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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事情复杂了

赵安对爸爸的记忆只停留在六虚岁那年,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也没有听过爸爸的声音。赵安的信就像一只兔子,不断地在孔兰的小包里跳着。孔兰给泗坪镇人的感觉是一个幸福、富有的女人,可是谁知道她内心藏着的秘密呀?孔兰柔肠寸断地走了,宋佳玲忍不住打了姨夫的手机……

1

“妈妈今天真走了呀!你在家要好好听爷爷的话,要按时上学。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孔兰在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笑容,眼睛盯着赵安,有几分威严。

“知道了……”赵安低眉顺眼地说。妈妈的这些话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说过了,而且平时在电话里也说过了,她现在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只能说明妈妈不是说了玩的。

在妈妈跟赵安说这些话前,妈妈跟爷爷也说过一次话,那是在家里。

“爹,我不在家,你千万别累着,赵安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教会赵安做饭、洗衣、做家务,睡觉也让他一个人睡,别惯着他呀……”说到这里,孔兰突然冲老人跪下,声泪俱下,“赵安交给你了……”

爷爷忙去搀扶孔兰,也哭了:“咱赵家对不起你呀……”

要不是因为抢购风潮,孔兰现在已经在另一个省份的城市里了,那个城市离泗坪镇很遥远,坐火车需要一天一夜。听说那个城市遍地都是钱,只要你弯一弯腰,都能捡着钱。爸爸和妈妈就在那个城市里,他们承包着一家浴室,要挣家里建新房的钱,要替赵安挣将来上大学的钱,要替赵安挣将来娶媳妇的钱。

总之,挣的钱越多越好,没有人不喜欢钱的。

小泥鳅赵安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也喜欢钱。八哥说,有了钱就可以买新衣服,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但警察说,八哥是一个拐骗儿童的坏人。上一次八哥用一个汉堡取得了赵安的信任,然后说他是赵安爸爸的朋友,特意来接赵安到他爸爸那里去,他还要带赵安去吃他想吃的任何东西,如果想看马戏表演的话,也会带他看。

有这么好的事情,赵安当然动心了,毫不怀疑地跟上了八哥。

于是,赵安高高兴兴地跟着八哥坐大巴离开泗坪镇,再乘坐火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结果赵安没见着爸爸,这时他也知道八哥是什么人了。八哥专门找了一些有残疾的儿童,将他们拐骗来,然后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为他们编造故事,教他们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还包括如何通过流泪来打动别人,使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讨回来的钱,都交给八哥,然后八哥再分一点儿给那些孩子。谁讨得多,谁就分得多。

也许这些孩子在生活里饱尝了各种歧视,以及各种辛酸苦辣,他们到了八哥那里,即使知道了八哥的真正用意,也没有那么地害怕,甚至因为见着的都是身体有缺陷的孩子,倒有几分的亲切。在训练之后,他们乐意跟八哥挣钱,何况挣了钱,他们自己也有花的了。

赵安跟着八哥跟了两个多月,要不是警察把他解救出来,他现在可能还在八哥那里。

回到泗坪镇,赵安用八哥教给的方法还挣过钱。他从中学的韩老师一个人那里就讨了二百七十块钱。

“我也能挣钱了!”赵安沾沾自喜地对爷爷说,对回家的妈妈说。

当时妈妈没有把赵安的话放在心里,她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挣钱啦?”

一边的爷爷朝赵安使眼色,要他别说,可是赵安还是得意地说了,说他怎么挤出眼泪,怎么编故事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爷爷,瘫痪在床,没有钱治病……”

妈妈的脸色顿时大变,她一把抓过赵安的左手,随手抄起桌上的筷子,朝那只手抽去,一边抽,一边骂:“你还要不要脸?讨钱光荣是不是?我们家就缺那几个臭钱呀?告诉你,你爸爸有的是钱!以后你就出去讨饭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妈妈还罚赵安跪了墙角。

爷爷可能也被妈妈的样子吓住了,无论赵安怎么哭,他都不来拦一下妈妈。

妈妈还冲爷爷喊:“你就这么教他呀?我把他交给你还怎么放心呀……”后来妈妈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妈妈在离开家之前,亲自把赵安送进学校。失去了右胳膊还能读书吗?妈妈对赵安说:“你必须读书!没有了右手,就用左手学写字、做作业!你要不好好读书,妈妈回来剥你的皮!”

