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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亡国度

嫫姜捂着嘴从火边惊跳起来,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盘子,沾满酱汁的犀蚁蛋于是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龙坎没去管脚下的犀蚁蛋,他表情沉重地朝幽魂望了过去。

“我知道,”幽魂平静地说,起身走向了桑离,轻轻为她擦去眼泪,“鱼夭不会被死亡带走的。”

“可是鱼夭已经……”桑离无法停止哽咽。

“听我说,桑离,”幽魂抓住桑离的肩膀,严肃地说道,“鱼夭会复活!”

“复活?”桑离顿时忘了哭泣,抬起脸吃惊地看着幽魂说,“怎么可能呢?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去,没有人能再活过来!”

“相信我,鱼夭会的!”幽魂肯定地点头,“鱼夭从前没告诉你,是怕把你吓坏,她还没意识到你已经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她的保护。”

“所以鱼夭才拒绝巫医?”桑离喃喃地问,“这不是鱼夭的第一次复活,对吗?”

“在过去的半个千纪,鱼夭复活了六次。”

“鱼夭说她已经活了半个千纪,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桑离迟疑了一下说,“那你也……”

“我是鱼夭的哥哥,所以比她活得更久。”幽魂自嘲地说。

“可你看起来不像鱼夭那样……”

“衰老!”幽魂接过桑离的话头说道,“那是个曲折的故事,等鱼夭复活以后,我们会告诉你所有的事,”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现在你去守着鱼夭好吗?我要去密室里取一些东西。”

桑离乖巧地点点头,又诧异地后退了一步。“密室?这里从来就没有一间密室啊!”她说,“我总是在那些缝隙和洞穴里钻来钻去,鱼夭说我的脑袋里有幅老凤凰旅店的地图。”

“密室只有我和鱼夭知道,我们把它修建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幽魂的语气似乎有点儿得意。他转身回到火塘边,用一大罐热茶浇熄了火焰,然后又用火铲把余烬挖开。

龙坎不明白他的用意,不过也跳了进去帮忙。火塘已经很久没有清理,底下的灰烬积了厚厚一层,因此他们挖了好一会儿,才把灰烬都铲掉,露出烤得黑乎乎的火塘底部。而在那里,一枚被烟火熏成黑色的凤凰形石头,深深地嵌在当中。

幽魂把龙坎从火塘里拉上来,伸手抓住了凤凰形石头。石头大概还有点烫手,于是他把手缩回来,等了一会儿才又抓住它,并用力转动。

当他把凤凰形石头转过一个方向,火塘忽然向两边裂开,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一个长方形入口随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入口的下面,还有一道阶梯曲折地通往幽暗的地下。

“密室!”桑离惊叫起来。

嫫姜也发出了惊叹。龙坎则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巧妙,坐在这里烤火的人们,谁会想到脚下就藏着一间密室呢!

不过阶梯下面很暗,什么也看不清。龙坎和嫫姜谨慎地张望了一下,就闪到了一边。嫫姜对转身离开的桑离说:“等等,我们和你一起去。”

“你俩先留下,”幽魂忽然回头叫住他们,“我需要你俩帮忙。”

“我在鱼夭的房间里等你们。”桑离说完,朝鱼夭的房间走了过去。

“我们下去吧。”幽魂也对龙坎和嫫姜说。他从墙上取下了一盏黑松脂球灯,穿过密室的入口,沿着阶梯走入了地下。龙坎抬脚跟了下去,嫫姜跟幽魂一样去取了盏灯,才跟随着他们走下密室。

通往密室的阶梯不算太长,尽头就是一间圆形的房间。龙坎和嫫姜一走进那里,就看到了昏暗墙壁上的凤凰雕塑。它们跟真正的凤凰差不多大,一共有四只,每只的形态都各不相同,龙坎右手边的第一只正展翅欲飞,第二只的羽毛上冒出了火焰,而嫫姜左手边的第一只神采奕奕,仿佛已经浴火重生,第二只则昂着头引吭高歌。

每只凤凰的嘴里都衔着不同的东西,灯盏、瓶子或匕首,只有羽毛冒出了火焰的那只,嘴里衔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色木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嫫姜指着燃烧的凤凰,压低声音很激动地对龙坎说:“就是那只凤凰!”

