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拉奇的遭遇

佛兰德斯狗有黄色的皮毛，头和四肢很大，耳朵像狼耳，总是直立着，腿呈弓形，脚掌宽大，是这个种群世代干苦活因而肌肉发达的结果。帕德拉奇来自一个辛劳苦干的家族，许多世纪以来，佛兰德斯老百姓家用的狗都出自这个家族，它们一代又一代备受奴役，驾辕拉车，活着的时候在苦难的拉车生涯中耗尽精力，最后倒在街道的硬石上心脏破裂而死。

帕德拉奇的爹妈劳苦终身，奔波在各个城市石铺的道路上，奔波在两个佛兰德斯省和布拉邦特的无遮无拦、令人厌倦的漫长大路上。痛苦和辛劳是他唯一的继承。他在辱骂中长大，拳脚相加是他的洗礼。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是个笃信基督教的国家，而帕德拉奇只不过是条狗而已。他还没有成年就已经饱尝肩拉颈缚之苦。出生不到十三个月，就成了一个五金商人的财产。商人习惯于南北闯荡，从蔚蓝的大海到碧绿的群山。原来的主人很便宜就把他卖给了另一个人，因为他只有那么小。

后来的买主是个酒鬼加畜生。帕德拉奇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将地狱的酷刑施加在动物身上，是基督徒用来表现他们对基督教的信仰的一种方式。帕德拉奇的买主是个阴郁、粗暴、凶残的布拉邦特人，他把车子装满了锅碗瓢盆、酒壶水桶，以及其他各种陶器、铜器和锡器，驱使帕德拉奇拼命地拉车，而他自己则在一旁悠闲地走着，懒洋洋地无比自在，叼着黑烟斗吸烟，一路上遇到酒馆或咖啡店都要进去光顾一番。

对于帕德拉奇来说，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他来自一个有铁打的身板的族类，非常健壮，生来就习惯了这种无比沉重的劳动，所以他没有死去，而是在残酷的压迫下悲惨地活了下来。佛拉芒人给他们最吃苦耐劳的四脚受害者的唯一报酬就是：用鞭子抽破他们的皮肉、饥饿干渴、痛打、咒骂，无休止地干活，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就这样过了漫长而极其痛苦的两年。一天，帕德拉奇和往常一样，正行走在一条通往鲁本斯之城的大路上。这是一条尘土飞扬、毫无可爱之处的笔直大路。当时正是炎热的盛夏时光，他拉的车十分沉重，堆满了高高的金属制品和陶器。主人悠然自得地走着，除了挥动鞭子打在他颤抖的脊背上之外，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布拉邦特人在每一家路边酒馆都要停下来喝啤酒，但是却不许帕德拉奇停下片刻去沟渠边喝口水。他就这样在太阳的暴晒下，行走在灼热的大路上。他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更糟的是，几乎十二个小时滴水未沾。尘土蒙住了他的眼睛，鞭子抽打得他浑身疼痛，腰背上的无情重负使他麻木，帕德拉奇摇晃了几下，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他倒在白色的满是尘土的大路中间，倒在毒辣的阳光下，一动不动，病得快要死了。他的主人给他的是自己药房里仅有的药——脚踢嘴骂、栎木棍打，其实这些经常就是帕德拉奇得到的唯一的吃喝，唯一的酬劳和回报。但是这时，帕德拉奇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酷刑和咒骂了。他躺倒在炎夏白色的尘土里，看上去显然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儿，这个布拉邦特人发现，往他肋骨上抽打、往他耳朵里灌骂声全然不起任何作用，便认为帕德拉奇已经死了，或者差不多就要死了，尸体再也没有用了，除非有什么人会扒下他的皮来做手套。临走时，他恶狠狠地咒骂着帕德拉奇，扯下挽具上的皮带子，把他踢到一边的草丛里，然后怒冲冲地嘟囔着，有气无力地推着车子上坡而去，丢下奄奄一息的狗，任蚂蚁叮咬、乌鸦啄食。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卢万城守护神节了，这位布拉邦特人急着要赶去那里的集市，好为自己的一车铜制品占个有利于做买卖的好地方。他火冒三丈，帕德拉奇一向身强体壮，吃苦耐劳，而现在却要他自己辛辛苦苦地把车子一路推到卢万城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留下来照看帕德拉奇，这畜生快死了，没有用了，他会去偷一条狗来代替帕德拉奇，去偷他看见的第一条独自溜达到主人视线以外的大狗。他没有在帕德拉奇身上花钱，或者说简直没花什么钱，在漫长而残酷的两年里，他让帕德拉奇不停地为他从日出干到日落，无论酷暑严冬，天气好坏。

他已经充分使用了帕德拉奇，获得了很大的好处，因为他是人，他很聪明，便听任这狗独自在沟渠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充血的眼睛很可能被鸟儿啄出，而他要继续赶路，在卢万城的欢乐气氛里去讨去偷、去吃去喝、去唱去跳。一条垂死的狗、拉车的狗，他为什么要冒损失一把铜币、被人嘲笑的风险，为他的痛苦挣扎浪费时间呢？

帕德拉奇被丢弃在草绿的沟渠里，一动不动地躺着。那天，这条路上人很多，成百的人或步行，或骑骡，或乘坐四轮或两轮马车经过这里，高高兴兴地赶往卢万城。有的人看见了帕德拉奇，多数人连瞧都没瞧，全都继续赶路。不过是条死狗而已，在布拉邦特，这不算什么事，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