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院长到宿舍来看小城。

“你的花布猫真漂亮，就像你一样可爱。”校长一见到小城就夸她的花布猫，同时也夸了她，这让小城很开心，觉得校长很好。

“昨天我有急事要去办，不能陪你，不过周主任也是一位很好的阿姨，她能把你安排妥当。我要夸奖你，我听老巴脚说，是你自己进学校找到周主任的，没迷路，也没有因为害怕而哭着要找爸爸，你真勇敢。”

小城觉得朱院长更亲了。

“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朱院长牵着小城的手一起去食堂。

小线头、杜阳和周兰她们等朱院长和小城走下楼了，赶紧挤到窗口上去，继续看走在路上的她们。每个窗口都有人，也像小线头她们那样有吃惊的表情。

有人开始问，小城是朱院长什么人？朱院长为什么对她那么特别？

一路上，她们都遇到人，朱院长和周主任不太一样，她的脸上始终有温暖的微笑，在她眼里，每个学生都像是她的孩子。

小城又见到关仪清，她在窗口上探头出来，盯着小城看，不高兴朱院长对她那么好。小城避开她的目光，把朱院长的手抓得更紧，朱院长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把她的手也握得更稳些，给她安全感。

“不要怕，在这里再多住几天你就会习惯了。那些哥哥姐姐虽然不爱说话，但其实他们很好的。”朱院长对小城说。

“嗯。”小城却怕关仪清，不知为什么，那么怕她又还回头看她，再次被她那冷得像冰刀的目光刺了一下，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看她了。

朱院长和小城一起拿餐具排队打早餐，教她以后自己来吃饭怎么做。食堂的肥妈看到她们特别高兴。

“我猜，你就是小城吧。昨天周主任来这里打饭，说是送去给一个叫小城的小姑娘吃的。小城，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只听一遍就记住了。”肥妈看着小城笑，荞麦色皮肤的她健康而开朗。

小城对她笑笑，她喜欢这个胖胖的肥妈。

“小城，这是我们孤岛的肥妈，会做好吃的包子和可口的饭菜。以后你就要自己来食堂吃饭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她。”朱院长对小城说。

“对，找我。我这里有好吃的，你会顿顿吃得饱饱的。吃多点，长点肉，长点个，爸爸回来一看，哟，小公主长胖了也长高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小城笑了，用力点头，她要听肥妈的话，多吃点，不过，肥妈的这番话又勾起她对爸爸的想念。唉，爸爸还要多久才来接她呢？

肥妈把包子和牛奶，还有一碗小米粥装在餐托上，轻轻推到小城面前，叮嘱她小心烫。

小城也像朱院长那样端起餐盘，慢慢跟她走到餐桌去。

凡是进来吃早餐的人都看过来，目光最后停落在小城身上。

“你读小学了吗？读几年级了？”朱院长问小城。

小城摇头。

“还没上学？”朱院长试着问。

小城点点头。

朱院长很吃惊，已经十岁的小城居然还没上学。

“那，也没上幼儿园吗？”

小城点点头。

“为什么不上学呀？”

小城想回答朱院长，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上学。

“是你不想上学吗？”

“不是。”

“爸爸不让你上学？”

“爸爸说了好多次让我上学的，不久前还说呢。”

“噢……”

“等爸爸回来，我就能上学了。”小城说到爸爸，快乐起来。

朱院长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是呀，在这里好好等爸爸回来。快吃饭吧。”

小城吃了几口饭，又跟朱院长说爸爸，“我还没上学，但我认识好多字了。是单眼爷爷教我的。单眼爷爷，你知道单眼爷爷吗？”

朱院长笑着摇头说：“不认识。”

“单眼爷爷住在我们旧街最前边，靠近新街。他只有一只眼睛……嗯，其实他有两只眼睛，只是有一只眼睛坏了，不能看东西。我不知道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坏的，爸爸叫我不要问。单眼爷爷是在街边摆书摊的。他有很多书，还有像巴掌那么大的小人书，他说那些小人书是他小时候看的呢，跟他们一样老了。我喜欢看那些像单眼爷爷一样老的小人书。院长阿姨，你看过小人书吗？”小城比画着说，“就像你的巴掌那么大的，每一页都有图画的那种。”

