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杖仪式将最终决定谁是巫师的传人。
我们五个人站在三位长者面前,执琴的长老又轻轻拨弦,低低吟唱,跟洗尘时的歌声又不相同,应该是咒语。
执杖者默默地轻念咒语,并轻轻摇动巫杖。
巫杖虽然叫巫杖,其实跟拐杖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沾边,它就是一根短木头,只不过雕有巫师的面具和一些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看上去像繁花盛开,色彩华丽。我思忖:莫非,那就是咒语?
长者让我们每个人伸手握一握巫杖,想对巫师说什么就在心中默语,巫师能知道的。
巴里布迅速看我们一眼,他用眼神提醒我们,不想做巫师的传人就对巫师说。我有点儿内疚,原来答应过巴里布在洗尘时心里默默对巫师说不想做传人的,可是居然给忘记了。现在补上。我伸手握住巫杖时,默念:“巫师,请你选巴里布做你的传人吧,他想当巫师,我也觉得他比较适合。谢谢你。”
我默默念完,特地看向巴里布,他以眼含笑意来谢我。
我们每个人都握过巫杖之后,长者转身把巫杖扔下峡谷,那段小木头瞬间就被云的河流吞噬。
“啊——”罗桥惊叫,紧张地问长者,“为什么不传给传人?就这样扔了。难道我们当中没有合适的传人吗?”
他好像有点儿失望。
“找到巫杖的人就是巫师的传人。”长者说。
我们往峡谷下看,只见云雾翻涌,深不可测,要到云海之下的峡谷找巫杖,真是一件不可想象之事。
“下去了,还能活着上来吗?”陈修害怕地问。
“没必要把巫杖抛到那么险恶的地方吧。”罗桥觉得扔在这梯田里找找就行了,“考验归考验,不能让我们冒那么大的生命危险。”
长者们缄口不言,把我们引往下去的路口。
我以为季风又会埋怨,没想到她却一声不吭,率先走到通往峡谷的小路口。巴里布跟在她后面。我也跟上。罗桥和陈修也跟着来了。
答木嘎他们都不能陪同我们下去,不过他们会在这里等到我们归来。
通往峡谷的小路其实并不像我们在上面所看到的那么险峻,那处窄小的路口在浮云的帮助下,给人危险的信号。
走完一段比较陡峭的小路后,就到了相对好走的栈道,用石头铺的路,像夜盖寨子里的那些路一样,整齐又美观。
一路上云雾围绕,只能见到一两百米内的东西。当我们越靠近峡谷底部,云雾就越稀薄,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些参天古树。
巴里布一路上都在细心看路,我觉得要在这种云雾深锁的森林中找到巫杖,实在是难。
“如果我们今天谁都捡不到巫杖怎么办?是不是就要一直在这里找下去?”季风在前头站住。
“要不,想当巫师的,就留下来找,不想当的就回去吧。”陈修提议。她回头看来时走过的路,被云雾遮得严严实实。
“你敢自己走回去吗?”季风问她。
陈修看看,摇头。
“你不想回去吗?”陈修问罗桥。
“至少也要找一找吧。月巫师是能随便糊弄的吗?”罗桥说。
“你相信有巫师和巫术之说吗?”陈修问罗桥。
“没洗尘之前,不信。”罗桥若有所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幻的事。”
“不要怀疑巫师的巫术。”巴里布说。
“看仔细了,你要是能捡到巫杖,就是巫师的传人了。”我对巴里布说。
“巫师选传人可不能随便乱挑,月巫师会找到那个最好的人当他的传人。一旦他找到了,巫杖就会现身。”巴里布说。
罗桥问巴里布:“你为什么那么想当巫师呢?”
“当巫师是了不起的,有至高的权力和威望。王要做什么大决定,都要征求巫师的意见。”
“那是古代的阳王部落。”季风打断他的话,“现在别再梦想能有那样的权力了。不过,在夜盖寨子里可能还能有点儿威望,当他们需要你去为他们施法治病,解决一些他们认为只有巫术才能解决的困难的时候。”
“假如我成了巫师的传人,也不错,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小地方,想去哪儿读书就去哪儿读书。”季风对巫术开始有些向往。她大概是想到南邕去上学。
对巫术有向往的人不只季风,罗桥也算一个。他故作轻松地说:“如果巫师选我,我会把他的魔术推广到更广阔的领域,新时代的巫师如果进军商业界,那就大有一番作为。”
“是巫术。”巴里布纠正他。
“你要是当了巫师,你那些客户不跟你签单也得签。”季风打趣他,“干脆,用巫术直接把他们的钱装进你的口袋得了。”
罗桥摆手:“不能那样,用巫术直接偷盗很伤我自尊的。我只是想,如果能借巫术的力量把生意做大,遍布全国就可以了。”
季风对巴里布说:“看看罗桥的宏伟目标,巴里布,相对你来说,你要是当了巫师也只能在这山里发挥,找找蘑菇而已,有点儿浪费巫术的资源哦。”
巴里布憨憨地笑笑。
“巫师,请你选巴里布当你的传人吧。他真心想成为巫师,我相信他会用巫术来帮助本族人的。”我说。
巴里布感激地看着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云雾深处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棵树后面,特征明显,满头白发,清亮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两只大大的银耳环。