赵安的左手一连几天都肿得像小馒头似的,手指都弯不起来。

从再一次进入学校这天起,爷爷就每天送赵安去学校,然后放学接回家。

在赵安的记忆里,妈妈对他一向很严厉,但妈妈如此厉害地打他,还是第一次。这一次,足以让赵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其实,即使没有挨妈妈的这次打,赵安还是有点怕妈妈。妈妈不像别人的妈妈那样,赵安不能睡到妈妈的床上,不能跟妈妈撒娇,比如扑到妈妈怀里,让妈妈亲亲、抱抱。反而,只要妈妈一回来,就让他一个人睡觉,让他扫地、抹桌子,爷爷出面为他说情也没有用。所以妈妈在家的时间一长,赵安就希望妈妈快点走。可是,妈妈要是长时间不回来,赵安又想她。妈妈一回来,会给他买新衣服,会给他买各种好吃的。

比起妈妈来,赵安更想爸爸。

赵安不记得爸爸的样子了,爷爷说他长得像爸爸,爸爸离开家那天用胡子扎了他,还把他扎哭了。

那年赵安只有六虚岁。以后赵安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也没有听过爸爸的声音。春节不回来,大地震发生后也没有回来。

每次打电话回来的都是妈妈。赵安要是问到爸爸,妈妈就说爸爸管理着浴室,很忙的,而且一到夜晚就特别忙,所以白天爸爸睡觉,在晚上赵安睡觉时,爸爸却要工作,所以爸爸没有办法给家里打电话。

特别忙,也是爸爸一直不回来的理由。

因为不记得爸爸的样子了,因为爸爸一直不回来,这样在赵安的脑子里他就可以尽情地按照自己的想象来虚构爸爸了。爸爸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特别有劲,一个人能打得过三四个坏蛋。他管着好多的人,比八哥的本事还要大,他出门总开着漂亮的小汽车。爸爸特别喜欢他,爸爸买了好多好多的玩具,小汽车啦、电子冲锋枪啦、机器人啦,什么都有,等爸爸回来统统给他玩。爸爸说:“儿子呀,等爸爸回来,就把你接到我们这里来,以后你就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以后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天天在一起。爸爸会带你去公园,去看电影……”

赵安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对小伙伴说的。

有些小伙伴对赵安流露出了无限的羡慕,他们问赵安,等他以后去了那个遍地都是钱的大城市,是不是也像他爸爸那样再也不回来了?赵安想了想说:“我要回来的,我要回来看爷爷奶奶,看老师同学,还要看你们呀!”

那时候大地震还没有发生,赵安的奶奶还健在。

可是却有些小伙伴说出了这样的话:“你还指望你爸爸给你买玩具?你想得美!你爸爸不要你啦,你爸爸跟别的女人了,他也不要你妈妈了!”

这样的话孩子自己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一定是他们从某些大人那里听来的。

这样的话对赵安的打击特别大,他当时立刻蔫了,眼睛里噙着泪水,头也低了下去,不过很快他又把头抬了起来,把一张愤怒的面孔对着对方,喊道:“你爸爸才不要你了,你爸爸才跟别的女人了,你爸爸才不要你妈了……”

赵安越骂越来劲。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被赵安这么骂的,于是就免不了发生肢体的冲突。赵安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他还是会像一头小豹子一样扑上去,用手抓对方的头脸。

最终的结果是赵安多次被别的孩子骑在胯下,赵安毕竟太小了。

赵安只有哭哭啼啼地回家搬救兵,尤其是搬奶奶这个“救兵”。奶奶说过:“谁也不能欺负咱家的赵安!谁欺负了,我这把老骨头不答应!”奶奶会拉着赵安上对方的家里,跺脚拍膝地大骂,直骂得对方家的大人把孩子打得鬼哭狼嚎才罢休。

赵安少了右胳膊后,一看见那些跟他打过架的孩子就躲开了。

该关照的都关照了,在妈妈走出门时,赵安突然激动地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这是我写给爸爸的信,你给爸爸看!”

妈妈愣愣地看着赵安。

赵安的左手上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站在一旁的爷爷也愣愣地看着赵安,似乎在想:赵安是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妈妈……”赵安还要说什么,妈妈接过那张纸,放进随身背着的小包里,说:“妈一定给爸爸看!”

2

赵安的信就像一只兔子,不断地在小包里跳着。孔兰是很想看看那封信的,儿子怎么忽然想起来写信了?儿子会给他的爸爸赵广田写些什么?

