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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风筝

赵安坚信爸爸妈妈能看见他和爷爷放到空中的红风筝,爷爷却转过身,无声地哭了。因为签字,顾芳芳、刘新、宋佳玲觉得他们跟那个新生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看到红风筝,项一鸣的心里感到暖暖的,激动的心情里又多了一份愉悦。宋佳玲像被人用一盆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1

赵安出现在门口,他仰起头,还把左手伸到空中。他的身后跟着一条狗,狗的脖子上系着一只铃铛。狗看了看赵安,然后也去看天。

“爷爷,今天有风!有好大的风!”赵安惊喜地说着,转身回屋。

不一会儿,赵安再一次出现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只红风筝,一只比筛子还大的红风筝。那是爷爷前几天扎好的,尽管是爷爷扎的,但是赵安可帮着做了不少的事情,给爷爷递根线啦,帮爷爷扶住风筝的骨架啦,给爷爷拿把小刀啦。所以,风筝的完成,也有赵安的一份功劳,连爷爷自己都说:“小安,要不是你,爷爷一时半会还做不好风筝!”

赵安多想把红风筝放到天上去呀,有了爷爷的这句话,赵安放风筝的愿望简直强烈到了入魔的地步,在上学来去的路上,在学校里,他时刻注意着风力的大小,甚至晚上睡觉前,也要跑到门外看看。可惜这两天风小得实在没有办法把风筝送到天上。 今天终于有风了!既不是那种刮起来呼啦啦的大风,也不是那种只把树叶吹得轻轻晃动起来的小风,而是正如爷爷说的“能把风筝送上天”的风。

今天终于可以放风筝了!红风筝要飞得很高很高,高得超过天上的飞机,最好还超过太阳,最好还让全世界的人看见。

爸爸妈妈终于可以看到红风筝了!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筝,只要爸爸妈妈看到它,就知道在红风筝的下面跑着的是赵安了。他们一定会乐呵呵地说:“看见了,看见了,多漂亮的风筝呀,那是我儿子放的风筝!”

“爷爷,快来呀,快来呀!”赵安兴奋地喊着。

“来了,来了……”爷爷走出来了。

爷爷看看天,满意地点着头,说:“正好,正好!”

“放风筝喽,放风筝喽!”赵安跳着,喊着。

赵安的喊声把附近的孩子都吸引来了。这是赵安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要是不来,赵安的快乐至少要减少一半。他们中不是有人说赵安的爸爸不要赵安和他妈妈了吗?他们中不是有人跟赵安打过架吗?现在让他们瞧瞧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风筝,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

刘新也出现在旁边。

狗见来了这么多的孩子,撒着欢儿在孩子堆里钻,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个叫二宝的男孩子凑到赵安跟前,手刚刚伸出来,赵安就大喊了一声:“不许你摸!摸坏了你赔得了吗?”

二宝的手被吓了回去。

“赵安,我能摸一摸吗?我没有跟你打过架!”一个叫豆子的女孩说。

赵安看看豆子,犹豫着。豆子跟他是同桌,按道理应该给她摸一摸,可是答应了豆子,其他人一准也要摸。风筝还没有飞上天,如果被别人摸坏了,那爷爷不是白做了吗?他不是白白盼望了这么久吗?二宝也真是,你来就来呗,还想摸。

赵安不客气地朝二宝白了一眼。二宝曾把他骑在胯下,现在竟还厚着脸皮想摸他的风筝。

二宝不看赵安给他的白眼,他对别的孩子说:“这风筝真大呀,店里卖的跟它没法比!”

爷爷这时说:“你们摸,摸坏了咱再做!”

豆子伸出手小心地摸了一下。她惊叫起来:“是布做的呀?”

二宝也吃惊地喊起来:“什么,是布做的?真的吗?”二宝的样子像是不相信风筝是布做的。其实他一开始就看出是布做的了。

赵安对二宝说:“你摸,看是不是布做的?”

二宝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眨巴着眼睛。

“你摸!我叫你摸的!”赵安再一次说。

二宝激动得脸红了。他郑重地伸出手。这是一只蝴蝶风筝,二宝摸了蝴蝶的头,摸了蝴蝶的身子,摸了蝴蝶的尾巴。

“真是布做的,真是布做的!”二宝像中了大奖一样。

每个孩子都摸了,每个孩子都喊了:“真是布做的!”

赵安还把风筝拿到刘新跟前,也要刘新摸一摸。

刘新摸了,还说了:“风筝真漂亮啊!”

