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03

他当上了个体出租车司机

大概是爸爸走后的第四个星期吧,一天,快近午夜十一点,妈妈已经睡觉,我做完作业也准备上床,没想到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我一听就预感到很可能是那个“IT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厚着脸皮回来了,要不,哪会有谁深更半夜来敲我家门的呢?!

自从我们搬回到老房子以后,妈妈说是为了让我便于使用电脑,非得由她去睡那间小小的室内阳台不可,叫我睡正屋的大床,所以,去开门的当然是我了。

“谁?什么人?”我故意大声问,装出了一副大人腔调。

“是我。”

天哪,果然是他的声音!果然是那个不要脸的卷款潜逃犯!

我不再出声,连忙跑到阳台里去推醒了妈妈。“他回来了,”我小声说,“真的,一点不骗你,是他在外面敲门。”

“是你爸爸回来了?”妈妈很快披上了衣服。

“就是他!怎么办?能给他开门吗?”

妈妈犹豫了一会儿。

“门当然还得给他开,寒冬腊月总不能让他在门外过夜。这样吧,你就说我已经睡熟了,叫他在大床上和你一起睡。”她忙着拿掉身上的衣服,又迅速躲进了被窝。

于是我就跑回去开了门。

爸爸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老样子,穿着一件新簇簇的深咖啡色皮大衣,反而显得更加高大和威风了。但我立即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条伤痕,长长的,从嘴角一直伸展到耳朵,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一进门就摸了摸我的头顶心,显然是在向我表示友好态度,这可是他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生平第一次对我的爱抚行动。

“怎么样?家里都好吗?”他放下了提包,脱去皮大衣,打量着整个房间问,“你妈妈呢?她到哪里去了?”

“睡了。”

“睡了?睡在哪里?”

“阳台里。”

“怎么能让你妈妈睡室内阳台呢?阳台里没空调,太冷了,她的身体又不好,还是让她睡到房间里来怎么样?”

他说着立即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仿佛他理所当然仍然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似的,紧接着他就打开了阳台门。

“丽君,”他从阳台门口探出身去轻轻唤了一声,“你好吗?爸爸妈妈怎么样,身体都好吗?”

妈妈不出声。

爸爸回过头来朝我笑了一笑,然后就进到阳台里去了。

我赶快脱衣上了床,我可一点也不想看他们两个演什么鬼把戏。

可是,尽管我用被子蒙住了脸,还是能听到爸爸接连不断地在和妈妈说话,说到后来好像在不住地呜咽了。

“丽君,”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哭着说,“我错了,我不是人。我一时糊涂,上了那个女骗子的当。她和她的几个男朋友是勾结成一伙的,专干这类勾当。我向你保证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我在这里向你下跪了,你还忍心不和我说一句话吗?哪怕痛骂我一顿也好……你不理睬我,我就一直跪着到天亮……”

“去!”我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了,“起来睡到你儿子床上去!明天到了爸爸妈妈家里再和你理论!”

爸爸很快到卫生间里洗澡去了,洗完了澡,便悄悄睡到了我的床上。

可是,到了临近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爸爸已经不睡在我的身边了。从阳台里传来了妈妈小声说话的声音,他这才再次悄悄回来睡到了我的床上。我当然什么都假装不知道。

他们大人玩的这套鬼把戏,使我讨厌透了!

这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妈妈又在忙着烧小菜了。她说,你爸爸已在外公外婆面前真心诚意地认了罪,向他们下了跪,还连连叩了几个响头呢,看样子他真的已痛改前非了。现在他还留在那里忙着给他们打扫屋子,擦洗玻璃窗什么的,说好了天黑后才回家吃晚饭。

“等他回来后你就叫他一声爸爸吧,好吗?家里的日子总还得过下去,我不希望你和他的关系闹得太僵,你外婆也叫我这样叮嘱你。”

“外公外婆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们又是骂,又是劝。后来你爸爸把上当受骗的全过程说了一遍,听他说的都像是实情,他们也就饶恕了他。”

“张蓓蕾怎么样了?还有那五十万元钱?”

“听你爸爸说,他们两个花去了近十万,余下的四十多万都被张蓓蕾和她同伙一下子敲诈去了。这伙人四处流窜作案,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找?大刚,这都是因为现在的社会风气太不好,到处都有这样的坏人,防不胜防,有什么办法呢。”

“他去报案了没有?”