孔兰几次将手伸到包里了,可是每次她又都把手缩了回来。她怕在泗坪镇看了信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也可能控制不住自己走的决心。

孔兰一点儿也不想走,她就想守着儿子,就想守着家,看太阳升起看太阳落下,像泗坪镇大多数女人那样过着平平常常、安安稳稳的日子。

尽管发生了那么大的地震,可是泗坪镇在大地震后一天一个新的样子。她为这些新的变化而欣慰,她的儿子,以及儿子的爷爷就生活在这些新变化里呀。可是她又是那么绝望,因为这些新的变化跟她没有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每次回来,孔兰都是那么地急迫,恨不能生出翅膀,一下子飞到家,飞到儿子的身边。而每次离开又是那么艰难,那么不舍,那么揪心揪肺,她总要找各种借口延缓离开的时间,就像这一次因为泗坪镇发生抢购风潮使得她在家多待了三天。

然而,孔兰又不得不走。每次离开,她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好多天缓不过劲来,那颗心就像放在了泗坪镇那个家里。

在泗坪镇,孔兰需要做一个幸福的女人,需要做一个有钱的女人。

走在泗坪镇街上的孔兰,脸上高高地挂着微笑,走得不急不慢,皮鞋的后跟有节奏地敲打着路面。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人,孔兰拉下口罩,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哎呀,是李大姐呀,多久没看见你了,还好吧?”

被称为“李大姐”的人,上下打量着孔兰,啧啧有声地说:“是孔兰呀?真要认不出你了?去哪儿呀?去你姐家?”

孔兰带有城里时尚色彩的衣服,孔兰白白的皮肤,孔兰戴着的帽子,孔兰戴着的花口罩,孔兰戴着的黑色手套,让李大姐的目光里既嫉妒,又羡慕。

到底是在大城市挣大钱的呀。

“回那边店里。”孔兰说“那边店里”指的是她和丈夫赵广田承包的浴室,这是泗坪镇的许多人都知道的。

“你不是才回来吗?咋又走啦?不多待几天呀?”

“唉,我也想多待几天呀,可是店里忙。这不,刚到家,那死鬼就打电话来催了,真没有办法呀!”孔兰的脸虽然苦起来,虽然她叹气了,虽然她那描过了的眉头也不失时机地皱了,但她的语气是欢快的,是骄傲的。

李大姐朝孔兰跟前凑了凑,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低声说:“你们那店里要人不?你看……咱行不?”

孔兰看看李大姐,浅浅地笑了,然后说:“李大姐,你要是再年轻十岁,这事一定包在我身上。不过,你放心,我们帮你打听打听,看别的什么地方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有我一定告诉你。”

“真是难为你了,难为你了……”李大姐高兴得连连说。

有了李大姐这样的人,孔兰走在泗坪镇的街头就有衣锦还乡的感觉了。她很喜欢有人用这样不乏讨好的语气跟她说话,用那种不乏崇拜的目光看她。她希望所有的泗坪镇人都认为她和赵广田是有钱的人,并因此而高看她的儿子赵安以及赵安的爷爷,不敢欺负他们,不敢鄙视他们,保证赵安顺利地长大成人。

赵安是她的全部!

只有赵安长大成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安心,哪怕是闭上眼睛,哪怕所有的真相被揭穿。

孔兰不知道她的身后一直尾随着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直到坐上长途大巴,孔兰才从包里掏出来赵安写给赵广田的信。她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脱手套,但脱了一半,她又戴上了。如果她把手套脱下来,露出的会是一双粗糙的手,那双手会告诉别人,它们并没有娇贵到只是数数钱。它们成年累月泡在热水里,搓擦着女人的皮肤,按摩着女人的皮肤,敲打着女人的皮肤,让女人的皮肤更干净、更舒服。

在她手下面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孔兰的职业有一个很通俗的叫法:浴室搓背女。

孔兰坐在大巴车的最后面,在看儿子的信前,她努力镇静下来,还看了看前后,确定没有谁注意她,她才放心地看信:

