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山处,四面重重山峦,鸟麻城隐藏在山下,从浓密的树木中依稀可见一些木楼。如果能用巫术下山,我要像大鸟一样直飞下去,降临城中。哈,那样我一定会帅呆了。如果季风见到,她会佩服我吧?不会再敢对我凶凶的吧?杨衣看到了呢?不用说,我一定是她最为骄傲的哥哥。
好吧,我先跑,然后再起飞。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我飞不起来,奔跑的速度也很慢,而且还在山路转弯处摔了一跤。
巫术并不如我所愿,还不能随心使用。
步行下山,才知道山高路险。想起我是用巫术飞奔上山的,竟如同做梦,不敢相信。
路不太好走,我只顾埋头下山,感觉树木越来越多,光线不太好,在面前的树叶间有云丝雾气。偶然间看看山下,我被吓了一跳,云不知什么时候涌来,白茫茫一片,把大片山峦掩掉,更高的山峰浮在云上。
天上有阳光,却只能看得见云层上的景物,被云淹没的山下景物,完全看不到。我脚下的路也是被云淹没着。
我怀疑鸟麻的云藏在某个神秘的地方,还有负责赶云的人,在什么时候突然被赶云人赶出来晒一下,然后又再赶回去收起来。
我不敢再往前走,暂时休息一下。刚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就听到一声鸟叫,声音清脆悦耳,循声看去,不见,但能感觉到鸟儿就在附近。往左边走没多远,果然就能见到一只鸟儿,在云海之上,好像在寻找什么。
鸟鸣声声,来自别处的呼应,那声音引导着鸟儿飞行。
它的家可能被云淹没了,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
就像我一样。
之前浮游在树丛中的云丝雾气散去,眼前的光线好了,云海也平静下来,像是舒服地在阳光下晒一晒,睡一个觉。
那只在云海之上飞着的鸟儿突然欢叫一声,我跟着它再走一会儿。
一只毛色跟它一样的大鸟从云海中跃出来,翅膀拍起的那些云,滚动,飞散。它们俩一起在云海上低低掠过,之后又有三四只鸟儿从云下面冲上来。它们一起往前飞去,在不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树梢浮在云上,它们落在那上面,站了一下,像约好了一样,一齐飞落,像箭般钻下去,瞬间便从我眼前消失。
它们的家应该在那树梢下。
我一边盯着那树梢看,一边猜想着鸟儿的鸟窝,还有鸟儿们所居住的树,会是什么模样?
就这样想着,我从云海上走过去,到那棵树枝上,然后轻轻跃下,有风掠过,被风掀起的衣服,展开,如同翅膀。我像大鸟般从云雾浸泡的山林树木间穿过,降落,感觉脑子空白了一阵,仿佛在这云雾深处的降落中迷失了自己。突然,闻到树叶花木的水气清香,在香气中找回意识,能感觉有树叶、花朵划过我的脸与鼻尖。
我一直在降落,隐隐约约中看到树叶、石壁。因为我在降落,它们与我擦肩而过,向上飞去。好像还有一些会飞的植物浮在雾气中,在离我不远处,却看不清楚它们的模样,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它们是具有灵力的植物。
再落下去,就听到水声,是河流?有水花溅来,猜想,应该是瀑布。
落地,闻到一股芳香,是花香,也是菜香。
一片昏暗中,有一点灯火,不知是何处人家。
再看另一边,昏暗中隐约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以为是某个村庄。后来,风吹开顶上的一些云块,阳光从云层薄弱处映照下来,看到一个山坡的轮廓,然后,光线又慢慢修剪那处山坡,轮廓更加细致,可见楼房、树影。感觉熟悉,是鸟麻城。
来自天上的那层薄光,把它的轮廓映照出来,让我知道那是家的方向。
有一种感觉,鸟麻城好像蕴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木楼之下的山体之中,又好像在更宽阔处,还有一股力量在守护着这个小城。
有风。
以为风要吹很久,却又低估了风的能力。
莫名其妙的云就散开,被隔在云上的阳光从不同的角度照射下来,迷离而奇幻的景色,鸟麻城如同一座皇宫。一道道山峦重现于鸟麻城周边,连绵不绝,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天的高处,借云雾与阳光在天际间作画。放云、赶云与收云者都是这个人,云与阳光都是他的画具。
阳光处,一阵阵雾气从山谷之下,草木之中升起来,借着风扶摇而上,然后被阳光晒化,散淡,直至了无痕迹。
