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阳光很斜,从绿色的山上铺陈下来,向山下的田野延伸,一直漫过车顶。墨谷雨感觉就像沉在水底,一阵阵眩晕,甚至窒息。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团白,幻觉一样诱惑着她。她抻长脖子,看清楚了,确实是那只白狐,一直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眼前的白狐。她惊得双眼圆睁,嘴巴大张,忘记了呼吸。
白狐就在车前几米远,摇动了几下蓬松的尾巴,照旧是一脸的神秘,朝墨谷雨投来两道目光,然后,转身悠然地向右边的土路小跑而去。阳光明明暗暗,白狐跑到明亮的光里,就几乎看不到了,到了暗处,才显出白色……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呀?别再做鬼脸了,我们得赶路,天快黑了,你看不出来吗?”教授甩着娘娘腔,回头奇怪地盯着墨谷雨。
墨谷雨回过神来,指着土路喊:“你看,你看呀……”
教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又回过头来,还是一脸的奇怪。他显然什么也没看到。
墨谷雨实在不想和教授的脸凑这么近,那张瘦得难找到肉的脸被汗巾一裹,本来就够吓人的,再加上一些夸张的表情拉扯皮骨带动汗巾,唯一外露的小眼睛放射出笔直的光,简直让人的每一寸皮肤都起鸡皮疙瘩。她连忙向后仰了一下,假装想看清窗外,实际是逃离。不过,等她再把目光投向土路时,白狐真的就没影了。
墨谷雨又愣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幸好教授悟性高,他突然双手一拍,叫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说走这条路,对不对?”然后,他一根手指直指墨谷雨,把墨谷雨吓得直向后躺,却没有退处,只得连连点头。教授欣然一拍方向盘,“嘀”一声之后,然后,车就向右进发。
墨谷雨双手捂着胸口,双眼盯着教授的秃顶,随着车身的摇晃,好半天才清醒过来。白狐就在附近,她清楚地看到了,而教授没有。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对是错,全凭运气。她也只能这样了,走下去,对错都会有个结果的。
车越过田野,进到了山里。山不算高,但树很密,多是马尾松,遮挡了大部分阳光,眼前渐渐昏暗,路也越来越难走了。教授打开了车灯,照着路面。车到之处,不时有鸟群惊飞,哗啦啦响动很大。有时候也有看不清的动物从路面跑过,一眨眼便钻进草丛中。
墨谷雨紧张地注视着前面,想看看白狐会不会再次出现,可那些一晃而过的动物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能从毛色上辨认个大概——几乎没有白色。她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甚至感到有些害怕,因为陌生,因为未知。
教授嘴里哼哼唧唧的,像是在自我陶醉,又像是在骂人。这段路显然是对他驾驶技术的顶级考验,凸凹不平,杂草丛生,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只能从树缝里钻,从草丛上轧。
墨谷雨突然看见前方幻化出一个巨大的怪兽,树枝成了它的牙齿,树干成了它的爪子,它张着血盆大口,正等着汽车冲进去,它的喉咙里还不停地发出咕咕叽叽的声响……她想喊教授停车,可是发不出声,身体也像被无数根麻绳捆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往怪兽嘴里冲。
她不想睁着眼被怪兽撕咬,就闭上眼,咬紧牙关,浑身乱颤,等着完蛋。
“啊哈——美呀!美美美美美……”教授大叫起来。
墨谷雨睁开眼睛,发现怪兽消失了,汽车已经冲出了山林,奔驰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草地上开满了各种野花,像一条巨大的绣花毯子。在草地的尽头,竟然有一片湖,蓝蓝的湖面静静地平躺着,被远处的群山环抱,真像个温柔的女子呀!