亲爱的爸爸,我好想你呀,做梦都想。这是我用左手写的,字写得不好看,但是我以后会写得好看的。我现在能用左手做好多事情了,刷牙啦,洗脸啦,穿衣服啦……是爷爷教的,我还要跟爷爷学习扎风zheng(筝)呢。爸爸,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看我呀?有人说你不要我了,也不要妈妈了,是真的吗?我不相信。你怎么会不要我和妈妈呢?你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回来,对不对?你看,我现在天天去学校读书,我将来还要考大学,要挣好多钱给你和妈妈用,还给爷爷用。你放心,那钱不是讨来的,是我上班争(挣)来的。你要是回来的话,就早一点儿告诉我。有几个坏孩子总爱欺负我,等你回来了,我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了。我的另一只手要还在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用手抓那些欺负我的坏家伙了,都怪那个大地震。爸爸,我会听妈妈的话,会听爷爷的话,在(再)也不会被扁(骗)子扁(骗)去了。爸爸,等我和爷爷扎了风zheng(筝),我一定要把它放到天上,放得高高的,你看见了,就知道我在想你了。对了,风zheng(筝)是红的,只有红的风筝才是我的风zheng(筝),你别看错啦……

孔兰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吧嗒吧嗒砸在赵安的信上。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孔兰仿佛看到儿子在用左手一笔一画地写信。是什么时间写的呢?有一天晚上见儿子在写字,孔兰走过去想看一看,可是儿子连忙用手捂着,说不给看。现在想来,儿子应该是在给他爸爸写信。

孔兰把赵安的信叠好了,又放进包里。她要珍藏着儿子的信。有了儿子的这封信,那么儿子就像在自己的身边了,她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了。

孔兰除了要给儿子一对风光的父母,还需要为儿子挣钱,挣越来越多的钱。儿子失去了一只胳膊,他注定要比别的孩子更加艰难。作为一个母亲,她能做的就这些了。

3

妈妈在家,赵安必须一个人睡,毫无通融的余地。因为没有指望,赵安是比较乖的,只要妈妈一发话,他就乖乖地上床。

现在既然妈妈走了,赵安就可以不那么“乖”了,所以一到睡觉的时间,他就早早地钻进了爷爷的被子里。

“爷爷床上暖和,我跟爷爷睡。”赵安喜滋滋地说。

爷爷看着赵安,脸露为难的神色。要把已经钻到床上的赵安“赶走”,爷爷不忍心,可是他又不能不听孔兰的话。谁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他不可能跟着赵安一辈子,赵安终究要自己面对生活以及生活里的各种事情。现在不逼一逼赵安,将来他怎么办呢?赵安能去学校读书,能用左手写字,能用左手刷牙、洗脸,都是孔兰“逼”的。说真的,爷爷当时很舍不得,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孩子,要他做这做那,是不是太勉为其难了?哪像一个做妈妈的样子?爷爷愿意替赵安做任何事情。不过,当看到赵安越来越自如地运用左手时,爷爷明白了孔兰“逼”他的良苦用心,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欣慰。

爷爷温和地说:“小安,你看这样行不?你睡爷爷的床,咱睡你的床。”

这不还是一个人睡吗?赵安噘起嘴巴:“我要跟你睡!”

“一个人睡怕什么?爷爷也是一个人睡。”

“我长到爷爷这么大时,也敢一个人睡。”

“爷爷有你这么大时,就一个人睡了。”

“我不相信!”赵安有些胡搅蛮缠了。

“你妈怎么说的?”

“你不告诉我妈嘛。”

“我不告诉你妈,你妈就不晓得了吗?”

“她怎么知道?”

“你妈下一次打电话肯定要问,一问咱得说实话。”

“你就不能跟我妈说,我一直一个人睡?”

“你不是要咱撒谎吗?咱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咱撒谎?”

赵安无话可说了,撒谎是不诚实的行为,要爷爷去做一个不诚实的人,确实有些不当。赵安又把嘴巴噘起来。

“我怕冷!”赵安重新找到了一条理由。

爷爷去给赵安灌了一只热水袋,塞到赵安的脚头。

“这回暖和了吧?”爷爷问。

确实暖和了,可是赵安不说暖和,他说:“到下半夜水袋就不热了。”

“那咱再给你在脚头加上衣服!”爷爷找来他的棉袄,盖在赵安的脚头。

赵安噘着嘴巴看着爷爷忙。

爷爷当然不希望赵安的嘴巴能挂上油瓶,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咱先陪着你,给你讲故事,等你睡着了,咱再走。”

“你得多讲几个故事!”

“好,咱多讲几个故事!等下回你妈打电话回来,咱就告诉你妈,小安很乖,一直一个人睡……”爷爷坐到赵安的身边,用手摸摸赵安的脸。赵安顺势用左手搂住爷爷的胳膊。

爷爷开始讲故事。

讲呀,讲呀,赵安的眼皮沉重起来,爷爷的眼皮也沉重起来。

爷爷以为赵安睡着了,悄悄站起来,把赵安的左手放到被子里,盖好被子,刚要离开,赵安的眼睛又睁开了,说了一个字:“讲!”