阳光渐渐恢复力量,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阳光好像爱鸟麻城多一些,灿烂的暖光最先凝聚在城中的木楼群上,先把重重的一道光亮抹在一栋木楼上,再依次而过,整个鸟麻城的木楼便辉煌无比,恍如走入古时某个部落之王的宫殿,完全由木质建筑而成,借阳光着色的繁华、富丽。
天空明明已经净了,山中无云,林间无雾,突然一股如紫如蓝的云烟又从更深的峡谷下冒出来,掩尽小城附近的山林,只留下被阳光强烈照亮的木楼,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木楼,依着山势层层而上,无声中却有一种慑人的霸气,让人不由得对它生起一份特别的敬意。
风很快又吹散雾气,我才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与鸟麻城相隔一条峡谷的半山之中,不远处有一道瀑布。看不到我家,只是粗略能知道家的方向。
这时候才想起,我降落到这里之初是由鸟儿所引,再转身看去,瀑布那边是一片密林,古树参天,很多树看不到树梢,却能看到树上有无数鸟巢,鸟儿在树上纷飞。
其实,我也弄不清自己是如何从高处落到这里的。巫术对于现在的我,奇妙无比,却又无从把握,巫术好像不是我的,只是时不时有个偶然的相遇。
我沿峡谷边上走下去,找能过去的那条铁绳桥。
没走多远,便看到几间小木楼,楼的前面又是一道峡谷,左边却有一小片肥沃的田地,种着玉米、青菜、瓜果。右边有几棵树,三四棵矮的,三四棵高的,矮树叶子浓密,高树叶子稀少,向阳处有几个鸟巢,好几只巨大的喜鹊立在树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一个穿着黑色粗麻布衣的老人从木楼前的峡谷下面冒上来,几头黑山羊跟着她走上来。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好像看到有人在这里出现是很稀奇的事。
“你是从哪里来这里的?”老人问我。
“我也不知道,云雾太重,看不清楚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我只是简单地说。
她明显不相信,却又好像只能相信,“嗯,很多年前,也有人到这里来,不过,他是被风从山上吹下来的,在我这儿养伤,养了好些天。我儿子把他送到鸟麻城那边的医院去的。”她说着,又看我一眼,“你是被云雾给迷到这里来的。”
“请问,从哪里能找到去鸟麻城的桥?”我跟她打听。
老人告诉我,从她刚才上来的峡谷下去,过了一座小风雨桥,有一个山道,走过去,再从一片银杏树下走过,沿着一条山道走一会儿,就到铁绳桥头了。
我按她的指引,一路走去,果然找到铁绳桥。
回到鸟麻城,累了,也饿了,我在临近峭壁的一间浮云咖啡屋坐下来,吃几块烤饼,喝一杯咖啡,歇息一下,恢复体力。
有几个外地游客进来,放下相机,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起刚才乌天暗地的奇景。有人问老板,鸟麻这地方的天经常这样吗?老板说,有时会,晴朗的中午突然被云盖成夜晚,有时候小小的城中,一半要亮灯,另一半却阳光灿烂。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人,她说刚才迷路了,跟朋友们走散,正在跟走失的朋友们通电话,然后把电话给老板,让老板跟他们说这里的准确地点,约到这里碰头。
我刚才经历过更离奇的迷路,对这个人在鸟麻城内迷路的事一点儿也不奇怪。
手机响了,是落阳打来的。
一接通,他就埋怨我,他和长安、升月、如玫几个人轮番打给我,都提示说关机了。
他们今天从鸟麻城坐车去南邕,然后赶飞机回阳城,结果在路上遇到一点儿状况。刚开始他们以为问题不大,只是有些石头和泥土滑到路中堵了一半,大家挖一下土,推一下石头,车子就能开过去,后来又碰到山体滑坡,路堵实了,估计一两天内难以通车,他们只好暂时再回鸟麻城来。
我问他们回到哪里了?他们说,现在正走在竹林中,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能走回鸟麻。原来他们回鸟麻临时搭的那辆小客车在路上又出了点儿故障,长安觉得在车上干等,还不如把行李留在车上,请司机帮带回,他们轻装步行回鸟麻,正好一路游山玩水。结果他们走着走着,遇到了大雾,也不知道方向了,不过,现在他们在河边,那里有竹林,也有路。
听电话那头他们传来的笑声,很高兴的样子,可我的心却是悬起来了。
这可是鸟麻!刚才连我这个巫师都迷路了,何况他们?
