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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的心是如此灰暗。
从巨鲸透明的舷窗射进来的雪亮的光，落在海浪的头发上、脚尖上，落满了他的全身，却一点也没有落进他的心里。
他湿透了的衣服都快干了。
“那么，我亲爱的朋友，下一次涨潮是什么时候？”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又都不说话了，沉默。
甚至能够感觉到光的变化，是太阳在一点一点地走吧？
“我很遗憾……”一声叹息后，随着光线逐渐暗淡，海浪知道巨鲸正在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海水。
也许，在巨鲸的语言里根本没有“遗憾”这个词，也许，巨鲸们的词汇根本没有人类那样丰富，但是，当巨鲸的语言到了海浪心里的时候，海浪就感觉到了巨鲸的歉意和遗憾。
那一刹那，海浪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巨鲸应该比海浪更难过——海浪为自己的梦想最多只准备了三四年，而巨鲸却为了这个梦想几乎准备了一生……
善良的海浪就是在这个时候俯下身子摊开双臂抱住巨鲸的——其实，他只是在想象中拥抱巨鲸，他的拥抱就像夏天的时候一只蚊子想要拥抱人，甚至还不如，起码如果蚊子咬了人一口，人能够感觉得到，可是，海浪的拥抱，巨鲸能够感觉到吗？
“你和他，你叫作‘爷爷’的那个孩子，一样善良……”
巨鲸的话让海浪全身战栗，因为他和奶奶也有过一次这样的对话，那次是因为什么呢？是海浪做了一件什么事情呢？总之，那件事情让奶奶觉得海浪是个如此善良而又心思细腻的孩子。
“你这样善良，是当不了海盗的……”奶奶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望着空蒙蒙的大海，妈妈抱着家里的瓷盘子换东西去了。奶奶的身后，书本盖在爸爸的脸上，鼾声正响。
“可是，”海浪想了想，说，“爷爷也那么善良，谁都知道，他小时候救过一头小鲸……”
“可是，爷爷却是这一百年来最了不起的海盗……”这句话走在半路上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奶奶伸过来的手臂抱住了头。那是海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奶奶谈到爷爷，谈到海盗，甚至是，谈到海浪的未来。
“你有100岁了吗？”海浪想，既然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还不如轻松愉快地说“再见”，所以，现在，他想谈一点让人开心的话题。
“没有，”巨鲸想了一会儿说，“在我们巨鲸的耳膜里，每年都会积存很多蜡，根据蜡的厚度，可以推算年龄……”
这就是当初人们为什么像过节一样高兴，因为，即便是最出色的渔夫，在他的一生中也很难捕获一头鲸鱼，而当初爷爷放走的那头鲸鱼，人们已经想好了该用他来做什么：耳膜里照明用的蜡，洗衣用的脂肪，穿衣用的皮，更不用说那么多可以吃的肉，甚至，有些女人还想在大肠里找到用来做香水的龙涎香……
“在涨潮之前，在我回到海岸之前，我还是船长吗？”海浪突然调皮地问道。
“这个……当然！”
小狗海潮也表示同意。
“那么，我想到甲板上晒一会儿太阳，就像一个真正的船长，我想看看我的大船！”
光线越来越明亮，巨鲸正在浮升。
接着，巨大的海水穿越巨鲸上颚几百个须板汹涌而入，再被喉部近百个凹槽排除——海浪和海潮从打开的特别船舱里向外攀爬的时候才意识到，刚才他们随海水冲进巨鲸嘴巴里的时候应该是撞在了巨鲸嘴巴前端的鲸须板上，而此刻，海浪正抱着须板翻身走上巨鲸淡蓝色的脊背，然后把奋力“狗刨”的海潮拉了上来……
暖暖的阳光落在了海浪和海潮的身上，渐渐地有点热了。
蔚蓝色的大海在大白天里睡着了，像一面镜子，连呼吸都这样安静。
也没有鸥鸟飞过，风也不来。
海浪觉得，这样很好。
其实，他们三个都这么觉得。
“有一种叫作‘误会’的事情，常常发生，怎么说呢，就像你错把我当成了当初救你的那个小孩，而实际上他是我的爷爷，”海浪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但是，在这个暖阳高照风平浪静的时候就是想说点什么，“从我听来的故事，关于我爷爷的，就是那个长大了的小孩，他最后做了海盗——人们也许对他也有误会——所以，我的理想就是，也做一个海盗，该怎样抢劫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好了。”
包括风都在安静地听，没有谁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我要驾驶我的海盗船，一艘那么特别那么大的海盗船，可以去到大海的任何一个地方，不是为了抢劫，捕鱼也主要是为了活下去……”海浪不想再这样绕来绕去的了，他直接说，“我想找到爷爷——虽然，我不知道爷爷去了什么地方。如果爷爷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在大海里的某个地方死掉了，那么，至少，他的船还在——也许，找到了爷爷的大船，爷爷还活着呢！我总觉得，爷爷遇见了麻烦，他需要有人帮助……”
“真的可以找到你的爷爷？那个救过我的男孩？”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对吧？”
“如果你的爷爷，或者说，他的大船像当初的我一样，被网线缠绕，或者，被关进了一个水塘，我愿意像当初他救我一样，带他离开……”
天哪！
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何况天这么蓝！
浅蓝的天，深蓝的海，甚至又起了恰到好处的微风。
“呜——”一种特别的汽笛声，那么响亮，可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却看不到任何船只。
紧接着，两只十米高的水柱就在海浪和海潮的脚边垂直喷起！那么壮观，小镇上任何一个在此刻远眺大海的人，应该都可以看到。
海水落下来的时候把海浪和海潮都淋透了。
海浪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向着小镇的方向挥了挥手，在心里说，出发。
风迎面吹得海浪头发飞扬。
海面上原本没有风，巨鲸的前进带来了风。这风就像是希望或者是梦想，当你为了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就会真的到来。
就像此刻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