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梅林一直在网吧熬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推开家门，本来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没想到屋里空无一人。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一刻——上班没这么早呀？该不会出去贴寻人启事了吧？
想到这里，梅林嘴角翘了翘，有几分得意。他一眼看见自己的手机就在客厅沙发上，是怎么落在这儿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上前拿起来一看，有未接电话，是家里的号码。他又一次翘了翘嘴角，走进卧室，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他刚躺下，就觉得脑袋被什么硌了一下，连忙翻身查看。原来是一支铅笔，还有一张字条，抓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你爸住院了，快来！！！”
是妈妈的笔迹，这事准错不了。于是，他拨通了妈妈的手机，想问个清楚，再睡不迟。谁知妈妈在电话那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他吓坏了，连忙挺身起床，边往外走边说：“妈，你别急，我马上过来！”
梅林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哭了，眼睛红红的，在病房外面迎住了梅林。妈妈没让梅林直接进病房，而是把他拉到一边说：“听话，啊！再别惹他生气了，他的肝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昨晚真吓死我了，你走后，他冲我大发脾气，然后就喊肝痛。开始我还准备给他吃点药，谁知他一口气没接上来，就昏了过去，一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来。”说完，才小心翼翼地带他进去。
梅林看见病床上的爸爸，心里惊了一下。他没想到，一夜之间，爸爸像老了十年，脸色苍白，眼睛陷了进去，目光无神地望着门口。
他想把心里的难过表达出来，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因为他已经习惯和爸爸对视。现在，他们仍然对视着，爸爸的目光里已经很难辨别出有什么含义，梅林的目光也有点躲闪——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妈妈见父子俩僵在那里，就连忙拉了梅林一把，说：“来，剥根香蕉。”
“我不想吃。”梅林摆摆手。
“给你爸吃。”妈妈小声叮嘱他。
他这才明白妈妈的用意，坐到床边，伸手在床头柜上掰下一根香蕉，两下把皮拉下来，停顿了一下，才极不自然地把香蕉伸到爸爸面前。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给爸爸东西吃，所以不知说什么，只是僵硬地伸着手。
妈妈连忙接过香蕉，柔声对爸爸说：“接着吧，儿子认错了。”
爸爸没有接，而是轻声说：“回家睡觉吧！”
妈妈又笑着对梅林说：“你爸疼你呢，回去睡觉吧，这里有我。”
梅林慢慢起身，走出病房时，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直觉得老爸英明，再这样别扭下去，他不睡着才怪呢！
可是，到了家里，梅林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他心里烦透了，本来准备到北京旅游，这下倒好，什么北京南京东京西京，哪儿也别想去了。
晚上，妈妈带回了更不幸的消息，说爸爸是肝癌晚期，手术都不能做了。直到这时，梅林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问妈妈：“爸爸知道吗？这事不能告诉他。”
妈妈摇摇头，说：“告不告诉都一样，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
梅林发现妈妈的脸也苍白了，就说：“妈，今天晚上你在家休息，我去照顾爸爸。”
妈妈抹了一把泪，说：“那怎么行？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是我把爸害成这样的，气伤肝，我从小就在伤害他。”梅林鼻子有点酸，扶住妈妈的双肩，说，“给我一次机会！”
“儿子，你总算懂事了……”妈妈一头扑到梅林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梅林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这个家需要他来支撑。
梅林是带着妈妈熬好的鸡汤来医院的。他倒了一点在碗里，用勺子喂给爸爸喝。他学着妈妈的样子，每次都轻轻吹几下，再送到爸爸嘴边。爸爸喝了几口，就不喝了。他又轻轻把爸爸放平。
他以为爸爸会睡觉，就自己拿起《围城》翻看起来。这是他专门带来打发时间的，钱钟书的语言他很喜欢，这本书是看第几遍了，他也记不清，反正每次看都感觉有味道。
可他还没看两句，就听爸爸说：“你这是第一次喂我吃东西。”
梅林愣了一下，见爸爸面无表情，就不知如何应答。正在犹豫，爸爸又说话了：“也许是最后一次。”
他心里一惊，合上书，盯着爸爸的脸，想了想，说：“你的病一好，我当然就不用喂你东西了。”说着，还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别安慰我，我最清楚自己，这次恐怕走不出医院了。”
爸爸说话总是那么直接，梅林觉得无言以对。就在这时，爸爸又说出了让他震惊的话：“你想到北京去吗？”
梅林这次学乖了，说：“等你出院了，我一定去，找个学校……”
“不，不是去读书，我要你现在就去，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尽快去。”
梅林糊涂了，望着爸爸，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爸爸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梅林连忙帮他靠在床头。
爸爸喘着粗气，说：“听着，我现在说的每一句你都要记在心里，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妈妈，懂吗？”说完，他直直地盯着梅林。
梅林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点点头。
爸爸颤抖着将手伸进内衣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塞到梅林手里，说：“这是我书桌的钥匙，里面有本日记，带上它，到北京去……日记本上有详细的地址，找到匡君竹，请她帮忙烧掉……”
“什么？这么大老远赶过去，就是为了烧掉？”梅林怕自己听错了，就追问。
“她知道一切。”爸爸坚定地点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梅林把爸爸放平，盖好被单，见爸爸仍闭着眼睛，就又拿起书来看。
不一会儿，爸爸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梅林也没心情看书，就拿着那把钥匙发呆。他想起这么多年来，和爸爸的磕磕绊绊，就像敌人一样，但是，他真的恨过爸爸吗？其实爸爸除了对他凶之外，还是很可爱的，否则，他就娶不到这样漂亮贤淑的妻子。妈妈是爸爸的学生，比爸爸小十几岁，据说当年还是妈妈发动强有力的攻势，才把爸爸追到手的。不难看出，当年爸爸是个帅哥。
梅林想仔细端详一下爸爸的脸，却发现爸爸的眼角挂着泪痕。梅林心里一惊，一时无法猜透这泪水的含义。
梅林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爸爸的抽屉，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日记本，老式的硬壳封面，暗红色，很厚。他随手翻了一下，写满了字，在开头，他找到了一个详细地址，这应该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于是，他用一张纸条抄下来，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偷偷将日记本压在行李底下。
妈妈准备上医院，进来向儿子打招呼，看到这情景，吃了一惊，问：“你这是干什么？”
梅林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到北京，爸爸不是一直希望我去北京吗？”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然，你，给我放下！”妈妈气得语不成调。
“我去联系大学，去迟了就没机会了。”
“你撒谎！”
梅林一愣，他就怕妈妈追问，想了想，说：“好，实话告诉你吧，我和网友约好了，在北京见面……”
啪！话没说完，妈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吼着：“你是不是人？”
梅林僵住了，妈妈一向温柔，今天竟然动粗，他知道自己是彻底伤了她的心，但……他缓过神来，摸了摸脸，狠心地说：“我又不是医生，留下来有什么用？”
“你不明白，你爸有多爱你，只是脾气坏了点。他在和我谈到你的时候，总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他是恨铁不成钢呀！你明白吗？”
“我明白，所以我才到北京去。”
“混账逻辑！”妈妈用颤抖的手指着梅林的鼻子，“你去，你去了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我们没你这个儿子！”
梅林没理会妈妈，系上背包，就往门外走。妈妈挡在门口不让他走。
梅林直直地盯着妈妈，说：“请相信我，我爱你，也爱爸爸！”
妈妈不知他话的意思，但知道自己是阻挡不住儿子的，身体还是让开了。梅林就挤了过去，大步朝外走去。他听到妈妈无助的哭泣，但不敢回头，怕自己的眼泪会飞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