车继续向前,湖越来越近,那种扑面而来的美简直让墨谷雨无法呼吸。她脑袋有点乱,使劲让自己平静下来,捋顺一下思绪——美是一步一步加强的,在山外,她看到田野,觉得已经很美了,远离城市,满眼是绿。等钻进山里,绿树成荫,遮天蔽日,那种美简直要吞没一切。钻出山林,山脚下这片草地更是一种别有洞天的美,那绿草,那野花,让人真的想就地打滚,赤脚奔跑,或是蹲下来慢慢地把鼻子凑上去闻。车越是向前,湖面就越是宽广地展现在眼前,渐渐就看到了湖的全景,墨谷雨真的想象不出还有比这更美的了,只能想出四个字:美的尽头。
车一直开到湖边才停下。教授推门跳下去,高喊着直扑湖水,蹲在湖边,解下汗巾,不停地搓呀洗呀往脸上抹呀,甚至还往秃顶上浇水,好像头顶上能开出一朵花——看来他也控制不住情绪了。
墨谷雨下了车,其实也非常想去感受一下清凉的湖水,可是,教授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而且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半点情趣,搞得墨谷雨兴致索然,只有远远地站着,倒像个家长看管戏水的孩子。
教授嗓子喊哑了,腿脚也蹲麻了,秃顶也浇过无数遍了,稀松的长发贴着头皮,终于感到疲劳了,就站起身来,一边往车旁走一边奇怪地望着墨谷雨,说:“你倒是稳得住呀,这么美的风景都打动不了你,你对美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我对美没什么要求,只是觉得太累了。”墨谷雨编了个理由,把目光投向脚下的一丛花。花是碎的,米粒大小,一大团一大团的,呈淡紫色,也有偏向白色的。再细看,那些颜色都不稳定,很难说清,有的紫偏白,有的偏蓝,还有的偏红,真是造化无数显神奇。
而之前,她完全是为了躲避教授那张脸。没有汗巾的遮掩,教授怎么看都像个非人类,墨谷雨心头乱颤,唯一的选择就是把目光投向地面,才显自然而不失礼节。
教授当然没看透她的心思,就点点头,说:“哦,这一天是够累的了。我就准备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你呢?”
“我?”墨谷雨愣了一下,抬起头。因为她也不知该怎么打算。
“你家离这里还有多远?”教授问得更明白一些。
墨谷雨还是支支吾吾:“这个,那个……”
“哦,我明白了,还很远很远,是吧?”教授自以为悟性高,望了望天上,“天已经晚了,等明天再送你回家吧。”说着,他就走到车后,打开箱盖,拖出一个大得出奇的包裹。
他抱着包裹,摇摇晃晃,向湖边冲去,像要投湖自尽似的,幸好没到湖边就支撑不住了,嘭的一声,连人带包摔倒在草地上,然后,半天没了动静。
墨谷雨吓坏了,以为摔出了个三长两短,连忙冲过去,伸手就要扶他。
“别动!”教授转动着小眼睛,侧脸趴在包裹上,像是在听包裹里的声音,“一个伟大的教授不仅要历尽历史的沧桑,还要经受现实的考验,你说对吗?”说着,他直起身子,很严肃地盯着墨谷雨。
墨谷雨吓得倒退两步,一脸糊涂,最后关切地问:“你没摔坏吧?”
“算了算了。”教授摆了摆手,像一个全情投入的演员突然失去了兴致,“还是支帐篷吧,来,帮帮我。”
他双手抓住包裹里的帐篷,墨谷雨抓住包裹皮,两个人就使劲拉,像拔河。实在太紧了,他们必须用尽全力,才能一次拉出一点点,一次拉出一点点。最后,他们俩都没有防备,哗地拉开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扎扎实实地摔倒在草地上。不疼,片刻之后,他们都笑了起来,边笑边爬起来,看着对方。这一刻,墨谷雨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教授的脸只有在开怀畅笑的时候才显出那么一丁点可爱。
接下来,教授就开始支帐篷,墨谷雨在一边搭把手。因为她从来没干过这种活,所以,常常是手忙脚乱,拉东扯西。好在教授非常在行,尽管有个人捣乱,他还是很快就搭起了帐篷,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土。
墨谷雨却一点也不满意,皱着眉:就一个,晚上怎么睡呀?
教授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放心,我还有个睡袋。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说着,他又到后备箱里面变戏法似的拖出一个包裹,比刚才的小,在草地上展开,果然是个能钻进人的睡袋。
墨谷雨有点从心底里佩服他了,简直是户外专家呀。她还从来没住过帐篷,迫不及待地想钻进去看看,就指着帐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天地了。”教授叉着腰,想做出一副很豪爽的样子,可惜身段太细,总让人感觉像个精细的会计。
管他是会计还是莽夫,墨谷雨一低头,钻了进去。嗨,真别说,挺好的,下面有一层布隔开了草,柔软舒适。上面遮住了阳光,像躲在洞穴里一样凉快……她真想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突然,帐篷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她吓得浑身一颤。除了教授,还会有谁呢?她很生气,准备钻出来骂他两句,可还没来不及调头,一股更猛烈的力量推了过来,带着帐篷翻滚了几圈。她完全吓坏了,滚了几圈,昏头昏脑,好不容易爬正身体,推开门帘。外面的一幕更让她心惊胆战。
妖风大作,刚才还是好好的阳光,现在却是阴云密布。刚才还是平静的湖面,现在浪涛冲天。更可怕的是,在浪涛的后面,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怪兽正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这怪兽跟树林里见到的不同,完全是湖水组成的,一身青灰色,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红光,像两团炭火。
怪兽借着浪涛冲上半空,一头扑到帐篷上面,遮天蔽日。墨谷雨惊叫一声,倒进帐篷,双手抱头,双眼紧闭,等待着毁灭性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