在赵安的眼里,刘新是中学生,相当于是大人,刘新的话是有权威性的。因而,风筝还没有飞上天,赵安的心已经飞起来了。

“赵安,给爷爷抓着线,可千万抓紧了!”爷爷吩咐赵安说,“等风筝飞起来,你立马就放线!晓得不?”

“晓得了!”赵安的脸上立刻紧张起来。赵安用左手抓过一团线,二宝迅速地站到赵安的身边,如果需要,他会在第一时间帮着赵安放线。

爷爷先将线放出五六米,然后用一只手把风筝举起来,举得超过了头顶……

所有的孩子都屏着呼吸看着爷爷。

爷爷开始迎着风小跑着,跑着,跑着,忽然把风筝朝天空用力一送……

赵安只顾了看爷爷,看风筝,想不到他手中的线团滚落到地上。手忙脚乱中,赵安的左手没能及时抓住线团,眼看着风筝要把线团带起来,二宝手疾眼快,猛扑过去,抓住线团,连忙放线。

爷爷放出了风筝后,小跑着到二宝身边,一手抓过线团,一手不住地控制着线,急速地奔起来。风筝摇摇摆摆着,朝天上飞去,越飞越高……

爷爷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孩子也都松了一口气。

爷爷跑,孩子们就跟着跑,狗也跟着跑,那铃铛的声音就响个不停。

二宝骄傲地看看赵安,似乎说:刚才多亏了我呀!赵安冲二宝感激地笑了笑。有了这样的笑,两个人以后便成了好朋友。

蓝蓝的天空,那飘飞着的红风筝多像一轮太阳呀!

“多高呀!”

“真好看呀!”

……

孩子们赞叹着。

“我要我爸爸也给我做一只,跟赵安的一样!”豆子说。不过,她马上担心爸爸会不会做风筝,会不会给她做得这么大,会不会用红色的布来做。看见二宝的嘴巴撇起来,要说出什么难听的了,豆子连忙补充说:“只要能飞上天,就是小一点儿,就是用纸糊的,也行。”

二宝实事求是地说:“我爸爸做不出这样的风筝,我爷爷也做不出,我去年就要他们做过了。”

“我奶奶要在的话,她会做呢!”一个男孩子吸了一下鼻子说。

“我要买一个风筝放!”一个女孩说。

“你们以为我放风筝是为了玩呀?”赵安很不屑地说,“我的风筝是给我爸爸看的,是给我妈妈看的!他们只要看见了红红的风筝,就知道我想他们了。他们会说:‘儿子呀,爸爸妈妈也想你呀,我们要挣好多钱给你和爷爷用……’爷爷,是不是这样?”

“是哩,是哩!”爷爷连连点头。

所有的孩子都闭上了嘴巴,看着赵安,包括刘新。他们明白了风筝为什么这么大,为什么是用红布做的,而且为什么这么漂亮。

那些孩子的目光中流露出对赵安以及他的风筝的羡慕。这么大、这么红、这么漂亮的风筝只能为赵安所有。他们假如有了这样的风筝,放给谁看呢?

这天晚上,赵安又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你们看见我的风筝了吗?就是那红红的蝴蝶风筝。上次写的信里“筝”字没有写出来,这回查了字典写出来了。二宝他们都说风筝很漂亮,都想回家做。他们怎么能做出来呀?爷爷说了,在我们镇子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把风筝做得这么好了。明白了吧,这么好看的风筝只有爷爷能做出来。现在二宝他们谁也不敢欺负我了。谁要是欺负我,就别想看我的风筝,也别想摸我的风筝。妈妈,下次打电话回来时,你一定告诉我有没有看见风筝呀……

遥远的妈妈仿佛见着了赵安在给他们写信,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只要电话一响,一准是妈妈。妈妈好似躲在电话里,一旦赵安想念他们了,妈妈就把电话拨通了,然后就跟赵安或者爷爷说话了。

没有妈妈的电话时,那只电话就像睡着了。

赵安扔了笔,急忙跑过来,急忙说:“我接,我接……”

赵安接了电话。

“妈妈,妈妈,你和爸爸看见风筝了吗?就是那个高高的、红红的大风筝……”

“看见了,看见了,妈妈看见了,爸爸也看见了,真好看呀!是不是蜈蚣风筝?”电话里面的妈妈说。

“不是蜈蚣风筝,是蝴蝶风筝!”