“你这话就显得孩子气了。你爸爸自己也是一个卷款潜逃犯,怎么敢去报案?这伙人看准的正是这一点。他们是有预谋的,先用美色勾引,然后就用暴力敲诈。像你爸爸那样年纪的男人,碰上张蓓蕾这样的女人,十有九个会上当。”

“谁说的?换了我,我就不会上当!”我大声叫道。

这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爸爸看上去的确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那种公司主管的臭架子在他身上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最大的标志是他的手脚变得非常勤快,什么家务活都由他抢着干。妈妈下班回家,他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老婆,老婆”地叫个没完,好像又在和妈妈谈情说爱似的。

我当然又睡到了阳台上,正屋的大床又让给了他们两个。不过,这一回妈妈特地叫爸爸给我装上了黑黑的厚窗帘,还把电脑硬是搬到了我那张小小的写字台上。

一转眼一年多过去,我已经上了小学毕业班。

爸爸虽然天天都跑职业介绍所,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人家让他去当超市保安、宾馆门卫什么的,不仅他自己不愿意,妈妈也觉得去做这样的事太没面子。因为他在原来的公司里是被开除的,已经写进了人事档案,这使外公也没了办法,再没有一家正正经经的国营单位愿意录用他。他倒是想去当个出租汽车司机混饭吃,但打听了一下,每天都得向公司缴纳三四百元租车费和管理费,他怕生意不好反而会赔钱,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爸爸在家里待的日子久了,使外婆和妈妈都非常着急,担心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闲着没事干,也许又会去走什么意想不到的歪路。但是,外婆已经是一个没权没势的退休老人,早就离开了报社,哪还有什么人肯帮她的忙呢。

后来,妈妈只好把她那笔六万五千元私房钱向爸爸公开了,问他是不是能用这笔钱去买一辆二手车,做一个个体出租车司机。爸爸一听,眼睛也潮湿了,发红了,当场就把妈妈紧紧拥抱了一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妈妈的主张。

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夫妻两个表现得这么恩爱,使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感到非常高兴。在那段时期内,我几乎已经完全相信,爸爸已从一个坏爸爸变回了像我小时候那样的一个好爸爸了。

但是,等到爸爸真的当上了个体出租车司机以后,才知道如今做个个体出租车司机,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非得去挂靠一个小公司不可,还得向挂靠的公司交纳一笔相当大的管理费;而且,买一辆行程不太远的二手小轿车,起码也得十万元左右,幸而不够的部分完全由外婆承担了。

爸爸当上了个体出租车司机以后,倒是一直太平无事地过了三年多,使我们一家人也难得地生活在温馨状态中,直到我读初中三年级上学期。 TBqxLPOPvY9iDBmKq4vXy1cNpeQDHFeVa5329D5Q7ZVYzwvwUwSYOlWEWlAVr066



04

妈妈流下了高兴的眼泪

这里我得说一说,有一件事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感谢我的爸爸,那就是我的个子。

从初二下学期开始,我的个子一下子长高了不少,疯长,疯长,长到了初三上学期,都快要赶上了爸爸。这当然是因为我爸爸在我身上留下的遗传基因起的作用,因为我妈妈的个子还不到一米六五。我不仅个子很高,肩膀也宽阔得相当可以,和爸爸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我从小喜欢在电视上看爸爸他们的球队踢球,对足球也发生了一点兴趣,这时候就当上了校队的守门员。有一次我因为碰运气扑出了一个必进的单刀球和一个点球,同学们都把我当作了英雄,尤其是我们班级里那些喜欢没轻没重地和我乱开玩笑的女同学们。不过我可一点也没有到什么职业球队里去踢球的想法,在学校里和同学们一起玩玩足球倒还有点意思,输了,赢了,谁也不在乎,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反正大家都是一个学校里的同学,本来是好朋友,踢到最后也仍然是好朋友。可当上职业球队的队员那就不同了,每次踢球都得去玩命,非得踢出个你死我活不可,把体育运动看得比打仗还重要。永远把自己的胜利建立在别人的失败上,把自己的荣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的事我可一辈子也不想去干。

