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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盖

逃跑失败。

我和季风一起被答木嘎接去夜盖。

那辆破旧的小中巴,载着包括我们在内的二十多个人在盘山路上慢爬,如果从高处看,它可能就像一只苍老的短脚虫。

季风把对我父亲的敌意延伸到我身上,从出发开始就给我摆脸色,每每目光与我相遇,就会一扭脸,丢一个白眼,再轻蔑地“哼”一声。

真不知道她与我父亲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被人无端讨厌的感觉很不好,我总得弄清楚为什么。主动把口香糖递给她,想缓和一下关系,她却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一句“嘴臭的人才用这个”就把我噎了。

算了,懒得再理她,还以为她有多稀罕似的,要不是她出卖我,我早就逃跑成功了。

避开她那张臭脸,看窗外的风景,扭头往车窗外一看,正好看到路边的深谷,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然而看车里的人,都很坦然,他们早已习惯车子在悬崖边走。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若无其事,心一阵子揪紧,好像死神在峡谷中微笑,不知在欢迎着谁。

下午,我们到达一处山脚,季风知道要步行一个小时,怨声载道。答木嘎说背她,她又嫌答木嘎汗味重,捂着鼻子摆着手。

山路崎岖,着实难走,不过那一路风景却重重地震撼了我。层层梯田好像叠到了天上,怀疑那是不是仙子从天宫垂下来的绿萝裙带。夜盖就坐落在梯田顶端上,而寨子之后又还挨着更高的山岭。等我们终于爬到梯田顶处,就累得坐下去不想动了。季风再次暴发她的小姐脾气,坐在入寨的路口哭起来,说腿痛,走不动了。答木嘎从村里叫来几个人,用竹椅轿把她抬进村。我还没休息够,可季风都被抬进村了,我也只好咬咬牙,跟着走。

心里暗暗埋怨,夜盖为什么还要坐落在这么险峻的山上。

我和季风被带到一栋小木楼,走廊上站着一个派头十足的年轻人,手上拿着一部手机,桌子上还摆着一台苹果电脑,他看上去满脸焦急,好像遇到什么急事却束手无策。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女学生,比我和季风要大一些。原来巫师候选人不只有我和季风。答木嘎介绍,那个高富帅是去年从新西兰留学回来的,汉名叫罗桥,外婆是夜盖人。那个女生叫陈修,妈妈是夜盖人,父亲是鸟麻另一个村子的人,他们一家在桂林做小生意。陈修将要参加高考,同学们都在紧张的备考中,她也带着书回来了。她看了我们一眼,就埋头看书了。我留意到,她眼睛红肿红肿的,肯定刚哭过。

罗桥昨天就到了,陈修比我们先到几个小时。

“嗨。”罗桥跟我和季风打招呼。

“以为长得帅我就会理你呀!”季风白了他一眼,扭过脸去,她眼里还真是不装任何人。

我礼貌地笑笑。

他跟我说:“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忘记带充电器来,不过,就是带来了,这里也没有电。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用用吗?我急着要跟公司联系。下周我要出差到上海见重要客户……我损失不起……”

我刚把手机掏出来,他就一手拿去,飞快地把他的手机卡换进去,开始电话遥控他的生意。一通电话打下来,我的电池电量也消耗光了。

“移动充电器,有吗?”他又问我。

“没带来。”我摇头。我以为来这里不用待多久。

“我是带来了,可是在路上不小心让它掉到深谷下面去了。”罗桥说着,拍拍额头,“我的事情很重要,误不起。”

“我的高考也很重要,误不起。”陈修说话的时候头还埋在书本里。

“好像我误得起一样。哼,我的人生更误不起。谁想在这地方当一个巫婆呀。”季风气呼呼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我爸爸妈妈都不是夜盖寨的人,只不过我外婆是夜盖寨人而已嘛,那也是另一个村的,住得也不近。夜盖的巫师传人,再怎么传也传不到我吧。居然还把我找来。”

“可不是嘛。”罗桥也唉声叹气,“我妈妈认为这是不可违背的圣事,如果我不听她的,不尊重他们族人的巫师,我死在地下的外婆也会哭泣。我不知道外婆会不会哭泣,可我就看到我妈哭哭啼啼的。我只好跟来了,想着来几天,等事情一完,我就赶紧走。”

“想得美,赶紧走,你要是当了巫师的传人,还能走?”季风说。

罗桥自信地说:“我不会被巫师选为传人的,我知道我没有那种对灵性有什么感应的物质。要我说,能有机会当巫师传人的人,应该是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他们的才能跟这里的自然万物的灵性息息相通。我在大城市里,在节奏紧张的商海里打拼,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赚过来,铜臭味太浓,神仙不喜欢我这种人,山妖也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巫师还是从你们当中选吧。”