“对对对,是蝴蝶风筝!下次我们要站在一百层高的大楼上看,说不定还能看见你和咱们家的狗呢……”

爷爷听着听着,转过了身。

爷爷哭了,无声地哭了。

2

看着蓝天上的红风筝,看着欢快的小泥鳅,听着小泥鳅对他的小伙伴说的话,旁边的刘新忽然犹豫了。

刘新的手上有一张纸条,那上面有一组电话号码,是宋佳玲今天早上给的。

“这是我姨夫的电话号码!我打了,可是接电话的却是我姨妈……”宋佳玲当时神秘地对刘新说,接着宋佳玲说了她打电话的情况,以及妈妈孔琴的反应。

刘新得出这样的结论:孔琴说“你就当他死了”,说明小泥鳅的父亲赵广田没有死;小泥鳅的父亲跟了别的女人,有这种可能,但在那只骨灰盒的来历没法说清之前,对孔琴的话还有待进一步查证。理由是,赵广田不要孔兰了,自己的儿子总得要吧,自己的老父亲总得要吧,再忙也得挤时间回来看看吧。

这是人之常情。

赵广田偏偏没有遵从这个“常情”,还能怪别人起疑心吗?

还有一点,一个女人被有钱的丈夫抛弃了,似乎不需要那么刻意地隐瞒。而孔兰风光的样子也一点儿不像被人抛弃了。

最简便的方法是能听到赵广田的声音,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盒子里的人就可以排除是他,那么那只骨灰盒就需要从别的方向来考虑。

想要听到赵广田的声音,让小泥鳅给他父亲打电话也许是比较好的方法。

刘新来就是想鼓动小泥鳅给他父亲赵广田打电话,而且这个电话最好还不能让小泥鳅的爷爷知道。今天是星期天,刘新相信他有机会。既然宋佳玲把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他,显然是希望他继续查下去。

刘新的犹豫,是因为小泥鳅脸上的笑容,那笑容让刘新对自己所做的到底有什么意义产生了怀疑。

风筝是小泥鳅放了给爸爸妈妈看的!

风筝一定是小泥鳅的爷爷特意做的!

从小泥鳅的表情以及他说的话,就可以知道,在小泥鳅的心目中,他的爸爸一定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小泥鳅为有这样的爸爸而骄傲。

不管这是不是孔兰“灌输”的结果,刘新有权力剥夺小泥鳅的快乐吗?他能把他的分析告诉小泥鳅吗?要是让小泥鳅知道他的父亲可能不要他了,或者可能被妈妈杀了,那对小泥鳅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呀!

刘新有过失去爸爸妈妈的痛。在得知他们离婚的最初,刘新的天空顿时一片黯然,他觉得他被他们抛弃了,他们不要他了。后来刘新就辍学了,再后来他就成了泗坪镇的小混混“元帅”。即使现在想来,刘新心里都沉甸甸的。

也许还是不让小泥鳅知道的好。

所以在小泥鳅把风筝给刘新摸时,刘新说:“风筝真漂亮啊!”

在回去的路上,刘新又为那个变成粉状,躺到了盒子里的人感到可怜。死了,别人却不知道是谁,多大年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孔兰应该是知道的,宋佳玲的妈妈很可能也知道。她们不说,所有的事情就是秘密。

刘新开始是好奇的,一心要破了这个“案子”,揭开这个秘密。他也确实把这件事情当案子了。可是事情走到小泥鳅这里,刘新不忍心进行下去了。

“刘新,刘新——”一个女孩喊叫着跑过来。

女孩是顾芳芳。她的双手大幅度地在两边甩着,头发都飘扬了起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刘新的心陡然一紧:“顾芳芳,怎么啦?”

“韩老师,韩老师要生养了!”顾芳芳急切地说。韩老师是泗坪镇新中学的老师,“星星点灯”合唱团的指挥,与顾芳芳家是邻居。

“那送她去医院呀!你马上回去做好准备,我去叫一辆车子来!”

