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奇怪地望着仰躺在地上的墨谷雨,说:“你这孩子,也太胆小了,我还没说什么恐怖的事情呢。”
墨谷雨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看清眼前的是教授,而不是嘴露长牙的少年,就连忙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拍着身上的灰土,嘿嘿笑了两下,说:“不是啦,刚才一只黄蜂冲过来,差一点就……”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向四周胡乱指了指,好歹敷衍过去了。
“嗯?”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大事,警惕地扫视了一下旁边的草丛,确认没有危险后,才露出很有把握的笑,说,“你呀你呀,野外生存能力太差。只要是到户外,首先要想到的是什么?不是鲜花美景,而是毒蛇恶虫,要防止随时随地的袭击,这是最起码的素质啊。你看——”说到得意处,他突然从屁股后面抽出一把小刀。
墨谷雨吓得不轻,连退了两步。那把刀虽然不大,一个长长的木柄握在手里,前面只露出一点点刀片,但寒光闪闪。
教授见吓到人了,就把刀往后缩了缩,伸出左手摆了摆,说:“不是对付你的,是专门用来对付毒蛇的。你看到了,这刀片锋利无比,关键时刻一刀封喉。”他一激动,又猛地挥了一下小刀。
墨谷雨又向后跳了一步,连连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能收进去吗?太吓人了。”
教授把刀锋对着自己的嘴吹了一口气,很男人的样儿,然后,收到屁股后面,一笑,说:“好,不谈这些了,我们来干正事吧。”说着,一转身就朝那大土包走去。
墨谷雨望着他的屁股发愣,那刀怎么就没影了呢?怎么就没有划破他的屁股呢?一堆问题没想出一道,就见教授回头冲她招手,她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去。
来到土包下面,太阳正旺,无遮无拦。教授望了望天,就把汗巾向上拉扯,遮盖住了秃顶,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皮卷尺,把尺头递给墨谷雨,说:“来,我们测量一下。”
教授指准一个点,让墨谷雨蹲下,把尺头按在地上,千万不要挪动。然后,他就一边后退,一边放出皮尺。皮尺显然不够长,没退多远,就放完了。于是,他就把皮尺按在地上,掏出屁股后面的小刀挖点土,做个记号,又麻利地收回小刀,往屁股后面一插,不见了。做完这些,他就招手示意墨谷雨过去。
墨谷雨正蹲在地上发呆。她望着草地,想象着这个大土包里躺着个死人,心里就发毛。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埋一个人为什么要堆这么大一个土包呢?这里面是不是埋了很多人呀?一想到尸体堆成这么一座小山,她就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教授招了几次手,墨谷雨都没反应。教授就使劲地扯动皮尺,想引她抬头。
墨谷雨看见皮尺突然猛烈抖动起来,带动手边的草胡乱地晃动。她似乎看到那些埋在地下的人在蹬着脚趾,草皮一块一块地被蹬破,嘭,露出一个脚趾,嘭,又一个,像雨后春笋,弹破地皮弹破壳。她“啊”一声大叫,松开手,猛地跳了起来,刚想奔逃,却见教授噔噔地跑了过来。她猛地晃荡两下脑袋,才看清草皮都好好的,没有一点破绽。
教授一脸怒气,右手举着皮尺,猛烈地晃动着,像要砸过来似的,喊道:“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跟你说啊,你不要心不在焉,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我这个课题一公开,将在全校,不,全国,不,全世界,引起轰动。你现在就是我的助教,我会把你的名字挂在我后面的,你明白了吗?”他使劲地拍了拍屁股,好像墨谷雨可以变成一个水壶挂到那里。
墨谷雨没听太明白,但被教授的气焰吓着了,就很惭愧地低下头,说:“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刚才看到地上,明明有东西钻出来了,很吓人的,真的……”
教授瞪大眼睛望着脚下,没见到什么异常,又连忙掏出小本子,翻找着,找到了,看了一会儿,收起本子,盯着墨谷雨,嘀咕着:“不可能,不可能呀!”
