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尊敬的安徒生先生离开了维罗纳,到处漫游,后来又在一家又旧又脏的小旅馆里住下。他为什么要离开维罗纳,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但害怕自己配不上人家,更怕爱情会影响他写出美丽的童话。
这一天,安徒生先生站在窗边,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叶,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心里一会儿充满了欢乐,一会儿充满了忧伤。
那时候,我只是他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就一个影子而已,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是什么样子,大概就像一团棉花糖,可能就是安徒生先生打瞌睡的时候突然冒出的一个想法。那时候他正坐在驿车上,车刚好辗过一块小石子,蹦了一下,他惊醒过来,说:“嗯,一点儿也不错,就是它。”
至于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安徒生先生说:“管它呢,过几天它自己就会清晰起来,并嚷着要爬出我的脑袋。”
之后,安徒生先生把我放在他脑海里的一个角落,就什么都不管了,又开始到处漫游。他跨过雪山,走过戈壁滩,去到大海边,完全沉浸在对造物主的赞美中。但是……但是,我有一点点担心,亲爱的安徒生先生,你可不能把我忘记了。
显然安徒生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我在他的脑海里静静地待了几天,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长出了一些绒毛,嘴似乎扁扁的,当我想说话的时候,竟发出“嘎嘎”的叫声。嘻嘻,看来我长成了一只小鸭子了,这让我很满意,能成为安徒生先生的小鸭子也是很不错的啊。
我是那么自由自在地生活着,起初,虽然活动空间不算大,只有我一个,但我并不觉得孤独。其实,更多时候,我是沉到甜蜜的睡眠深处。
突然有一天,一只眼睛像茶杯那么大的狗闯了进来,它真是无礼,用茶杯那么大的眼睛瞪着我,嘴角挂着涎水。它走来走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叫声,难道它要吃掉我?但过了一天,它就消失了,因为安徒生把它赶走了。
又有一天,我看见一条小小的美人鱼向我游来,她是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小姑娘,她会说话的眼睛常常让我发呆,想起好多好远的事情,和她玩耍是我最难忘的回忆之一。可是过了两天,安徒生先生决定把她移居到脑海里的另一个区域,从此我就没再见着她,后来听别人说过一些关于她的美丽又悲惨但能让人生出希望的故事。
安徒生先生的脑海就像一座城堡,有许多区域,住着无数的故事、想法、回忆和心情,有的叽叽喳喳像麻雀开会,有的又像兔子一样安静,有的明亮如白昼,有的又幽暗如黑夜。没事的时候,我就在这座城堡里散步(我知道,我是永远也不可能逛完这座城堡的),但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要求:每天认识三个新朋友。
那么,你好,蜗牛!
你好,鹳鸟先生!
你好,拇指姑娘!
我谦卑而友好地打着招呼,从而收获了对方纯洁的友情。
这时候,在这美好的友情中,我相信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鸭子,但我一点都不骄傲,因为一颗美好的心灵是不会骄傲的。
然而有一天,我在散步,走到这座城堡里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这里很冷,飘着雪,天空阴沉沉的,寒风扑面而来,我看见闪电和冰雹在低低地悬挂着,雷声在隆隆地响着。我打了一个又一个冷战,心里觉得很奇怪:在这个纯洁的诗人心里怎么会有冬天呢?
这个问题我当然回答不了,就留给大家去探讨吧。我能做的,就是祝福安徒生先生。
等我从那里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令人喜欢的安徒生先生为我盖了一间房子,就是乡下常见的那种,鹳鸟常在屋顶上筑窝。后来,房屋的四周又多了一些田野、牧场和茂密的大森林,森林里有一些很深的池塘。我太喜欢这里了,太阳把我晒得暖洋洋的,我常常跑到池塘里游泳,你们以后会看到,我游得多么稳当!
再后来,来了一群长得跟我差不多的小东西,我相信,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可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他们走过来笑我、蹭我、啄我,说我长得丑。我要常常躲到一旁,才能得到一丝安静。我不打算提出异议或者反对,尽管有些伤心,但我相信善良的安徒生先生做事总不会错的。
接着,安徒生先生又给我设计了悲惨的命运。譬如离家出走、猎枪、死亡、偏见,甚至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儿死去,这些我都默默地接受了,不曾掉下过绝望的泪水。不过结局你们是知道的:只要你曾在安徒生先生的脑袋里待过,就算你是一只丑小鸭又何妨。
我静静地待在安徒生先生的脑袋里,等待蹦出去的那天,我要经历安徒生先生赋予我的一生。
现在,我终于走完了那些路,那真是美妙的历程。现在我静静地躺在书页上,你看着我,而我,也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