我得去找他们。
我回家跟爷爷说了,就赶紧出发。
车站临时取消所有发往留城与南邕方向的车次。我在车站外面找到一个开摩托车载客的小伙子,包他的车,从鸟麻出发,一路赶去。在半道上遇到返城的一辆小客车,长安他们不在车上,只看到他们的行李。我继续一路找去,到了有泥沙滑坡的那个路段,也没见到长安他们。
这时,我听到正在搬泥和扛石头的工人说话:
“我舅在道班工作的,他说地质队以前来检测过沿路这一道,上面的山体不太可能滑坡,可现在,居然滑了。”
“怪哟。”
“按理说,这儿树木多,你看这树根盘结得这么实,是不太可能滑坡的……”
我跟他们打听山体滑坡的具体情况。原来,最先是有一块大石头落在路中间,前面的车停下来,乘客们一起把石头推到路边,车开过去了。后来,又有一小块山体滑下来,正好堵了长安他们乘坐的车。这个司机现在还没办法把车开走,搁在一边,司机和部分乘客也加入工人们的队伍,一起搬土。这个司机说,他亲眼看到一大块山体从坡上移下来,开始他还以为眼花了,可是一眨眼间,路就结结实实地被堵了。
唉!也不知道长安、落阳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我再跟他们联系,手机信号不太好,拨了好几次才接通。他们说现在还在一片竹林里,只有小路,找不到大路,可能是走错路了,无论怎么走周围都是竹子。我问清楚他们是在路过一棵核桃树时拐到一条路上去的,然后坐上小伙子的摩托车一路找去,沿路看到好多棵核桃树,差不多每棵树后面都有路,山中住有不少人家,每条路都可以通向一个小小的山寨。他们到底从哪条路走下去的呢?再拨他们的电话,信号又没有了。
想到长安说的竹子,对,我要找竹子很多的地方。
这时,我居然看到苏莲娜。她背着相机,穿着一身运动服。这回她没开摩托车,而是骑着一辆山地车。
“你来这里干吗呢?”她跟我打了一声招呼。
车子轻快地从我身边滑过,下一个长长的坡,再往山路的右边一拐,不见了。很快,又能再从更下方的一段路上看到她的背影。
隐隐中,我感觉到苏莲娜身上有一种神秘气息,如果没有记错,很多次了,我到什么地方,她都会紧接着出现。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再看看她,只是,我目光在所有山林树木的夹缝中搜索了好一阵,也没找到她。
我不再搭车,放弃走大道,往有竹子的那片山寻去。
一连翻了两座山,一个人都没遇到,看看眼前,红花白树点缀在绿色的草木之间,仍不见标志性的植物:竹子。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往前走几步,竟然便看到竹子,一片竹林夹在几座高山之间,浓浓的云雾笼山罩木,风把云丝雾线一束束、一把把地从山间林木,从竹枝草叶抽出来,近处两座山隐约呈现山体轮廓,原来只是黑白水墨的画面渐渐有花树流露其彩,或黄,或红,或紫,着笔错落有致,浓淡相宜。我倒成了山水奇画中的一笔。
来不及欣赏这山中风情,我的目光便被一条小溪岸沿、竹林边际的一栋小竹楼抓住。瓦屋之上有道炊烟,在风中曼妙起舞,不朝云雾奔赴,也不故作独特,只保持自己的风姿舞步,倒也很有个性。
是何许之人,幽居于此?
往前继续走才发现,此山与彼山之间所隔的不只是一条小溪流,我所在的这座山下隐有峡谷,峡谷之深,不敢贸然跳越。
风声中有别的声音,侧耳细听,是长安、落阳他们的声音。
“长安——落阳——升月——如玫——”我大声喊他们。
“呦——舞风——”
他们在木楼前的空地上朝我挥手。
哪里有路可以走过去呢?
从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来,背着背篓,头上包着一块红色棉布绣花头巾。长安走过去跟他说话,他便走到溪流前,用手朝右边指着。
按他所指,我往我的左边走去,才发现这里又是一个山嘴的转角,一片茂密的竹林,放眼望去连绵不绝,粗略看了一下,至少也有十来座山,可能还有更多是我眼睛看不到的。
一条铁绳凌空于青青竹林之上。正好有一个人从对面滑绳过来,头戴竹叶斗笠,身披竹叶蓑衣,带两竹箩新鲜竹笋,轻盈如飞,转眼之间便在面前停落。
在这边的山林中隐有一个竹亭,亭子里有三个人在喝茶,其中一个男人走上去帮来人提竹笋。听到他们的交谈,好像提到一个地名,听起来像是叫幽湖。
“浇湿了。”
“幽湖的水气重,竹林滴水成雨。”
他们都在看那箩笋,像得了什么宝物。
我觉得奇怪,这里也有竹林,竹笋也不少,为什么还要飞到对面山去挖呢?忍不住走近前去,询问究竟,一个人说:“这是幽湖边的笋,到留城和南邕去卖,能卖到很好的价钱。”
“是不是特别好吃?”我拿起一棵竹笋来看,还带有雨水和新鲜的泥土,虽然有笋衣包着,但也能感觉到其肉质丰润、饱满。
他们就笑了,一起摇头。
另一个男人说:“我们没吃过。”
