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而来的大雾,使得日食有了几分诡谲,这两者让泗坪镇陷入莫名的恐惧中。姨妈孔兰的样子太反常了,她把许多的疑问摆到了刘新和宋佳玲的面前。刘新对宋佳玲说:“我看你姨妈绝对有问题!”刘新的无意之举引发泗坪镇恐慌性的抢购食物潮,竟然有人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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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奇特的早晨。
天空湛蓝湛蓝的,连一片云丝都没有,在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是呈现放射状的橘红色,并且有着淡淡粉色的雾霭。天地间没有风,干冷干冷的,除了泗坪镇上来往的各种车辆的声音,一切都是静静的,跟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正因为跟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人们才忽视了天上的太阳。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太阳异样的呢?宋佳玲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发现的,但是她发现太阳跟过去不一样时,是在上学的路上,将近七点钟。
宋佳玲骑着单车,她的身后是跟她家邻居的刘新。
“天怎么暗下来了?”宋佳玲这么说着,就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阳。太阳刚升上天空不久,没有耀眼的光芒,明亮得像一面镜子,但镜子不是圆的,而是缺了一块,在下面偏南方向,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或者说像被什么咬住了,那挡住或咬住太阳的东西应该是圆的,因为那阴影部分的弧度是圆形的。
是不是云呢?可是天空分明没有云呀。
“小心点!”身后的刘新这时冲宋佳玲大喊一声。刘新看见宋佳玲的单车骑得太靠边了,再过去一点儿,就可能骑到路外面去了。
宋佳玲收回目光,及时将单车的龙头拨了一下,然后对刘新说:“你看看太阳——”
刘新扭头朝东方的天空看了看,没当回事地说:“没什么呀,不是被乌云挡住了吗?看上去倒像月亮。”
宋佳玲说:“你再看,看仔细了!”
刘新刹了车,再次看太阳。这次他看明白了,挡住太阳的不是乌云,天上没有一块乌云。那么挡住太阳的是什么呢?
“哎,太阳这是怎么啦?”
宋佳玲也停了单车,她看着太阳说:“应该是日食。”
“好像没见过这么早的日食呀。”说了这句话,刘新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真是日食,这应该是刘新第一次看日食。
两个人在准备骑上单车的时候,天地间又发生了一种变化。
是雾。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忽然就到处都是了,而且越来越浓,树啦,镇子的房屋啦,都被蒙在雾气里,变得影影绰绰了,能见度可能不足一百米了。
还是没有风。
越发地让人感到安静,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佳玲,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刘新神色有些凝重。
“能发生什么呀?”虽然这样说,但宋佳玲还是觉得奇怪,尤其雾的出现,记忆里这些天好像一直没有看见雾,也不知道发生日食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日食因为突然而来的大雾,而有了几分诡谲。
不远处有一条狗吠叫起来,一声,两声,很短促的,接着有别的狗应和起来,声音是拉长了的,似乎透着哀伤和不安。
很快,有许多的狗参与了进来。
雾已经遮住了太阳,也不清楚日食是怎样的了,只见天地间更暗了,好似夜晚即将来临。
刘新和宋佳玲面面相觑。
有一个人影匆匆从宋佳玲和刘新身边经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戴着帽子、戴着口罩、戴着手套的女人,她一手拎着一只包裹状的东西,一手抓着一把锹。
“姨妈——”宋佳玲认出女人是她的姨妈孔兰。
可是孔兰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继续那么匆匆地走掉了。
宋佳玲愣住了:“怎么不理我呀?难道是我看错了?”
刘新说:“你可能看错了人吧。”
怎么可能看错呢?在泗坪镇恐怕没有人像姨妈这样穿戴了。宋佳玲朝孔兰的背影看了看,想再叫一声,这时从镇子方向骤然传来急促的敲金属盆子的声音。在这个安静得异常的早晨,那声音简直是惊天动地了。
狗的叫声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骤然响起来,四面八方都是它们的狂叫,好像全世界的狗都叫起来了。
“地震啦,地震啦……”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猛然响起来。
“不好,地震了!”刘新神色大变地对宋佳玲喊了一句。
“地、地、地震了?”宋佳玲哆嗦着看着刘新。
“一定是镇里在通知大家转移!”刘新肯定地说,“我们快回家!快!”