刘新说着,撒腿跑起来。

顾芳芳看了看刘新的背影,松了口气,反回身。今天也真是不巧,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顾芳芳先是隐隐约约听到呻吟声,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叫唤。顾芳芳连忙来到韩老师家,这才知道韩老师要临产了。顾芳芳原是要叫自己父母的,想不到遇到了刘新。

刘新很快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宋佳玲也跟着来了。

几个人小心地把韩老师扶上车。

在医院,顾芳芳、宋佳玲和刘新遇到了一个难题:医生要求家属在手术单上签字。

按道理签字的应该是何平老师,因为他是韩老师的丈夫。可是,何平老师为了他的一名学生,在大地震中遇难了。

“要不,请校长来签?”宋佳玲提议道。

“这不适合吧?”顾芳芳说,“你们谁知道韩老师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可是新生命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医生把三个学生叫到韩老师面前。韩老师看看三个学生,对医生说就让他们来签字吧。

那三个学生还都是孩子,他们的签字能负什么法律责任呀?然而时间不允许医生犹豫,一个新的生命也不允许医生犹豫。医生只得对刘新他们说:“你们老师请你们代签字!”

三个人面面相觑。

宋佳玲用胳臂捅了一下顾芳芳,她的眼神说:“你和韩老师毕竟是邻居呀!”

顾芳芳冲刘新努了努嘴,意思是:“你是男孩子呀,你签!”

刘新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他的眼神告诉顾芳芳和宋佳玲:“我怎么能签呀?”

三个学生的表情没有逃过韩老师的眼睛,韩老师露出虚弱的笑容,把目光落在刘新身上,虚弱地说:“刘新,你签吧……”

一旁的医生连忙把韩老师的话重复了一遍:“刘新,你们老师要你签!”

“好,我签!”刘新一下子站起来。

当刘新认真地写下“刘新”两个字时,他似乎刚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看顾芳芳和宋佳玲,她们也正看着他,表情无比严肃,严肃中似乎还带了点敬佩。

刘新比她们更严肃。

在医生伸手要拿单子时,顾芳芳一把将单子按住了:“我也签!”

顾芳芳签好了后,什么话也不说,将单子推到宋佳玲的面前。宋佳玲没有推却,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三个人像做了一件神圣的大事一样,目光一直把韩老师送进了产房。门无声地关上了,也把刘新他们的目光关在了门外。三个人谁也不说话,脸绷着,他们都在等,等待着产房里来自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

当那第一声啼哭突然响起来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抻长着脖子朝产房看——尽管门还关着。

多么响亮的声音呀,似乎是憋得太久了的缘故。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荡漾起了舒心的笑容。

不久,一个从产房出来的女医生微笑着告诉外面的三个学生,孩子大人都平安,孩子是个女孩。

“韩老师就想要个女孩子!”顾芳芳快活地说。

三个人看到的婴儿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白白胖胖的样子,婴儿的脸小小的,皱巴巴的,她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哭。

“她是不是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爸爸?”刘新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掩饰地后退了一步。

韩老师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头上,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无限的幸福。

“好看吧……”韩老师看着三个学生问。

“好看!好看!”三个人争着说,好像说迟了,会让韩老师觉得他们没有说真话。

“谢谢你们……”

后来在外面,女医生告诉顾芳芳、宋佳玲和刘新,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这样,以后她会一天一个样。

“然后呀,她会像你们一样漂亮!”女医生最后这样愉快地对顾芳芳和宋佳玲说。女医生目睹了无数的新生命诞生,她们最知道生命的奇妙,那每一点的变化足以超过世界上的一切魔力。

也许因为刘新在场,两个女孩的脸上都飞上了云霞。可是她们又不愿意让刘新看出她们的不自然,顾芳芳说:“她将来肯定比韩老师还漂亮!”

“她一定像韩老师一样喜欢唱歌!”宋佳玲说。

刘新也说:“我希望她将来做老师!”

这是他们三个人对新生命的祝福。因为签字,顾芳芳、刘新和宋佳玲觉得他们跟那个新生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以后会关注她、会爱护她、会关心她,做她的大哥哥大姐姐。

3

不该想到那个盒子里的人的,可是刘新偏偏想到了。他也曾经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他也曾经在亲人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可是他现在成了生命的另一种状态。是病死了,或者是遇到意外,还是他杀?

刘新把去小泥鳅家的事告诉了宋佳玲。

“刘新,我暂时不想听赵安的事。我真为韩老师高兴呀!你注意到没有,韩老师在看着她女儿时,是多么幸福啊!真希望何平老师在天堂里也能看见他的女儿,一定能的!对不对?”宋佳玲还没有从激动中走出来。何平老师和韩老师都是宋佳玲喜欢和敬佩的老师,两个人之间的事常常被女同学添枝加叶、津津有味地传出来,什么韩老师每天唱歌给何老师听啦,什么何老师每天给韩老师梳头啦。不管是真是假,韩老师和何老师恩恩爱爱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这个降落人间的小天使,将是韩老师的安慰,也可告慰何平老师在天之灵了。

“对,一定能!”刘新也被宋佳玲的话感染了。

“虽然韩老师的女儿一出生就没有了爸爸,但是有韩老师这样的母亲,她一定会幸福的。如果有一天,有另一个人爱上了韩老师,他也愿意做韩老师女儿的爸爸,愿意去疼爱她,就像她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然后他们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觉得也挺好!刘新,你说是不是?”

