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四、匡君竹:心中有话口难开

爸爸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妈妈说他去照看那个病人了。病人在他心目中是高于一切的,他遇到了更重要的事,所以,把我的事放到了一边。我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吃完早饭,我准备出门,妈妈叫住了我,说:“这是上哪儿?”

“学校。”

“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我找个朋友玩。”

妈妈沉思了一下,说:“你爸说,那个病人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奇怪地望着妈妈,问:“为什么?”

“是枪伤。”妈妈压低声音。

我明白了,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病人。于是,我笑着说:“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说着,就走出家门。

妈妈站在门口望着我走出小巷。我每次出门,她总是这样,仿佛是永别。也难怪,她整天待在家里,不担心这些担心什么呢?

走出小巷之后,我的笑容就消失了,心情沉重起来。我哪是去找朋友玩,我要找的人是我的老师,他叫颜途,年轻、能干,对学生很和气——他也许有办法帮我找到工作,有了工作,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去北平了。

放假了,校园空荡荡的。我今天还是穿着裙装校服,进门就没人盘问。沿着林荫道向前走,我心里盘算着怎么向颜老师开口。平时颜老师虽然经常和我们交流,但谈的都是课本上的问题,极少涉及生活,何况是找工作这样的大事呢。

我犹犹豫豫地向办公室走去,远远地就看见门是虚掩着的,我心头一喜,加快脚步。可是,等靠近一些,突然听到里面有争吵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踮起脚向前探了几步,抻着脖子从门缝向里望,就看见颜老师和校长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对立着,互不相让。

“你看不惯这学校,可以另谋高就,外面的天地广得很。”这是校长的声音。

“不用你下逐客令,我会走的。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作为一校之长,凡事还是要有个积极的态度。”

“这用不着你操心,年轻人,我也奉告你,不要在态度上出问题。”

……

我怕被人撞见,场面尴尬,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开。我逃也似的穿过林荫道,出了校园,又觉得这样离去有点不甘心,就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徘徊。我想等颜老师出来,当然不是要他帮忙找工作,而是要搞清楚他和校长发生了什么事。

马路上的行人比较多,为了不引人侧目,我买了一份报纸,找一个石凳坐下。头条新闻又是国共两党在江北交战,互有胜负。有胜负就会有伤员,一想到成排的伤员躺在医院,我心里就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爸爸照顾一名伤员都那么累,若来十个,那会是什么样子?

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校门,所以,颜老师出来时,我一眼就盯上了,连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他走过去。

他背着一个大包,短袖衬衣,长裤子,低着头,锁着眉,胡子没有清理,有点黑乎乎的,显出几分落魄。我心中陡生一丝怜悯,正不知如何叫他,他却停住了脚步,也发现了我。他抬起头,暗淡的目光瞬间又闪亮了。我的心为之一动。

他挤出笑,问:“匡君竹,你怎么在这里?”

“心情不好,出来走走,正好路过。”我为自己的镇定和谎言感到满意。

“噢,刚毕业心情就不好了,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他一下又恢复到了老师的状态。

我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刚从学校毕业,这种情况是难免的,这叫毕业综合征。”他在开导我,但没有听到预想的笑声。

我故意把话题转向他,问:“你好像也不开心?”

“是呀,我和校长吵了一架,辞职了。”

“吵架?为什么?”

“市政府有我一个朋友,他要我在学校配合宣传一下国民党,无非就是挂一些横幅标语。我向校长请示,他竟然不同意,就吵了起来。志不同,则道不合。”

关于国共两党的争论,班上早就形成了两派。我是个中庸者,不便发表见解,就转开话头,问:“辞职了,以后怎么办?”