朱院长说：“看过。小时候很爱看。”

“呀，和我小时候一样。”小城高兴了。

朱院长又笑了，“你小时候……哈哈，你现在不就是小孩子吗？不过，再小也有小时候。”

小城很想跟朱院长讲单眼爷爷，“他的书可多了，太阳出来的时候，他还晒书呢。我经常去帮他晒书，他就拿书给我看，不收钱。别人看他的书是要收钱的，小人书一毛钱看一本，大本的书五毛钱看一本。有时候我从早上就到单眼爷爷的书摊那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爸爸。有一天，我正在看书，单眼爷爷问我：‘你那么喜欢看书，谁教你识字的呀？’我说：‘我不认识字，可是我爱看它们，还有书里的图画。’单眼爷爷呵呵呵地笑起来。”小城模仿单眼爷爷的笑声，笑了几声给朱院长听，又接着说，“单眼爷爷说：‘你那么喜欢字，我教你认字吧。’后来，单眼爷爷教我认很多字。我把他书架上的书看完了。我有三本书，有两本童话书是单眼爷爷送给我的，有一本魔法学校的书是我爸爸买的。”

朱院长很喜欢听小城说话，一直微笑着，然后提醒她快点吃早餐，要不就凉了。

朱院长剪着齐耳短发，两边头发往耳朵后一钩，夹在耳根，着白衣黑裤，穿一双黑色平跟鞋，朴素大方的打扮。她的皮肤是浅褐色的。四十多岁的她，眼角已经有两束皱纹，皱纹尾巴散开，像没扎好的扫把被风吹得有些松散了的样子，也还有一点儿斑纹。小城觉得她就像奶奶村子里种地的妇女，褐色的皮肤是被太阳晒过的泥土，能闻到香香的干泥味，那些斑纹就好像是从地里翻出来准备收回家的土豆，有着丰收的喜气。

小城觉得这个朱院长一点也不像校长，只像个邻家大妈。小城喜欢这样的邻家大妈，她的笑容亲切又温暖，就好像总是有早晨的阳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和眼睛里一样，有着让人舒服又喜欢的柔光。

来食堂吃早餐的人渐渐多起来，每个人进来都看一眼和朱院长一起吃早餐的小城，然后目光就停在她的脸上，久久不移开。他们在猜想，朱院长为什么要收留一个健全的人在孤岛。

早餐后，小城到处走走看看，对孤岛充满好奇的小城每遇到别人的目光都会报以甜甜的笑。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孤岛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寂静了。

孤岛被小城幻想成最美好的魔法学校，对身边那些身体残疾、长相怪异的人，并不觉得他们丑，也不觉得他们可怕，反而觉得这才是魔法学校的重要角色，他们都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值得羡慕和尊敬。然而，有些人并不喜欢小城在这里出现，在她们眼里，小城就是一个另类，一个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另类，特别是在有些自卑心理比较重的人眼里，小城就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自己都害怕看到的面目。

小城又见到了关仪清。白天她的脸不像晚上那么可怕，但她还是不太友善。小城避开她，绕道走。

小城没走多远，一个影子从身边飘然而过，小城猛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体单薄的姐姐正飘向右边的小路，她穿着柔软的白衣，头发披到肩膀上，也是软软的，像一束水草从水里游到了风中。她白白的，表情冷冷的，像一块薄薄的冰片雕出来的人，小城担心只要太阳一晒她就会化掉。

小城跟随着她而去。

还好，早晨的阳光比较温柔，冰片人走了大半个园子还没有融化。最后，她到一栋小楼前，站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城。她知道有人跟着。直到这时小城才看清楚，这是个哥哥不是姐姐。

“你想吃冰淇淋，是吗？”他看着小城，说话的声音也缺少温度。

“啊？”小城很想吃冰淇淋，可是又觉得吃人家的不太好，便摇摇头，“我想吃，我会自己去买的。”

冰片人的嘴角挑动了一下，小声说：“我做的冰淇淋，有很多花样，孤岛的人都可以来品尝。不用付钱的。”