刘新诧异地看着宋佳玲——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宋佳玲是不是因为自己才这样说的?

在大地震后,宋佳玲的父亲在城里与另一个女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那个女人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是她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给他清理伤口,给他水,给他食物,硬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新的家庭并没有阻止亲人之间的感情,宋佳玲经常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也经常给宋佳玲打电话。只要宋佳玲去了城里,她都要到父亲的新家走一走。

“难道不是吗?我们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地活着。”

“是是是!”刘新连连点头。刘新承认,女孩子想问题与男孩子是不一样的。

“刘新,你说韩老师会给她的女儿起什么名字?我看叫‘何乐乐’好。你想呀,她来到这个世界是由我们三个人签的字,我们算是韩老师的‘家属’了,对吧?我们以后得关心她、爱护她,对不对?这是一‘乐’。第二‘乐’呢,她看见的将是一个美丽的泗坪镇,一切都是崭新的。你说她多幸运多快乐呀!等下次来看韩老师的时候,我就把我的建议告诉她。何乐乐,何乐乐,听起来就让人高兴……”

刘新插不上话,他的思维跟不上宋佳玲的节奏,而宋佳玲也不需要刘新说话。

“对了,刘新,明天项一鸣来学校,我想送一样礼物给她,你说送什么好?”

刘新愣了一下,抓了抓头,说:“送一顶帽子怎么样?你不是说她的头发没了吗?”

宋佳玲想了想,否定了刘新的建议:“这不好!帽子会让项一鸣想着她的头发,不是让她不愉快吗?”

“那送什么呢?吃的怎么样?”

“你们男生就想着吃!”

“那我想不出来了。”

“有了,项一鸣最喜欢读书,我要送书!”

“那你就送书,多送几本。我估计项一鸣在医院一定闷得慌,看看书能打发时间。”

“可是……”宋佳玲又犹豫了,“可是我又怕项一鸣的身体吃不消,累着她。”

“那你就别送书了,送别的。”

“刘新,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一个主意都拿不出来!”宋佳玲不满地瞪了刘新一眼。

刘新笑笑,说:“我们去商店看看,怎么样?看到合适的了,就买下来,送给项一鸣。”

“这还差不多。”

于是,两个人去了镇上的商店。

4

一只好大的风筝啊!红红的,飘扬在泗坪镇早晨的天空,似乎蓝蓝的天上突然多了一轮太阳。

“是谁这么早就把风筝放到了天上?”项一鸣想着,因为红风筝,她的心里感到暖暖的,激动的心情里又多了一份愉悦。

项一鸣也喜欢在春天里放风筝,她还喜欢在风筝上画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她把那双眼睛看作自己的眼睛。在那么高的天空,那双眼睛要看多远呀。

要不是去学校,项一鸣真想去看看风筝的主人,还要手抓着风筝的线,跑一跑,感受感受风筝要把她拉到天上的感觉。

“你今天千万别哭呀,你要把你最美丽的笑容展现给老师和同学,为了你,他们每一个人都捐了款……”项一鸣对自己说。

今天项一鸣穿上了她过年穿的新衣服,戴上了一顶金红色的尖尖的帽子,上面吊着两只天蓝色的绒绒球。出门时,项一鸣在镜子前匆匆一掠而过,算是照了镜子。头上没有头发后,项一鸣就这样“照”镜子。

要不是身上的书包,一准要有人以为项一鸣是要去走亲戚了。

然而,在看到新中学的那一刻,项一鸣的眼泪夺眶而出,如决了堤的滔滔江水。

一百七十六天呀!

