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就闹不明白啊,这多项式乘法到底有什么可教的,又有什么可学的!”
数学老师“长宽高”在讲台上大放厥词,“胖子”在台下迷糊着补足昨晚不足的睡眠,而星河则努力地用手指撑住两张眼皮以避免它们自动合上。
“这个乘这个,再乘这个;这个乘这个,再乘这个——最后加一块不就完了!”“长宽高”说完把粉笔一扔,“大纲规定这么多课时有意义吗?有的教辅资料上还建议使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我要是色盲怎么办啊?”
您就吹吧。您就吹吧。星河在心里大声鄙夷道。您就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吹吧!
一旁的“胖子”被“长宽高”的吵嚷声搅得睡不踏实,翻了一个身,擦擦口水继续闭着眼养神。
您就吹吧。星河在心里回忆着历史的真实面目。星河的父亲有个朋友,原来与“长宽高”是初中同学。据他介绍,当初在学习多项式乘法的时候,“长宽高”足足花了半个学期也没能掌握其要领,就是不明白那些乱七八糟的单项式应该怎样组合。最后在一位有经验的家教老师的设计下,为“长宽高”专门预备了几种不同颜色的笔,才勉强让他分清了各项之间的关系。
看来心理学家说得没错:人就是在撒谎的时候,都会顺手提取自己最熟悉的段落当背景。
“现在的教育体制,简直是没救了!”“长宽高”编完了故事,就开始指点江山般地肆意评论起来,“总是把学生当傻子,总是看不起学生,其实这么点事谁还不明白啊。”
有一点您倒是没错,不应该把学生当傻子;但是有一点您错了,也不应该默认自己有多聪明。星河发现,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有些老师会误以为自己与学生一样聪明。其实就是加上他们这些年全部的生活经验,也与那些优等生差着一大截呢,至少有从地球到小行星带那么遥远的距离。
想到这里星河不禁一愣:是啊,怎么会出现学生比老师强的情况呢?莫非是自己的错觉?不是说要给学生一杯水老师应该先预备一缸水吗,现在怎么倒过来了,老师只有一缸水居然倒满了整整一个湖?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啊——”“长宽高”开始了他讲课四部曲的第三部分:讲笑话。
——四部曲早已成为惯例。第一部分是用最简单的语言重述教材里所要讲的内容,基本上就是照本宣科原样诵读;第二部分是严厉抨击现行教育体制,这一部分他张口就来,不过每次演讲的内容大同小异;第四部分基本上是重复第一部分,回过头来再说两句要讲的东西,安排几道习题,算是给本次课程做一个假装圆满的收尾。
“话说有个美国女记者来到非洲某部落,让一群孩子摆好姿势要给他们拍照。那女记者刚要按动快门,结果面前那帮孩子一阵呜里哇啦……”
“您的镜头盖没开。”刘天懒洋洋地接过“长宽高”的话茬儿。
“Too old(太老了)!”几乎全体同学异口同声地阐明了自己的意见。Too old,是对这种尽人皆知的笑话的一种嘲讽——“太老了!”
“您刚一说‘女记者’我就打算提醒您来着——提醒您的镜头盖没开。”刘天笑着补充道,貌似很抱歉的样子,嘴里显然还留了一句“Out(落伍)”没说。好像“长宽高”的尴尬全是因为他提醒得不及时造成的。
好在星河从小学起就喜欢博览群书,所以还能勉强与大家同步大笑,而没像“胖子”一样张着大嘴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可惜星河现在能“卖”的,也就是小学那些“群书”了——他已经很久没时间读这些闲书了。
那笑话下面说的是——女记者自知理亏,忙向部落酋长解释:自己忘记了在当地的传说中,给人照相等同于把被摄者的灵魂关进照相机的小黑屋——其实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只是想装作不知道。酋长几次想要打断女记者的话,可女记者就是一味地道歉,喋喋不休,根本不容酋长说出任何话来。等女记者终于说累了,酋长这才抓住机会向她解释说:那些孩子叫喊不是因为你说的什么灵魂之类的问题,而是提醒你镜头盖没有打开。
“把人家非洲小孩当什么了?当傻瓜吗?未开化吗?人家懂的不见得比您少!”“长宽高”对着空中挥了挥手,好像把刚才的尴尬也一并抹去了,“我看现在有些教材的编写者,基本上也就是那女记者的水平。”
那您自己呢?星河很想问他。那您讲的这个笑话,不也把台下的我们都当成了傻瓜吗?