免费的？

小城跟着冰片人来到他的冰淇淋室。孤岛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居然也有冰淇淋屋，而且还是他个人独有的。虽然这只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但对于小城来说已经很有魅力了。

在冰淇淋屋的门口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这样的字：“请来帮忙吃冰淇淋。谢谢。”

冰箱里蓄放有很多冰淇淋，各种口味的都有。冰片人让小城任意挑选喜欢的来吃，吃得越多越好。

冰片人又开始做冰淇淋。

“冰箱里还有那么多，他又开始做新的了，看来有很多人来吃呀。”小城这样想。

小城挑了一盒草莓味的冰淇淋，边吃边看他的冰淇淋，真多！她觉得他可能是专门学做冰淇淋魔法的，这间冰淇淋屋很有可能就是魔法屋，他也可能是用魔法做冰淇淋。

这是有魔法味道的冰淇淋！小城又吃了一大口。

冰片人专注地做冰淇淋，只是他的表情太冷，就像冰淇淋那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喜悦，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好像盖着一层忧郁的冰层。

他有什么心事吗？那么难过的样子。小城想让他不那么难过，便跟他说话。

“你做那么多冰淇淋，很多人来吃吗？”

“以前很多，现在没有了，他们说我做的冰淇淋不太好吃。”冰片人有点难过，“所以我才挂了一张牌子，请他们来帮忙多吃。”

小城想，一定是来吃他冰淇淋的人少他才难过的，便安慰他，以后她会多多来吃冰淇淋的，还会带很多人来吃。冰片人对小城说谢谢，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不开心。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那么多人吃免费的冰淇淋呢？”小城想知道。

“我喜欢做冰淇淋，我也只会做冰淇淋，以后我离开孤岛后要开一家冰淇淋屋卖冰淇淋。我要卖冰淇淋，我希望人们都喜欢吃我做的冰淇淋。”

他说了不少话，但好像并不是回答小城的问题，不过，小城能理解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现在想练习做好冰淇淋，为以后开冰淇淋屋做准备。

小城吃了他的冰淇淋，觉得应该帮他点忙，便带了两盒冰淇淋到外面吃，帮他做宣传。小城见到谁都叫他们去吃冰淇淋，还郑重其事地说那是魔法口味的冰淇淋，那些人说他们去吃过的，只是觉得怪怪的，吃下冰淇淋后心情会不太好，莫名其妙地忧伤、难过。

会莫名其妙地忧伤、难过吗？小城又吃了一口冰淇淋，歪着头认真地感觉，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也忧伤、难过。她正在找着感觉的时候，关仪清从她面前走过，她扫了一眼小城手中的冰淇淋，歪嘴笑了一下，“傻瓜，那是什么魔法冰淇淋？那是做坏了的冰淇淋，那么难吃，请人吃人家也不想吃，求人吃人家也不想吃。”

小城觉得她说话太过刻薄。

她接着又说： “别怪我打击你，只是想让你清醒，孤岛不是什么魔法学校，不是什么童话里的世界，别逃避了，最讨厌你这种小屁孩了，仗着自己还小，在这里假扮天真单纯可爱。这里就是残疾人学校，我们全都是残疾人，是长相怪异，面目狰狞的人，我们在外面承受不了别人的目光和嘲笑，才躲到这里来，在这里我们谁也嘲笑不了谁，我们都一样，身体有些地方残缺。我们都是可怜的人，可怕的人，丑陋的人，不能高兴的人。”

这个姐姐弯下腰，把脸凑近小城，直视她的眼睛。

小城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有点怕她。

“你怕我吗？我很可怕吗？你觉得我的脸丑吗？”这个姐姐又逼近小城一些，“你干吗来这里呀？你又不是残疾人，你就不应该来这里。我最讨厌看到你们这样的人了，在外面被你们当怪物看，被你们嘲笑还不够，又跑到这里来高兴。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地盘，你有多远走多远。”

小城摇摇头解释道：“我不是来这里嘲笑你们的。我爸爸告诉我了，这里的学生有些特别，要我和他们，不，和你们都成为朋友。”

