一块白布,所见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又如同一只残忍的手,狠狠地掐住你的喉咙,让你几乎窒息;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得脸颊火辣辣地疼。大家忍受痛苦,拼命挣扎,这样的煎熬似乎永无止境。爸曾在普拉姆溪的堤岸下挺过了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暴风雪。可是这里哪有什么堤岸,只有光秃秃的大草原。记得爸说过,一旦遭遇暴风雪,羊群会在雪下蜷缩成一堆,有的羊能够幸存。或许人们可以借鉴借鉴。筋疲力尽的卡瑞走不动了,可是她太重,劳拉背不动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们必须走下去……

在飞旋的白雪中,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了劳拉的肩膀,撞得她整个人摇晃起来。她拼命稳住了双脚,刚走几步又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这东西又高又硬。天呀,原来是两道墙之间的墙角!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摸了摸,没错,就是墙角。她终于走到了有房子的地方。

劳拉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这里!快来这里!这里有座房子!”

风绕着房子狂暴地咆哮着,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她只好把冻得僵硬的围巾从嘴上扯下来,靠在墙角,冲着暴风雪呼喊。终于她看见了两个棕色的影子,比墙的影子更浅,应该是福斯特先生和老师。接着其他影子也慢慢朝她靠拢。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挤在一起,所有人都到齐了。梅莉和米妮各牵着一个比尔兹利家的小女孩、亚瑟·约翰逊、本·伍德沃斯、威尔玛斯家的小男孩,唯独少了凯普·嘉兰德。

沿着房子的侧面,大家走到了正面。这是米德的旅店,坐落于大街的最北边,再往前就只剩下被冰雪覆盖的铁路、孤零零的火车站以及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假如劳拉稍稍偏离方向,后果不堪设想,也许所有人会迷失在城镇以北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中。

窗户透出点点灯光,大家在窗下站了片刻。虽然旅店里面温暖又舒适,但是眼看暴风雪越下越大,大家必须一鼓作气地赶回家。

除了本·伍德沃斯,所有人都能沿着大街摸索着走回家。旅店和他居住的火车站之间没有其他建筑物,他只能投宿旅店,等暴风雪停了再走。好在他父亲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住店的钱不成问题。

米妮和亚瑟带着威尔玛斯家的小男孩只要穿过大街,走到威尔玛斯家的杂货店,就大功告成了,他们家就在杂货店隔壁。其他人继续紧贴着建筑物,沿大街向前走。经过酒馆、洛伊尔·维尔德的饲料店、贝克尔的杂货店,就到了比尔兹利旅店,两个小女孩到家了。

这趟艰难的回家之旅终于要结束了。剩下的人经过库斯五金店,穿过第二大街,走到对面的富勒五金店。梅莉只需要经过药店,隔壁就是她家的裁缝店。

接着劳拉、卡瑞、老师和福斯特先生必须穿过大街。大街很宽,即使错过了爸的房子也没有关系,在她们和辽阔的草原之间还隔着干草堆和马厩呢。

姐妹俩没有错过房子。福斯特先生却差点撞上了一扇透着光亮的窗户。他和老师绕过屋角,经过晾衣绳、干草堆、马厩,嘉兰德的家就在眼前。

谢天谢地,劳拉和卡瑞终于平安地站在了家门口。劳拉摸索着找到门把手,手被冻僵了,怎么也拧不开。这时嘎吱一声,爸打开门,扶着两人进了屋。

只见爸穿着厚厚的外套,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放下发亮的防风灯,把一卷绳子扔在地上。“我正打算出去找你们呢。”他说。

站在安静的房子里,劳拉和卡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家里一片宁静,与狂风大作的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在避风港一样的家里,不用担心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虽然视线依旧模糊,却不用担心飞旋的雪花会伤害眼睛了。

妈正用力解开劳拉被冻成冰条的围巾,劳拉着急地问:“卡瑞还好吗?”

“卡瑞很好。”爸回答。

妈摘下劳拉的帽子,解开她的外套,又帮她脱掉袖子。“外套和帽子里全是雪。”说着妈抖了抖衣物,小小的冰粒吧嗒吧嗒地掉在地板上。

“你们没有被冻伤,平安回来就好。快去烤烤火,暖和暖和吧。”妈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劳拉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费劲地弯下腰,掏出刮进羊毛袜和鞋里的雪粒,接着朝火炉跌跌撞撞地走去。“坐我这儿吧,”玛丽一边说着,一边从摇椅上站起来,“这儿最暖和。”

劳拉僵直地坐下,浑身麻木,动作笨拙。咦,手上怎么有个粉色的小点?她揉揉眼睛,原来是眼皮被雪刮伤了,正流血呢。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火炉周围,赶走了寒意。渐渐地,劳拉感到皮肤有了些许热度,可身体里还是冷飕飕的。火炉的热量难以战胜内心的寒冷。

爸紧挨火炉坐着,把卡瑞抱在膝盖上,脱下女儿的鞋,仔细查看她的脚是否被冻伤。还好没有,爸又给她裹了一条披肩。卡瑞瑟瑟发抖,披肩也跟着不停抖动。“我还是很冷,爸。”卡瑞说道。

“你们俩都被冻得透心凉,我马上给你们倒杯热茶。”说完妈急匆匆地奔向厨房。

不一会儿,妈端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姜茶。

“天啊,好香呀!”玛丽说着。格蕾丝靠在劳拉的膝盖上,直勾勾地盯着杯子,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劳拉让她先喝了一小口。

“够不够给大家都分点儿?”爸问道。

“可能够。”妈转身回到厨房。

天底下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安全地待在家里。家是忠实的守护者,把大风和严寒通通挡在外面。疲惫的人投入家的怀抱,可以尽情放松休息。家好像天堂,不,天堂哪里比得上家的美好。喝着暖暖的、甜甜的姜茶,劳拉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舒服多了。劳拉看着妈、格蕾丝、爸、卡瑞,还有玛丽,全家人手捧茶杯,舒适地品尝姜茶,听着被挡在外面的暴风雪发出的阵阵怒吼,脸上全是满足的神色。

“幸好你没有去找我们,爸。”劳拉困意十足地说道,“那时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我也是,”卡瑞依偎在爸怀里,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还记得普拉姆溪的那个圣诞节,你都没法回家。”

“我也记得。”爸神情严肃地说,“凯普·嘉兰德走进富勒的商店,说你们朝大草原走了。我着急得不得了,赶紧拿上绳子和灯,打算去找你们。”

“还好我们都平安回来了。”劳拉强打精神说道。

“是的,我们组织了一群人要去找你们,虽然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爸说道。

“最好把这事忘了吧。”这时,妈开口了。

“凯普·嘉兰德竭尽了全力,”爸继续说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劳拉和卡瑞应该赶快上床休息。”妈关切地说着,“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w5AaLEsYNJe2zgieQxt7gHk6zWUOLtkqBse7JXEkCVdXCjHBizKIc0aDkh6hTd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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