“我们这里人一般不吃。”正在喝茶的一个女人说。
她头也没抬,喝完一竹碗茶,又往竹碗里放一把清新的竹叶。旁边有一个小火炉,正在煮一壶水,水中泡有竹炭。
感觉这山中之人真是好雅兴,在这峡谷边的竹亭下也悠然自得,煮水喝茶。
“外地人敢吃。”第一个回答我的那个男人又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能卖大价钱,我们就卖给他们吃。”
“外地人敢吃?”我琢磨着这句话,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由头?再问,他们说只是觉得地名不太吉利,不吃那里生长的笋。
亭子下边有一条小路,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子背着一只布包,从下面走上来。她对亭子里的人笑笑,亭子里的人也对她笑笑,看上去他们并不认识,只是见面时自然而然地互相笑笑,打招呼。
那女的走到峡谷边的一棵大树前,麻利地坐上用铁环吊起的藤套,“嗖——”的一声,轻盈地飞了起来。在雾气飞流的青翠竹海上,一点飞红分外悦目。
峡谷那边传来长安他们的呼叫声,他们误以为那个女子是我。我走到大树下,看到铁绳上搭了好几个铁环,每只铁环吊着一只藤套,只要坐好,抓稳藤条就可以滑过去,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坐滑索,没有经验,有点儿害怕。
“坐好,脚用力往前挺直,身体稍稍往后倾,存点儿力在后腰和臀部。”亭子里的一个男人给我比画了一下样式,还拍拍臀部,告诉我存力的地方。
我对他们笑笑,表示谢意。按那个男人所提示的来做,顺便凌空飞越竹海,到达对面的山口。那个女子还在那里等着,伸手接了我一把,按住铁环,等我安稳站好才离开。
“舞风——我们在这儿。”长安、落阳、升月他们走过来接我。我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再想跟那个女子说声谢谢时,发觉她早已走远,竹林深幽处的小路中只晃动着彩色绣花的裙子。
“看谁?”长安追着往竹林中看去。
“没谁。”我把他的头扭回来。
找到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原来是往大路上走的,后来看到一条小河,走下去洗了一把脸,看到岸边有野果子,还有好看的花,于是一边摘果一边采花,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原来的路了。他们用手机上的指南针来确定鸟麻城的方向,跟着指南针走,结果就走到竹林里来了。
我想叫他们马上坐铁绳过去,我还记得来时的路,现在走回大路,还赶得及在天黑前回家。落阳说他们肚子饿了,刚才在竹林边那个人家订了饭,这会儿人家正在做饭。其实我也饿了,不如那就先吃饱了再回去吧。看现在天色,晚上应该有月亮,踏着月色回城,也不错。
我们回到那木楼人家,那家的女主人开始摆菜上桌。男主人还在厨房炒腊肉,辅料有干辣椒、鲜笋,香味飘出来,长安用力吸了一口气,陶醉了:“真香。”
升月先为大家盛汤,这是小河鱼和山笋酸汤,当然也有火红的辣椒漂在汤水上,看起来更加美味。长安迫不及待地先喝了一碗汤,感叹:“无论色香味,都是绝佳。”
“鸟麻——”
我听到有人喊我,抬头寻望。
升月、长安他们只熟悉舞风那个名字,对鸟麻这个名字不太敏感,他们说没听到。
“谁叫我?”我小声说。
“没有谁叫你。”长安说。
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人叫我。再细听,又听到了:“鸟麻——”
谁呢?
木楼前面的梯田、溪流,还有峡谷,空无一人。木楼左右两边和后山都是竹林,也看不到人。感觉那声音像是树鸡的,却又看不到她在哪里。
“先吃饭吧。找你的人自然会找到这里来的。”落阳说。
女主人又给我们送来竹筒饭。竹筒还烤在竹炭中,在饭桌前才一个个拿起来,用勾刀劈开一片竹块,香喷喷的熏肉饭,芳香四溢,甚是馋人。
大家也不客气了,狼吞虎咽。
“活这么大,才知道人间原来还有如此美味。来鸟麻,值了。”长安摸着肚皮说。
落阳明明很饱了,还强行着要再吃一筒饭。升月很为他担心,怕他的胃会被撑坏,小声提醒他几次,歇息一会儿再吃,体贴的她最后还挖了一点儿米饭给我和如玫,为落阳分担一点点。
树鸡突然出现在木楼下的石路中。原来真是她叫我。
“过来。”她的声音很急。
我走过去,不知她遇到什么急事。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问她。
“带上你的朋友们,快走,快点儿。”树鸡压低声音,可以感觉到她有点儿紧张。
“怎么了?”我问她,然后回头看木楼,“我们遇到黑店了?”