“哼。”关仪清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冷笑起来，“能成为朋友吗？你们这样的人要是把我们当朋友，我们还会躲藏到孤岛吗？”

小城后退几步，想走开又不敢。

“这里好玩吗？什么地方不好去，来这里。”她厌恶地盯着小城说，“尽早走，别在这里，看着心烦。”

小城被她说得很难过，就像不小心闯进别人家去而被主人讨厌一样，小声说：“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我爸爸一回来就接我回家的。”

关仪清又盯着她看，直视她的眼睛，怀疑她在说假话：“小小年纪，那么精，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才不是谎话呢。”小城扬起头，大声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被警察带走了。知道被警察带走会怎么样吗？坐牢。还不知要坐多久才能出来呢。”她说。

小城坚信爸爸只是去很远的地方。“我爸爸跟我说了，他去远方，暂时把我寄放在这里，很快会来接我回家的。”

“不是有两个警察一直跟着你们来的吗？”她说。

对呀，那两个警察！小城想起来了，他们好像是一直跟着她和爸爸的。

“想起来了吧？我那时就在樟树后边，我听到你爸爸跟朱院长说话。他说他马上就要跟那两个警察走，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把你托付，就想到了这里，主要是朱院长在很久以前帮过他的忙，他一直想着朱院长的好，知道她是好人，以前肯帮他，现在也一定还会帮他。以前，朱院长在小学教书，你爸爸那时逃学，跟别人打架，出血了，是朱院长带他去卫生所止的血。你爸爸以前是小混混，现在是大混混，这不，又混出事了，被警察抓了。朱院长刚开始不想收你的，最后认出你爸爸来也不想收，这里不是福利院，后来警察也帮着说话，朱院长又心软，就答应了。并且还答应你爸爸，不把他被警察带走的事告诉你。哼，你爸爸真是够坏的，居然要院长一起配合他说假话。”

小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你自己去问朱院长吧，问周主任也行。老巴脚后来也知道呢。”她想想，又再叮嘱小城，“一定要去问哦，我可不是胡乱编的。”

小城咬了咬嘴唇，有点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了。看到小城有点难过的样子，关仪清无比舒坦，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她特别讨厌小城高兴的样子，讨厌她那灿烂的笑容，讨厌她没有任何伤痛的好看面孔。

小城想去找朱院长，可是朱院长的办公室门关着，她可能又出去办事了。小城再想去找周主任，可是，周主任要去上课，高高大大的她走得急，没看到站在蔷薇边那个小小的小城。她叫了周主任一声，声音太小，风一吹就飘远了。

看着周主任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城想，还是去找老巴脚好了。

去找老巴脚的路上，小城越走越慢，心里还希望老巴脚也不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老巴脚正在大门口的门房里听收音机，跟着歌曲在哼唱，小城看到他，心里竟然有几分害怕，如果老巴脚说关仪清说的都是真的呢？

小城站在门口，不急于问老巴脚，他现在正忙着呢。小城希望老巴脚一直唱下去，最好唱到爸爸来接她才停下来。当然啦，小城心里明白，老巴脚是不可能唱那么久的，他有点老，现在他看上去有点累了，可能一会儿就要停下来休息。

老巴脚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城，他喜欢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听众，歌儿哼得更快乐了。

小城把花布猫抱在胸前，花布猫挡了她鼻子以下的那半张脸，眼睛在花布猫眼的衬托下显得特别大。老巴脚发觉这双眼睛和昨天有些不一样，这双眼睛在昨天是天真快乐的，现在却是有些忧伤和惶恐不安。

“小城，怎么了？”老巴脚不唱歌了，他以为小城可能是被某些同学欺负了。老巴脚在孤岛守门好多年，见过一些脾气古怪的学生，他们最不喜欢在孤岛里见到身体健全的人。他也知道，有些人不喜欢看到小城在这里，她太天真快乐了，这让他们很不习惯。

“老巴脚爷爷……”小城说着又停下来。

“有人欺负你吗？”老巴脚问她。

小城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她说我爸爸被警察带去了，爸爸要坐牢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我不信，她说她听到的，她还说，你也知道，叫我来问你。”