两个人骑上单车,朝板房区没命地蹬起来。
当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家时,板房区里一片恐慌,外面聚集了男女老少,还有许多人家正把电器、被子、吃的东西往外搬。他们还互相打听着是谁喊了地震,是不是真的要地震,什么时候震,是多大的级别,会不会像上次那样。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谁都是一脸的紧张和恐惧。
“你看看这天!”
“你看看这雾来得多蹊跷!”
“三个月没有下雨啦!这老天爷咋啦?”
“是不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可是20 1 2年已经过去了呀!”一个小青年说。
“呸,别在这胡说八道!”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瞪着小青年说。
小青年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什么。
就在这时,镇子上空的喇叭响了:“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这只是日食,是很正常的自然现象!并不是要发生地震的征兆,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许多人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有的说:“没事了,没事了,虚惊一场,大家回家吧!”
刘新和宋佳玲相互看看,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是小青年说:“镇里是不是故意安稳民心呀?”
那些脸色放松开来的人脸上又出现了惊疑的表情,而那些已经迈动脚步要回家的人又站住了,看着小青年,好像要等他再说什么。
刘新说:“没事,就是日食哦,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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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和宋佳玲赶着去学校,刚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一个包裹状的东西落在路面上。
是刘新先看见的。距离那东西五米左右,刘新对宋佳玲说:“宋佳玲,你看前面——”
到了跟前,两个人都停了单车,凑到跟前。
是用一块碎花蓝布包裹的东西,四方形的。刘新没有直接动手,他朝前后看看,说:“是不是你姨妈的东西?”
“好像是吧。”宋佳玲想了想说,刚才看见姨妈孔兰时,似乎见过她拎着这个包裹。
刘新拾起包裹,掂了掂,又放回去。
“是什么宝贝呀?还是你看吧。”刘新说。
在宋佳玲准备动手时,刘新又说:“不会是什么炸弹吧?”
宋佳玲吓了一跳,站起来说:“还是你看吧。”
刘新蹲下去,小心地去打开蓝布。想不到刚刚打开,刘新就“妈呀”叫了一声,一下子丢开东西,身子向上一蹿,跳到一旁,他的样子像被什么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怎么啦?”宋佳玲奇怪地问,准备自己去看。
“别别别……”刘新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冲宋佳玲连连摆着手。刘新的脸都白了。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刘新和宋佳玲刚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去,人已经到了跟前,是孔兰。她的眼睛看着地上的东西,脸色惨白。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裹起那东西,拎起来就走。
“姨妈——”宋佳玲喊。
孔兰就像被一根绳索猛地拉住了。
孔兰到了宋佳玲的跟前,努力笑着,只是那笑容很奇怪,因为只见嘴巴的肌肉抽动着。她瞥了瞥刘新,把宋佳玲拉到一边,紧紧抓着宋佳玲的手,压低声音说:“佳玲,跟谁也别说呀,包括你妈,你也要你的同学别说,永远也别说,知道吗?姨妈求你了!”
孔兰那哀伤的目光让宋佳玲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宋佳玲其实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孔兰像被枪击中了似的,歪歪斜斜地走了。
宋佳玲看看自己被姨妈抓过的手,她刚才真想抽回手呀,姨妈的手是那么冰冷。
“她跟你说了什么呀?”刘新过来问。
宋佳玲反问:“你看见了什么?看把你吓的。”
刘新朝前凑了凑,小声地说:“骨灰盒!”
“什么?”宋佳玲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
“刚才那个东西是骨灰盒,沉沉的……”
“你没有看错吗?”
“绝对没有!一想到一大早见着这个东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刘新抖了抖肩,像要把那些鸡皮疙瘩抖下来。
“姨妈哪来的骨灰盒呀?”宋佳玲不明白了。骨灰盒是跟死人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姨妈家也没有谁故去呀。即使在那场大地震中,姨妈家也没有少一个人,姨夫姨妈都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宋佳玲的小表弟赵安和赵安的爷爷。赵安在大地震中失去了右胳膊。
刘新拧着眉头,沉思着说:“你姨妈会不会那个……杀了人呀?”
