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发现窗外一片阳光。鸟麻的天亮得早。
爷爷已经在楼上的晒台上摆开他的草药。
“看上去,会是好天气。”我跟爷爷说。
“好几天都在下雨,该到大晴天喽。”爷爷说。
我到这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难得见到像今天这么晴朗的早晨,峡谷下面的云没有浮上来,连绵山带没有云雾遮掩,能看到很远。
“这山有多长呀?好像伸到天际边呢。”我跟爷爷说。
“我十一岁就跟我爷爷走山采药,后来又走村行医治病,一直到现在,我快一百岁了,可眼前那连接着天的山,我估摸着也只走了过半。”爷爷看着山,感叹道。
那一望无边的山,居然过半留下爷爷的足迹。
“爷爷,你真了不起。”
“跟我爷爷、我父亲比,差远了。我爷爷,一百一十岁还背着药袋到山寨去给人治病,一天往返好几座山。唉!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可能再也去不了喽。”
爷爷看着远山,多有遗憾。
而爷爷这番话让我羞愧不已,我的体质不算太好,不太爱运动,如果要我像爷爷一样走村行医,我是百分之百不行。这群山峻岭,我没有信心能走完几座。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出去走一走。
小城的街道边不时有一些小路通往山上或山下,在那些路的不远处都会立着一两栋木楼,那是些散居在小城周边的人家。
我带上相机在山城周边走走,拍了不少照片。
中午回来,在药楼附近又遇到那三个穿着特别的人。上次在街上遇见过他们,他们问我是哪里人。现在再见他们,他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看我。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人。
他们的目光慢慢亮起来,好像看到了宝。
“孩子,你真的是阳城人吗?”那个带着文物手机的人又再一次问我。
“你不会记错吗?”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就像是在怀疑我的记忆力。
“当然。”我说,“这不可能记错,就像我不会错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一样。”
我故意走向另一边,让他们先过,然后我再绕道回家。
刚进药楼大门,就看到他们三个人正在大厅里和爷爷喝茶。
那三个人看到我进门,又惊又喜,好像终于确定了某件大事。
“这个就是你们家失散了十几年的孩子吧?”那个带文物手机的人问我爷爷。
爷爷抚须笑笑,自豪地说:“是是是,小名鸟麻。还有一个名字叫舞风。”
爷爷招呼我过去和他们见面。
“叫鸟麻好。鸟麻。”那三个人都竖起大拇指夸这个名字好。
“我们鸟麻的夜盖人嘛。”带文物手机的那个人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到窗口,对着外面的蓝天恭敬地作揖,“前几天巫师的旨意就把我们引到他面前,现在巫师的旨意又再次指引我们找到他。谢谢。”
他在谢谢后面还咕噜了几个奇怪的音,可能是方言,我听不懂,但我感觉有点儿不妙,他们所说的巫师好像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爷爷让我坐下来,缓缓地倒茶给他们三位喝,同时慢慢地跟我说。
我奶奶是夜盖寨的人,这三个人就是夜盖寨的首人,也就是主事的人。带手机那个叫答木嘎,另外两个,一个叫乌巴,另外一个叫巴各答。答木嘎还有一个名字叫雷木。答木嘎的爷爷还是我奶奶的堂哥,奶奶去世后,亲戚关系就慢慢疏远,但现在重新拉扯一下,亲戚关系又变得亲近了。
夜盖寨人信奉一个叫月的巫师。现在,他们是来寻找月巫师的传人。月巫师的旨意把他们引领到这里来,要找的传人也就是我。
我吃惊得连茶杯都端不稳,这种事我只在魔幻书里或魔幻电影里看到过,没想到现在我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跌坐到主角之位。吃惊和紧张之后,我就觉得好笑,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搞巫师传人这种把戏。我就不相信现实生活中有什么巫术。我以为科学的万丈光芒早已照亮中华大地,把人们的迷信观念驱除了,没想到在鸟麻这个地方还残留有这种陋俗。
“这种巫术也是陈旧的迷信观念。我粗略在网络上看过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古时候的原始部落中巫师被部落王尊在高位,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王的权力需要加强和巩固,要集中掌握整个部落人的思想和人心,也就是说,巫师是适应古老部落王而出现的。现在,古老部落的王已经不复存在,巫师也就没有存在气候了,巫师的巫术顶多只能以一种神秘的符号留在古老的传说中……”
我想给他们讲一讲科学的观念,但爷爷摆手阻止我。他小声说:“别胡说,跟迷信哪扯得上关系?这是夜盖寨的风俗、信仰,已经在族人中传了几千年,你可以不相信巫术,但你应该尊重他们的信仰,何况这还是你奶奶的族人。其实,严格来讲,不叫巫师,叫魂师,也就是灵魂的使者,族人的守护者。”
也是,月巫师和他的巫术,在鸟麻的夜盖寨人中传承了几千年,早已生长成大树,根深蒂固,这棵树不是我用三言两语就能连根拔去的。
这时候,父亲来了,额头有汗,手里还拿着一只小黑包,他一下班就匆忙赶过来了。父亲对这三个人恭敬而客气。
父亲跟爷爷一样,对他们找我做巫师传人的事没有异议。
不过,我还有一个可以推辞的借口,我不是夜盖寨的人,不可能被选为夜盖寨人的巫师传人。不料,这个借口又被他们轻而易举推到一边去。我奶奶是夜盖寨的人,我身上也有夜盖寨人的血统,也就能名正言顺做夜盖寨人的后人。
爷爷把一本用粗糙树皮纸做成的祖谱放到我手中,那是答木嘎带来的,给我看。
爷爷说,夜盖寨的祖先是鸟麻的一个部落王,阳王。阳王的后世子孙又各自开枝散叶,大支系和小支系,分得很细,比如:长衣村、彩裙寨、大花村、白村、红寨、小花寨、野花寨、草巫寨,等等。各个支系之间就像树根一样盘织,爷爷跟我只是简单地讲了讲,我就听得如云缭雾绕。
爷爷说,鸟麻是多个民族杂居地,他虽然从小就生活在鸟麻,但至今也弄不清楚有些族人的支系关系。有些民族的人,只相隔一个山寨,人们就有着不同的方言、习俗和信仰,有些寨子的人信奉古树,有些寨子的人信奉七色鸟。
弄不清楚的那些习俗,还是不要去想了,反正不管我弄得清楚与否,我都拒绝不了要去做夜盖寨月巫师的传人。
我还不甘心如此就范,询问他们是如何收到巫师的旨意的,也可能错找了我呢。
乌巴和巴各答沉默着,表情严肃,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他们俩才开口说话。答木嘎用普通话告诉我:巫师的旨意不会出错,至于如何收到旨意,天机不可泄露。等我承接了巫杖,我就能切身感受接收巫师旨意的奇妙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