项一鸣已经有一百七十六天没有看见学校了,她一次次梦见学校,她一次次梦见老师,她一次次梦见同学,她一次次梦见自己背着书包走进校园。

每一次从梦里醒来,项一鸣都要伴着泪水。

开始,爸爸、奶奶以及医生都告诉项一鸣,她只是感冒了。当然,她的感冒要比一般的感冒重一些,不过没有关系,在治疗以后很快就会好的。项一鸣也相信自己是感冒了。可是,慢慢地,项一鸣对她的“感冒”产生了怀疑:感冒要到省城的医院去吗?感冒要做那么多的化验吗?感冒要吃那么多的药片吗?爸爸会为她的感冒急得头发都白了吗?奶奶会偷偷地哭吗?

再后来,项一鸣发现自己的头发脱落了。

项一鸣不是小孩,她是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所有这一切在告诉她,她的病非比寻常。那天,同病房的一个好心的大姐姐把电脑给项一鸣,要她玩玩游戏。项一鸣没有玩游戏,她根据自己的症状,在电脑上查了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

当“白血病”跳出来时,项一鸣手脚冰凉,头脑一片空白,她就像被抛入了万丈深渊。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大姐姐回来了。一看见那三个字,她就明白了,明白这个外表乐呵呵的女孩此刻内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关了电脑,然后轻轻地把项一鸣揽在怀里,轻轻地说:“别怕呀,没事的……”

项一鸣把头埋在大姐姐的怀里哭了,无声地哭了,直哭得身子瑟瑟颤抖。

后来,项一鸣抬起头,站起来,把眼睛擦了擦,看看大姐姐衣服上湿湿的一块,不好意思地对大姐姐说:“对不起,姐姐……”

听了这句话,那位大姐姐再一次把项一鸣揽到怀里。这次她哭了。从此,大姐姐真的像项一鸣的姐姐一样关心她,给她讲各种生命的奇迹:

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奶奶,被查出患了肺癌,老奶奶没有自暴自弃,以后她每天坚持在乡间跑步三个小时,风雨无阻。两年后,老奶奶肺部的癌细胞竟神奇地消失了。这位老奶奶一直活了八十九岁。

一位被医生断定只能活三个月的工程师,他担负着一个重大项目的关键任务。从医生那里回来,这位工程师重新制订了他的工作计划,他要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完成他的任务,尤其是关键性的技术部分,因为如果他的工作一停下来,将影响整个项目的进程,而且会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三个月后,工程师完满地完成了任务,他还活着。工程师想:我能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一天呢?于是,工程师留下了遗嘱,踏上了旅途,他要用有限的时间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这位工程师把自己的生命整整延长了八年。八年里,他走过了许多美丽的地方,品尝过了许多美味。八年里,他写了两本学术著作,还把自己对生命的感悟点点滴滴地记录下来。这是他留给世界的精神财富。

项一鸣喜欢这些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能直面死亡,能勇敢地与命运抗争,他们深深地感动着她、激励着她。

项一鸣也感谢大姐姐,大姐姐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同情她、可怜她。大姐姐把黑暗阴森的“死亡”以另一种面目展现在她的面前。

大姐姐说:“我们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改变生命的高度!”

大姐姐说:“有的人活着,但在我们的心里,他已经死了;而有些人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长久地活在我们的心里!”

大姐姐说:“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呀,不要亏待自己……”

大姐姐出院后,还经常打电话鼓励她与病魔抗争。

其实,在小学时,项一鸣就知道了“白血病”,而且知道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厉害的病,这是因为县城的一个小学生就患了这样的病,她和学校的同学一起为这个白血病患者捐过款。可惜,那个同学最终被病魔夺去了年仅八岁的生命。

谁能想到这个恶魔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呢?

项一鸣本来就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她铭记着大姐姐的话,她没有把眼泪流在爸爸、奶奶、医生面前,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仍然怎么样。

可是,项一鸣又怎么能做到跟过去一样呢?过去她有许多梦想,梦想做一名音乐老师,梦想做一名舞蹈演员,梦想做一名画家,梦想成为一个男孩子的“公主”……

白血病这个恶魔无情地把她的梦想扼杀了,还要扼杀她如花骨朵般的生命。

这时候眼泪是最软弱的表现,白血病这个恶魔不会因为眼泪而放过项一鸣,那些生命的奇迹也说明了这一点。项一鸣是经历过大地震的,目睹了许多生命的消失,包括她的爷爷和妈妈。在医院这个地方,她也时常直面生命消逝的悲剧。在大地震中,项一鸣能活下来,说来那真是幸运。那天在地震前的十几分钟,项一鸣的肚子疼痛难忍,她只好跟老师请假去厕所。在她往教室走的途中,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发生了。项一鸣所在的班级,因为老师第一个跑出教室,造成学生一片恐慌,进而延误了逃生的机会,致使许多鲜活的生命被掩埋在废墟里。当时项一鸣那个后怕呀,她坐在教室的第四排,要是在教室里,她能不能顺利地逃出来,真不好说呀。