“谁开这样的玩笑？没有这回事。”老巴脚说完又呵呵呵地笑了几声。

小城转身飞快地奔跑，她要去找关仪清。

小城不知道关仪清住在哪间宿舍，也不知道她的教室在哪里，跑到刚才遇到她的那个地方，不见她；又再跑到昨天晚上见到她的那个地方，还是不见她。小城有点失望，她去哪里了呢？小城继续找，把孤岛的大院小院各走一遍。

孤岛不算大，只不过院子多、门多，每座房子都有一个前院和后院，房子之间和院子之间又有矮围墙隔着，院子还有大院门、小院门，每个院门前又都牵引着一条路或两条路，对于刚到这里的小城来说，这里就像一座神秘的大迷宫。她在迷宫里走来走去，越走越迷，有些路重复走，有些院门重复到，有些人也重复见，可就是见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孤岛真大呀！小城想。

一转身，小城看到了关仪清。她像个幽灵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找你好久了。”小城见到她就笑起来。

“你以为这里是你家？跑来跑去快活得不得了呀。我们都知道你的腿没毛病，走路快，也知道你的脸没什么伤疤，笑起来很阳光很好看。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你走吗？安分点，好好待着不动你会死呀？！”

笑容还在小城的脸上：“我问过老巴脚了，他说不是的。你骗我。”

关仪清的脸色大变，狂怒，跺脚：“老巴脚，老巴脚，你不说真话。”

在小城眼里，关仪清现在是说谎者。

关仪清不相信老巴脚会隐瞒，觉得他也没有必要帮忙隐瞒，他又不是小城家的亲人，还怕小城难过吗？她还怀疑小城没问过老巴脚。小城说她问过了。关仪清还是不太相信，要她发誓。小城只好发誓，发什么誓好呢？小城想起以前她家养过的一只花猫，走丢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便以花猫来起誓，如果她刚才说的话是假的，就让她也变成猫去把花猫找回来。关仪清不知道小城家花猫的事，觉得这个誓发得太不着边际，让她作废重新再发一个。

小城又要再想想。院子里有鸟儿飞来飞去，有些小鸟从墙上飞下来，有些鸟儿从地上飞上去，它们看上去快乐又忙碌。小城便以鸟来起誓，如果她没去问过老巴脚，那她就变成院子里的鸟。

关仪清对她发这个誓还是不满意，帮她想了一个：“你要这样发誓，如果刚才说的是假话，那你的脸也像我的脸一样有伤疤。”

小城眨眨眼，想不明白，“那些伤疤是怎么到我脸上的呢？”

“你管它怎么到你脸上呢，你只要这样发誓就行了。”关仪清伸出手指在她的脸上划了一下，“可能是刀划伤的，也可能是摔伤的呀。”

小城摇摇头，她不想发伤疤这个誓，不好，还是发小鸟的那个誓好了，它们才可爱，又会飞。

关仪清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她要去当面问老巴脚。

老巴脚看到气势汹汹的关仪清和像小猫一样乖的小城，就左右为难，拿起扫把假装要去打扫。他的腿脚不太好，越想走快就越走不快。

“老巴脚，你站住。”关仪清追上去拖住他的扫把，“假装去扫什么地呀。”

老巴脚对关仪清说：“不是假装，的确是有些地方还要扫扫。”

“说清楚了再走。”关仪清不让他走。

“老巴脚，你说你不知道小城她爸爸被警察带走的事吗？”

老巴脚只是笑着“哦”了几声，不多说话，想这样把事应付过去。

“他们在站牌下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关仪清逼老巴脚为她做证，“你明明知道我没胡说，为什么骗她，不说真话呢？”

小城看到关仪清对老巴脚那么凶地说话，就说：“你不要凶我老巴脚爷爷。”

老巴脚心里暖了一下，指了指黄楼那边的蔷薇花，对她说：“小城，你先去那边玩儿吧。爷爷跟关姐姐说点话……”

关仪清打断他的话：“别把她支开，我就是要你说给她听，要不她以为我在说谎。”

