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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果园里的谈话

我和生姜不是一般的拉车的高头大马,我们身体里还流着一些赛马的血液。我们直立时有十五手 半,因此既适合拉车,也适合人骑。主人经常说,他不喜欢只能做一件事的马或人。主人不想在伦敦的公园里招摇显摆,所以看重的是更活跃、更有用的马。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套上马鞍去参加骑马派对了。主人骑生姜,夫人骑我,两位小姐骑奥利弗爵士和欢蹄。大家一起优哉游哉地漫步、小跑,真是太开心了,我们总是乐得心花怒放。最得意的就是我了,因为我总是驮着夫人,她分量轻,声音甜美,握着缰绳的手那么轻柔,这是一种享受,我简直感觉不到她是在驾驭我。

唉!如果人们知道一只温柔的手能使马感到多么舒服,知道它能够让马的嘴保持完好,让马脾气柔顺,他们肯定就不会动不动就拉扯缰绳,催马快跑了。我们的嘴很嫩,如果没有因无知的虐待而毁坏或变硬,我们是能够感觉到骑马人最轻微的手部动作的,这样我们立即就能知道应该做什么。我的嘴从来没有受到损害,我想,就是因为我比生姜更讨夫人的喜欢,虽然生姜的步子和我一样敏捷,这是不用说的。生姜经常忌妒我,并说都怪她没有被调教好,伦敦的马嚼子不合适,使她的嘴不如我的完美。老伙计奥利弗爵士就说:“得啦,得啦!别自寻烦恼了。你是最风光的了。一匹母马能驮得动主人那么重、那么结实的大男人,而且动作轻快、身手敏捷,你用不着为了没驮夫人而垂头丧气。我们马一定要随遇而安,只要得到仁慈的待遇,就应该心满意足,任劳任怨。”

我经常纳闷儿奥利弗爵士的尾巴为什么那么短,只有六七英寸长,耷拉着一蓬鬃毛。有一次,我们到果园里休息,我冒昧地问他是什么事故使他丢了尾巴。“事故!”他愤愤不平地喷着鼻息,“才不是什么事故呢!是一种冷酷、无情、可耻的行为!我小时候被带到一个专门做这种非人勾当的地方。我被拴起来,拴得紧紧的,一点儿也动弹不得,然后他们过来,连骨头带肉,割掉了我那根漂亮的长尾巴,把它拿走了。”

“好可怕啊!”我惊呼道。

“可怕,是啊!确实可怕。关键的问题不是疼,虽然当时确实疼得要命,疼了很长时间,也不是我身上最漂亮的装饰物被夺走,使我的尊严受到严重的伤害。最关键的是,今后我用什么来驱赶我身上和后腿上的牛蝇呢?你们都有尾巴,随便甩甩就能把牛蝇赶跑,想都不用去想。你们不知道牛蝇歇在你身上叮了又叮,你却没有任何办法把它们掸走的滋味有多痛苦!告诉你们吧,这是一辈子的冤屈,一辈子的损失。谢天谢地,他们现在不这么做了。”

“当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生姜问。

“为了赶时髦!”老马跺着蹄子说,“为了赶时髦!但愿你能明白这个意思。在我那个时候,没有哪匹良种小马的尾巴不被剪成那副丢脸的样子,就好像仁慈的上帝把我们创造出来,却不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最好看似的。”

“我想,他们也是为了赶时髦才用可怕的嚼子勒住我们的头。我在伦敦时被那玩意儿害苦了。”生姜说。

“那还用说,”奥利弗爵士说,“在我看来,赶时髦是世界上最坏的事情。比如,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小狗的吧。为了让小狗看上去威风一些,就把它们的尾巴割掉;为了让狗耳朵看上去尖尖的,就把那一对漂亮的小耳朵修修剪剪。我以前有一个好朋友,是一只棕色的猎狗,他们管她叫‘斯凯’。她特别喜欢我,总是睡在我的隔栏里。她在食槽底下搭了一个窝,生了五只漂亮的小狗崽,可爱极了。小狗没有一只被淹死,因为都是很值钱的狗。狗妈妈和宝宝在一起真开心啊!小狗崽们早上一睁眼,就在地上爬来爬去,那样子好看极了。可是有一天,那人过来把小狗都抱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担心我会把小狗踩死。才不是呢,到了晚上,可怜的斯凯把他们一只只地叼回来了。他们不再是原先欢蹦乱跳的小家伙了,而是血淋淋的,可怜巴巴地哀叫着。他们的尾巴都被割掉了一截,柔软、漂亮的小耳朵也差不多都被剪掉了。狗妈妈心疼地舔着他们,她心里多痛苦啊,可怜的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小狗们的伤口慢慢愈合,他们也忘记了疼痛,但是那柔软、漂亮的耳朵,本来是用来保护小狗的耳朵里面不进灰尘、不受伤害的,却永远不见了。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孩子的耳朵剪得尖尖的,使他们看上去更精神呢?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鼻尖割掉,让模样更清爽利索呢?这两件事的道理是一样的啊。他们有什么权利折磨和破坏上帝的造物呢?”