星河偷眼看了一下时间,大半节课已经过去了。
下面也许应该做几道题了,星河有些头疼地开始翻看这一节后面的习题。“长宽高”不会再讲什么了,除了重复,他一个字都不会再多讲了。
令星河没想到的是,今天“长宽高”居然打破了常规,没有按照以往的四部曲方案出牌。“长宽高”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星河感到极度震惊——
“多项式乘法这部分全都明白了吧?现在咱们开始讲下一节的内容。”
无论在别人面前如何自卑,星河在内心深处还是相当佩服自己的。真的,有人谦虚在嘴上,有人谦虚在心里;同样的,有人吹牛在嘴上,有人自信在心里。星河真的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强。
这个学期,星河穷尽了所有的力量,动用了所有的能量,顶住了无数有形和无形的压力,尤其要战胜那种每天都抬不起头来的自卑感,终于勉强考过了所有的科目。虽说有些科目刚刚及格,显眼的60分让他脸红心跳,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到底还是顽强地撑住了——反正坚持到最后,到底还是一科都没挂!
更让他欣慰的是,应该没有人看得出他完全是凭借努力与汗水获得的这一切。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每天刻意做出来的悠闲状。可不管怎样,他那些假装出来的悠闲,需要在背后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星河记得,他在小学时曾读过一篇很老很老的小说——那时他是多么悠闲啊。小说题目和作者名字他已全然忘记,他只记得:小说的主人公——那名年迈体衰的拳击手——就是这样十分可怜地、一点点地节省下他的力气的。
唯一不同的是,那名拳击手最后输掉了那场比赛,而他星河却赢了。
不,还没有赢。还要再坚持两年半才算真正的赢。一想到这里,星河几乎立刻就要被自己内心的压力所压垮。
“胖子”的情况则比星河要好一些。没错,要好一些。
早在期末考试之前,校长刘效亭就分别找到各科任老师单独谈话,要求他们对“庞京涛同学”网开一面,予以放行。因为——
“不能都等着最后我来放行。”
“那让我们怎么办?”这些老师一致表现出极大的愤慨,也许他们面对那些天才孩子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能容忍有“胖子”这样的差等生位列其中,“您放行容易,一句话让他接着上就是了;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不被其他学生非议?”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得给我做。都留在我这里再放行,其他学生的非议会更多!”校长大人怒气冲天,“平时多给他辅导,考前给他漏题,考试中间默许他作弊,考完了判卷子的时候给他提成绩!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总之得给我做好!”
其实至少有一点刘效亭校长和各位老师说得都不对。面对“胖子”这种人,“其他同学”根本不会说什么——他们有的,只是同情的目光而已。
而这样一来,星河等人的心理压力也就更大了,尤其是在那些格外关注集体荣誉的“其他同学”的目光注视下。
就像所有的生物都能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一样,其他几名“差生”也都勉强通过了考试,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在非洲草原上,每天早晨,狮子一醒来就要奔跑,因为它抓不住羚羊就会饿死;羚羊一醒来就要奔跑,因为它被狮子抓住就会被吃掉。千万年来,大自然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西蒙”凭着他惊人的记忆力把所有的考试打了一个通关,甚至个别科目的成绩比星河还要强。照理说真正的学习绝不仅仅是知识记忆,理解性的学习比死记硬背要轻松得多。但在如此巨大的负荷之下,“西蒙”却有力地运用了自己的独门暗器:需要记忆的科目,他绝不输于人;而像数学之类的科目,我把所有教科书参考书以及乱七八糟什么书上的例题难题的标准答案全都牢牢地背下来行不行?