“什么?”龙坎问。

“预兆!”嫫姜提醒他。

“哦!”龙坎想起来了,“你是说,预兆里并不是真的凤凰?”

但他刚想走过去看个仔细,幽魂就回过了头盯着他们。“你们快过来。”他喊道。

“现在不是时候,等鱼夭复活之后再说。”龙坎低声对嫫姜说,然后匆忙朝幽魂走过去。他们看见幽魂站在浴火重生的凤凰跟前,取下了它嘴里衔着的东西。那是两个合在一起的灯盏,就像彼此的倒影。它们的造型十分特别,在细长的灯盏脚上,站立着一只铁铸的长喙鸟,鸟的形态栩栩如生,但并没有刻画出眼睛和羽毛,因此怎么看都像是鸟的影子。

灯盏大概也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上面满是铁锈和灰尘。龙坎轻轻碰了碰灰扑扑的灯芯,那根羽毛般的灯芯,顿时露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是凤凰的羽毛。”龙坎轻声说。

幽魂没有回答。他把灯盏分别交给龙坎和嫫姜,叮嘱他们小心,接着又从展翅欲飞的凤凰嘴里,取下一瓶泥浆般咕嘟冒泡的药水,再从引吭高歌的凤凰嘴里,取下一把薄片般的匕首,当幽魂从刀鞘中抽出刀刃,银色的光芒顿时让龙坎想起月光。

幽魂没有继续打开燃烧的凤凰嘴里的木盒,就把药水和小刀放进了口袋。接着,他又举起黑松脂球灯,领着龙坎和嫫姜退出了密室,并且重新关闭了入口。

龙坎一回到空旷的大厅,就感觉到有阴冷的风从背后吹来,仿佛鱼夭的灵魂就在空中飘荡。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火塘熄灭了,阴冷便从岩石里散发了出来。

他于是紧挨着嫫姜,跟随幽魂穿过石柱和狭窄的缝隙,走进了鱼夭的房间。一到那里,他就忍不住把灯盏放到了地上。灯盏很沉,似乎并不是用铁做的,是用某种比铁重得多的金属铸造的,让他拿灯盏的手酸得简直抬不起来。

鱼夭的房间就因为主人的去世显得更衰败了。黑松脂球的火光暗淡得快熄灭,地毯上落满了灰尘,岩壁上长出了青苔,蝙蝠在墙角飞舞。鱼夭则静静躺在羽毛床上,表情安详得仿佛睡熟了,让龙坎和嫫姜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害怕把她吵醒。

桑离趴在鱼夭的床边打了个盹。“鱼夭可以复活了吗?”她一听到声音,立刻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幽魂摇了摇头说,“要等到黎明来临才行。”

于是,他们都在鱼夭的房间坐下来,并在里面待了一整夜。龙坎在墙角打了一会儿瞌睡,一只蝙蝠忽然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桑离为大家煮了热茶。

龙坎喝了热茶,让身体暖和过来,就走出鱼夭的房间,他想出去透透气。他刚走进大厅,就意识到灰夜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晨曦的微光穿过了石锥群的顶部,从天窗般的洞穴里铺泻下来,照在暗淡的黑松脂球灯盏上,让火光显得更微弱了。

“天亮了!”他顿时大叫起来,并冲回了鱼夭的房间。

幽魂一听,立刻放下了茶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鱼夭的床头。他握了握鱼夭的手,用打火石点燃了放在床边的灯盏。五彩斑斓的羽毛灯芯燃烧起来,发出了绚烂的火光,那光芒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灰蒙蒙的雾气不断从火光的中心泄露出来,在四周投出一圈波浪般摇晃的暗影。

幽魂又点燃了另一盏灯,把它拿在手里。他从口袋里取出了装在瓶子里的药水,把它交给了桑离。“我会去把鱼夭的灵魂带回来,”他叮嘱桑离说,“你们必须看守着这盏雾影灯,保证它不会熄灭,并且在我回来时,立刻给鱼夭服下瓶子里的复活药。”

