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已经起来,把睡袋和帐篷都收进了汽车后备箱,盖上盖,拍着手上的灰土,一副老户外的派头。然后,他把汗巾做成了帽子,小心谨慎地戴在头上,不停地摸着边缘,生怕有丝毫不整洁。看来,相对那张与众不同的脸,他更在意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回头看见墨谷雨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就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墨谷雨摆摆手,叉着腰只顾喘气,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直起腰,说:“没事,我在晨练。”
教授向她身后的远处望了望,说:“我刚才好像看见还有个人呀。”
“哦,是个放羊的。”墨谷雨不想再提那个神秘兮兮的少年,不管是马是羊,就把话茬儿转开,故意一脸惊喜地望着车,“哇,你都收拾好了,一个人竟然能把帐篷塞进去,太厉害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你是说回城吗?”教授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墨谷雨点点头。她太想离开这里了,越快越好。
“你不是还没有回家吗?你说的那个歪脖松下的茅草屋,也正是我研究的对象,据我所知,那里住着一个神秘人物,应该就是我开展课题的关键所在。”教授说着,用力握了一下右手,好像要捏死什么。
墨谷雨脑子里快速闪过那个野人的形象,没想到教授对野人感兴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使劲在混乱中理出一个头绪,涨红了脸,说:“我其实不是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这次,是我妈让我来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来……”
“你妈?她是什么人?”教授眼睛放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墨谷雨有点害怕了,不敢再多说,吞吞吐吐着:“她,什么也不是呀,只是个清洁工……”
“清洁工?”教授打断她的话,显然是满肚子的怀疑,“可是,她为什么知道这里?她会不会就是……哎呀,快,给她打个电话。”说着,他掏出手机。
墨谷雨连连摆手,头绪越来越乱,她的头脑却开始变得清醒,很快编出了话:“没用的,是她的一个同事临死前告诉她这么一个地方,说一定要替她来看看。我妈工作忙,走不开,我正好放假,就替她走一趟。我真的对这一切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知道茅草屋在哪里。我跑这一趟只是为了给我妈一个安慰,因为她答应过她同事的。”说完,她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收回手机,说:“哦,是这样啊……”沉吟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竖起右手食指,“你也别急着回去,就跟着我吧,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只有这样了。墨谷雨点点头,就向汽车走去。教授却沿着树林边缘走,方向相反。她喊:“不开车去吗?”
“不用,车停在这里安全些,还有树遮挡。”教授挥了一下手,示意她跟上。
她看了一眼车,确实不错,正好停在松树下,浓密的树枝挡住了阳光,车身的颜色和树枝接近,正好隐藏。她在心里佩服教授,真是个老谋深算的秃头呀。
沿着树林走,既遮阳又隐蔽。墨谷雨跟在教授后面,不时向远处张望,那个少年没有了影子。难道他也是一个幽灵,跟那白狐一样?
教授走着,不时会停下脚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记着什么,样子极认真。墨谷雨很好奇,但又不想凑过去看,只是远远地站着,等他记完了,继续向前。
走走停停,已经围着湖绕了个大弧线,前面的树林突然断了,出现一大片空地。教授站在树下,眯缝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强压心头的喜悦,说:“到了,就是这里!”
墨谷雨凑上前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这里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是一片荒地,渺无人烟。她把目光转到教授身上,问:“你到底要找什么?”
“坟墓。”教授兴奋地搓着手,又向前跨了一步,“来,我指给你看。”
墨谷雨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坟墓呀,只有神经错乱的人才会感兴趣。不过,她又不想驳教授的面子,就只好皱着眉头,向前跨出一步,抻长脖子,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教授很满意有这样一个学生,他生平最烦躁的事就是学生不听讲,最慰藉的事就是学生竖起耳朵听他讲。所以,他这时就摆出一副教授的架势,先清了清嗓子,才指着远处,说:“看好了,那里,是什么?”说着,他回头盯着墨谷雨。
墨谷雨连忙把厌烦的情绪调成喜悦的表情,可是,她确实看不出那是什么,就支吾着:“什么也没有呀!”
“错,那是一个大土包,难道说这一点你都看不出来吗?”教授的目光有点严厉了,显然是对学生不满。
“土包?这里满世界都是土包呀,有什么可看的?”墨谷雨不想被看作弱智,就不屑地回了一句。
“NO,NO,NO!”教授不停地摆着手,“这座土包可不一般,你仔细看,它的后面是不是一座山,延绵不断的山?”