同样的,姚娜靠她家山一般的巨款,吃力地堆出了全科及格;而胡莉莉靠着她广泛的关系网人脉,也勉强完成了同样的任务。
——说心里话,星河更佩服胡莉莉。人家靠的那可是自己的真本事啊!
星河突然想到了一个解释,一个十分贴切的解释。
星河有印象:在很多年以前,人类历史上曾遭遇过一次著名的“非典”瘟疫,为了避免不慎传染,很多人家惶恐地把宠物猫扔掉了。于是一夜之间,那些昔日养尊处优的名贵猫们震惊了。它们无法设想,呈现在它们眼前的,将是怎样一种万分恶劣的环境。
北风呼啸的荒郊野外,到处都是能把脚爪硌得生疼的碎石;狂风扬起的风沙屡屡眯住双眼,白猫黑猫都被灰尘染成肮脏的灰猫;蚊虫享受盛宴般地疯狂啃噬叮咬,煮豆燃萁同族相煎的殊死争斗,来自黑暗中各种不明势力的恶毒袭击……甚至连它们祖辈所不曾遇到的困难,现在全让它们一起承担了。
没关系,面对所有这些困难,都可以潇洒地说上一句“喵喵喵,无所谓”!但是,没有食物,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致命问题。过去的食物,全都盛在一个精巧的小碗里,还要看在下是否有那个胃口;可是现在,即便是残羹剩饭,也需要在翻捡垃圾和凶残抢夺之后,才能勉强尝到一丝滋味。而且这一顿吃上了,下一顿还不知道将在何时何地。
那时的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单就食物这一项,就足以淘汰无数的名贵猫。
那时,它们是公主贵妇,它们是名门望族,它们是敢于傲视一切、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特种生物!而现在,它们流落街头,它们寄人篱下,它们风光不再。
在任何一个物种里,都有不甘屈服的勇士,都有善于适应的强者。于是,那些原本生活在贵妇客厅的宠物猫们,不得不在夜色下的野外课堂里,自习基本生存的基础课。
在它们当中,有些因为不具备觅食能力而沦为饿殍,有些不幸遭到无良少年的凶残虐杀,而有些则与那些野猫交配生育,繁衍出下一代下二代下无数代杂种来,成为这座城市生物群落中勇敢顽强的中坚力量。
它们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是的,它们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不过仔细想想,星河又觉得这个例子不那么贴切了。因为就眼下来看,别人才是名宠,自己才更像劣种。
放寒假了,星河带着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轻松的心情走出“特优实验学校”的校门。轻松的是到底有了个间歇,而紧张的却是如何回家交代这刚刚及格的分数。但还没容星河多想,一张清秀的面孔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一直想找你聊聊。”
是“西蒙”。
“你和我一样,这我看得出来。”“西蒙”逻辑清晰地对星河说道,“我相信你也早看出来了。”
“什么一样?看出来什么?”星河心想:我和你一点儿也不一样。我要是有你那么好记性的一半就知足了。
“我知道,每次考试前,你都会被复习折腾得焦头烂额——别装了。”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星河反唇相讥,一副我早就“了然于心”的姿态。
“所以我说‘相信你也早看出来了’。”“西蒙”笑笑,那笑容里没有嘲笑,没有讥讽,也没有敌意,有的只是友好,“我找你不是为了互相嘲讽的。”
结果,“西蒙”没用太多的语言就让星河相信了他,毕竟是同病相怜啊。星河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种同类的温暖。
何况按照“西蒙”的说法,他是来与星河商量下学期如何一起应付考试的。此话一出,顿时让星河听得两眼放光。
“我有一个办法……”“西蒙”拉着星河找地方坐下,但星河急不可耐,根本就坐不住——
“快说!什么办法!”