“你会去哪里寻找鱼夭的灵魂?”桑离不安地问。

“一个很难描述的地方,雾影灯会把我带到那里,”幽魂回答,又强调说,“记住,在我回来的同时,务必给鱼夭服下复活药,它会让灵魂和身体重新合为一体,否则灵魂将会再次消失。”

“但雾影灯的灯芯很短,如果它烧完了怎么办?”龙坎担忧地问。

“灯芯正是凤凰羽毛做的,永远也不会烧完,但火光不能熄灭,否则我和鱼夭将永远无法回来。”幽魂说着,慢慢走进了雾气形成的暗影。当灰色的雾影逐渐吞没他,他的部分身体便忽然在房间里消失了,看起来就好像飘浮在空气当中。

雾影仍在不断扩展,渐渐地吞没了幽魂的身体,他的手臂、指尖和下巴。当他整个人完全消失时,桑离惊跳了起来。“幽魂会回来的,还会把鱼夭也带回来。”嫫姜紧紧抓住桑离的手说。

嫫姜的话音才刚落,火光就猛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雾影里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幽魂从雾影里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仿佛他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壁,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

幽魂似乎难以置信,站起来又再一次冲进了雾影,但结果一样,他又次飞了出来。然后是第三次。“该死!”幽魂第六次站起来时,表情忽然变得扭曲,“我竟然忘了那个告诫。”

“这是怎么回事?你忘了什么?”嫫姜放开了桑离的手,冲过去问。

“巫术士的告诫,”幽魂咬着牙说,“活着的人闯入灵魂所在的地方,是违反自然规则的,制作这盏灯的巫术士提醒过我,就算有雾影灯,也不能无限次使用,通常一两次后,那个地方的入口就会对闯入者永远关闭,但我之前毫无阻碍地去了六次,所以完全忘了这回事。”

“一定是因为牧夜神的诅咒。”嫫姜说。

“那个诅咒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龙坎问。

“很可能是因为牧夜神的诅咒,幽魂才能多次进入灵魂所在的地方,他的心跟别人不一样。”嫫姜解释。

“可能你是对的,”幽魂有点震惊,“我没想过是这个原因,还以为我只是特别侥幸。”

“你再也不能去那里了吗?”龙坎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让另一个鱼夭的亲人代替我。”幽魂阴沉地回答。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千纪,鱼夭剩下的亲人都早已经去世了。”嫫姜说。

“其他人不行吗?比方说跟鱼夭很亲近的人?”桑离忽然问。

“只能是鱼夭的亲人,没有亲人的血,无法把灵魂带回来,”幽魂摇头,但他看着桑离,忽然若有所思地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说,“事实上,这里还有一个。”

“你是说这里——老凤凰旅店?”桑离迷茫地看看四周,“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龙坎和嫫姜却一齐把目光转向了她。“是你?!”嫫姜吸了口气说。

“不是的,你们弄错了,”桑离对他们摇头,“鱼夭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老凤凰旅店的厨子和厨娘,他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这里。”

“鱼夭对你说了谎。”幽魂直视着桑离的眼睛说。

“但我的父母托人捎来过口信,还有给我的礼物,这条裙子就是。”桑离咬着嘴唇辩解。

“这些都是鱼夭安排的,她怕你失望,想让你的童年过得快乐一些,”幽魂用他的手掌抓住了桑离的手,说:“现在你长大了,已经是个坚强的女孩,所以你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要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怪我收到的每条裙子都是我喜欢的颜色,但他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桑离难过起来,可是很快又抬起头看着幽魂说,“告诉我吧,就算真相很坏,我也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幽魂摸了摸桑离的头发。“实际上你是鱼夭的后代。”他叹息着说。

“什么?”桑离完全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可思议地问,“我以为……以为鱼夭,从没有结婚。”

“不,恰恰相反,”幽魂摇头说,“她曾经有个美满的家庭,有本本分分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女儿——鱼夭爱她胜过一切,只是那些却因为我永远失去了。”