“天生我才必有用。边走边看,会有办法的。”

我喜欢他的自信,就笑了一下,说:“那我们就走走吧。”

他摆摆手,说:“不行,我今天就得从学校搬出来,现在得去找个窝。”

我有点失落,低着头,捏着衣角。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说:“要不这样,我晚上陪你到好吃街吃夜宵。”

“真的?”我差点跳了起来,我总听说那里的东西如何好吃,可我爸妈从不让我去。

他走了,背着沉沉的包。于是,这一天,我心中就有了期盼。

晚饭爸爸没有回家吃,妈妈给他送饭,当然还有那个病人的一份。我一人吃饭也没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给妈妈留了张字条,说有事出去一下。

夜晚的好吃街果然热闹非凡,一张张桌子摆到大街上,塞满了整条街道。每张桌上都坐满了人,两边的小摊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卖唱的提着吉他、二胡、小提琴,穿行在人群中;卖花的抱着玫瑰花、栀子花,在眼前晃来晃去。我都有点眼花缭乱了。

颜老师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很熟练地找了张小桌坐下,点了汤包、水饺、臭干子……听着就让人流口水。

最先上来的是汤包,一笼八个。我用眼光划了一条界线,一口气吃掉四个,再看界那边的四个,完好无损。我抬起头,红着脸说:“你怎么不吃?”

颜老师微笑着说:“我常吃,你觉得香,就多吃点,后面还有好东西。”

他的笑很真诚,胡子还是黑黑的,却感觉多了一分男人味。

恭敬不如从命,我又把筷子伸过了楚河汉界。也许是有前面几个垫底,再吃,就不像开始那么狼吞虎咽了。

渐渐地,我们有空聊天了,他问我今后的打算,我本想说要找工作,可一想到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就没敢开口,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过一天算一天呗。”

他说:“是呀,这世道太乱,女孩子还是待在家里好些。”

我很惊讶,他平常总对我们说,要报效国家,今天却说这种话。我心里一沉,胃口也减了大半。

这时,有个卖花的小姑娘提着一篮子栀子花,走到桌边说:“先生,给小姐买朵花吧,多漂亮的小姐,跟这花一样呢!”

我脸都红了,颜老师却笑了起来,说:“你的嘴巴真甜,来一枝吧!”

小姑娘递过一枝,接过钱,说声谢谢,就到别处去了。

颜老师说:“赞美的话别人都说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请收下吧!”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栀子花,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伸手接过花,说:“颜老师,不许你坏!”

“这真是六月飞雪,我冤死了,送人家花,人家还说我是坏蛋。”说完,他大笑起来。

气氛在笑声中活跃起来,不一会儿,我就把话题转到他的工作上。我以为气氛会沉闷下来,谁知他笑着握握拳头,说:“问题不大,我托了市政府的朋友,他说帮我在政府部门谋一份职。所以,我今天在市政府旁边找了个房子,住下来了。”

在夜宵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说:“祝你好运!”

他说:“你今天陪我,对我来说就是好运。”说完,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看时间不早了,站起身来。

江城的夜晚比白天凉爽了许多,我们沿着长江边的一条大街向家走,谁也不再说话。那种感觉很美妙:颜途不再是我的老师,而是一个我愿意同行的人。晚风吹过来,我的裙摆在随风飘舞,我也很想迎风起舞,但为了保住淑女形象,就忍住了。只是把头高高仰起,面对长江,心就有了飞翔的感觉。

突然,一队士兵从小巷里斜杀出来,个个荷枪实弹,大喊“不许动”。我们怔住了,站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非常害怕,连忙挽住颜老师的胳膊。士兵不由分说,将我们拉开,用手电筒照着颜老师的脸。颜老师眼睛被刺得睁不开,用手遮挡光线,却被士兵粗野地打开。颜老师刚想争辩,一支枪顶住他的脑袋,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再动一下,就打死你!”一名士兵趁机在颜老师身上搜摸了一番,最后嘀咕了一句什么,就野狗一样散去了。

我吓得蹲在地上哭起来,颜老师走到我面前,轻轻扶起我,说:“没事,他们在搜捕共产党。”

我其实是被顶在他脑袋上的枪吓哭的,边抽泣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说:“你笑一下,我就没事了。”

我不笑,抓紧他的手,向前走,一直到家门口,我才松开。

他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说:“别告诉家人,他们会担心的。”

我点点头,回头望望家,窗口还亮着灯。我心中陡生出许多安全感,转头对颜老师说:“你回吧,注意点!”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对亲人的关心。

颜老师没说什么,迈步向前走去,一缕微光照射进来,我隐隐约约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trWdf105Ma4cMdIwypMHFuP/GqaPcL+A9BkF54qwrYTrhfII6SYW99h2Gl4pkXGG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