“团结就是力量。”
“直接说你的办法。”星河一副“少废话”的焦急模样。
后来从“西蒙”嘴里说出来的办法,未必就是最佳方案,因为星河早就听说过这种方法。他有一些小学同学,现在在别的学校,据说那些学习差的学生经常使用这种方法。但让星河难过的是,现在,他居然也要以一个“学习差的学生”的身份,与另外一个“学习差的学生”,一起来探讨这种方法的可行性。
这种方法十分简单:所有参加这一计划的同学,每人只需要复习一门功课,这样可以大大地节省时间;然后在考试的时候,再进行互通有无的互相帮助——说白了,也就是作弊。
“上学期,你和姚娜、胡莉莉她们已经试过这方法了对吗?”星河突然想起那次酒吧相遇,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这事还有谁在里面掺和?你们的成功率有多大?”
“目前就我们三个。”“西蒙”感叹星河的敏锐,“你以为我们都是靠单兵作战啊?那样可能会死得很惨!”
“怪不得……”星河想起来了,这三个人的期末考试成绩不仅仅是全部及格,应该说是相对理想,有些科目的成绩甚至好到令人生疑。看得出来,“西蒙”说的应该是实话。
“你知道,由于那些……优等生的存在,考场纪律不是很严。”
“西蒙”在说“优等生”的时候,小心地注意着星河的脸色,发现没有变化才敢继续说下去。他怕星河因此受到冒犯。另外他这句话,是回答星河那句“你们的成功率有多大”的。
“可这毕竟是作弊啊。”
“你要么选择道德高尚全体挂科,要么选择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生存下来。”“西蒙”盯着星河,口气几乎不像一个孩子,“你选哪个?”
“我不至于全体挂科。”星河反驳道。
“那干吗不选择一科不挂?”
“为什么找我?”
“我们人数太少,再说还有……别人的眼睛。”“西蒙”不得不承认,“考场那么大,再不严它也是考场,我们的人覆盖不了全局。”
“那咱们可以让人再多一点……”星河刚一开口,立刻就被“西蒙”打断了——
“你别往下说了,我知道你要带上‘胖子’。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但我告诉你,绝对不行。”“西蒙”一口回绝了星河尚未提出的要求,“我们这个小组,每个人都得出力,‘胖子’他什么都不行,只能拖后腿。”
“没他我就不参加。”星河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仗义,也许是觉得拉上校董的儿子,万一真的事发,处罚起来可能会轻一些?其实他很担心“西蒙”真的坚持原则,咬死了不带“胖子”,那他也就被逐出小组之外了。而星河还真觉得,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方案。
“好吧,那就带上他吧。”没想到“西蒙”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原则,虽说很不情愿。
“其实‘胖子’也有‘胖子’的用处,他是校董的儿子,至少是一个准确的消息来源。”星河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他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他的艺术课学得就不错呢。”
“西蒙”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搭星河这个茬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吸收他不过是看你的面子,我就没指望他真能复习哪一门功课,权当是附送一个人的成绩而已。
不行,这样不行。星河心想。必须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胖子”的作用,否则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胖子”的自尊心受不了。
“比如他就告诉我,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学校要严肃考场纪律。”星河开始说出那个重要信息,“看看,这学期刚完,人家学校把下学期期中考试的方案都制订出来了。”
“为什么?”“西蒙”不禁一惊。
“不是为了防咱们的,当然更不是为了防那些优等生。”星河特意把“优等生”三个字加了重音,意思是告诉“西蒙”: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么定义他们,“而是有外面的人要来考察。”
“这还真是个问题……”“西蒙”若有所思。
“所以咱们还得想个别的办法,光靠考场上传点字条是不够的。”其实就在星河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思路。
那就是依靠电子仪器。
在工具的来源方面,星河与“西蒙”从一开始就有很大分歧。星河竭力主张自力更生亲手制造,但“西蒙”却认为这种做法耗时耗力并不可取,并善意地指出星河此举完全是因为平时学习任务压得太重,“想要利用研制小仪器的合理借口轻松一下”。
“其实咱们根本用不着研制什么,就算你是电子小制作的能手也不用。”“西蒙”一上来就否定了星河的意见,“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能买到的东西干吗非要从头做起?”