“快走。”树鸡一瞪眼,命令我。
我看她很严肃,又有点儿紧张,感觉到她有不太方便说的话,不敢再开玩笑,赶紧回去叫升月他们走。我去给这家老板付钱,长安和如玫也跟过来,如玫觉得我给多了,想跟主家算一算。长安说这么美味的山野美食,不多不多,还想买点儿笋干带回去孝敬他妈妈。落阳也要买一点儿回去给亲戚。
我把他们拉出去,说下次我帮他们买了邮去。屋主大方,装了一竹篮干货,追上来送给我们。长安和落阳又再追回去,给他钱。然后那夫妻俩又追出来,说钱给多了,还回一些。大家这样互相追来追去,也耗了不少时间。
我们跟着树鸡到渡绳前,却发现,此时天地突变,云从山顶流下来,雾从峡谷底下涌起来,眼前一片竹林顷刻之间便被云雾淹没,只能看得见百米之内的东西。
长安、落阳、升月、如玫他们几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幻之景,狂喜,拿着手机、相机不停地拍照留影,我感觉到树鸡的不安,只是她到底为何不安,她又不说。
“我们还飞过去吗?”如玫问我。
我看树鸡。树鸡摇头,拍拍树前的一块老木,上面有字:暗海奔流,不飞渡。
眼前的云已成海,原来灰白色的云渐成暗黑色。
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我问落阳他们还记不记得来时的路,按他们的原路也可以回去。树鸡还没等我说完就摆手说走不了了。长安回头看看山后,竹林也是云雾缭绕,他们还真想不起来时的路了。
升月建议先回刚才的那个人家去,可是,有一半路已经被云雾淹没,而那段路又有一条溪流,不敢冒险乱行。
“真是奇怪的天气。这云雾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山都掩了。”长安说。
树鸡叫我们跟她走,我们看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就跟着她。她从刀篓里拔出腰刀,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三下两下削掉竹枝。树鸡提着竹子走在前头,我抓着竹尾押后,他们几个走在中间,都抓着竹子。
我们在云海中的竹林小路走了大约四十来分钟,云雾消散了许多,隐约可见身边的树木。
再走了一会儿,云雾又消散了些,能看清楚百米之内的景物。我们是走在峡谷前的一座山上。
前面是一片梯田,分作两半:一半稻禾,一半油菜,几棵柿子树结满果子,橙黄色的果子恍如满树花朵,一派辉煌。这里有三四户人家,木楼就立在悬崖边上,用竹子和木板拼出一个大大的晒棚,十来根木桩顶着,人们在那上面晒谷子、干菜、玉米、辣椒以及笋、菌等。
我们站在梯田边的一棵柿子树下,看这个村子。树鸡的脸色有点儿难看,她的本意并不是想到这个村子里来,只是错到此地,也只好暂时选择在这里落脚。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她。
“居然走不出去。”树鸡仍耿耿于怀。
“那就晚一点儿再走吧。”我安慰她。
“如果天黑前雾还笼山,我们只能在这里投宿了。”树鸡说。
升月很喜欢这里,我们也不急于进村,累了,干脆就在这里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这柿子能吃吗?”长安伸手摸摸果子。
“别乱摘人家的果子。”升月提醒他。
“没事,这是野生的。”树鸡说,“不过,直接吃会有涩味,要放软,脱涩才好吃。”
“这么好看,还吃不着。”长安无奈。
有风吹过。树鸡站在一块石头上,放眼看天。风把天上的云吹开,空出一大片,阳光打进来,落在这个小村子和我们所在这片梯田上,村子前边原来还有一片色彩浓艳的树木,而村前依然是一片浓雾,色彩对比强烈,有一种置身于幻境之中的感觉,很不真实。
“看——”长安发现了什么。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上边的右侧就是我们刚才吃饭的那户人家,离这里也并没有多远。
“原来,在那溪流下还有这个村子,我以为是峡谷了……”升月惊叹。
“我们反而走到了更深处?!”落阳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树鸡沉默,我为她打圆场。
“这里多好呀,一个世外桃源。我们来了这里,这里就雾散,见到阳光。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回去了。”
“在这里留宿一晚也好,不一定非得回去。”长安说着就先进村子去,“我们入深山,深山有人家,待我前去敲竹门,讨来一碗油茶。”
“打油诗?”落阳夸他,“我们应个景,就去讨碗油茶喝吧。”
树鸡走在最后面。我故意走慢一点儿,问她:“这个村子有什么不对吗?”