爷爷只好坐下,再讲。

赵安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合上了,那张嘴巴还有些噘着,脸上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心。

爷爷替赵安掖好被子,无限怜爱地看着赵安。他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还被大地震夺去了他的一只胳膊,他多想跟赵安一起睡呀,听着赵安绵长的呼吸,听着赵安磨牙的声音,爷爷才能睡安稳。而且只有赵安陪着他,爷爷才会觉得时间也过得快一些。

其实爷爷也怕孤单,也需要有人跟自己说说话,白天他把红风筝当作他的孙子赵安,有话跟天上的风筝说。每天赵安从学校回来,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光,更开心的是可以听赵安叽叽喳喳地讲学校的各种事情。

为了赵安,爷爷不得不把心肠硬起来,他必须和孔兰一样让赵安首先学会照料自己,一个人会照料自己了,将来才能独立生活。

假如有一天爷爷不在了,赵安也能好好地活着。

想到这个无法预测而又迟早要来的“假如”,老人心如刀绞一般,悲怆地流出了眼泪。他怎么放心赵安呀?他怎么能把赵安丢下不管呀?爷爷不喜欢这个“假如”,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假如”最好永远也不要来临。可惜,有生就有死,谁也无法阻挡这个“假如”的步伐。爷爷只能希望那个“假如”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最好等到赵安大了,最好等赵安跟别人一样平安、幸福了再来,那样他就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了。等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对他的亲人说:“你们放心,赵安好着呢,他啥事情都会做!”

在这个夜晚,老人夜里只要醒了,都会来看看赵安,怕他把被子蹬了。

在这个夜晚,老人还做了这样的决定:教赵安做饭,教他洗衣服,教他种菜……人都是逼出来的。

4

跟踪孔兰,刘新没有什么收获。

刘新认为要么是孔兰发现了他在跟踪,要么是孔兰太会演戏了。刘新多想阻止孔兰上车呀。孔兰一上车,就相当于鱼儿游进了大海,以后警察想抓孔兰就不容易了。刘新不是警察,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力阻止孔兰离开泗坪镇,他想告诉父亲刘国林,由父亲再告诉镇上的警察,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

最为明智的选择是找到那只可疑的骨灰盒。

在泗坪镇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埋到地下的骨灰盒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是存心不让别人发现,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刘新决定试一试,利用中午的时间。中午的时间虽然短,但被别人注意的可能性很小,因为那时候人们在吃午饭,即使吃过午饭的,也不会急于走出家门。

说干就干。这天一吃过午饭,刘新就推了碗,说了声:“我去学校了,这些天作业多!”

刘新来到公墓。

公墓里没有一个人影。没事谁愿意到这里来呀?

公墓距离泗坪镇比较远,而且僻静。干冷的风在这里放慢了脚步,阳光在这里显得格外无力,连鸟儿似乎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那种安静,就像时间在这里停止了一样。在无限的静默中,那一块块碑上,就像生了一双双眼睛,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刘新,似乎在问:你来干什么?

刘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幸亏是中午来,要是把时间放在早晨和傍晚,自己敢不敢来这里,还真不好说。

从泗坪镇的公墓入手,刘新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大地震的遇难者都集中埋在一处,后来偶有去世的,也埋葬在这里。在这里只有一点儿比较方便,就是只要发现新翻过的土,基本可以断定刚埋过了什么。

刘新蹑着脚,依次搜寻着。

如果有人看见刘新,绝对要被刘新吓到,以为墓地出现了一个幽灵。刘新的腰杆略略弯着,那张脸有些苍白,并且紧绷着,眼睛瞪得大大的。

刘新没有一点儿声音。

眼看着上学的时间到了,刘新才从公墓逃也似的出来。

骑单车到学校,刘新一头一脸的汗水。

在进教室的途中,刘新遇见了宋佳玲。宋佳玲看到刘新,很诧异地问:“你不是早来了吗?到哪儿去了?”

刘新咧咧嘴,没有说什么。

“你不会是到我姨妈家去了吧?”宋佳玲问。刘新既然能想出跟踪,也就有可能再跑到姨妈家去。

“不是,不是。”刘新连忙摇摇头,“我是去找那个了……”

“找到了吗?”宋佳玲的嘴角显出一丝讥讽。

“还没有。”

“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做几道习题!”