我早就选定了自己想走的路——说出来你们也许会说我是在吹牛:我很希望长大以后去当个作家,当个真正的作家,像我国的吴承恩、曹雪芹和蒲松龄,法国的巴尔扎克和梅里美,俄国的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那样的作家,可不是像现在国内走红的那些靠了说时髦话、俏皮话和刻薄话出名的“少年作家”和“美男、美女作家”,还有什么“七零后作家”、“八零后作家”、“九零后作家”。那些只会在作品中玩文字游戏或者只会在作品中摆“新新人类”模式的东西,我可一点也看不惯。我相信真正有价值的作家,应该像我在上面说的那些作家们那样,能够写出真正令人百读不厌和发人深思的好作品。

不瞒你们说,只要有一点空余时间,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埋头看小说,看的都是我国的古典小说和18、19世纪的外国古典小说。我承认我看小说很有点厚古薄今和崇洋媚外的味道,可那时候人家写的小说就是好,就是让人喜欢看,就是值得看,你为什么不能厚古薄今和崇洋媚外?我主观上一点也不想去厚古薄今和崇洋媚外,可在客观上早就造成了这样的事实,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我自己还从来没有写过一篇小说,日记倒是天天都记的,目的就是为以后写小说做点准备。这件事,我在学校里对同学和老师都没有说起过,甚至对最要好的同学丁一棠和周薇薇也没有说,说了我怕他们会笑我是在做白日梦。我唯一透露过的对象只有我的外婆,外婆听了很支持我的想法,她说:

“对,这很好。每个人都应该从小就有自己的美好理想,有了美好的理想就有正确的追求,有了追求就有自己坚定的生活目标。这样的人必然能有一个坚强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受到社会上某些坏风气的影响而去干什么坏事。

“我一直认为你爸爸的天性其实并不太坏,从来不会去做什么真正称得上伤天害理的事,不能把他看成一个毫无人性的坏蛋。他吃亏就吃在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理想,找只饭碗混饭吃是他最大的生活目标;再加上他为人处世是一块‘随风倒’的料,遇到社会上坏风气的影响根本没有一点自身的抵抗力,轻易就会和坏人坏事同流合污,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哎,这些年来总算难得的太平无事,我多么希望他可别又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倒霉事来才好!”

我不会忘记,爸爸开始去开个体出租车的时候,全家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不赞成,那就是我的外公。外公嘴上虽没表示反对,但是他从来不肯提起这件事,有谁说到了这件事,他就假装没听见,不答一句话,尤其是和外人在一起的场合。

有一次,外公到市里去参加革命老干部的什么集会,快散场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外婆就给我爸爸打了个电话,叫他赶快开出租车去接一接外公。哪想到爸爸在会场门口等到了外公,走出车门迎上前去连叫了几声“爸爸、爸爸”,外公明明见到了,听到了,却装聋作哑地只顾和他的同伴说话,甚至没向爸爸点点头,就另外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只顾自己走了。

这件事让爸爸伤心透了,回到家里就大发脾气,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撒到我妈妈的头上,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连灌了三大瓶啤酒。

我也觉得外公做得太过分,太不给爸爸面子了。当个出租车司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个女婿当出租车司机就算是给革命老干部丢脸了?外公不是常常说他一生都在为广大劳动人民谋福利吗?出租车司机靠自己的劳动吃饭,也算得上是劳动人民的一分子吧,在老战友面前他却不认这个当出租车司机的女婿了!

可笑!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尽管是我的外公,而且待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也要说:“可笑!太可笑了!”

这以后,老实说,我对外公再不像以前那样尊敬他了,反而对爸爸产生了很大的同情。记得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才开口叫了他一声“爸爸”。

我不知道你们家里有没有人当出租车司机的?告诉你们吧,当出租车司机可是一种非常辛苦、非常受罪的职业,尤其是挂靠在某个小公司里的个体出租车司机。

现在当出租车司机的人太多了,满街都是出租车;但要车的人十个有九个只相信大公司的出租车,不相信小公司的出租车,明明是空车,停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想要,要的还是大公司的出租车,所以爸爸的生意比那些大公司的出租车司机差得远了。

要想多挣几个钱,我爸爸只好白天黑夜在马路上到处转来转去开空车,连吃饭也是马马虎虎的,更别说大小便了,憋足了大小便又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地方。幸亏我爸爸人高马大,看上去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料,前些年还去学过一点拳脚,有一套擒拿搏击的本领,所以安全是有保证的,否则遭人拳打脚踢甚至谋财害命也是常有的事,在报纸上见得多了。

