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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匡君竹:我不去北平

谁也无法形容我喜悦的心情,我拿着毕业证书,哼着欢快的曲调,蹦蹦跳跳地往家赶。半路要经过市政府,那时,大楼上挂的还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夏日的阳光很刺眼,我向里望了望,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时候,能从女子学校毕业,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我们被称为新女性。所以我觉得自己陡然长大了,肩上有了责任和使命,仿佛社会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但具体是什么事,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啪的一声响,吓了我一跳,我抬头一看,一个卫兵正在向我敬礼。他的目光非常威严,直直地盯着我,一支步枪立在身边,单手握着,枪刺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原来,我刚才一愣神,已经走到了政府大院的门口。我吐吐舌头,掉头向前走,等走出十几米远,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跑了起来。

推开家门,爸妈正一脸严肃地商量着什么,见我进来,就刹住话题,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淡蓝色的校服,摇了摇齐耳的学生头,好像没什么异样,就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不高兴吗?我毕业了,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国家的栋梁!”我兴奋得想跳,但怪异的气氛影响了我的情绪,我只是脚跟离了地,踮了一下脚。

妈妈站起身来,接过我的毕业证书,展开仔细看了一会儿,递给我,微笑着点点头,说:“真是出息了,我和你爸都为你高兴,正在商量送你一份厚礼呢!”说着,她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真的呀!”我惊叫着,把目光投向爸爸。

爸爸坐着没动,脸上泛起了笑,就是肯定的答案。我抓住妈妈的手,边摇边迫不及待地说:“快说,什么礼物?”

“送你去北平。”

“在北平为我找了差事?太好了,只是太远了一点,我会舍不得你们的。”

妈妈轻轻摇了摇头,说:“什么差事?女孩子家还真要出去抛头露面呀?是婚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把目光投向爸爸。爸爸还是微笑着点头,说:“对,就是我常说起的那个张叔叔,他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儿子叫张路远,是独生子,比你大两岁……”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冲进自己的房间。

我的卧室一进门就是梳妆台,一面大镜子正好照到我气呼呼的样子,难看极了。我一时不知用什么发泄,干脆将手中的毕业证书向镜子砸去。

镜子没有碎,证书张开双翼,像一只笨鸟被猎人击中,一头栽到地上。我则一头扑到床上,拉过枕头狠狠摔打两下,又一挺身坐到床边,冲门外喊:“我不去北平!谁想去谁去!”

妈妈推开房门走进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毕业证书,轻轻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合上,平放在梳妆台上,然后走到床边和我并排坐下,一手搭在我的腿上,说:“这件事我们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现在时局很乱,你出去做事,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

“这是我的事。你们考虑过我没有?我辛辛苦苦地读到毕业,一肚子的知识,就想出去试一试。我可不想像你一样,一辈子坐在家里。”我心中有气,也不管妈妈面子上好不好看。

好在妈妈一向脾气好,她只是哽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安全还是第一的。外面兵荒马乱,共产党和国民党争得厉害,你年轻爱冲动,卷进去可不得了。听妈妈的,平平稳稳嫁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张叔叔和你爸是同学,知根知底,听说他儿子张路远家教很好,你爸都联系好了,只等你过去……”

“妈——”我把她的手从我腿上打开,“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指腹为婚,我可不要。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你就让我嫁给他,万一他是个瘸子、瞎子、神经病,我该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爸托人打听过……”

“打听有什么用?伪君子还少吗?吴老二不是把他老婆活活打死了吗?你能保证他不是吴老二那种人吗?”吴老二是我们巷道里的人,长得文质彬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心特狠,动不动就打老婆,他老婆一气之下,喝毒药自尽了。

妈妈一时语塞,出去和爸爸小声嘀咕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很沉闷,爸爸板着脸,我也不想理他,只有妈妈在中间调和,一会儿给我夹一筷子鸡蛋,说是放了小葱,特别香。一会儿又给爸爸夹一块排骨,说现在肉贵得像金子,排队都买不到了。我和爸爸都不领妈妈的情,埋头只顾吃。

这种沉闷的气氛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进来的是我家药铺的一个伙计,他气喘吁吁地说:“老爷,有个重病号,非您去不可。”

爸爸把吃到一半的饭放下,起身就跟伙计走了。妈妈跟到门口,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早点回来!”也不知道爸爸听到没有,反正没有回音。

爸爸每次出门,妈妈都是同样一句话,听久了,就觉得有点假,就好像是做给谁看似的。

我正愣愣地望着妈妈傻想,妈妈回过头,问:“你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我笑着摇摇头,说:“太对了,你每次都是同样的话,累不累?”

妈妈没作声,走过来,坐到桌边,她已经吃完了,就直直地望着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就只顾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妈妈轻轻叹口气,说:“唉,你哪里能体会我的心?多少年来,我一直提心吊胆,没一天安稳过。先是军阀作乱,然后是日本侵略,现在又是国共争斗。这大街上哪一天安宁过?你爸一出去,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你说万一他要……我们娘儿俩……”说着,她竟哽咽起来。

我妈就是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担任安慰她的重任,现在我当然责无旁贷,快速把最后一点饭扒进嘴里,站起身转到她身后,扶着她的双肩,说:“妈,你放心,我爸会安全回来的。”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住了,因为我发现多少年来,我也是用这同样一句话在安慰妈妈。

我担心妈妈会讥笑我。她没有,仿佛得到莫大的安慰,轻轻拍拍我的手背。

我刚准备把手抽走,妈妈突然握住它,贴到脸上,说:“我知道,可我这心就是放不下来。”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妈妈在我面前倒像个孩子。

那天,爸爸直到深夜才回家,是妈妈起来开的门。门打开的时候,我听见妈妈惊叫了一声,然后就是爸爸安慰她的声音。

我忍不住爬起来,穿着睡衣来到外屋。妈妈已经打来一盆水,爸爸正在盆里搓洗自己的手。我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爸爸的白衬衫上粘满了血迹。

“爸爸!”我冲过去,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爸爸笑着把我的手掰开,说:“这是病人的血,别害怕!”

我的心落下来,抿了抿嘴,退到妈妈身边,挽着妈妈的胳膊,静静地看爸爸洗脸。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幕。

爸爸擦完脸,发现我们还在原地没动,就奇怪地说:“怎么,不睡觉,想看男人洗澡?习惯不好。”然后,自己笑起来。爸爸平时很严肃,但冷不丁会迸出一句幽默话来。

我恨得牙痒痒,举起拳头要讨伐他,妈妈却把我往屋里推,说:“别跟他一般见识,快去睡觉,睡眠不好,会头痛的。”

我进到屋里,小声俯在妈妈耳边说:“其实我只是想挠他的痒痒肉。”

妈妈也笑了起来,说:“一老一小,没一个正经的。”

我就喜欢爸爸不正经的样子,那一夜,我的神经完全放松,睡了一个甜甜的好觉。 71KsS3ybkw/44MW96mC2Ai3dKs8R504C/0Kt79ti1BM3hiKprzIQT3csEp0S5l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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