墨谷雨不敢多问,但一脸的迷惑,等着教授解释什么不可能。
教授好像有许多话想说,憋了半天,一跺脚,说:“唉——不管三七二十一,你现在就按我说的做。跪下,磕三个头。”他指了指大土包。
墨谷雨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教授说的话,到底是哪门子的教授呀?她向后退了一步,脖子一梗,意思很明显,不干。
教授有点发急,嗓音更尖了,拍着口袋里的小本子,说:“我跟你说啊,一门学问是很博大精深的。你现在还小,不要以为学问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在我研究的领域,主要是民俗学,跟科学不是一回事,里面包含了很多玄学。简单跟你说吧,有些事情你想不通,但你不信又不行。”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口水飞得很远很散。
墨谷雨越听越糊涂,最后简直就是绕口令,她只能张大嘴巴望着。为了不让口水击中,她连连点头。这一招果然有效,她一点头,教授就熄火了。
教授很满意有这样一位悟性高的助手,口吻马上柔和成了三道弯,指着草地说:“来,跪下,诚心诚意地磕三个头,你马上会感觉到心平气和,祥云高照。”
墨谷雨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想再听到教授那噪音,就跪下去。没想到的是,教授也猛地跪下,和她并排,然后,两个人一起磕头。
墨谷雨感觉好怪呀,跟拜天地似的。她偷眼望着教授,看他一脸认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笑憋住。因为憋得难受,每磕一个头,身体都不住地抖动。
终于磕完了三个头,起身之后,为了掩饰脸上的表情,墨谷雨捂住嘴,低着头不停地咳嗽。
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投入了吧?感动了吧?这就是民俗的力量,有时候让你不得不相信,神灵是存在的。但别太激动,稳住,稳住。”
“嗯,嗯——”墨谷雨顺着教授的意答应着,抹了一下眼睛,还真的有泪。她望着手上的湿痕发呆,搞不懂这泪是感动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教授又在招手了,任务很清楚,测量。她不得不停止胡思乱想,扯着皮尺跟上去。
这次顺利多了,教授一边测量,一边在小本上记着。等两个人都累得浑身是汗,终于测量完了这土包的长和宽。
墨谷雨一刻也忍不住了,抬脚跑进树荫里。她回头一望,发现教授没过来,还在土包后面晃荡。真不知道一个破土包有什么好看的,他竟然着迷得都不顾毒日头了。
教授也怕太阳,不过,他刚准备撤到树荫下时,突然看到土包上有块草枯死了,就忍不住凑上去。走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一块实际上是被挖掘过的,草是后来填埋回去的,经不住日晒,所以死了。
有人想盗墓!他马上警惕起来,手搭凉棚向周围的树林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人影。于是,他一边嘀咕一边向树荫走去。
墨谷雨靠在一棵松树干上,望着教授走过来。烈日下,教授一身户外装裹着,真像一棵移动的树。她远远地欣赏着,嘴角挂着一丝笑——不知为什么,教授总是给人一种滑稽的印象,一点也没有知识分子的威严。
不过,很快她的笑就凝固了,在教授身后,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正是那个光着上身的少年。
教授也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一回头,看见一匹高头大马,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他哪里是马的对手呢?没跑出十几步,就感觉一片阴影掠过,地面摇晃,轰然作响,他腿一软,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草,瞬间成了草食动物。
一阵旋风卷过,马直奔树林,来到墨谷雨面前,高扬前蹄,嘶叫一声,停了下来。少年骑在上面,并没有马鞍,却能自如动作,好像跟马浑然一体。
墨谷雨一点也不害怕,只有惊讶。她被这匹马深深地吸引住了——天哪,她曾经在城市里不止一次见过,都以为是幻觉,为什么会一模一样呢——浑身的毛雪白雪白,每一根毛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在树荫下却像安静的雪,唯独在两只眼睛之间稍上一点的地方,大概相当于额头处,有一块比鸡蛋大一些的黑斑,黑得纯正,就像一个大大的眼珠子。
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摸马的前额,马竟然很顺从地把头往下低了低,正好让她可以摸到那块黑斑。
墨谷雨默念着:这是我的马,我的马。那马也摇晃了两下脑袋,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教授趴在地上,刚吐掉满嘴的草,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完全忘了草皮烫肚皮。
突然,少年拉了一下缰绳,马的头就扬了起来。他盯着墨谷雨,说:“你围着这里转很危险的,赶紧离开,回城去。”
墨谷雨后退了两步,扬头望着他,说:“这马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少年伸手摸了摸马的脖颈,“我说过,我在放马。”
“你是古育族的后代吗?”墨谷雨满心好奇,想解开这个神秘少年的谜团。
少年浑身一紧,回头望了一眼正在爬起来的教授,小声说:“不要提这些。我再说一遍,你如果想活命,就赶紧离开!”然后,他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教授迎了上来,憋了一肚子火,问:“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墨谷雨,又警惕地望着教授,没有吭声,双腿一夹,马就扬蹄甩尾一阵狂奔,像风一样远去,眨眼就消失在对面的树林里。墨谷雨望着望着,发了呆。她觉得一切都像在梦里,不可思议,那马,还有那少年,他奔过来就是要发出警告吗?
教授也望了一会儿,等看不到影子之后,就回头盯着墨谷雨,问:“你认识他?”
墨谷雨一惊,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那,他刚才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教授追问。
“没有啊,他,说了一些我也不懂的话。”墨谷雨确实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说那些疯话,就不想转告教授。
教授一脸怀疑,说:“你跟那马好像很熟啊,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吧?”
墨谷雨连连摇头摆手,说:“我,是第一次见到,我……”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助手了,不能有事瞒着我啊!”教授很不满地盯着她。
墨谷雨点着头,心乱如麻。她心中有太多的秘密,又不能说出来,真憋人呀。
“好吧,下面我们就该办你的正事了,去找那个茅草屋。”教授一边拍着身上的草屑,一边向车走去。
墨谷雨却一下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应付了。要去见那个野人,还不如把她吊起来打一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