“杀人?她怎么会杀人?”宋佳玲失声叫道。
“要不哪来的骨灰盒呀?你没看出来她的样子是多么地鬼鬼祟祟?”刘新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杀了人怎么办?只有想办法销毁证据,所以她就把人烧了,然后准备去埋了,想不到被我们看见了。”
似乎有点道理。宋佳玲牙齿打着战,问:“她她她……杀谁了?”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还是先上学去吧,要不迟到了。”
“刘新,不管是什么,这事你谁也别告诉呀!”宋佳玲正色地说。
“没问题。”
两个人上了单车,沉默了一会儿,刘新说:“你想想看,你姨妈最近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宋佳玲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呀。”
“什么叫好像没有?你再想想,最近她跟什么人交往比较多?是不是男性?”
“应该没有!她回来也没几天,一年里她难得回来的,听我妈说,她身体不大好。”
“那么,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姨妈在外面犯了事,或者她跟你姨夫一同犯了命案,她这次是回来销毁证据?你想,跑回家乡来销毁证据,那边的警察怎么能破案呢?”
“你胡说什么呀?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宋佳玲不高兴地说。照刘新这么分析,姨妈跟姨夫简直就是老奸巨猾的罪犯了。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呢?凭空怎么冒出来一个骨灰盒?”
宋佳玲无话可说了。姨妈的行为确实很反常,尤其是骨灰盒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从路上第一次遇见她,可以看出来她是准备去埋骨灰盒的。
“刘新,在学校别说这些呀!今天回家我向我妈打听打听。”
“我肯定不说。也真是,今天怎么净遇上这些事情?不会真是世界末日吧?”
“那好,你回去吧。世界末日马上到了,你还上学干什么呀?”宋佳玲脚上一用劲,将单车骑到刘新的前面去了。
刘新笑笑,追上宋佳玲。他实在放不下孔兰的骨灰盒,具体地说他是放不下他臆想中的命案,他很想把这件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宋佳玲,你不能直接问你妈,要问得含蓄一点儿,最好再问问你姨妈最近几天做了什么,到了哪些地方……”
“行了,我看你好像不出点事情就不能安心似的!”
刘新嘿嘿笑,算是默认了。
到学校时,雾淡了许多,已经能看见天上的太阳了,那太阳只剩下了一点儿,月牙儿似的,格外苍白,让人觉得那黑色的大嘴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它。
许多人的心思都不在早课上,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今天的日食。尽管镇子的喇叭里说了,这是日食,是自然现象,跟地震丝毫没有关系,但那些议论的言语里还是多多少少地流露出惊奇和某种说不明的忧虑。也难怪他们要这样,他们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大地震,他们目睹了大地震后不久发生的泥石流(据说是百年不遇),他们正经历着打破气象纪录的干旱,如今他们又第一次看到了日食以及日食中忽然发生的大雾。这一系列的事情有没有必然的联系,这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还可能发生什么。他们隐隐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因为无法知道具体会是什么事情,也就越发地让人牵挂、担忧,甚至恐惧。
这就为流言的产生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刘新倒很想跟别人说说宋佳玲的姨妈孔兰,说说那个来历不明而可疑的骨灰盒,问问他们有谁知道最近有什么人失踪了,或什么人死于非命了。
刘新硬是把他的冲动压了回去。他不能做违背宋佳玲意愿的事,但他可以背后悄悄地采取行动,当一回侦探。
八点三十三分,日食准时结束。
如果有同学留心上周五的晚报,就会知道气象部门已经对这次日食做了准确的预报。报上是这样说的:早晨六点二十分将形成日偏食,到了七点二十分五十秒的时候,出现最让人激动的“日冕”,那时天空出现的太阳是一轮细细的“月牙形”的太阳,天色也会变得和傍晚差不多。到了八点三十三分,日偏食结束。晚报上还说,日食发生时,高层大气将出现大量的自由电子和电磁波,给地面的无线电传播带来一定的影响,但总体来说影响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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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能说跟刘新有关系,可是要说没有一点儿关系,似乎也不准确。
那是在中午。
推开饭碗的刘新刚站起来,奶奶说上学还早着呢,要刘新去镇上的超市买两袋食盐,说晚上吃的盐都没有了,另外再买一斤白糖。父亲刘国林听了,马上对刘新说顺便再买一箱方便面回来。刘国林是镇上联防队的队员,常常需要晚上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后用一袋方便面打发饥饿的肚皮是很方便的事情。
刘国林随手掏出一百元给刘新。
刘新骑着单车经过宋佳玲家门口时,宋佳玲问:“刘新,你这就去学校啦?”