“那就更不喜欢我了。我很拜金。”季风说,“如果巫师选了我,那绝对是错误的,我不会帮他办事的。想让我捉妖降魔?哼,指不定我还会把妖放出来玩呢。总之,不要让我当巫师,否则,鸟麻得天下大乱。”

“你当才好,妖魔鬼怪都会怕你的,脾气这么大。”我冒着挨骂的危险,小声拆她的台。

果然,她就动怒了,跺脚,大声吼起来:“你别惹我,我讨厌你们家里的所有人。不,说错了,不是所有,是很多。”

“那也无所谓。你讨厌他们并不说明他们真的不可爱,你喜欢他们也不能说明他们真的那么可爱。”我摊摊手,轻松地说。

季风瞪着我,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实,他说得没错……”罗桥才想起来还没问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舞风。”我说。

“少来,你以为你谁呀。”季风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然后又帮我说:“他没说真名。”

“还叫鸟麻。”我补上一句。

陈修可能嫌我们吵,拿书坐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去看。她说:“幸好现在大家都还没有巫术,要是有的话,这会儿肯定自相残杀得天地变色,庄稼民楼遭殃。”

季风冷笑起来,“你心怀天下,忧国忧民,那巫婆说不定就是你来当了。还看书干吗?有了巫术,还怕那几道题你做不了?在考场上,念念咒,标准答案自动就跳出来了。”

陈修没搭她的话,背过身去,又看书。

“你有什么想法?”罗桥问我。

“快点儿离开这里,回去。”我说。

“可我们当中必定有一个人要当巫师。看看谁是那个百分百的命中率了。”罗桥说。

答木嘎又带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完全是当地山民的装束,脚上还穿着少见的草鞋,背篓里装着一些新鲜的菇、野菜,是一路走来顺手捡拾的。他的心思全在他篓里的那些东西上,在门槛儿上坐下来,就整理他的菜,挑去草叶,弄去泥末。

他沉默少言,也不跟我们搭话,眼睛小小的,闪着一点点光,让人联想起夜里的萤火虫。

他叫巴里布。他一到这里,我们四个人不约而同都认为巫师就应该长成他这个样的。

于是,我们都不再有什么担忧了,想着在这里住一两天就能走。

罗桥也放心地到村子里走走转转,还叫我帮他拍了好几张照片作留念。“没有心理负担,才发觉这里的景色还真是绝美呀。”罗桥说。

的确,夜盖的风景很美。住在山里的智慧民族,用双手创造了梯田的神话,青青禾苗也能生长在这么高的山上。

喜欢夜盖。

答木嘎来告诉我们,准备吃晚饭了,同时跟我们说明天的安排。我们凌晨两点就要起来,在太阳升起之前到仙人泉去洗尘,喝天露茶,然后举行落杖仪式。

季风又有不满:“两点就起来?谁能起那么早呀!”

“能。有一次我在凌晨时分逃到车站的时候,你不也上车了吗?”我说。

季风白了我一眼:“多什么嘴。”

“我们会来喊你们起床的。今夜,大家要早点儿睡觉。明天的落杖仪式要你们到山谷下寻找巫师的巫杖呢。”答木嘎说。

“找巫杖干吗?”季风问。

“到举行仪式时,长老们会有明示。”答木嘎的嘴巴很严实,不能过早透露的事,他一句也不说。

晚饭开始,姑娘给我们端来菜,妇女给我们送来汤,阿婆给我们送来用叶子包好的米饭,男人们给我们送来酒。

有一道菜叫辣椒香骨,看上去很普通,答木嘎却专门为我们介绍这道菜。他说辣椒香骨是夜盖这一带村民的传统食品,其味美可口,香中带辣,油而不腻,也是一道开胃菜,是待客的佳肴。

这道菜的做法是将带肉的新鲜骨头捶成小块,放进碓里舂成胶状,拌上碎辣椒、花椒、八角、生姜、豆豉,加食盐、酒,搅匀放入瓦坛,密封置于阴凉处半个月后即可食用。

季风撇撇嘴,小声说:“就会吹,不就是一点儿小菜吗?”