反正在那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爸爸比我读幼儿园的时候还更像一个好爸爸了,他天天都尽力卖命地挣钱,天天都深更半夜才回家,一回家便倒头睡觉。虽然他已经很少再到外公外婆家里去,但对我妈妈却仍然很好。在妈妈的一再劝告下,他终于把酒也戒了。他说,的确不能再喝酒了,违反交通法规闯了大祸去坐牢太不值得。

有时候妈妈发作头晕病得上医院,每次都是由他开车接送,有一天晚上,妈妈在医院里滴盐水,他一直陪她到天亮才回家。

你们瞧,在那段期间内,还怎么能把我爸爸说成是一个坏爸爸呢?我得说,在我眼里,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好爸爸!

事情还不仅如此,这期间还发生了这么一回事——

这年春节前后,接连几天都是阴雨天,所有出租车的生意都特别好。大年夜,爸爸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从西郊的什么新开发区送一个乘客到浦东机场,一下子就赚了一百多元钱。这却不说,等这位乘客下了车,拎着大包小包急急忙忙进了机场入口处,爸爸突然发现座位上还留着一只提包。他连忙追上去喊他,却进不了机场门,就只好在入口处外面等着,可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那个乘客回来取包。

他知道出租车司机私拿乘客的遗留物是犯法的,何况那个乘客已经拿走了发票,一查就能查到。于是他当场就把这只提包交给了机场的公安部门,还及时告诉了他挂靠的公司。

回家后他对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高兴得流眼泪了,我也觉得爸爸的确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好爸爸!

第二天大年初一,爸爸不想错过赚钱的好机会,还是照常出车。没想到附近派出所的一位民警叔叔前来表扬我爸爸了,还说,那乘客是一位美籍华人,是到祖国大陆来探亲并考察投资环境的,提包里不仅有大量的现金和贵重物品,还有不少重要文件,一回到美国就急着打国际长途。他听说提包已经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公安部门保管着,非常感动,为此先请有关部门代向我爸爸致意一下,过几天便到祖国大陆来向这位品格高尚的好司机表示感谢。

为这事,我妈妈再一次流下了高兴的眼泪。 yduT2CTT0GvAKK34H499EAIwbHiVF28B9y+tIRapWK31U0WxfZNgeTpffscphcoH



05

隆重的“提包交还仪式”

美籍华人前来向爸爸正式表示感谢的那一天,居委会事先通知了爸爸,叫他在家里等着。因为电视台、广播电台,还有这家报馆、那家报馆的记者都要来,区里、街道里的“精神文明办”也有人来,公安部门的人和出租车公司的人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因为还是在寒假期内,那天我也在家。妈妈似乎比爸爸还兴奋,一早就烧好了沏茶的开水,又去买来了不少水果准备招待客人,还硬是逼着爸爸浑身上下都打扮一新,叫他像个大少爷似的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等候来宾。

正式举行“提包交还仪式”定在上午十点整,但九点半以前,弄堂里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我家屋里屋外也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电视台的人还带来了摄像机、照明架之类的器材。我很怀疑整个新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议论声。

最有趣的是,我那该死的好朋友丁一棠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回事,也来了,还带来了几个住在附近的女同学,一起在阳台下面向我挤眉弄眼地大声说笑些什么。

十点差五分,弄堂里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而且响个不停。几位居委会干部忙着在那里维持秩序,赶开了看热闹的人群,给这辆轿车让路。

终于,“提包交还仪式”的主角之一,那位美籍华人到场了。

这是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衣着十分普通和随意,态度也很和气,看不出一点儿有钱人的架子。

他对眼前的隆重场面似乎有点意外和吃惊。

妈妈准备的水果和茶水还来不及端上去,仪式已经开始。原来,这位美籍华人遗失的提包还留在公安人员的手里,等电视台的人架好了摄像机,布好光,取好背景开始拍摄,公安人员才把它交还到了他的手里,还请他当场清点一下包内所有的物品,然后向他介绍了我的爸爸,说了我爸爸交送提包的经过。

然后是这位美籍华人和我爸爸热烈握手,一边握手,一边尽说些“衷心感谢”之类的话,然后是由我爸爸致辞。

我爸爸平时可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或许因为电视台的灯光太亮、太刺眼,或许当时的场面太隆重、太不习惯,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支吾了半天,他才满脸通红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这就完了。