老巴脚又呵呵地笑笑，对关仪清说：“小关呀，你看，我们院里的花开得多好，看上去也让眼睛舒服，如果我们也能多说好听的话，让耳朵舒服，让心舒服……”

“她让我不舒服，我为啥要让她舒服？”关仪清看到小城就眼露厌恶，“五官四肢什么都好好的，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嘛。来就来了，好好待着也成，偏搞什么魔法学校，弄那么大动静，想表现你多有想象力呀，你多活泼可爱呀。把这当你的舞台来表演，我们可不想当你的观众。”

关仪清一说到小城就恨恨的。

小城知道关仪清不喜欢自己，可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有点委屈，挨到老巴脚身边去。瘦瘦小小的小城挨在老巴脚身边，就像一只小小的猫，让老巴脚心疼得不行。

关仪清看到老巴脚心疼小城，就更恨小城：“真会装可怜。”

有些路过的人也停下来看他们，听关仪清说小城爸爸的事。老巴脚赶他们：“走吧，闲话少听，闲话莫传。”

关仪清不依不饶，非要老巴脚把事实跟小城说清楚了不可。老巴脚有点怕她了，小声求饶，“得了，心善一点吧，有些事别做得太过火。”

朱院长从外面回来，在大门外喊老巴脚开门。老巴脚看到朱院长，当即舒了一口气，去开门时顺便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关仪清得意地对小城说：“朱院长也在了，你问她吧。”

小城站在朱院长面前，满脸委屈。朱院长搂搂她说：“没错，就听老巴脚爷爷说的。”

小城骄傲地抬起头看关仪清。

朱院长从关仪清面前走过，特地看了她一眼，当着小城她又不想说什么。

过后，再找关仪清到孤岛大池边散步。

朱院长先跟关仪清说，找她出来并不是想批评她，只是像朋友那样谈谈心。她问关仪清为什么会跟小城说那样的话，关仪清说她不是瞎说，把那天听到他们说话的过程详细讲给朱院长听。朱院长说，小城爸爸那么费心地隐瞒小城，就是不想让小城知道，不想让小城难过、担心，希望她在孤岛好好生活着，等他回来。

朱院长说，在能帮别人圆一个梦时就帮一把，如果帮不了也别去粉碎别人的梦想，不要轻易去敲碎别人心中美好的东西。

关仪清说她不喜欢小城，哪里都长得好好的还跑到这里来，看着心里不舒服。朱院长说，小关哪，我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心态和想法。小城还这么小就被爸爸送到没有亲人的孤岛来，本身就很不幸。你有你的不幸，小城有她的不幸，你们的不幸看上去不同，但实际上又都相同。伤疤被揭的痛你已深有体会，为什么还要去揭别人的伤疤呢？做一个会欣赏别人快乐的人。

关仪清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话，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朱院长的话感动，不过，她答应朱院长，再也不说小城爸爸的事了。

朱院长和关仪清走了之后，大水池边的花丛晃动，蓝花和小线头从里头走出来。蓝花头上戴着一个花环，小线头头上顶着一张大树叶。

“原来关仪清说的是真的呀。”

蓝花有点吃惊。

小线头叮嘱蓝花：“小城还不知道呢。我们听朱院长的，不要敲碎小城心中的美好。”

小线头和蓝花约好把嘴巴闭好，不跟小城说。

小线头在心里想得好好的，可是下午一见到小城，藏在心里的秘密就开始拼命往嘴里跳。

“小城。”

小线头喊小城。

“嗯。”小城答应道。

小线头又忍着不说。再过一会，小线头又叫她，“小城……”

小城又答应她。她还是忍着不说。小线头叫了小城几次，小城以为她在逗着玩儿，开心地笑起来，也学她，反叫她：“小线头，小线头。”

看到小城那么高兴，小线头又想起朱院长说的话，赶紧用手捂住嘴巴，不停地说：“我不能说，我不能跟小城说，我不能跟小城说。”

“什么不能跟我说呀？”小城问小线头。

“我不能说，朱院长不让说的。朱院长给关仪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朱院长不让关仪清跟你说你爸爸被警察带走了的事，不能让你知道，不能让你难过。反正我是一定不会说的。”