看着转过身的宋佳玲,刘新心里说:这么刺激的事情,我要不搞清楚,还怎么多做几道习题?

第二天,刘新有了重大的发现。一座墓碑旁有一块明显挖过了的痕迹,可疑之处还在于,上面覆盖了一些草(应该是故意的),因为天气干旱,那些草都被太阳晒枯萎了。

一激动,刘新胆子也大了。他蹲了下去,用双手扒开泥土,看见了埋在下面的一只骨灰盒。

就是它了!刘新心里一阵喜悦。他已经从父亲口中知道,最近泗坪镇没有人去世。这就说明了这只骨灰盒是从别处来的。既然是公墓,不是不可以从别处移来,问题是死者要是一个有名分的人,起码该在上面竖一块碑,以供后人瞻仰、悼念。

既然没有碑,说明埋它的人不想被别人发现。如此看来,这只骨灰盒极有可能是孔兰埋的。那天早晨孔兰为什么戴着手套、戴着口罩?就是怕别人认出她来。她挑了下大雾的时候出来埋骨灰盒,也是大有深意。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刘新想起这句话。

一件重大的刑事案,很可能还是一件公安部门苦于无法破案的案子,即将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破了。刘新的心情已经不止是喜悦了。

刘新照原样把骨灰盒埋好。他需要把宋佳玲带来,证实有关情况。

第三天中午,刘新在宋佳玲家不远处等宋佳玲出来。

看见宋佳玲骑着单车过来,刘新迫不及待地对她说:“快点,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看什么?”刘新的神情引起了宋佳玲的警觉。

“别问了,一会儿就知道了。”刘新也不说具体是什么东西,也不说是去公墓,他怕宋佳玲不愿意来。

见到了公墓,宋佳玲急忙刹住单车,说:“来这里干什么?”

宋佳玲的声音里有了异样。

“我已经发现你姨妈埋的骨灰盒了!”

宋佳玲盯着刘新。

“还真被你找着了?在哪儿?”宋佳玲的声音低下去,好像怕惊醒了那些长眠于地下的人。

“我带你去!”

刘新把宋佳玲带到了那只骨灰盒被掩埋的地方,然后用手把泥土扒开。

看见骨灰盒露出来的那一刻,宋佳玲后退了两步。

“就是它!”

“这这……这不是赵安奶奶的墓碑吗?”宋佳玲看着一块墓碑说。那确实是赵安奶奶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字。

把一只来历不名的骨灰盒埋到赵安奶奶的旁边,是什么意思呢?还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死了的人跟赵安的奶奶有某种关系。

刘新对一脸狐疑的宋佳玲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现在我可以断定,你姨妈真的杀人了!”

“杀谁?是我姨夫吗?”宋佳玲的脸白了。

刘新真没有想到宋佳玲会这样说。他忙问道:“你姨夫?你说你姨妈可能杀了你姨夫?”

宋佳玲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当,就对刘新解释说,她姨夫有四年多没有回来了,春节不回来,大地震后不回来,赵安被人拐走没有回来,赵安被警察解救送回家,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一直是姨妈。姨妈总说姨夫很忙,抽不开身,他一走,浴室就没法开张了。

宋佳玲还听妈妈说过,在姨妈生下赵安后,姨妈和姨夫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很好,经常吵架,甚至闹过离婚。

刘新陷入了沉思。别的不说了,单说大地震。大地震发生后,远在异乡的泗坪镇人,哪一个不是心如火烧地赶回来?刘新的妈妈跟父亲离婚了,她还回来看一看。宋佳玲的姨夫赵广田为什么不回来?他真的忙到了连家都没工夫回一趟了吗?

而且孔兰和赵广田的关系也不好。

刘新严峻地看着宋佳玲:“小泥鳅失踪了不回来,连大地震后也不回来,你觉得正常吗?宋佳玲,我怀疑你姨夫被你姨妈杀害了!”

“她为什么要杀姨夫?”宋佳玲呻吟着说。

“你姨夫不是承包了浴室吗?一定有了钱。男人一有钱就变坏,你姨妈不想钱落到别的女人手里,只好出此下策了。当然,可能是他们夫妻双方发生了纠纷,然后打了起来,你姨妈性急,结果失手杀了你姨夫。也有这样的可能,你姨妈用毒药毒害了你姨夫……”

“我姨妈不是这种人!”宋佳玲生气地打断刘新的话。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在外面的人。你看看你姨妈那样,妖里妖气的,泗坪镇人哪一个像她?这种女人最歹毒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宋佳玲一下子站起来:“刘新,我请你在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别老这么说我姨妈好不好?”

