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海浪和海潮不断回头望的小镇变成了一个小点,而现在,小镇和小镇背靠着的山丘,那个更大点的小点,也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水天相接的碧蓝,那里,仿佛正有空蒙雪亮的水汽不断蒸腾。
圆天盖着大海,大海托着巨鲸,除了碧水,就是蓝天。偶尔能见几抹思绪一样的白云,倏忽间又漂浮不见。被风带走,被翔鸥带走,或者,被走神的思绪带走——海浪一会儿踌躇满志,豪气干云,一会儿愁绪满怀,四顾茫然。
他想喊叫,他就真的喊叫了,小狗海潮也跟着“汪汪”。
他想无语,他就一直沉默,小狗海潮也成了哑巴。
只有前进带来的风一直吹。
巨鲸的身后,是被他庞大的身躯犁开的滔滔雪浪。
有巨大的海鱼跃出海面,鼠灰色的背脊在阳光下闪着黑光,雪白的肚皮明得耀眼——再重重地落下,溅起水花。
被日光照晒的脸庞绷得紧紧的,脑袋痒,挠一挠后脑勺,再把手指举在眼前看,指甲缝里是一颗颗白色的小晶体,海浪明知道那是盐,还是趁海潮不注意的时候把手指伸到了唇边,用舌尖尝了尝,咸咸的。
紧绷的嘴唇发白,海浪舔了舔嘴唇,也是咸咸的。
他发现海潮也用他那粉红色的狗舌头舔了舔嘴巴,然后,歪着头望着海浪,摇了摇尾巴。
他俩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好渴。
他们一起望了望太阳,太阳走得好慢,中间偏西,是下午的时光。
这迹象,不会有雨落下。
十一岁的船长对于仓促开始的旅途暗暗担忧,他想起跟随镇里的老船长出海的时候,大船上的淡水最是珍贵,每个人每天都有限量。
“咕……噗……”
“咕咕……噗噗……”
海浪低着头笑了一下,海潮也低着头笑了一下。
巨鲸奋勇向前,可是现在,他俩却什么事儿都不干,一起坐在甲板上比着放屁或者肠鸣,总之,有点羞。
“饿了吧?”巨鲸仿佛很满足,劈波斩浪地前行仿佛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辛苦,他的话好像是那种特别满足的样子。
“还好啦……”
其实,从早上到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吃过。
往常,他们在雾散之后,都是争先恐后地跑回家,海浪扔掉长竿子,就去寻吃的——这么一想,海浪觉得更饿了。
“下来吃点东西吧,”巨鲸仿佛打了一个巨大的饱嗝,因为巨鲸的面前巨浪翻腾,像是有一锅烧开了的水,“一路走过来,我已经吃饱了一个胃……”
“啊?你……你有几个胃?”
“四个。”
“那,你一个胃能装多少食物?”
“我也不知道……大概,一次可以吞掉200万只磷虾……”巨鲸又打了一个饱嗝,想了想说,“大概,一天要吃掉6000公斤食物……”
“天啊!”海浪站了起来,搓着手,脑袋瓜子飞速地运转着,还是无法计算出这些年来,全家吃的虾子加起来有没有巨鲸一次吃掉的多……
“很简单,我只需要把嘴巴张开,那些虾子就成千上万地进来了,然后,我只需要把海水从凹槽里排掉,它们就都进了我的胃……”巨鲸轻描淡写地说,“好了,下来吃饭吧,新鲜的海虾!”
海浪抓住海潮的狗尾巴,顺着巨鲸张开的上颚,抱着其中一根伸向嘴巴的须板跟随海水一下子溜了进来——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海浪进出巨鲸会变得越来越熟稔——一阵黑暗的潜游之后,海浪和海潮一起又回到了巨鲸特别为他们准备的船舱。
海潮这次没有呛水,只是四足半蹲,把全身湿透的狗毛一阵猛摇,水珠四溅。海浪放眼望去,除了那个被他们带进船舱的长竹竿钩子之外,可是,并没有什么鲜美的海虾啊。
“难道,我们要进入你的胃里才可以吃到鱼虾吗?”海浪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呵呵,那样的话,你们都会被我的胃液消化掉的,”巨鲸乐呵呵地说,“我知道,除了客舱之外,你们的大船应该还有专门吃饭的地方——对,站起身来,往前走,看见我凸起的那块软肋了吗?”
“是这个吗?”
“不是……”
“暗褐色的那个……”
“这个吗?”海浪说着把手按了上去。
还没有等海浪用力扳动,巨鲸就“咯咯咯”地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这个……这可是我的痒痒肉……”
巨鲸原本紧紧贴合着的腹肌竟然打开了,是另外一道门。
海浪和海潮挤了进去,刚进去,开启的腹肌竟然又合上了,海浪心里想,大概只有巨鲸在痒得呵呵呵笑的时候,这里才能打开吧。
天哪,面前这么大一堆新鲜的磷虾,够他俩吃一个月吧?
海浪和海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要是有点芥末就好了,”海浪想,“有点酱油也不错……”
可是,海潮不这么想,他吃得很满足。
他们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鲜虾了。
吃饱后,他们才开始打量这间特别的厨房——比客舱大多了,竟然还有十来个大木桶,和海浪去年捡到的家里用来装淡水的一模一样,大木桶的旁边竟然还有个蓄水的池子。
水!……
“我知道,你们需要水,所以,我准备了些水……”
海浪和海潮奔过去,一起俯下身来。
当然,海浪是用手掬水喝,海潮是用舌头舔的。但是,他们都只喝了一口。
那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