我以为眼花了,想再看清楚点儿,一抹流云飘过,挡了一下视线,再看,就没有人影了,只有树叶在动,一只松鼠从树上慢慢走下来。
“我好像看到一个老人。”我说。
陈修吓得抓住我的衣服,不敢走在我后面,硬是挤到我前面来,夹在大家中间。
“在哪儿?”季风朝我看的地方看。
“会不会是巫师?”罗桥问。
“白发老婆婆。”我说。
巴里布说:“上一位巫师是男的。月巫师也是男的。”
“以前的女巫祖师也可能出来帮助把关呢。”罗桥说着对云雾深处挥挥手,“师傅,祖师傅们,你们好。”
小路托着我们往浓密的深林穿过,最后到达谷底的一条河流前。
站在水边,风不知从哪里来,只感觉它像一把扫把,把河水之上的那一层云雾扫去,从上游往下游扫,一条清澈的长河豁然袒露在我们面前。
风再掀去层层云雾,天空就明朗了,感觉还有微微的阳光。可是,我仰望天空,仍然还笼着云雾。
河水不深,清澈明净,能看到河床的石头、水草、鱼虾。两岸长满各种不认识的阔叶植物,绿得让人想哭。这番风景完全不像我在岸上想的那样。
“别有洞天。”罗桥说。
“我还以为谷底下隐藏的是一条奔腾险恶的河水,没想到,竟是一条温柔的河水。一定要我形容的话,我就说,她是一个清丽脱俗的河仙。”季风脱了鞋子,赤脚走进水中,掬起一把水,喝下去,陶醉了,“真甜。”
“听说男人喝了这里的水会变成女的。女孩喝了这里的水会长出胡子。”我说。
大家看季风。季风也有点儿紧张。
巴里布老老实实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
季风知道被我捉弄了,冲过来把我往河里推。
大家都走进河里去,水花飞溅。
“好漂亮的河呀,可以当镜子。”陈修看着水中的自己。
这水还真是清得可以当镜子。我看到倒映在水中的树木,而同时也看到一个孩子。没错,是一个瘦瘦的少年,穿着黑色小褂、绣花短裙,再穿一条黑色长裤,裤脚用彩色麻布缠得紧紧的,不多的头发扎在头顶上,用一块绣花的黑布包扎着。肩上斜挎着一只黑色的布袋,手里还拿着一把像乐器又像武器一样的东西,黑色的木棍约一米长,底座有一个小圆鼓,有花纹,还有一根弦。木棍的顶处很尖,安了一个黑色的锐器。他正目不转睛地看我,目光锐利、有神,也很明亮,能牢牢地抓住我的目光。
我猛地抬头看去,岸边的树林中空无一人。我再低头看水中,又看到水中倒映的他,站在一棵野芋叶后面。但很快,他一闪身,就消失了。
“你怎么了?”罗桥问我。
“我又看到一个少年。穿黑色绣花服装的……不知道是哪个民族的服饰。”我说。
他们朝我看的地方看,没看到有谁。
“刚才说看到一个老的,现在说看到一个小的。凭什么就只有你看到呀,别故弄玄虚吓唬人。”季风咬定我是编出来吓人的。
我感觉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应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还见过他们。可我现在想不起来。
继续洗脸。低头,伸手到水中,看到水中有一样奇怪的东西,定眼看看,吓了自己一跳,是巫杖。它怎么在我面前?我不想要,希望巴里布能得到它。
我假装没看到它,挪几步,离它远一点儿。
“巴里布,到这里来。”我喊他。
“啊?”巴里布看我,不明白我叫他过来有什么事。他答应着,却不动。
“来吧。”我再喊他。
他走过来,我指指水中,他低头看,好像没看到巫杖。
“看认真点儿。”我提醒他。
他又再看,还是没看到。
“继续找哟。”罗桥说。
巴里布马上就走开了,去找巫杖。
我也跟着他们走。
到了对岸,我看到巫杖就在石头上。我赶紧看别处,却又看到巫杖在树上。怎么到处都有巫杖?不会是有假的吧。我再跑回河边,巫杖还躺在刚才的位置。
“你怎么了?”季风问我。
“遇到一点儿怪事。”我说,“到底有多少巫杖?怎么我看到三个了。”
他们一齐惊叫起来:“三个?”
“石头上看到一个,树上看到一个。我刚才想叫巴里布去捡,他说没看到。我刚才回去看,它明明还在那里嘛。”我回身指一指水中。
巴里布走回河里去找。说过不想当巫师的那几个也跳起来去找。罗桥看树上。季风和陈修在她们站的石头上找。可他们都没找到。
然而,我又看到巫杖在我面前的一片树叶上。
“你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别这样骗我们玩呀。”季风又瞪我了。
“怎么骗你们呢?”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树叶,“这里还有一个。”
他们看到的是树叶上面空无一物。
“你拿起来看看。”季风说。
我不拿,他们都怀疑我胡说。为了证明我不是胡说,我只好把巫杖拿起来。这下,他们全都傻眼了,我真的能从空空的树叶上拿到巫杖。
罗桥和巴里布显然很失望。
巴里布对我说:“巫师选的人是你。”
长者们嘱咐过,捡到巫杖就返回。季风还想再在峡谷里走一走,可能还有更多奇观异景没看到。可是,这时候,刚才被风扫去的云雾慢慢铺了回来。
“还是回去吧。”罗桥说。
“你能带我们飞回去吗?”陈修期待着马上有奇迹出现。
我不能。
我拿着巫杖和他们一起返回。
回去比来时还要累。
一回到上面,我们都坐下来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