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一天，只有我和生姜站在树荫下，我们交谈了好长时间。她想知道我是怎么长大、怎么被调教的，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唉，”她说，“如果我有你那样的成长环境，我大概也会像你那样性情温和，可是现在恐怕没有这种可能了。”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我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回答道，“不管是马还是人，从来没有谁对我好过，我也从不想去讨好谁。我刚断奶，人们就把我从妈妈身边带走，把我跟许多小马驹养在一起。他们谁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可没有你那样善心的主人照料我，跟我说话，拿好东西来给我吃。打我记事起，照顾我们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我倒不是说他虐待我，但他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只让我们吃饱喝足、冬天不挨冻就行了。我们的牧场上有一条小路，大男孩儿们从小路上走过时，经常朝我们扔石子儿，打得我们撒腿就跑。我一次也没被打中，可是有一匹漂亮的小马驹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那伤疤肯定一辈子都好不了。我们不喜欢那些大男孩儿，不用说，这使我们的脾气更暴躁了，而且在我们脑子里留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男孩儿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在草地上玩得很开心，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在牧场上一圈一圈地互相追逐，然后静静地站在树荫下休息。可是到了驯马的时候，我可就遭了殃。几个大男人跑来抓我，最后把我堵在牧场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揪住我脑门儿上的鬃毛，另一个男人抓住我的鼻子，并且攥得死死的，我差点儿连气也透不过来。又有一个男人用他粗壮的大手捏住我的下巴，使劲把我的嘴撬开，粗暴地把笼头和嚼子硬塞进我的嘴里。然后，一个揪着我的笼头往前走，另一个在后面用鞭子抽我。这就是我第一次体验到的人类的仁慈：全是粗野的暴力。他们不让我有机会弄清他们想干什么。我是一匹良种马，性格倔强高傲，性子也很烈。不用说，肯定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结果我被关在一个隔栏里，关了一天又一天，一点儿自由也没有，我烦躁不安，没精打采，一心只想出去。你是有亲身体会的，你的主人仁慈厚道，耐心地调教，你还觉得痛苦得要命，而我，连这些都没有呢。
“有倒是有一个——老东家莱德先生——我想，他很快就能把我调教好，让我对他百依百顺。没想到，他把大部分产业都交给了他儿子和另外一个有经验的人，他自己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他儿子是个五大三粗、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们管他叫山姆森，他总爱吹牛说，从来没有一匹马能把他从背上掀下去。他父亲身上的那种仁慈，在他这里一点儿也没有，他只是一味地凶狠——声音凶狠，眼神凶狠，动作也凶狠。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一心只想磨掉我身上的傲气，把我变成一块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马肉’。‘马肉’！没错，他脑子里就是那么想的。”生姜跺了跺蹄子，似乎一提起那个人就生气。然后她接着往下说道：
“只要我没有按他的吩咐去做，他就大发脾气，拽着长长的缰绳，让我在驯马场里一圈又一圈地跑，跑得我精疲力竭。他好像特别爱喝酒，我相信，他喝酒越多，我的日子就越难过。有一天，他用尽各种办法折磨我，最后我能躺下来休息时，简直累成了一摊泥，心里又难受又恼火。这简直太过分了。第二天，他一大早就来牵我，又骑着我跑了很长时间。我还没有休息一小时呢，他拿着马鞍、笼头和一套新的嚼子又来了。我也说不清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到了驯马场，他刚骑到我背上，我就把他给惹恼了，他使劲地用缰绳勒我。新的嚼子硌得我生疼，我忍不住用后腿直立起来。他的火气更大了，开始用鞭子抽我。我满腔的怒火都被他点燃了，开始又踢又踹，一会儿抬起前腿，一会儿扬起后蹄，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们激烈地较量，他在马鞍上坚持了很长时间，狠狠地用鞭子抽我，用马刺扎我。我全身怒火沸腾，只要能把他甩下去，我什么都不顾了。经过一场可怕的搏斗，我终于把他甩下去了，听见他重重地摔在草地上，我没有回头看一眼，一股劲儿跑到场地的另一头。然后我转过身，看见那个折磨我的家伙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进了马厩。我站在一棵橡树下，默默地注视着，但没有一个人来抓我。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火辣辣的，苍蝇‘嗡嗡’地围着我飞，停在我背上被马刺扎伤的地方。我肚子饿了，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可是那片草地上的草还不够养活一只鹅的。我想躺下来歇一会儿，马鞍子紧紧地勒着我，弄得我很不舒服，周围也没有一滴水可以喝。下午就这样过去，太阳快落山了。我看见别的马驹被领进了马厩，我知道他们肯定能饱餐一顿。
“最后，太阳落下去了，我看见老东家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筛子。他是个很体面的老先生，头发都白了，但是他的声音很特别，即使在一千个人里我也能听出来。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是浑厚、清晰，和蔼可亲，他吩咐事情时，语气很坚定、很果断，不管是马还是人，都知道他希望别人听从他的话。他静静地走过来，不时地抖动筛子里的燕麦，语调轻快而温和地对我说：‘过来吧，小妞子，过来吧，小妞子；过来吧，过来吧。’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他走近。他把燕麦递到我面前，我便吃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恐惧就烟消云散了。我吃的时候，他站在一旁，轻轻地抚摩我、拍拍我，他看见我身上血迹斑斑，似乎心里很恼火。‘可怜的小妞子！这事儿真糟糕，真糟糕。’他默默地牵起缰绳，领我朝马厩走去。山姆森站在马厩门口，我竖起耳朵，狠狠地瞪着他，真想咬他一口。‘闪开，’老东家说，‘离她远点儿，你今天把这匹小母马折磨得太狠了。’山姆森吼叫了几句什么，似乎骂我是个野蛮的畜生。‘你闭嘴吧，’他父亲说，‘脾气暴躁的人不可能调理出好脾气的马。你还远远没入门呢，山姆森。’他把我领进我的隔栏，亲手解下我的马鞍和笼头，把我拴好。然后他叫人拿来一桶温水和一块海绵，脱掉外衣，让小马夫举着水桶，他用海绵给我擦身子，擦了好一会儿，动作温柔极了，我相信他知道我的伤势有多严重。‘吁！我的小美人儿，’他说，‘安静，安静，别动。’他的声音我听了很宽慰，他的擦拭也让我感到很舒服。我嘴角的皮肤都破了，吃不了干草，草梗一扎就疼。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摇了摇头，叫马夫拿来一些上好的麸皮糊糊，并往里加了一些燕麦片。那糊糊真好吃啊！软乎乎的，我的嘴巴一点儿也不疼。我吃的时候，老东家就站在旁边，一边抚摩我，一边跟马夫说话。‘这样一匹烈性子的牲口，’他说，‘如果不能用好办法来驯服，就会一辈子什么事都干不好。’”
“此后，他经常来看我，我嘴上的伤口愈合了，另一个驯马师，别人管他叫‘乔布’的，继续来调教我。他性格果断，考虑事情很周到，很快，我就学会了揣摩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