手机自然不能用。现在所有的孩子都有手机,还都价值不菲,所以不用现买,但还是不能用。即便是为了一种象征性的管理措施,每次上课的时候刘校长也都要求同学们把手机上交,以避免他们在课堂上分心走神——其实不管有没有手机,他们照样都会分心走神。考试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问题是能买到吗?”星河有些担心,“再说还有钱的问题。”
“你别忘了,我可不是光代表我自己和你谈话的。”“西蒙”话音未落,星河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再怎么不够大家集资也够,但其实根本不用,因为有一座高耸的“珠穆朗玛峰”站在他们的身后。
既然有了提供保障的财源,那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星河感觉自己的眼前突然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
第一次研究可行性方案的时候,星河坚持要在室外。他担心酒吧里不安全,万一有窃听装置什么的呢。虽说“西蒙”对此十分不屑,大加嘲讽,而且两名女生对于坐在草地上十分不情愿,但他们到底服气星河对全局的指挥能力——这也是他们希望拉上星河的原因之一——因此也就忍了。
——就让他玩玩自己心目中的间谍英雄式的浪漫吧。
于是,在那片碧绿的草地上,星河开始详细分析各种仪器的功用和价格,可没容他说上几句,姚娜就眉头都没皱一下地说不必考虑价格,“我们一定要选最好的那种”。
“倒也不一定非得是最好的。”星河脾气很好地解释道,“我在网上查了,最好的那两种,操作上都过于复杂,而且体积太大,不好改装。”
“改装?”胡莉莉很少发言,表现出良好的淑女式的修养——至少是在表面上。
“就算考场纪律再松懈,老师也不会让你把一台像笔记本电脑一样的仪器摆在课桌上的。”
会议最后决定:由星河和“西蒙”去考察实物,然后回来报价决定。
“干脆我和你们一块去得了,决定了咱们当场就买。”姚娜坚决地表示。
“当场决定不了的我的大小姐。”星河终于忍不住了,“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的。”
出乎胡莉莉等人的意外,姚娜居然没有反驳星河。
于是,这个寒假星河与“西蒙”几次出入电子市场,同时参考网上的资料,经过反复研究之后,最后终于选定了工具。姚娜从账户里支出“巨款”,让他们买回了需要的东西。其实第一次购买没花多少钱,因为只买回来两个,仅仅用于改装实验。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姚娜再三强调说:实验的费用也全部包在她的身上。而星河听了这话心想:不包在您身上还能怎样?难道还要我们自己出钱实验不成?
第二次“全会”是在酒吧里进行的,这主要基于两名女生的强烈要求。星河想想也确实没必要那么假装机密,于是也就同意了。
几个人凑在酒吧最角落的座位里,围着被星河和“西蒙”改装后的仪器兴奋地议论不止。
“原理是什么?”“胖子”最激动,溢于言表。
“就是无线电发射和接收装置,不过声音不会那么大,免得被别人听见。”星河耐心解释。
“其实就相当于手机?”胡莉莉问道。
“你就当是手机好了——‘签字笔手机’。”星河笑笑,“但它不用通过手机信号站,距离也很短。”
“有多短?”
“大概一两千米的样子。”星河也不能确定,“也许更远一些。”
“对讲机?”姚娜说道。
“可以这么说。”星河点点头。
“那干吗不直接买一对对讲机?”