“又是因为牧夜神的诅咒?”嫫姜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的,”幽魂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千纪,他仍然为此自责,“我从黑夜岛回来之后,传言就像洪水一样淹没了鱼夭的家,鱼夭的丈夫很快就相信了那些说法,开始躲避和憎恶我。他并不是个坏人,只不过胆小又古板。他认定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会给他们一家带来厄运。我答应会远离他们,再也不会去见鱼夭,却依然不能打消他的顾虑。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甚至连带也憎恶起鱼夭来,不久后就狠心地赶走了鱼夭,并举家搬迁到了别的地方。”

“后来呢?”桑离忍不住追问。

“鱼夭于是被迫跟她的孩子分开了,但那个女孩是她的一切,因此鱼夭从没有放弃寻找她,”幽魂接着说道,“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打听,终于有一天鱼夭得知了女儿的消息,却发现当年的小女孩早已经长大,并拥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得安稳而幸福,”他轻轻叹了口气,“鱼夭经过痛苦的抉择,最终打消了跟她相认的念头,毕竟有鱼夭和我这样的亲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大麻烦,她不希望自己的命运在她的孩子身上再度重演。”

“从那以后,鱼夭再也没见过她的孩子吗?”嫫姜黯然地问。

“之后我和鱼夭在附近修建了一座旅店,默默地守护着那个女孩和她的后代。鱼夭把所有的爱都埋藏在心里,她看着新的孩子一个个出生,又一个个变老,家族从兴盛到凋敝,最后只剩下唯一的男孩,也就是桑离的父亲,”幽魂把目光转向桑离,“而十年前,一场瘟疫席卷了你父母居住的村落,让刚呱呱坠地的你就成了孤儿,鱼夭便把你带回老凤凰旅店。那时你也病得很重,我们请来的每位巫医都认定你无法活下来。在鱼夭的坚持下,奇迹出现了,你不仅没有死掉,而且一天比一天健康,活泼得就像半个千纪前的那个小女孩。”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只是令人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在你五岁大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哭着向鱼夭问起你的父母,鱼夭不忍心告诉你他们已经去世了,只好对你编了个谎话。”

“她应该告诉我。”桑离含着眼泪对幽魂说。

“别责怪鱼夭,”幽魂恳求桑离,“她很爱你,有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把你当成了她的女儿。”

“我知道,她比世界上最年长的祖母还要老,但再没有比她更好的祖母,”桑离的眼泪涌了出来,同时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应该早就告诉我这一切,这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我一直怀疑我的父母永远都不会回来,我偷偷向脚夫和狼武士们打听,但压根就没有人在他们所去的地方见过我的父母,所以即使鱼夭为我的父母编造了各种理由,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怨恨他们,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从没有想抛弃我,他们一定很爱我,就像鱼夭一样,”女孩强忍着哽咽,从地上站了起来,“既然我可以帮助鱼夭复活,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幽魂的表情隐约发生了变化,受到诅咒的命运所留给他的冷酷和僵硬,就像被烘烤的蜂蜜般悄悄融化了。“我还没说完,”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又用严肃低沉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很想帮鱼夭复活,但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深吸了口气,“你要穿过那团灰暗的雾影,去到灵魂在的地方——‘死亡国度’,在永无路上找到鱼夭的灵魂,并把你的血滴入鱼夭的灵魂当中。”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色的匕首说:“你必须用这把封存着月光的刀划破指尖,才能在死亡国度里让血流出来。”

“死亡国度?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吗?”龙坎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狐疑地问,“脚夫们的恐怖故事里总是提到那个地方,他们说在那里,有永远也吃不饱的恶魂们,骑着能一口吞下野牛的巨蟒,在燃烧的大地上巡游,它们吞吃一切能填肚子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人们的灵魂!”