项一鸣觉得她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泪流在爸爸和奶奶的面前。

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呀,不要亏待自己!项一鸣一次次地告诉自己。

于是,项一鸣继续装着糊涂,她继续笑着,继续唱着。

项一鸣走到哪里,就把快乐带到哪里。

与其说项一鸣要和病魔抗争,不如说项一鸣要改变生命的高度:

爸爸和奶奶已经够痛苦的了,她不能再给他们带来痛苦。她的快乐,对爸爸、奶奶来说,也许是一丝的安慰。

就让生命的那个句号画得更圆一些吧,就让生命的最后日子像天空那只红风筝般绚丽吧。

真希望有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等她去了那里,她就可以看见爷爷和妈妈了,就可以去陪伴他们了。在天堂里,应该没有白血病来摧毁她的快乐吧?

可是,真去了天堂,谁来陪伴爸爸和奶奶呢?

真希望有来世呀,来世她仍然要做爸爸的女儿,仍然做奶奶的孙女。

项一鸣走进学校时,已经看不出她刚刚流过泪。

5

项一鸣来了!

项一鸣一出现在校园里,好多同学都惊讶而欣喜地叫着,围拢过来,有她的同班同学,有别的班级的同学,有女同学,也有男同学。

关于项一鸣的各种消息是老师以及看望过她的同学带给他们的,他们为项一鸣的不幸感到惋惜,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项一鸣能平安归来。他们尽着他们的想象,想象着在那充满药水味、充满哀痛的医院里,项一鸣以泪洗面,项一鸣苦苦挣扎……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项一鸣会是这个样子。她还是那么漂亮,她还是那么甜甜地笑着,她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好听:“大家好,谢谢你们!”

项一鸣对每一个同学都这样真诚地说:

“好久没看见你们了,真想你们呀!”

“听说韩老师生了宝宝,真替韩老师高兴!”

“黄春荣,你也参加了‘星星点灯’合唱团呀,真好!”

“顾芳芳,我早就知道你站起来了,是宋佳玲告诉我的!”

“你们别让我摘下帽子呀,等以后头发长起来了,我再给你们看!”

……

项一鸣不停地说着,那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觉得项一鸣的身体正逐步走向康复,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到学校,回到他们的身边。他们由衷地替项一鸣感到高兴,也把他们知道的各种事情争着告诉项一鸣。

宋佳玲站在人群的外围,一直默默地看着项一鸣。她看见了项一鸣额头上晶亮的汗水。

项一鸣终于看见了宋佳玲,她欢叫着,要朝宋佳玲跑过来。宋佳玲急忙迎上去,抓住她的手。

“我们去班级,大家都想你了。”宋佳玲说着,拉着项一鸣朝教室走去。宋佳玲实在怕项一鸣累着。

项一鸣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欢迎项一鸣回家!项一鸣坚强!”全班同学齐声喊道。他们喊的话就写在黑板上,是用粉红色的粉笔写的。

在项一鸣的课桌上,有一束玫瑰,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玩具小熊。

这是宋佳玲送给她的礼物。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项一鸣的声音哽咽了,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宋佳玲回到座位上,在小熊的背上拍了拍,小熊发出了《歌声与微笑》的旋律。在音乐声中,大家唱起了《歌声与微笑》。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特殊的欢迎仪式,他们要告诉项一鸣,她一点儿也不孤单,在她的身后,站着爱着她、祝福着她的同学。

项一鸣也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那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项一鸣在学校待了一天。这一天,她是一名学生,一名真正的学生,在课堂上她做了笔记,举手发了言,她认真地做了作业。她参加了广播操(因为校长和老师坚决要求她别做操,她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中午,她在学校的食堂和同学一道吃了饭,多香的饭菜呀,比医院的饭菜好吃多了。

学校简直就像生了魔力,项一鸣几乎不像一个患了重病的人。

放晚学后,在宋佳玲和项一鸣走在一起时,项一鸣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比文具盒长一些的金红的盒子,用双手握着递到宋佳玲的面前。

“别别……”宋佳玲连忙摆着手,她以为是项一鸣送她的礼物。项一鸣治病需要那么多的钱,每一分钱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宝贵。她怎么能要项一鸣的礼物呢?