宋佳玲母女俩正在吃午饭。
刘新说去超市买盐买方便面。
“刘新,你等会儿!”孔琴忙搁了饭碗,掏出五十元给刘新,要刘新也给她买两袋盐和一箱方便面。
刘新接过钱,直接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超市。
刘新从超市返回时,一只手握着单车的把手,一只手拎着一只超市购物袋,里面有四袋盐,还有刘新喜欢吃的一箱闲趣饼干。刘新开始并没有打算买饼干,可是看着手中剩余的钱,刘新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要知道超市是一个让人产生购物欲望的地方。
两箱方便面系在单车的后面。
途中,曾有三个人问刘新:“刘新,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分别是一个大妈、一个大婶,还有那个担心世界末日要来的小青年。
对大妈和大婶,刘新说:“买回家吃呀。”
对小年轻,刘新笑了笑,说:“不告诉你!”刘新心里说,“真是弱智,你说我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总不会是玩吧?”
刘新和宋佳玲去上学时,他已经把购物的事丢到了脑后,他经常替奶奶买生活用品,也经常顺便替宋佳玲捎带,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刘新的心思还在宋佳玲的姨妈身上。
“你问了你妈没有呀?”刘新低声说。两个人的身前身后并没有别人,只能说刘新在人为地制造神秘。
“问了,我妈说姨妈一回来就上家里来了,也没有见着还有别的什么人。那个东西……我可没有提,因为我妈也没有提呀。只要姨妈在她跟前说了,她一定说的。”
“问题就在这里!她为什么连你妈都不告诉?你妈和她可是亲姐妹呀!我看你姨妈绝对有问题!”
“刘新,你真看清楚那个东西了吗?没有看错吗?”
“你这是什么话?谁没见过骨灰盒呀?当时我不是把上面包着的布打开了吗?”
宋佳玲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话:“我妈说,姨妈过两天就走,姨妈还让我们多照顾赵安。”
“过两天就走?”刘新看着宋佳玲,“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走?”
“我哪知道呀?”宋佳玲有些不满,“真是的,没事被你说得像有事了一样,一想起来心就慌慌的。”
刘新严肃地说:“宋佳玲,你姨妈要真是那个……你可不能袒护她!我现在越来越感到你姨妈身上藏着秘密,而且是重大的秘密!”
刘新的严肃把宋佳玲镇住了。宋佳玲害怕地问:“你问你爸了没有?”
“我问了。刚问就被我奶奶打断了,她老人家说好好地吃饭谈什么死人。我估计我爸他们暂时也不知道镇上失踪了什么人,或谁死于非命,要不他肯定说的。”
两个人沉默地骑了一段路,眼看着要到学校了,宋佳玲不安地问:“你说我姨妈有没有可能真是杀人犯?”
“最好能找到什么证据!当然,我希望不是。”
宋佳玲也希望不是。宋佳玲知道姨妈和姨夫多年在外面打工,姨妈倒是一年能回来几次,而姨夫却有四年多没有回来了,好像说是姨夫生过一次比较重的病,后来身体好了,就承包了一家浴室,因为忙,所以才不回来。至于其他的,比如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宋佳玲就不清楚了。妈妈是不是清楚呢?会不会清楚了,而不告诉她?
看到宋佳玲心事重重的样子,刘新及时岔开话题:“听说项一鸣要回学校了?”