“因为它太大。”星河觉得这根本不用解释。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来!”胡莉莉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有一种说法,说手机可以发出某一种频率的声音,只有孩子能听见,成人根本听不见……”
“然后学生利用这个功能在课堂上打电话。”“胖子”接口说道,“别信那个,都是胡扯。”
“真的,有人专门写过文章。”胡莉莉坚持。
“别信那个,都是胡扯。”星河故意逐字逐句原封不动地重复了“胖子”的原话,“那你听说过驱蚊软件吗?”
“这个倒没听过。”胡莉莉摇头,“只听说有一种电子驱蚊灭鼠器,但据说蚊子老鼠都不怕,只能当个小彩灯用。”
“你这属于硬件了,还有专门的软件。”星河故意煞有其事,“据说这软件能释放出人耳听不到的超声波,睡觉时开着电脑,人耳听不见,但蚊子一听就晕,立马缴械投降。”
“那不是挺好的?”胡莉莉傻乎乎地上钩。
“都是胡扯,和那小彩灯一样。咱们用的普通电脑,一般来说是放不出什么超声波的。相信我。”星河笑道,“咱们还是说正事。”
“为什么要把它改装成‘签字笔’?”姚娜提出疑问。
“这是以防万一。”“西蒙”考虑得比较周全,“万一期中考试的时候,不让咱们带别的文具怎么办?”
开始派发“签字笔手机”的时候,轮到女生那里事情又多了起来。为了避免出现那种“所有便衣都穿着统一便装”的尴尬,“西蒙”在伪装“笔”的外形时,特意把它们制作得完全不同。结果姚娜像挑拣衣服一样扒拉来扒拉去,有几次差点把“笔”都弄到地上去。
“我不要这支,太难看……让我来仔细挑挑。”
星河大度地容忍了姚娜。在家里,她独享特权的时间毕竟久了。
最后姚娜和“胖子”对换了所选的“签字笔手机”,那是一支看起来很漂亮的“签字笔”。“胖子”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一个小土坡能对珠穆朗玛峰有什么意见吗?
但姚娜看着胡莉莉的那支“签字笔”也想要。最后胡莉莉答应考试之后就送给她——不,是还给她,姚娜这才罢休。
“现在我们来分一下工。”分罢生产工具,“西蒙”开始转入正题,“根据各人的特长,看看每个人复习什么。”
“还有一个假期哎!”胡莉莉觉得不必着急。
“赶早不赶晚。”星河同意“西蒙”的意见,“反正课本都发下来了,利用假期多研究研究,开学以后可以不那么吃力。还是开始分配吧。”
这时,“胖子”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寒假一晃而过。
结果在开学第一天就出了麻烦。
按照星河和“西蒙”的意思,不到考试的时候,“签字笔手机”就不应该出现在教室里。不知道胡莉莉是忘记了,还是觉得那笔太好看,居然装进书包拿到了教室。
——后来星河对“西蒙”说:其实咱们都错了,那“笔”就应该平时经常出现才对,否则考试的时候突然换“笔”,反倒会让人怀疑。这件事恰恰提醒了咱们。
结果,那支好看的“笔”就被胡莉莉的同桌看到了。
“你这笔真好看!”王亚琼夸张地惊喜道,“送给我吧!要不我用什么东西和你换也行!”
听了这话,星河苦笑地看了看“西蒙”。早说你太投入了,把“笔”伪装得那么好看,现在出麻烦了吧?还说我想找个合理借口轻松一下呢。
“这恐怕不行……”胡莉莉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实话她这样做一点儿也不勉强,“这支笔……它是纪念品。”
“纪念品?信物?定情笔?谁送的啊?”王亚琼一脸坏笑,“别骗我了!到底谁送的?要是真有人对你这么好,你早就告诉我了。”
胡莉莉没办法,用求救的目光到处寻找星河和“西蒙”。可这两个男生能有什么办法,女人的事情他们从来搞不清楚。
最后胡莉莉只好不情愿地把笔递给了王亚琼。
星河和“西蒙”看得心惊肉跳。
胡莉莉是这样想的:她了解王亚琼这个人。她想要什么不可能不得手,但也许过两天兴趣就淡了;到那时“笔”还可以要回来,何必今天惹她不高兴,反正她也琢磨不透其中的奥秘。
其实在这时,王亚琼已经看出了胡莉莉的不情愿。她不会太过分的,已经打算先把笔接过来,假装装进书包,然后再马上拿出来还给胡莉莉——“我是逗你玩呢!”