宋佳玲真后悔跟刘新来了这里。

看见宋佳玲随时准备离开的架势,刘新闭上嘴巴。刘新也觉得自己有些口无遮拦,毕竟孔兰是宋佳玲的姨妈,放在谁心里都不好受。

“其实……我也不希望你姨妈杀人呀,她要杀了人小泥鳅怎么办……”刘新带了些巴结的口吻说。

宋佳玲的脸色有了缓和的迹象。

刘新看了看宋佳玲,用目光问:下面我们怎么办?

“里面……”宋佳玲说了两个字,不说了。

刘新明白了宋佳玲的意思,这也是他的意思。刘新小心地捧起骨灰盒,掂了掂,然后慢慢地打开。

宋佳玲的眼睛紧盯着骨灰盒,脚步却不由得向后退着,似乎里面马上就可能蹿出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刘新呆呆地看着里面。里面没有钱和首饰,也没有所谓的凶器,里面只是灰黑的粉状的东西。

刘新和宋佳玲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有那么点急促,有那么点像被什么压迫着似的。他们就这样看着里面的那些粉状的东西,谁也不说话。

“真真真……是骨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刘新说,他的牙齿咯咯地响着。

宋佳玲的双手攥着,手心里都是汗,而她却浑然不觉。

人死了就是这个样子!

生命的终结就是这个样子!

所有的人最终都是这个样子,无论他(她)身份多么显赫,无论他(她)拥有多少财富!

生命真是太短暂了!

短暂的生命里,谁能知道会在什么时间忽然发生什么意外?

“合上吧,埋起来。”宋佳玲轻声说,她的眼睛湿润了。

“唉,真可怜!”刘新心里说。是因为埋得过于草率了吗?是因为没有墓碑吗?是因为可能被人谋杀了吗?刘新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认为可怜。刘新把骨灰盒的盖子合上,把它放进坑里,然后用泥土填上,尽力恢复原样。刘新想了想,他双手合十,朝刚刚掩埋下去的东西鞠了一躬——刚才他实在是打扰了逝者的安宁。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公墓。

路上,两个人的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好像有一些难过,有一些恐慌,有一些没着没落,还有一些绝望。

“人要永远永远活着多好!”刘新叹息着说。

宋佳玲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要说的话被刘新说了出来。

5

宋佳玲悄悄找到妈妈的电话号码本,找到“赵广田”三个字下的一组手机号码。

宋佳玲把号码抄在了一张小纸条上,放进了文具盒里。宋佳玲并不清楚自己把姨夫的手机号码抄下来做什么。在夜晚做作业时,她偶尔会想起纸条,会拿出那张纸条,看看那组数字,然后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男子。宋佳玲很想看看男子的眼睛,以及脸庞,可是它们总是模糊的,模糊得似乎正从记忆里一点一点消失。

宋佳玲称这个男人“姨夫”。姨夫在宋佳玲的记忆里还停留在四年多前,甚至更远一点儿,那时的姨夫很年轻,也很英俊,笑起来有些狡黠的样子。姨夫是泗坪镇最早出去打工的人之一,每年都回来的,有时一年能回来两三次。每次姨夫回来,总要带许多宋佳玲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有玩的,有吃的,让宋佳玲十分开心。

宋佳玲十岁生日那天,姨妈和姨夫都来了,还给宋佳玲带来了生日礼物:一件裙子,一双皮鞋。那天姨夫喝醉了酒,学着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把许多人逗得大笑。

宋佳玲记着这件事情,是因为姨妈没有笑,不但没有笑,还把脸拉得老长。

有一段时间,宋佳玲经常问妈妈:“姨夫什么时候回来呀?”

“就你好吃!”妈妈会这样对宋佳玲说。

可是,忽然之间,姨夫不再在宋佳玲的生活里出现了,甚至和他们家也没有了联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家里,提到姨夫的次数是很少的。而每次姨妈来,宋佳玲同样很少从姨妈的口里听到姨夫的消息。

要不是那个日食的早晨,要不是刘新,宋佳玲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那个盒子,已经把宋佳玲的一颗心搅得七上八下。

姨夫真的被姨妈杀了吗?要是真的,姨妈就太歹毒了。如果姨妈杀了人,妈妈知不知道呢?如果知道了,而不举报,算不算也犯了罪?要是犯了罪,妈妈会不会被抓去坐牢?宋佳玲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论如何,宋佳玲都不希望妈妈有事。当然,她也不希望姨妈有事。

“姨夫今年会不会回来?我都不知道姨夫长什么样了。”在这天的晚饭桌上,宋佳玲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

“谁晓得呀。你快吃饭,吃完了去做作业。”妈妈说,“对了,项一鸣身体好些了没有?什么时候来学校呀?”