“那些只是添油加醋的传说,”幽魂皱了下眉头,“‘死亡国度’并没有那么可怕,那里没有吃不饱的恶魂,也没有能吞掉野牛的巨蟒和燃烧的大地,所有进入那里的灵魂都安静地行走在永无路上,走向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他降低了声音,“只是阴郁的雾气终日在那里弥漫,它们笼罩着整个‘死亡国度’,湮灭了一切声音,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寂静得叫人发疯的地方,即便活着的人去到那儿也无法张口说话,他们一发出声音,栖息在雾气里的幽泽鸟,就会冲下来把声音吞下肚子。”

“幽泽鸟在叫”——龙坎想到那个口信,忽然间明白了它的意思,无声的鸣叫意味着死亡。“最终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他不禁想起了大夜巫。

“鱼夭有一次差点去到了那里,她说每一个灵魂的目的地都不相同,有一些会融入溪流、山林和天空,变成永恒世界的一部分,有一些会再次进入轮回之眼,还有一些受过伤害或脆弱的灵魂,会在抵达目的地以前就一点点消散,成为弥漫在‘死亡国度’的雾。”

“我只需要带上它吗?”桑离从幽魂手里接过银色的匕首,急切地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还需要带上一盏雾影灯,找到鱼夭后回到入口时吹熄它,你就会被带回来,”幽魂把另一盏灯交给桑离,又提醒她说,“一定要记住,你千万不能停留太久,否则会消失变成‘死亡国度’的雾。”

桑离答应了幽魂,她举起雾影灯时,手臂忽然往下一沉,险些把灯盏掉在地上。龙坎连忙伸手帮她抓住,才让她重新拿稳了灯盏。

“雾影灯太沉了,桑离她……”嫫姜担忧地说。

“我没问题。”桑离抢着说。

“我跟桑离一起去。”龙坎看着火光周围黑黢黢的暗影,脱口说道。幽魂的话让他心里冒出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个慈爱的老人仍然还停留在灵魂之地,就像老阿黎为嫫姜停留在“灵魂之地”。

“龙坎,那可是‘死亡国度’!”嫫姜不安地提醒他。

“我知道,”龙坎躲开嫫姜探询的目光,对她说,“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他从桑离手里接过雾影灯,抢先朝雾气萦绕的暗影走了过去。当他踏入灰色的雾影感觉就好像踏进了冰冷的水里,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消失了,随后是膝盖和腰部,只有半截身体还怪异地悬浮在房间当中。然后他又朝前走了一步,暗影就彻底吞没了他,于是鱼夭的房间在他眼前整个消失了。不过当他穿过类似一扇门的地方,他又看到了完整的自己,只是冰凉厚重的灰暗雾气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简直喘不上来气。

他知道要走出这里,才能真正进入“死亡国度”。桑离不知道去了哪儿,而他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他的眼睛没有像从前那样在黑暗中透出光亮,似乎星眼在这里完全失了效。雾影灯又在灰雾里闪烁起来,于是他只好一面用胳膊遮挡着火光,一面顶着雾气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笼罩着他的灰雾吞没了所有的声音,让四周越来越安静,就算他重重跺脚,也踏不出一丁点儿声响。他越走越慌张,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但他背后有人来不及收住脚,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让他们一同往前摔了出去。

龙坎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他很庆幸自己把灯盏抓得很牢,没有让它摔出去,否则他和桑离就回不去了。厚重的雾影忽然间从眼前消失了,他已经站在了“死亡国度”。

这是个寂静灰暗的世界,没有村落的迹象,没有起伏的山林,只有望不见边际的荒原,灰蒙蒙的雾气则在天空和大地上弥漫。声音在这里完全消失了,没有呼号的风声,没有鸟叫和虫鸣,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完全听不到。

“桑离!”他刚想开口喊,发现跟他撞在一起的人就是桑离,但一群影子般的灰鸟立刻从雾气里飞了出来,从张口说了什么的桑离嘴边啄走了声音。那些鸟看不见眼睛和羽毛,和雾影灯上的鸟长得一模一样。

那就是幽泽鸟,龙坎意识到。他冲过去帮桑离赶走了它们,但下意识闭紧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又有一大群幽泽鸟闻到声音的气息,从雾气里冲下来,在他们头顶兴奋地盘旋,他只好拉着桑离拼命逃离。