宋佳玲说是。
刘新不小心又说到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项一鸣是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能歌善舞,学习也非常出众,她是宋佳玲的同学,也是同桌。上学期,她由于持续发烧,镇上的医生以为她是患了感冒,可是吃药打针后丝毫没有见到效果。后来她就请假到了省城的医院。班级同学谁都以为过一两天项一鸣就能回到他们的身边了,在他们的印象里,项一鸣一向身体健康,走到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然而,大家万万没有想到项一鸣竟然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也就是通常说的血癌,治疗费用至少需要四五十万元。
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呀?医生是不是误诊了?这是宋佳玲在听到这一不幸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项一鸣没有再来学校,来的是各种不好的消息:项一鸣到了省城的医院复诊,还是一样的结果;项一鸣又回到了省城的医院,接受治疗;项一鸣总想着要回到学校,要参加学校的“星星点灯”合唱团的排练;项一鸣的父亲在筹集四五十万元的医疗费用……
这笔治疗费,对一个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为了挽救项一鸣如花一般的生命,学校发动全校师生为她捐款。
不久前遭受过大地震,对每一个幸存者来说,生命是那么地宝贵,活着是一件多么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大家慷慨解囊,后来整个泗坪镇都在为项一鸣捐款。
从项一鸣离开学校去看病到现在,同学们还没有见过她。这期间宋佳玲作为同学代表去看望过项一鸣两次。因为同桌,因为是那么地熟悉,所以,每次看到项一鸣都让宋佳玲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痛。她甚至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对项一鸣太不公平了,在大地震中,项一鸣失去了爷爷和妈妈,可恶的白血病难道还不想放过她吗?第一次看到的项一鸣很瘦很瘦,瘦得那双明亮的眼睛显得异样地大,大得让人心慌。第二次看到的项一鸣戴着帽子,项一鸣对看望她的老师和同学说:“请原谅,我不能把帽子摘下来!”项一鸣有一头黑亮的披肩长发,当时她拿出一把理顺了的脱落的头发给宋佳玲他们看,“头上差不多没有头发了,不过医生说了,它们以后还会长起来的!”头发脱落是化疗的结果。
但愿项一鸣这次来学校,能看见她的头发已经开始长起来了,长得像初春的草地。
听说项一鸣身体好了一些,她想来看看老师和同学,看看学校的一草一木,还要听听合唱团同学的歌声。
走进校门,宋佳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刘新,你说那个东西里面难道就不会放一些别的东西吗?”
刘新愣住了。是呀,谁说骨灰盒里一定就放骨灰了?奶奶不是喜欢把钱放进鞋子里吗?刘新看着宋佳玲:“你是说里面可能放钱或者首饰什么的?”
“你说呢?”宋佳玲有些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激动了。
“如果能看看那个骨灰盒就好了,也说不定里面藏着凶器。”
“我可告诉你,要看你看,可别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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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新从超市出来后不久,一位骑着电动小三轮车的大妈又走进了超市。她买的东西有一箱十二袋的食盐,两箱方便面,两箱饼干,一扎矿泉水,一瓶十斤装的食用油,五包卫生纸,还有蜡烛等生活用品。
一次性买了这么多东西自然引起别人的好奇,当别人询问时,大妈却支吾着不想说,后来别人问急了,她才说反正也放不坏,省得老来买。
大妈的话实在不能成为买这么多货物的理由。
大妈的后面来了一位大婶,大婶也一次性地买了好多生活用品。
这时候人的想象力往往十分旺盛,有人就联想到刘国林的儿子刘新,他也买了不少东西回家。刘新买那么多的东西肯定是刘国林要他买的,作为联防队员的刘国林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呀?一定是他从派出所知道了什么,而派出所是跟上面联系着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都是要用的,也买一些回家吧。”别人这样想。
于是,进超市的人逐渐多起来。
下午三点还不到,泗坪镇的人纷纷走进大大小小的商店、超市,他们不问价格,也不问是否要过期,一样一样地把货架上的东西往随身带的筐子或篓子或袋子里装,矿泉水啦、食盐啦、食用油啦、方便面啦、饼干啦,只要跟吃有关的,都要,好像不要钱似的。
连周边乡村的人也赶来了。
泗坪镇大大小小的店铺里跟吃有关的货物,被抢购一空。越是没有了,没买到的人越是迫切地想买,于是有人驾驶着摩托车、三轮车、小货车,赶到别的乡镇,赶到省城。
于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抢购生活用品的浪潮由泗坪镇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不久又要发生地震了,听专家说这次地震要在九级以上。
有人说:听美国人说往后能不能见着太阳都难说了。
有人说:听说干旱还要持续三四个月。
有人说:别人都买了,我当然要买呀!
抢购的风潮还蔓延到了别的省市。这主要因为参加援建泗坪镇的外地工人,他们有些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用手机告诉了家人,要他们也准备些生活用品在家里,以防万一。他们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从泗坪镇的大地震中知道,在危急的时候,那些东西是能发挥巨大作用的。
镇子里的喇叭不停地喊着:“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不要散布谣言,不要参与抢购……”
这时谁能听进喇叭里的话呢?甚至有人觉得这是政府从维持社会稳定的目的出发,故意隐瞒真相,故意这样说。
可以说,喇叭声加剧了人们的抢购。
这时候追究究竟是谁第一个想起来要储备生活必需品的,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放晚学回到家的刘新看见奶奶坐在沙发上直喘气。
“奶奶,你怎么啦?”刘新紧张地看着奶奶。
奶奶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生活用品,说:“你看,都是奶奶一趟一趟买回来的!奶奶的脚都快起泡了!”