妈妈显然是故意岔开话题。

宋佳玲不肯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说:“妈,要不你给姨夫打一个电话,问一问。”

宋佳玲留意着妈妈的反应。

妈妈愣了一下,说:“打什么呀,他肯定说忙呀,走不开。他这人,只认钱。”

后来宋佳玲还想问什么,妈妈进了厨房。

这就越发说明了妈妈不愿意谈姨夫的话题。

宋佳玲决定给姨夫打电话。

打姨夫的电话是在第二天,在学校的课间,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宋佳玲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她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或者停机了。然而,姨夫的手机是通的,没有人接。

宋佳玲松了一口气。手机通着,至少说明姨夫还在,而不像刘新想的那样被姨妈杀了。

放晚学回家,看见妈妈不在家,手机却放在桌子上。宋佳玲灵机一动,用了妈妈的手机打了姨夫的手机号码。手机立刻通了,并且传来对方的声音:

“姐——”

是姨妈的声音。

“姨妈,是我。”宋佳玲说。

“哦,佳玲,有什么事呀?”

宋佳玲转了转眼睛,转出一个主意:“小安在我家玩呢,他说他想爸爸了,要我打电话给他爸爸。姨妈,姨夫怎么老不回来呀?要不,你把电话给姨夫,让他跟小安说几句话。”

那边没有了声音。是愣住了,还是在干什么?

“姨妈,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在听。你姨夫不在店里,去进货了。佳玲,小安在你身边吗?你让他跟我说话。”

“哎呀,真不巧,他又出去玩了。”

宋佳玲生怕姨妈要她喊赵安,那她到哪里喊呀?喊不来赵安,岂不是要露馅?好在姨妈并没有要宋佳玲喊赵安。在电话里,她要宋佳玲多照应赵安,在学习上要多帮助他。

“跟谁打电话呀?”妈妈回来了。

宋佳玲没有退路了,只好说是姨妈。

妈妈的声音刚落,那边的姨妈马上对宋佳玲说:“佳玲,我要跟你妈说几句话。”

宋佳玲叫苦不迭,只好把手机给妈妈。不一会儿,妈妈的眼睛朝宋佳玲瞪过来。宋佳玲感到心虚,去做作业了。想想这个电话,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倒是她一连编了几句谎话。

“谁要你给他打电话的?你就当他死了!”妈妈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一句凌厉的话语就扑进来。

宋佳玲愕然地看着妈妈。

“你就当他死了!”这句话简直就是一句诅咒,它透露出了许多东西:首先,妈妈的这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是下意识的自然流露,它表达了妈妈的仇恨。妈妈为什么恨姨夫?很可能是由于姨夫做了对不起姨妈的事情,妈妈是因为姨妈的恨而仇恨姨夫。那么,姨夫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呢?是抛弃了姨妈吗?或者正跟姨妈展开离婚持久战?姨夫有钱了,有了钱的姨夫是有生了异心的可能。另一方面,这句话是不是也说明了姨夫并没有被谁杀害,他还活着?

那个盒子又怎么解释呢?如果那盒子里的人不是姨夫,那么死者是谁?是姨夫杀的,还是姨妈杀的?关于那个盒子跟不跟妈妈说呢?妈妈会有什么反应?

宋佳玲的表情让妈妈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不该说出来。妈妈的眼睛眨了眨,虚虚地从宋佳玲脸上收回目光,从一种状态中回神过来。

“佳玲,你今天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妈妈的声音软下去。

“没有。我就是忽然觉得奇怪,姨夫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所以,你就打了电话?”

宋佳玲点点头。

妈妈似乎松了一口气。

“妈跟你说,你姨夫跟了别的女人!”妈妈看着宋佳玲,像要观察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你姨妈要强,一直瞒着镇上的人。你千万别嘴里搁不下话!”

如果没有那个盒子,宋佳玲肯定要相信妈妈的话。

宋佳玲觉得事情复杂了。 IwUJfmLqtlwdGBnedUXGtxGTD57ifWRUPgW/nmVEqxEMm0fEVlYTVX+2XcLjQn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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