树鸡摇头。
“反正,也只能留在这里了。”树鸡说,想想她又说,“管好他们,别到处乱走。这可是在雾湖边。”
“好好。这雾湖那么多雾,他们也看不清楚路,不会乱走的。”
我让她放心,但其实她还是不放心。
村前的那户人家,楼前有一株银杏,叶子绿黄相间,色彩丰富,赏心悦目。长安就选了这家,正好树下有一方木桌,我们跟主人家讨了茶。女主人还给我们端来了一盆竹炭,在这深山之中,坐下来还真有点儿寒意,正好一边煮茶一边烤火。
喝着茶,谈笑间,夕阳在雾气中就褪了色彩。
分不清是暮色还是雾气,总之,夜已来临。
我们转移到木楼的大厅,那里更加温暖。我们吃过晚饭,那会儿肚子还不饿,主人家烤了红薯、玉米、小河鱼和鲜菇给我们当茶点。我把钱给女主人,女主人拿着钱去跟她爱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还了一半回来。他们不太爱说话,只是微笑着说:“多了。”
长安他们就感叹,还是山里人朴实。
我们说着话,然后就困了,在暖暖的火盆边打瞌睡。
在梦里突然有个黑影压上来,我一惊,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这家的男主人,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一言不发地站在我们面前。这个惊吓不小,我脱口问他:“怎么了?”
“加竹炭。”他说着,指指火盆,炭火将尽,他把提来的一小箩竹炭倒入,蹲下来用竹筒轻轻吹火,等竹炭燃起之后才离开。
女主人在侧屋补一件棉衣,门开一半,灯光从门里流出来,她的影子印在木板上,可以看到影子中的她,头发高高地立在头顶,手在收放中拉着线。
树鸡不在这里。我看看长安他们都睡着了,升月和如玫靠在一起,我把外套脱下来,想给升月盖上,可又觉得只是给她盖不太好,只是一件衣服又盖不过来她和如玫两人。正在为难的时候,树鸡回来了。她说她出门去看了一下天气,月光出来了,我们可以马上走。
我看看窗外,果然有月亮,洁白的月光从窗口和大门流进来。
“一定要半夜走吗?”我小声问她。
“快走。”树鸡用力拍了我一下。
我和她一起把大家叫醒。他们都想睡觉,觉得树鸡折腾人,非得这时候走。
女主人和男主人也走出来看我们,有点儿吃惊也有点儿担心的样子。女主人说:“我们家里也有床,只是被子不够……你们只能烤火取暖睡觉。”
我们跟主人家道别,出了村子,沿梯田中的小路走,很快就回到铁绳的渡口边。树鸡让我先飞过去,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扶到藤环里坐好,把他们一个个推出去。我在渡口这头把他们一个个接好,树鸡最后一个回来。
“快走。”树鸡带着我们从亭子下的一条山路小跑起来。
月光很好,亮如白昼,山中的草树和路被照得很清楚。
长安跑了一会儿,就有话说了,他抗议,叫我问树鸡为什么要这样,像是做了贼一样逃窜。
“再不快点儿,等会儿月光没有了,一片黑,还有雨,别说回不了鸟麻,恐怕不知要多久你们才能回到阳城。”树鸡的语气有点儿冷硬。升月和如玫有点儿害怕。升月走不稳,一拐,扭了脚。我想扶她,落阳比我动作快,蹲下来背起她就走。落阳高大有力,他背升月走起来毫不吃力。
“你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听起来怪吓人的。你是故意吓我们好让我们听你的指挥,乖乖地跑,是不是?”长安追上树鸡,问她。他明显不怕,也不信树鸡的话。
我走上去把长安拉了一把,小声跟他说:“最好听她的。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长安问我。
“她和她师父是当地民间搜妖人。她们每天在鸟麻地界行走,知道哪里什么时候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压低声音说。
长安再也不多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树鸡跑。
很快,我们就到了山中的公路上,在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是树鸡请好等我们的。司机可能是等得无聊,睡了一觉,醒来做了一根竹箫在吹曲子。
我们回到鸟麻的家中,月色突然消失,大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一直灌到天亮。
天大亮后,雨停,却又听到一声巨响,估计是什么地方倒塌了,稍后,又有好几声响传来。和我挤在一起睡的长安、落阳他们也被惊醒。长安走到走廊外面往下看,一看脚就软了,坐在地板上。落阳赶紧去扶他。
“我还没好好看过,原来你这房子就临着悬崖……深不见底的峡谷……”长安担心这木楼会被大雨给浇塌。