雾影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在那里,灰色雾气不断从泥土里、草叶和石头里钻出来。他们踏着雾气穿过平坦的原野,一直闯入了“死亡国度”的深处,看不到起点和终点的永无路渐渐从雾影中显现出来。

永无路大概是“死亡国度”里唯一的一条路。上面挤满了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灵魂。它们有老人和孩子,有男人和女人,但除了安静地往前走,它们从不注意彼此,也不停下来休息和张望。在穿过永无路的过程中,它们身体里那些闪光、杂乱如麻或沉重如铁块的东西渐渐消失了,于是它们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轻快,仿佛放下了所有的负担。只是龙坎思念的大夜巫并不在其中。

龙坎心里很失望,但他没有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你看到鱼夭了吗?”他比画着问桑离。

桑离摇了摇头,不过她忽然远远看到了什么,兴奋地朝永无路上冲去。龙坎担心她撞上了那些灵魂,想伸手抓住她,却不小心和她一起走进了永无路当中。

他们站在无数灵魂的中间,眼看一个接近透明的灵魂迎面朝他们走来,龙坎连忙举起手臂想挡住它,灵魂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似乎完全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龙坎的身体仿佛被一阵风吹透了,不过他并不觉得可怕。他能感觉到,那是个年轻的灵魂,而且很平静,无论它从前经历过什么,现在走在永无路上是如此地安宁——别的灵魂似乎也都一样。

龙坎于是不再感到恐惧,他发现桑离也是,她从灵魂间穿过去,径直走向远处一个身躯佝偻的老人。他们走到老人的面前却发现,那并不是鱼夭,只是个模样跟鱼夭有点像的陌生老人。

桑离并不沮丧,他们又继续沿着永无路寻找。永无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桑离忽然又飞奔起来,最后停在了永无路当中。

龙坎也追上去,循着桑离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个快被衰老摧毁的灵魂——是鱼夭的灵魂。她在永无路上无比缓慢地走着,步伐实在太慢,以至于走在她背后的灵魂们,很快就越过了她,走到了她前面。

桑离远望着那个灵魂,眼眶微微变得湿润。她走过去,想伸手抓住她,但鱼夭的灵魂却从她的手掌中间穿过去。

“鱼夭!”桑离一着急,就忘记了幽泽鸟还在头顶盘旋,忍不住喊道。喊声还在嘴边,幽泽鸟群便争先恐后从她头顶冲下来,啄走了它。

龙坎把灯盏放在地上,飞快地从肩膀上取下弓箭,一箭射中了幽泽鸟的翅膀。幽泽鸟发出了无声的凄厉“尖叫”,把刚吞吃了一半的声音又吐了出来,于是剩下的那半句叫喊声在安静的“死亡国度”突然间炸响起来。

永无路上的所有灵魂似乎被都惊动了,茫然地扭头张望。鱼夭也不例外,她停下来,偏过了歪斜的脑袋。

声音很快消失,灵魂们又回复了平静。但鱼夭的灵魂感觉到了桑离,因此她对桑离露出了隐约的微笑。桑离冲过去,伸开手臂拥抱住鱼夭,虽然她们并不算真正触碰到对方。

“桑离,匕首!”龙坎拍打桑离的肩膀提醒她。

桑离记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从口袋掏出银色的匕首,用薄如月光的刀刃轻轻划开手指。一滴鲜血从她的指尖冒出来,她于是踮着脚,把手举到鱼夭的头顶。

血滴落到鱼夭的灵魂上,仿佛水滴融入了湖面,在那里荡漾出一圈波纹。一道银光慢慢从灵魂里面亮起来,瞬间扩散到每一个地方,让鱼夭的灵魂整个变成了淡淡的银色。

随后,银色的影子突然散成无数个微光,鱼夭的灵魂便从“死亡国度”中消失了。 Sch/f/QwtssylHtF499aqyTreK/3H5EGAEHl6B1P0Gxyp8ReGSFLTHgYeZoFV66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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