项一鸣轻轻地打开盒子,里面竟是头发,长长的,黑黑的,亮亮的,那应该是项一鸣自己的头发。宋佳玲迷惑地看着项一鸣。

项一鸣说:“佳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宋佳玲想也没有想就说。

“请替我好好收着它们,好吗?”项一鸣期待地看着宋佳玲,似乎担心她拒绝一样。

“好,我收着!”宋佳玲接过盒子,她也没问项一鸣为什么要她收着头发。

只听见项一鸣又说,声音轻轻的,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我不在了后,你就把它埋在我的身边,我喜欢它们,舍不得它们,它们多漂亮啊。我原来想把它送给爸爸和奶奶的,可是我怕他们看见我的头发会更难受……”

盒子落到地上。

宋佳玲像被人用一盆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惊叹号一般立着,盯着项一鸣。

项一鸣浅浅地笑着:“宋佳玲,我们可是好朋友,难道我请你做这么一点儿小事,你都不愿意帮我吗?”

宋佳玲哭了。

宋佳玲哭是因为她无法帮助项一鸣,也无法把项一鸣从病魔的爪下夺回来,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宋佳玲经历过大地震,大地震中她失去了亲爱的奶奶,泗坪镇失去了许多宝贵的生命,她也目睹了那个盒子里生命的另一种形态。尽管如此,宋佳玲在听到项一鸣用那么平静的口吻讲到死亡,而且是自己的死亡时,她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同时感到痛彻肺腑——宋佳玲仍然无法直面死亡。

如果不是大地震,在宋佳玲这个年龄,她的心里只有美好的未来,只有绚丽的梦想,只有欢歌笑语,只有风花雪月,死亡是遥远而缥缈的事情,是电视新闻里的事情,是报纸上面的事情,近乎一个个传说。即使谈论起死亡,宋佳玲的语气也是类似于讲故事——故事总是关于别人的,是讲给别人听的。

宋佳玲一把抓住项一鸣:“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许你有事!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回学校呢……”

项一鸣由着宋佳玲抓着她,她愿意就这样天长地久地被她抓着。可惜,在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没法天长地久,比如一个人的生命。

“好吧,我会争取好好的,这个盒子就当是我暂时放在你这里保存,好吗?”

项一鸣慢慢地抽回手,拿起落在地上的盒子,用手细致地抹了抹,再一次递到宋佳玲的面前。

“说话要算数呀!”宋佳玲接过盒子,她觉得盒子有千斤重。

“一定算数!”

宋佳玲把装着项一鸣长发的盒子郑重地放进了书包。这个特殊的盒子,成了悬在宋佳玲头顶的一块巨石。她害怕看见盒子,有时候她会忽然想到那个姨妈埋到地里的盒子。可是有时候宋佳玲又想看见盒子——盒子差不多成了项一鸣的化身。只要想念项一鸣了,宋佳玲就摸摸那只盒子,看看里面的头发。

宋佳玲不知道,在她和项一鸣分手后,项一鸣的眼泪就滚滚地落下来。难道她愿意被白血病夺去生命吗?难道她不向往明天、不向往未来吗?泗坪镇会越来越美,听说今年年底就可以从板房搬进新居了,新的生活刚刚开始,项一鸣希望和所有的泗坪镇孩子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快乐地走进校园,读书,唱歌,游戏,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明天、走向未来。她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呀,这个世界有她热爱的泗坪镇,有她热爱的亲人,有她热爱的老师、同学,有她热爱的太阳、星星、月亮,有她热爱的高山、大海、小河,有她热爱的绿树、鲜花、动物,有她热爱的音乐、文学、梦想,她怎么能舍得离开这一切的美好?

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她生命的风筝之线由那个白血病恶魔掌控着,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掐断。今天之后,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学校?“希望在闭上眼睛前,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看吧。”项一鸣在心里祈求道。

直到看见她的爸爸,项一鸣才强行把眼泪压回去。

原来爸爸这天一直在暗中守护项一鸣,防止女儿发生意外。

从这天起,宋佳玲到学校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项一鸣的课桌凳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要等项一鸣回来,她也相信项一鸣会回来,那时她就把盒子亲手交给项一鸣,并且对她说:“喏,现在完璧归赵。你可以数一数,一根都不会少的!” B+FrvMNx3MImFrRkgzX6uYw/lPNIzu7vcIcNaCv2zHJ3SlOkorwvB+9SGnP015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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