刘新吃惊地看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几乎都跟吃的有关,光方便面就有六七箱。
“买这么多回来干什么?难不成我们家要开超市?”
“刘新,你腿脚利索,快去帮奶奶再买一些!要是再发生大地震,有了这些,奶奶就不用吃泥巴了!”奶奶从身上摸出三四百块钱,塞到刘新手上,“你快去超市,去迟了就没有了!”
在大地震中,奶奶被困在废墟里,靠四个土豆以及泥巴才生存下来。
“还要发生大地震?听谁说的?”刘新吓了一跳。
“甭问谁,你快去!”奶奶推了刘新一下。
刘新拔腿就朝外奔去。
还没骑上单车,刘新就看见宋佳玲也推着单车。
宋佳玲冲刘新苦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去超市买东西呀?”
“你也是?”
“我妈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不久又要发生大地震了,家里买了好多吃的喝的,还要我再去买!”
“我家也买了好多吃的喝的,我还以为奶奶要开超市呢。怎么会这样呀?是不是跟今天的日食有关呀?”
“谁知道呢,我们去看看吧。”
两个人骑着单车到了那家最大的超市。超市里聚着不少人,他们都是来买东西的,但食品货架上空空荡荡。
刘新和宋佳玲看傻眼了。
“我中午……”刘新想说的是他中午来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么快就把东西卖光了呢?还没等刘新把话说出来,一位女售货员就对刘新说:“你怎么还来买呀?你爸刚刚还在这儿说不要听信谣言,不要抢购食物,买多了回去吃不完浪费了……”
刘新一听提到他父亲,忙走出了超市。
不巧的是刘国林正和另一个联防队员从这里经过。他们正根据镇里的安排去说服那些盲目抢购的人。
刘国林一看见刘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谁要你来的?你凑什么热闹?回家做作业去!什么要大地震了?都是谣言,瞎胡闹!”
刘新有口难辩,只好和宋佳玲回去。
“真是莫名其妙!一次日食就把人吓成这样呀?”刘新说。
宋佳玲看看刘新,问:“早上如果不是镇上的喇叭,你会不会把日食跟地震联系起来?”
刘新没有马上回答,也不好回答。早晨在路上,一听到那声“地震啦”,他想也没想就当真了,并且立刻就往家赶。现在商店的许多商品都卖光了,那么多人都是被日食吓的吗?
好在宋佳玲没有在她的问题上缠住刘新不放,她又想了一个问题:“刘新,你相不相信有世界末日?”
刘新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
“为什么?”宋佳玲笑着问。
“因为我不希望有!”
“你不希望有,就没有啦?”
“反正我相信没有,那是谣言,是人自己吓唬自己!”
……
到家了,宋佳玲和刘新结束了他们没有结果的“争论”。
在停下单车时,刘新低声地对宋佳玲说了一句:“如果你到你姨妈家,你留心一下呀!”
留心一下什么,宋佳玲应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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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许多人家是在外面过的夜。他们还把电器等贵重的东西搬到了外面。
宋佳玲看着刘新和他奶奶蚂蚁搬家一样把家里的东西朝外搬。贵重的电器,那些吃的喝的也一样一样拿到了外面,甚至连锅碗瓢盆也没有落下。
宋佳玲看刘新的目光似乎在说:“你也相信要地震呀!”
“我也不想呀,可我真拿奶奶没有办法!”刘新用目光这样对宋佳玲“说”。因而在行动上,刘新表现得非常不情愿。刘新已经劝过奶奶,可奶奶的态度是少有的坚决。奶奶说:“别人搬了,咱们也得搬。”
“佳玲,你也回家搬!今儿晚上千万别睡在家里呀!”奶奶郑重地对宋佳玲说。
宋佳玲说:“奶奶,我敢跟你打赌,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地震!”
“看你这孩子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奶奶也不想地震呀!”
宋佳玲正要对奶奶再说什么,孔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失去了常态:“你还闲着?没长眼睛咋的?快回来!帮妈妈!”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容置疑。
镇上人家都在搬,刘国林家也搬了,她们能不搬吗?
