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盖的夜来得很早,才九点不到,寨里就熄了灯静寂下来。青蛙,还有夜虫这些田野歌手,整夜为我们倾情歌唱。
罗桥在习惯了过夜生活后,十二点前睡不着。我们都睡了,他还坐在窗前看天上的月亮,看田野上飞舞的萤火虫。
两点,答木嘎、乌巴、巴各答他们就来叫我们起床。
此时,明月悬天,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我们每个人都换上白色的长麻衣,戴一顶用树叶折成的帽子,再穿上草鞋。
我们穿着停当,在楼里等候。
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孩来传长者的话,是出行的吉时。
我们五个人跟随答木嘎、乌巴、巴各答出行。答木嘎告诉我们,从出门起,不能说话,直到洗尘结束。
一行十来个人,沿着寨里的石阶路走到寨子最顶端,无声无息,就连夜虫都是在我们走近后才戛然止声。
我们在寨子顶处等待。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过去,天地豁然就有了一抹光亮,那一抹晨光,有着强大的生命力量,让我们向往,并对遥远天际寄予希望。
从寨子侧边的一条小路走下去,那是处百来米的斜坡,下了坡,就来到梯田中最细小、最长的那条弯路上。
小路左边是层层梯田,禾苗长势正好,右边则是绝壁,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把夜盖寨人所居的这座山的山带与另一条更为险峻的山脉拉开,也许在远古时代它们是连着的,某一天突然天地惊变,高山沉浮,一道裂缝把它们划开。
晨光来自高山之上,那里有云雾,正慢慢流下来,峡谷下面也有云雾随风吹起,与天上的云雾相遇,连成一片,遮盖山脉。当晨色更为光亮一些后,在光的映照下,云雾有了奇妙的变幻,像绸子般柔软的雾纱从天上落下来,盖在我们身上。转瞬之间,雾纱又在光的指挥下变成瀑布,从天流落,我们沐浴在天的晨光之水中。那份微凉让我神清气爽,身上穿的白色麻布衣裳像是身上生长出来的翅膀,飘散拂动起来。我,仿佛正在飞翔。
三个穿着盛装的长者,在前方出现,白须飘拂,一个拿着长古琴,一个手拿短古琴,一个手执巫杖,边弹边唱。不知道他们是早已在那里等我们,还是刚从另一方走来,在云雾与晨光中,宛若足踏祥云,从天而降。琴声只是单纯地重复三个音调,歌声也是重复三句,妙如天籁。
在这魔音中,淋在身上的云雾有了清脆的水声,这时候的云雾才是从天上流来的仙泉,把我们的头发、衣裳全部浇透,我们浸在水中,轻轻划动手臂就能浮飞起来。
我浮起来。我也看到罗桥浮起来,季风浮起来。我们全都浮起来,像鱼一样在水中游动。不,是像鱼一样在天空中飞。
我怀疑这是不是梦的幻境,同时又对这种魔力充满向往。
在这一刻,我相信天地之间是有一股神秘的能量,也许这就是夜盖寨人传说的巫术。
流水朝峡谷那边漫去,水声渐远,琴声和歌声慢慢缓下来,我们也悄然从天落下,脚踩青草。
风把云雾吹进峡谷,温柔的阳光照耀一条奔腾着的云河。
我们湿透的衣衫、头发也奇迹般地干了,浑身散发着清新的水汽。
“喝晨露。”答木嘎指引我们。
悬崖边上生长有阔叶植物,每一片树叶都托着一滴晶莹的露水。我弯腰,把嘴张在一片叶尖下,用手轻轻托起树叶,一倒,晨露滚入嘴中,一股清香慢慢散发,口舌甘润。我还想再喝一颗晨露,却无论如何都倒不进嘴里了,它们诡异地滚落到峡谷下面去或草地上。
我们每个人只喝到了一颗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