所以直到这时,问题还不是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出在——
姚娜居然出面了!
“她这支笔我已经买下了。”
星河在心里大叫一声:坏了!
“西蒙”也在心里大叫一声:完了!
“什么?你买下了?”王亚琼轻蔑地重复道,“您这是以期货方式购买的吧?我可是直接提现货的。”
“我是事先就向她预订了的。”——在这点上姚娜倒是没说假话。
说话间姚娜就要掏钱,胡莉莉不知如何是好,而星河和“西蒙”则紧张地看着这群女生——他们知道,姚娜要是真的掏出钱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了,就彻底无法挽回了,因为没人能忍受得了这种侮辱。
“不要以为你有钱就怎么样!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到的!”王亚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先是瞪着姚娜,接着又揶揄地转向胡莉莉。班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王亚琼和胡莉莉算是走得比较近的。假如这时胡莉莉重利轻友,恐怕就再也得不到王亚琼的友谊了——以及考试时的额外提醒;当然,还会连带着得罪一大批昔日好友——优等生们也都是成帮结伙的。
看见了吧,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星河在心里叹了口气。姚娜今天算是惹上麻烦了。
“算了算了。”“西蒙”适时地上前劝说,“一支笔而已。”
“西蒙”出面确实合适,他一向招人喜欢,在两边的部落里人缘都还不错。他先是拉开王亚琼,随后似乎不小心撞到了胡莉莉;接着他又把姚娜往后推,贴着她的耳朵耐心规劝。
这小子肯定在玩什么鬼花活。星河心想。怕只怕姚娜的拧脾气一上来,不肯咽下这口恶气。
星河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姚娜不甘示弱,非要争出一个高下。眼看着胡莉莉把笔递给了王亚琼,她还要上前争抢。这时星河不得不出面了,假装不经意地走过姚娜的身边,悄悄对她说了一句狠话:
“别坏了大事!”
谢天谢地,这位一贯飞扬跋扈的富家小姐,在听了星河的警告之后,居然头脑清醒了起来,恨恨地甩手离开了教室。这更让星河感到高兴,因为要不是这样的话,她很可能被王亚琼那得意的微笑刺激到,从而改变刚才的主意。
到了没人的地方,“西蒙”朝星河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签字手机笔”——就是刚才胡莉莉手里那支。
“劳驾您受受累,把外壳重新换换吧。最好找一支胡莉莉正在用的笔做样板。”“西蒙”无奈地说道,“总之做得难看点,别像我似的。”
“你可真会骂人啊。”星河充满疑惑地看着“西蒙”,“不过,这……”
“有什么奇怪?我给调了包而已。”“西蒙”露出狡黠的笑容,“每支笔我都预备了两份。”
“考虑周详啊。”这回星河真的有些惊讶了。
“有备无患嘛。”“西蒙”看似随意,实际上却颇有些得意,“万一考试的时候有老师看出问题来了呢?”
星河摇头笑笑,有点佩服这个同龄人,但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是不该叹气的,但这半年下来,星河已经叹了无数次气了,比他以往整个生命里叹得都多——也许还会比他以后整个生命里叹得都多。
这个周末,星河把气一直叹回了家里。就算他现在不再担心考试成绩,却开始担心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所以难免有所焦虑。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
父亲拍拍星河的肩膀,星河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传递。
“你要是实在跟不上,就算了吧。”
“坚持完这一年吧。”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星河还真没什么信心,这话是强挺着说出来的。
——幸亏这是一对父子,而且是一对坚强的父子。假如要是一对脆弱些的母女,这时一定会互相抱住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