房间里顿时变得一片寂静,显然,人们还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大概他已经从什么人的眼光里看出了这一点,终于又冒出了一句话:

“对,对!这是我们每一个上海市民都应该做到和能够做到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站在一边的那几位有关人士都及时鼓起了掌,于是那位美籍华人又和爸爸再一次热烈地握了手,于是交还仪式就这样最后结束了。

人们都急急忙忙地走了,但那个美籍华人却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坐了下来和爸爸像好朋友似的说着话。

不消说,这时候我妈妈准备的茶水和水果总算没有“白准备”,很快端到了桌面上,然后,她就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我也很想听听那美籍华人究竟还想和爸爸说些什么,但突然听见该死的丁一棠竟像发疯似的在阳台下连声喊叫着我的名字,非要我立即下去不行。

我只好下去了。

“干吗啊?”我说,“那美籍华人还没走,正在和我老爸谈天呢。”

“他们谈天关你什么事?大不了私下里给你爸爸一笔美金做酬谢,你爸爸拿了也不会让你去花的!”

“你这家伙!可不许你胡乱诬蔑我爸爸!”我一把反扭住了丁一棠的一条手臂,扭得他连声讨饶。

“说真的,汪大刚,这回你爸爸可出尽风头了,了不起!我听他们说,那提包里少说也有十几万元美金呢,你爸爸却见了这么多的大钱也不开眼,都还给了人家!‘十佳市民’的光荣称号怎么也逃不掉了!”

“你这家伙又反过来在给我爸爸瞎吹牛了!你想让我爸爸私拿人家的遗留物去坐牢吗?我爸爸当时已经给人家开了发票,一查就能查到,他哪会去做这种自讨苦吃的蠢事!”

“好吧,我什么都不说了。那么,你现在高兴到白金汉去打保龄球吗?”

“去打保龄球?我哪来这么多的钱?”

“谁让你出钱了?周薇薇说了,如果你高兴一起去,还是像上次一样由她请客,不去白不去。”

丁一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远远的绿化地边上,周薇薇正和另外两个女生头碰头地在那儿说话。周薇薇是我们班级的学习委员,她爸爸是教授,又是畅销书作家,又是什么刊物的主编,家里有的是钱。我们常常在一起玩,每次去打保龄球,总是由她请客,已经成了习惯。

我二话没说就表示了同意。

等我打完保龄球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家里,爸爸出车去了,妈妈已经烧好了午饭,和隔壁302的金阿姨在聊天。

自从爸爸当上了出租车司机以后,因为他双休日也要出车,妈妈就被隔壁的金阿姨一劝再劝,结果就学会了打麻将。不过她们打得很小很小,据说叫“十元钱进洞”,输得最多也限制在十元钱以内,绝不会超过十元钱,完全是为了散散心,有时候外婆来了也和她们一起玩。

“怎么,你们今天又要‘十元钱进洞’了?”我笑着问。

“不,今天是你家大喜的日子,你妈妈忙得够累了,我哪会拖你妈妈去玩?我是专门来道喜的啊!”金阿姨说着走了。

妈妈还来不及吃饭就关上了房门对我说,那个美籍华人姓张,是个文化人,好像是到祖国大陆来投资办什么文化产业的,态度很诚恳,说话也很老实。他说他那天一进机场就把出租车发票随手丢进了垃圾箱,回到美国以后发觉遗失了提包,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因为这只提包的价值太大了,所以对你爸爸感激得不知道该怎么答谢才好。

后来他听说你爸爸是足球运动员出身,还当过贸易公司的公关经理,认为做出租车司机太大材小用了。他还赞赏你爸爸长得很帅,说,现在这个世界上,人的模样好坏其实也是一种资本和价值嘛,可不能白白委屈了自己啊。他已经和你爸爸交换了名片,只要你爸爸有需要,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肯帮忙。

“爸爸怎么说?”

“你爸爸什么也没说,送走了那人回来,只是狠狠地连拍了自己三下大腿,瞪着双眼在那里发呆,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他听了那人的话,知道了出租车发票已经……就有点后悔了,后悔当时……”

“后悔什么?”

我不再回答什么,进了卫生间就放水洗脸,我可不想让妈妈的好心情被我一句话给完全吹走了。 yduT2CTT0GvAKK34H499EAIwbHiVF28B9y+tIRapWK31U0WxfZNgeTpffscphcoH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