墨谷雨点了点头。她是看到了山,可这又怎么样呢?这里除了山难道还有别的吗?所以,她脸上还是挂着不屑。
教授又一指湖水,说:“再看,那里是湖,一望无际的水。”
墨谷雨简直觉得他脑袋出问题了,尽说废话,就哼了一声,说:“我又不是瞎子。”
教授吞了吞口水,像被噎了一下,说:“我们的先人都是很讲究风水的,这叫背山面水。后面有靠山,前面有财源,王侯将相多会选择这种风水宝地下葬。”
“啊,死了还这么麻烦?”墨谷雨确实没听说过这些,在她的知识面里只知道“人死如灯灭,化作两道烟 ” 。
“这还没完呢!”教授一看牵住了学生的鼻子,劲头就更大了,“你再看那两边,山坡缓缓下落,是对称的形状,像不像椅子的两个扶手呀?如果放在一个整体来看,是不是像皇帝的龙椅呀?这就叫稳坐江山。”
“你说这么多,我也不懂。你就简单点说吧。”墨谷雨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教授却兴致正高,掏出本子记了一会儿,收好本子,才说:“我敢肯定这座土包就是坟墓。没想到我在大学里研究了这么久,又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一到这里就解决了,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墨谷雨无法理解教授这种疯癫样儿,摇了摇头,说:“你们大学教授一天到晚就为一个土包争论?我还以为大学研究的都是一些高深莫测的问题呢!”
教授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又不甘心放弃,就一把拉着她,来到一团浓荫下,摆开架势,要慢慢讲解。墨谷雨当然不好意思转头走开,就她一个学生,一逃课就空堂了。于是,她又挤出最后一丝耐心,叉腰听讲,那架势就好像在说:你讲吧,如果讲得不动听,就小心你的秃顶。
教授才不管什么秃顶光头呢,只要学生竖起了耳朵,他就有自豪感,就会深情地投入到讲课之中。他指着面前的山岗,眯缝着眼睛,仿佛进入了遥远的回忆:“眼前是山清水秀,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有过一场血雨腥风,尸横遍野的战斗呢?咔嚓,咔嚓,咔嚓,人头落地,冤魂上天,惨不忍睹呀!”他以手为刀,用力地挥动着,牙齿紧咬,露出了凶相。
墨谷雨吓得后退一步,说:“你杀过人吗?太可怕了,我一直以为教授都是好人……”
“我长得不像好人吗?”教授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说的是历史,这里的一段往事,这些资料都是很难搞到的,我这么多年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零散地搜集了一些,勉强拼出了较完整的画面。所以,我现在告诉你的,都是教科书上没有的,一个已经消失的族人的历史,很珍贵呀!”
墨谷雨知道自己搞错了,一脸抱歉地望着教授,说:“好吧,你接着讲。”
教授点点头,感到一丝满意一丝安慰,清了清嗓子,说:“我单刀直入吧,这里原先生活着两个族群,一个叫黄巴族,一个叫古育族……”
“黄巴族?这里就叫黄巴岗,哦——我明白了,这里的人都是黄巴族的后人。可是,你说还有个古什么族,那是怎么回事呢?”墨谷雨像一个不能自控的小学生,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教授的讲课。
“你这孩子太心急了,听我说完呀!”教授有些恼火,狠狠地拍了一下树干,震掉了一个松果,正好打在他的秃顶上。他摸了一把头顶,直直地盯着墨谷雨,好像刚才那松果是她扔的。好半天,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情绪平缓了许多,说:“当然也不能怪你,这个话题对谁都有巨大的吸引力。我这次来就是要揭开谜底,你记住了,我要找的是已经消失的古育族,听清楚了吗?”他一脸的自豪感,好像他就是回归的王。
可惜长相差点儿,360度从哪儿看都没有王者之相。墨谷雨懒得理会,倒是马上想起了湖的名字,叫了起来:“你好像说过,这个湖以前叫古育湖……”她看到教授的手又挥到了半空,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说了。
教授用手画了个圈,一指湖面,说:“没错,这个湖边以前就是古育族人的领地,他们是靠牧马为生,家家都养着膘肥体壮的马,人人都是骑马高手,擅长在马背上射箭。所以,他们经常会侵入黄巴族的领地,抢夺一些东西,然后,拍马而去。黄巴族人就住在山的那边,就是我们昨天经过的地方,他们主要以种地为生,世世代代,受到古育族人的侵扰,怀恨在心。两个族群经常会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争,每次都是古育族取胜,因为他们骑马射箭,要比黄巴族人行动快得多。可是,有一年,古育湖发了大水,一夜之间淹没了整个古育族领地,几乎所有的人都葬身湖中。黄巴族人趁机反扑,把逃出洪水的古育族人赶尽杀绝……”
墨谷雨一边听着,一边却走神了。她想起了那个少年,他就是牧马的,又来无影去无踪,幽灵一样,会不会是古育族的——人还是鬼?她努力回忆刚才少年的样子,仿佛看到他就站在面前,光着上身,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怪异的光泽,眼睛里的光也带着一层神秘的色彩,突然,他张开了嘴,牙齿居然是那种尖而长的,猛地扑了过来……
“啊——”墨谷雨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