奥利弗爵士尽管态度温和,却是一匹烈性子的老马,他说的话我以前从没听过,简直太可怕了,我发现一种仇恨人类的情绪在我心里产生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生姜当然比我激动得多,她仰起脑袋,眼睛闪闪发亮,鼻孔张得很大,大声说人类既是畜生,又是笨蛋。

“谁在说笨蛋呢?”欢蹄说,他刚才靠在老苹果树上蹭痒痒,这会儿刚走过来,“谁在说笨蛋呢?我觉得这个词儿不好。”

“不好的词儿用来形容不好的东西。”生姜说完,把奥利弗爵士刚才说的话告诉了欢蹄。

“这些都是事实,”欢蹄悲哀地说,“我在第一个地方时,好多次都看见过狗的这种遭遇。可是在这里我们不要谈论这件事。你知道主人,还有约翰和詹姆斯一向都对我们很好,在这样一个地方说人的坏话,是不公平、忘恩负义的。而且你们知道,除了我们主人家之外,还有许多仁慈的主人和仁慈的马夫。不过当然啦,谁也比不上我们的主人。”

我们都知道善良的小欢蹄最实事求是,他这番通情达理的话使我们都冷静下来,特别是奥利弗爵士。奥利弗爵士打心眼儿里喜欢主人。我为了改变话题,就说:“谁能告诉我眼罩是做什么用的?”

“不能!”奥利弗爵士干脆地说,“因为眼罩根本就没用。”

“据说,”沙毛矮脚马加斯蒂慢条斯理地说,“眼罩是用来防止马受惊,防止马因为害怕而出事故。”

“那他们为什么不给人骑的马、特别是女士骑的马戴上眼罩呢?”我问。

“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加斯蒂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说,“除非是为了赶时髦。他们说,拉车的马看到车轮子在他身后滚动,肯定会吓得要命,惊慌逃窜。其实,即使是人骑的马,要是街上拥挤,他也会看到周围都是车轮。我承认,有时候车轮离得太近,让我们感到不舒服,但我们并不会惊慌逃窜。我们早就习惯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人们从来没有给我们戴过眼罩,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那玩意儿。我们完全能把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弄得明明白白,倒是看见那一副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我们才更会惊慌失措呢。当然啦,也有一些马天性胆小,小时候受过惊吓,遭到伤害,那倒不妨给他们戴上眼罩。但我从来没有胆小过,所以没法儿判断。”

“依我看,”奥利弗爵士说,“眼罩在夜里是很危险的东西。比起人来,我们马在黑暗中看东西要清楚得多,如果让马充分利用他们的视力,许多事故就不会发生。我记得几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两匹马拉着一辆灵柩车回来,经过农夫麻雀家的时候,那里的池塘离路边很近,车轮挨到了池塘边,灵柩车整个儿翻到水里。两匹马都淹死了,车夫死里逃生。当然啦,这次事故之后,池塘边竖了一道结实、醒目的白栏杆。但如果那些马的眼睛没被蒙住,他们就会自觉地与池塘保持距离,也就不会出事了。你来这儿之前,主人的马车翻了,据他们说,如果左边那盏灯没灭,约翰就能看见修路工留下的那个大洞。也许是吧,其实要是老伙计科林的眼睛上没蒙眼罩,不管有没有灯,他都能看见那个洞,他可是一匹识途的老马,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踩的。结果,科林受了重伤,马车也毁了,至于约翰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谁也不清楚。”

“要我说,”生姜翕动着鼻孔说,“那些人自以为绝顶聪明,他们最好下一道命令,让将来所有的新生马驹眼睛都长在脑门儿中央,而不是生在两侧,那些人以为自己能改善自然、修正上帝的造物呢。”

话题又变得令人痛苦了。这时欢蹄抬起他懂事的小脸,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我看约翰并不赞成给马戴眼罩。有一天我听见他跟主人讨论这件事。主人说,‘如果马戴惯了眼罩,到摘掉眼罩时就会有危险。’约翰说,他认为所有的小马驹在被调教时都应该不戴眼罩才好,就像国外有些地方的做法一样。所以,我们高兴一些,一起跑到果园的那头去吧。我想,风肯定吹落了一些苹果,我们可以像鼻涕虫那样大吃一顿。”

欢蹄的话很有诱惑力。于是,我们结束了这次长谈,大口嚼吃散落在草地上的几个特别香甜的苹果,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OF1Ho74nr4hY6Kqz9P0kLmuXw2TnkRDaEr5X7Ho1IgI1fOs6Wn0ZWtz1DnX362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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