宋佳玲嘀咕着,还是回去了。
能拿的几乎都拿了。最后,奶奶把目光落到床上。
“小新,你看床——”奶奶期待地看着刘新。
刘新说:“奶奶,床不用搬,就是地震,也砸不坏!”
刘新这么说主要是怕父亲刘国林回来说什么,而且他预感到父亲不会赞成奶奶这样做。果然,父亲一回来,看着门外的那些东西就拉长了脸。
“国林,今天晚上几点地震呀?有没有上次那么大啊?”孔琴问刘国林,就好像地震已经被刘国林精确地预测到了。
刘国林知道他这时候对孔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有先说服了自己的母亲。
“妈,镇上都说了,不会发生地震的!”刘国林说。刘国林好歹是联防队的一员,镇里再三告诉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近期不可能有大地震。联防队的人和镇上的两个警察都到下面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安定人心。要是他家里的人睡到了外面,他还怎么去让别人相信他的话?
奶奶的理由很充分,她说地下的事情谁能知道呀?去年的大地震不是谁也不知道吗?
刘国林拿眼瞪着刘新。说不定是刘新的某些言行助长了奶奶对地震的恐惧。
“刘新,你瞎起什么哄?一个中学生也相信谣言?书读到哪里去了?你就没有动动脑子,日食跟地震能有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怕死呀?搬回去,别让人笑话!”
听父亲说出“你就这么怕死呀”,刘新明白父亲是真的急了,而且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他冲父亲刘国林耸了耸肩,没有说什么。
“你可别骂小新,是咱要他搬的。”奶奶不满地说,“谁笑话啦?谁不怕死呀?你不怕?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般的话奶奶显然是听不进去的,只有把话朝狠处说。刘国林说:“妈,我们队长说了,联防队的队员要起模范带头作用,要自觉维护社会的稳定,谁要是给镇上添乱,谁就卷铺盖走人!我们队长可是说到做到!”
在老太太眼里,联防队员跟警察没什么两样,是镇上的人,是有头脸的人物。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因为她而被联防队开除了,为了刘新,奶奶也不希望刘国林被开除。
万一地震了怎么办?
万一不地震,刘国林丢了联防队的差使,那又怎么办?
奶奶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联防队队长裴立志埋怨了好一会儿。
刘国林的前程最终压倒了奶奶心里“万一地震”的假想。
刘国林连忙朝刘新使了一个眼色,要刘新和他一块儿动手,于是他们将搬出来的东西又搬了回去。奶奶在一旁无奈地搓着手。
宋佳玲看到刘新家这边的变化,对妈妈说:“刘叔叔家搬回去了,我们就别搬了吧。”
孔琴看了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搬!”
在睡觉前,奶奶想了一个办法:家里的所有门窗都开着,刘新去睡觉,而奶奶则手抓着一只盆,守在门口。只要一地震了,她就使劲敲盆子。刘新只要一听到盆子的声音,就立马朝外面空地上跑。
这一晚,宋佳玲和妈妈睡在外面。
刘新久久没有睡着,一方面是外面嘈杂声太大,另一方面是他担心奶奶一夜不睡觉是不是吃得消。刘新觉得奶奶真的怕得有些过分了,是不是因为那次大地震给奶奶带来的害怕太深了?奶奶是不是“就这么怕死呀”?
刘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刘新忙起来去看奶奶。奶奶花白的脑袋垂在胸前,要不是那只用来报警的盆子还抓在手上,刘新真以为奶奶……
刘新不敢想下去了。
刘新找来一件衣服,披到奶奶的身上,不承想这时盆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奶奶顿时悚然地醒来,张口喊出的第一句话是:“小新,地震了……”
可看见刘新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的身边,奶奶欢喜的表情中也有些难为情了。
“好好好,没地震好呀!唉,年纪大了,说不睡,咋就睡了?”奶奶说。
刘新出来朝宋佳玲家那边看了看,她们家外面的东西都不见了,看来都收回去了。
谣言不攻自破,而抢购风潮也在三天后结束,因为政府出面紧急调运了大批的生活用品,保证镇上的大小店铺供应充足,让那些想储存生活用品的人感到那些货物是买不尽的。
这时有些人对自己参与疯狂的抢购行为一笑了之,也有些人大骂制造谣言的人,但似乎没有人谴责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听信谣言。日食以及那场大雾带给人们的莫名的担忧也似乎过去了。
只是那许多生活用品储存在家里,尤其吃的,成了许多人家不大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