小城的眼睛就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小线头慌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小城哭。

“刚才还高兴的嘛，为什么哭了？”小线头问小城。

“原来关仪清说的是真的。我爸爸是被警察带走的……我爸爸，我爸爸……”

小城放声大哭起来。

小线头难过地坐在小城旁边陪她，她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把秘密说出来的，小声埋怨着：“又是谁说了呢？到底是谁说了呀？”

晚上，小城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哭，她想爸爸。

她想回家，大半夜的就要马上回家。

她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小线头、周兰、杜阳紧张地看着她，劝她等天亮了再回去。小城说不等天亮，就要马上回去，但是东西那么多，收拾起来真麻烦，干脆不收拾了，抱着花布猫就往外面走。小线头她们跟在后面，不停地说，大半夜的，走出孤岛大门会很可怕，樟树路的路灯可能不太亮，樟树太多，树的影子黑黑的，还会跟着风一起摇。这时候，人们都差不多睡了，只有树的影子在那条路上走。小城觉得小线头说得有点可怕，但她还是想回家，想爸爸的心让她不再去怕。

杜阳说，从孤岛经过的公共汽车仅有103路，因为人少，每一趟车要间隔很长时间，而且晚上九点就是末班车，现在出去肯定是没有车了。

周兰问小城，是想在老樟树旁的车牌下等到天亮搭最早的公共汽车，还是想现在就步行回家呢？小城没有仔细想过回家的方式，她甚至还不懂出了孤岛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到家。

小城站在大铁门前，隔着铁花往外看，陌生的路，只有昏黄的灯光贴在路面上，树影子像醉鬼那样横在路面上，半睡半醒般时而摇晃，树叶哗哗响，让夜显得更加寂静可怕。她不知道在黑色的路前方会有什么在那里等着，心里有点害怕。

小线头看到远处那些树影子在路上晃动，也很害怕。

小城不敢走路回家，却也不想就这样回宿舍，她要打电话给爸爸，她想跟爸爸说话。

在孤岛的学生都不许带手机，想要跟家里联系，就得到周主任的办公室去打电话。家长打电话来找自己的孩子也是打到周主任那里，再由广播通知去接听的。

现在周主任已经睡了。

小城想到老巴脚，他最好了，也许他能帮忙。小城去拍老巴脚的门，叫醒他。老巴脚开门出来看到她们四个，很吃惊，“你们大半夜的来拍门，难道现在想出去逛街？”

“我想我爸爸，我想回家，我想给我爸爸打电话。老巴脚爷爷，你帮帮我吧。”小城哭着对老巴脚说。

老巴脚安慰她：“先回去睡觉，说不定天一亮，你爸爸就回来看你了。”

“你还骗我！我都知道了，爸爸被警察抓走，才把我寄放在这里的。朱院长跟关仪清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你们一起骗我。我要爸爸，我要回家……”

小城哭得很伤心。

老巴脚没想到小城会知道，轻轻叹了声气：“谁那么多嘴。我们想瞒，到底还是瞒不住，老话说得好呀，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老巴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城，你要回家，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小城摇头：“没有，家里只有我和爸爸。”

“我想也是，你家里要是还有别的人，你爸爸也不会把你寄放在这里了。可是，你家里没有人，你回去有什么用呢？你还是在这里好好等爸爸吧。”老巴脚说。

“我想爸爸，我要回家。”小城还是这样说，她觉得好像只要回到家里就离爸爸近些，就能见到爸爸。

“你回家也见不到爸爸的。你爸爸就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才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你要是跑回去了，爸爸就更担心了。你知道吗？爸爸要是担心，可能会逃跑，逃跑的人再被抓回去就要关更久。为了能早点见到爸爸，你要乖乖地在这里等，别让爸爸担心。小城是好孩子，会听话的，是吧？”

小城抽泣着点点头。

“我想给爸爸打电话。”小城又说。

“等天亮了再找周主任。”

老巴脚又劝了一阵才把小城哄回宿舍。 I/ZvUW5f8PCDx1m2vX+ElWVRFQ6/m+iUpy9o0BFKU9bw60vsIH/J4EZi78pAXSv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