“天晴,峡谷的云雾少时,是可以看得到底的。”我说着,伸头出去看,“你要是住习惯了,就不会怕了。”
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好好打量过我这个家。
之前知道药楼有一面是临着峡谷,但不知道如此险峻,而今再次走到木栏前,小心地探头出去看,一股冷风从下而上,吹动头发,心里也重重一凛。这时候认真地看药楼所在的位置,药楼在脚印街的尽头,楼的一侧挨着街上楼房,背后近着一面石壁,石壁上有数条细小的瀑布,水是从更高远的山上流下来的溪水,脚印街的居民直接把山泉水引到厨房的水缸里。爷爷还在小院里筑了一个小水池,用泉水养鱼和莲花。厨房不用水缸,因为泉水一直不断,洗澡、淘米、洗菜,直接接水就行,溪水在厨房和后院绕了一个弯,又流往峡谷。
药楼的一侧就是峡谷,正面是脚印街。在街的尽头是一个木亭,人们可以在那里观看峡谷。药楼的侧面就连着木亭的栏杆,我们家的楼上也是最好的观景点。难怪,平时总有一些外来的游客到药楼来转一转。
落阳和长安不敢跟我站在栏台边往下看,他们的脚发软,差不多是爬着回到屋里,睡在靠街的那头。
爷爷在厨房做早餐。我去帮他,提到刚才那些响声。爷爷听惯不怪,淡淡地说,可能是山洪冲倒了什么地方,树鸡出去看了。
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树鸡回来了,带回了消息,是孤山嘴那边有山洪,冲下一棵大树,落到新区那边的一条公路上。还有,学校的教室也塌了几间,估计我们要停课好些天。
很快我们就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停课三天,至于三天后是否能正常上课,到时候再等消息。
我问长安他们有什么打算,如果通往留城的路还不好,是不是要在这里再玩一两天。落阳有意再多玩一两天,如玫却想回去,学校也要上课了。五个人,有四个想回,落阳说既然要回就大家一起回,于是就选了另一条路线,先到邻县巴县,从那里坐车去南邕,再从南邕坐车去机场。这样算来,现在出发,他们明天上午可以到南邕,能赶上明天下午的航班。
大家去车站时,升月却说不太舒服,爷爷给她把了一下脉,再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如玫说升月昨晚回来睡觉的时候就有些低烧,她不想打扰大家,自己喝水,吃了随身带的感冒药。
返程的计划被打乱,大家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升月说没事,她可以和大家一起回去。可是,爷爷却说不行,她要留下来。
我建议他们四个人先回去,升月暂时留下来,待病好了我再送她到南邕。他们商量了一下,接受了我的建议。
树鸡说她先留下来帮着照顾升月,我可以送他们去巴县。
从鸟麻城到巴县也不算远,四个小时就到了。送别他们,我就赶回鸟麻。
本以为升月只是小病,没想到回到家才知道严重性,她已经被送到父亲的医院去了。升月跟她妈妈联系过,她妈妈坚持要她到医院,李鸢美在阳城也是医生,相对爷爷这样的民间土医而言,她更相信医院。
与此同时,她也正从阳城赶来。
我爷爷老草各头,是鸟麻有名的民间医生,治过无数疑难杂症,不过,我发觉爷爷现在也是眉头紧锁,对升月的病也有不解之处。他钻到一大堆药书里,想查找到与升月类似的病例或药方。让爷爷束手无策的是,他连曾祖父的行医笔记都看了,也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总是听到爷爷发出一声长叹:“哎呀——”
升月在医院差不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高烧40度,一天一夜了也没退下来,喂不进东西,只能挂水。
父亲是主治医生,季风的妈妈、田阿姨以及其他老医生也都一起来为升月诊病。后来,还从南邕请专家来。
南邕的专家赶到没多久,李鸢美也到了。她提着皮箱从车站直接来到医院。她是医生,细细看了病历,再去看升月的临床病状,她一下子就有不好的预感,担心升月会是白血病。
我一听到白血病这个词,就联想到死亡,心就痛得像被摘下来一般,空荡荡的,很想哭。
正当大家开始论证升月会不会是白血病或癌症时,升月的烧退下来了,中间还醒来了一次,喝了一碗粥,跟她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叫她妈妈要记得跟老师请假,然后睡去,整整一天也没有醒。
看她的脸色也还好,就像睡着了的时候一样,可她就是沉睡不醒。
第二天,我又从家里带爷爷煮的粥到医院,升月从昨天到现在都没醒来过。
升月还没醒来,我们学校的教室已经修好,正常上课。坐在教室里,我却是无精打采的,心飞到医院去陪升月。
“你那个朋友,还有救吗?”