我尝了一口,很好吃。罗桥尝了之后也很喜欢。

“这道菜,有什么传说吗?”罗桥问答木嘎。

“有。”答木嘎说,“古时的夜盖寨人,因为在深山居住,交通不便,加上食盐奇缺,价格高昂,夜盖人就把仅有的少量盐用来做辣椒香骨,把它当食盐。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了,不缺盐了,这就成了一道传统的家常菜。”

罗桥有点儿失望,他以为这道菜会引出一个浪漫的故事呢。

再来一道菜,是烤鸟,粗糙巨大的陶盘上叠了三十多只烤鸟,香味诱人。“真正的深山野味。”罗桥欢喜,抓起一只就大口吃起来。

巴里布、季风和陈修都吃。

我吃不下,看到这些烤鸟,我想到我小时候养的两只喜鹊。我小学三年级时,两只喜鹊避雨飞进我的房间,我看它们又冷又饿,给它们水和吃的,后来它们就常常飞来我家,最后就住在我家阳台的晾衣线上,我和它们一起度过了整整三年,直到搬家,它们才飞走了。自从我养了喜鹊,我就不吃鸟,也不让家里人吃,不喜欢和吃鸟的人做朋友。

答木嘎问我为什么不吃一只鸟,烤得很香,我说不爱吃,不多解释。巴里布突然看着我,目光有些奇怪,好像因为我不吃鸟而表现出某种忧虑。

吃完饭以后,一直都不说话的巴里布突然跟我说话,他问我想不想当巫师的传人,我果断地摇头。然后他又问罗桥,罗桥把手一摆,声明他只是为了妈妈才勉强认可这种风俗,来应付一下,巴不得早点儿走。当巴里布问到陈修时,陈修又想哭了,她说担心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影响她高考前的复习。季风还没等巴里布问她就先说话,她说现在要是有谁肯让她回家,她愿意付重金答谢。

巴里布确定我们都不想当巫师,就放心了。他叮嘱我们,如果不想给巫师当传人,明天洗尘时,在心里默念,巫师能听到的,就不会选我们。

罗桥可高兴了,拍拍巴里布的肩膀,感谢他的提醒。我们都感谢他的好意。

“那我就祈求巫师选你好了。”罗桥对巴里布说。

巴里布感激万分:“你真是好人,谢谢你的帮忙。”

虽然我们一开始都觉得巴里布像巫师,是当巫师的料,可现在听到他真诚坦露想当巫师的愿望,又感到吃惊。

“以后要你待在夜盖当巫师,你也乐意?你的家怎么办?”我问他。

他说:“我当了巫师,可以回家住的。”

“你家在哪儿?”季风问他。

“我家在月光寨,离这里只有四座山,不算远。”巴里布说。

“也就是说,巫师可以在任何地方?”罗桥问他。

巴里布点点头:“当然。现在不再像古时候,本部落的人只能在本部落的猎场范围内活动,越过别人的地盘就被捕。现在,天大地大的,想去哪儿不行,只要你敢去,只要你有钱。巫师到省城去住都行。”

我们都“噢——”了起来,原来这样也行。

“可是,做巫师有什么好呢?”罗桥又问他。我也像他一样,不太明白巴里布为什么那么想当巫师。

巴里布说:“巫术是很强大的。我想有那份力量,找到山林中最鲜美的山菇野菌,能卖到好价钱。我还能用巫术来做很多事……”

他话一说完,我们都笑了。

“我小时候亲眼见过别寨的巫师的巫术,从一片焦土中捕出火妖,再请来水妖和花妖,一下子,被火烧焦的那片山野就生草长树,风吹到哪儿,草绿到哪儿,花开到哪儿。”

我们的笑声更响亮了。

“很神奇。”罗桥笑着拍拍他的手,他的笑声明显是在告诉巴里布:你很能吹。

巴里布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又像来时那样沉默,端坐在窗前,半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山色。

我们都认为,巫师应该就像巴里布这样。

陈修开始收拾她的书,准备明天举行完落杖仪式就出山回家。她认定巴里布会成为巫师的传人。原来急匆匆想回去做生意的罗桥,反而不急了,他想后天走,再多住一晚,这里的空气、风景绝好,而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季风也做好明天出山回鸟麻城的准备。

陈修又担心只有她们俩出山,夜盖人不送,便动员我明天也一起走,可我还不想走。可以不当巫师传人的我,不妨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最好等到父亲把我转学的事情处理妥了,我再回去。

季风恨恨地瞪着我和罗桥,“不想走了?那巫师就多选几个传人吧。”

巴里布这时候搭话了:“不会。巫师的传人,自古以来,每一代只有一个。” a34YwP9YxQLyhCiEPtaFbZTgfouaUHcFm2tCiLnyvc7QKfMAI/aiTJaCBTPdot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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