放学,出了校园季风突然问我。
这话刺痛了我的神经,我顿时暴怒,用力吼了她一声:“你胡说什么?”一股风莫名其妙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滚来,还卷来很多树叶,全都朝季风扑去。季风被吹起来,摔倒在十来米之外的草地上。
很多人都听到了我的吼声,往我这边看来。季风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我的嘴巴,惊讶地说:“巫术——”
“疯了,哪儿来的巫术。”我说了她一句,转身就走,不知道这个季风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回到家,季风也跟着来了。她来找我爷爷告状,说我用巫术害她。我解释说没有,只是怪她乱说升月,一时生气,大声吼了她一声而已。季风不信,走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嘴唇,拉开来看嘴巴,她说我的嘴再大也不可能吹出那么强的风来。她一口咬定,是我用巫术整她。她叫我爷爷好好教育我,一个巫师是不能随便用巫术整人的,她又不是妖魔鬼怪。
爷爷在整理草药,没干涉我们的事。
“你这么放纵你家孙子做坏事,真的好吗?”季风跟我爷爷说,“虽然你突然白捡了个亲孙子回来,你高兴,可以百般疼爱,但也不能纵容得太过分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用巫术害我。”
爷爷微笑着看她:“季风呀,喝杯茶吧。那里有,自己倒。”
“不喝。我来不是要喝你们家茶的。”季风说,“你得教训他,我要出一口气。”
“可是好茶。喝了就能消气。”爷爷总是那么好脾气。
“不喝不喝。”季风嘴里说着不喝,脚却往茶座那里走去了,自己动手泡茶喝,熟悉得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哎呀,还说好茶呢。你怎么还喝这种土茶呀。我说老草各头兄,我给你的龙井茶、毛尖茶、红茶呢?那才是好茶,你都拿来给别人喝了呀?”季风大声问我爷爷。
“土人嘛,只喝得惯鸟麻的土茶,你送来的那些茶,我喝不惯。”爷爷呵呵笑着说。
“还真是土。”季风又再喝了一口茶,“不过,你这土茶口渴的时候喝喝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吵架之后,能润喉。”
“那你就多喝几盏茶,润润,再继续。”爷爷说。
她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又感觉他们交情很好。季风居然还跟我爷爷称兄道弟,搞不清楚她演的是哪一出。
“你别以为能把我怎么着了,告诉你,把我吹出几十米远,算不得本事。有本事你把我吹到圣堂山顶上去看日出,我就真真佩服你了。”
季风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看她从我家离开时那副雄姿英发的气势,明显是告诉我,我们的战争是永久的。
她爸爸为什么不接她到南邕去读书呢?她要是不在鸟麻,我就清静了。
我帮爷爷整理草药,很想跟爷爷说说,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爷爷像以往一样,凡事不多问,并且还给我一种暗示:男子汉,事装在心里,别挂在嘴上,也别摆在脸上。
我只能在心里对季风说对不起。算我欠她的,以后再慢慢还这个债吧。
“季风讨厌我,毫无道理。”我觉得爷爷可能会知道具体原因。
“嗯,本来不应该再说,不过,你要是不知道这其中原因,被她欺负起来又会很冤枉。”爷爷坐下来泡茶。我想帮他泡茶,倒茶,但动作不熟练,差点儿摔破茶杯。
“我来。”爷爷说。
我也是到爷爷这里才开始用小茶杯喝茶。以前以为用那么小的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会很累,也浪费时间,现在喝喝好像也觉得还不错,喝茶能让人心境平静,感觉时间慢了下来。
爷爷倒了茶,用手指捏了一小杯,先放在鼻子前过一过,陶醉在茶香中,再慢慢呷一小口。我学着爷爷的样子喝茶,但杯子实在太小了,那一点点茶一倒就全都进了喉咙。
爷爷开始讲述这其中的故事。
父亲和季风的妈妈以前是同学,后来又在同一所医院工作。他们都是学西医,有共同的观点,认为中医没有科学依据,很多药经不起论证。特别是像爷爷这种民间游医开的药方,父亲一直持批判和反对的态度。而田阿姨却和父亲的观点不一样,她相信中医,也相信民间土方,他们为此发起过争论。田阿姨还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了有关中医的文章,也专门去采访民间游医,作大篇幅的报道。这又引发爸爸和田阿姨的争论。本来只是对医学持不同观点的争论,顶多也只算家事,但因为季风妈妈和父亲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就让这场观点之争引发了更复杂的战争。田阿姨以为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是同学加同事的关系,也许还有感情的成分在里面。父亲和田阿姨差点儿离婚,但父亲说原因不是季风的妈妈。最终父亲和田阿姨的感情仍在,家庭也没破裂。而季风的爸爸妈妈却离婚了。季风的爸爸在南邕工作,季风妈妈的工作调动也已有眉目,甚至连季风要到南邕读书的学校都找好了,正在办转学手续。这时候他却听说季风妈妈和我父亲的传言,引发了强劲的家庭风暴,最后以离婚收场。季风已经和同学们告别了,大家还给她写了很多离别赠言。她的爸爸离婚后,很快就在南邕再婚了。季风为此恨我父亲,恨田阿姨,也恨杨衣。杨衣同样也恨季风的妈妈,季风也成为她的眼中钉。
爷爷把这一段故事轻描淡写。他说大人早已解除误会,抛开前嫌,季风和杨衣却还是死敌。季风心里有更深重的怨恨,在这场误会中,损失惨重的是她和她妈妈。
我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她列入了黑名单。
“可是,爷爷,你为什么被季风赦免呢?你是爸爸的爸爸,她的黑名单里应该有你呀?”我问爷爷。
“是呀,凡事总有奇迹嘛。”爷爷只是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