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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睁开迷糊的双眼，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美女。不错，白白的面庞，黑黑的眼眸，高高的鼻梁，翘翘的下巴，红红的嘴唇，长长的头发……典型的东方美女。
等他眼睛再睁开一点，就发现了此美女并非外人，而是同桌兼邻居孟姝。于是，大倒胃口——在他看来，真正的美女是不能太熟悉的，这就好比一个水灵灵的西红柿，如果是你亲手用粪便浇灌出来的，吃起来恐怕也会有心理障碍。
孟姝当然不是西红柿，她是一架学习机器。高考已经结束，她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两眼死盯着不放。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梅林曾偷偷分析过N次，有点深沉，又有点飘忽，看得那些书本心里都发虚，最后都服了她，结果她的成绩好得一塌糊涂。这不，高考分数下来，她已经超出了清华屋顶，清华大学早就打电话来把她订购了。
而她还是看书，仿佛永远就是这一个动作。在梅林的记忆中，她是十几年如一日，抱着书练对眼，不同的是，羊角变成了马尾，马尾变成了披肩。班上春秋变化，她全然不知，男生（梅林除外）暗投的橄榄枝都能把她活埋，她却一枝也不接。再看看淑女风景，据不完全统计，本班女生二十枚，除体形接近冬瓜、长相接近倭瓜的十枚，其余的全部名花有主，不过她们的主儿都是外班的，她们说宁死不找本班男生。
梅林对孟姝的迟钝非常惊讶，心里迷惑，但不敢当面问，怕她说“小心我告你爸”。从小到大，她就用这句话来威胁梅林，梅林至今也搞不懂，老爸天生个什么脑袋，不信儿子，只信儿子的同桌，每次孟姝告状，老爸就会落实到梅林的屁股上。当然，这都是老皇历了，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梅林就高声宣布：“我也是男人，请不要打我屁股的主意！”从此，老爸果然不敢正视儿子的屁股了。
十几载过去，弹指一挥间，回首往事，梅林一直把与孟姝同桌视为终生遗憾——这哪是同桌？分明是反面教材嘛！好学生的优点全部集中到孟姝身上，坏学生的缺点全部集中到梅林身上。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成绩下来，如果说孟姝站在了珠穆朗玛峰顶，梅林就是沉到了大西洋底。
梅林脑海中放电影似的走过了十几年，渐渐清醒过来，仍保持着侧脸趴在桌上的姿势，只是眨了两下眼睛，说：“还用功呢，想考哈佛还是剑桥？”
“醒了？周公可传给你什么人生秘籍？”孟姝合上书，把封面推给梅林看一眼。
原来是三毛的《滚滚红尘》。梅林吃了一惊：“你也看小说？”一挺身坐了起来，扭动两下发麻的脖子，这才发现教室已经空了，只剩下两枚。他又是一惊：“人呢？”
孟姝没答，把书收进书包，平静地说：“该回家了。”
梅林的脖子一下又梗住了，因为他看见黑板上的一排大字——“高考志愿，慎重填写”，这才陡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是在决定人生大事的时候，一不注意睡过去的。他猛地收回视线，看自己的桌面，除了一摊口水的湿迹，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抬头问正在起身的孟姝：“我的志愿表呢？”
“我帮你交了。”孟姝还是那么平静，仿佛那不是高考志愿，只是一次普通作业。
“我填了什么？”
“什么也没填。”
“你帮我填了？”
“这个，我帮不了你。”孟姝摇了摇头，“不填也好，明年从头再来。”
梅林梗了一下，想起老爸的嘱咐——让他务必报一所北京的大学——可北京的大学都很吃香，他这分数去与人争，简直就是以卵投石，蛋黄四溅他可以不管，要命的是他还得听那破裂声，扎心。他当时拿着志愿表就是左右为难，思想斗争过于复杂，才倒头睡去的。
孟姝见梅林不作声，就解释：“老师来收表，我摇了你三次，你没醒，老师让我别打搅你的美梦……”
“哈哈哈哈……”梅林突然大笑起来，很放肆，眼泪都迸了出来。
孟姝的脸渐渐红了，她有些窘，把书包放到桌上，盯着梅林，说：“你生我气了？”
“我是在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你笑就是生气。”
梅林心里动了一下，他确实是气得无话可说才狂笑，但他又不知是生谁的气，就只好不肯承认，摆摆手说：“好好，我说不过你，为了表示我的喜悦，我现在正式决定陪你回家。”
“不是陪我回家，因为你自己也要回家。”
梅林抓住自己的头发，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说：“孟姝小姐，我们的同桌时代已经结束了，请不要再纠正我的错误，好不好？”
孟姝没有作声，斜背着书包走了出去。梅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就追出去，和她并肩往校门外走。校园空荡荡的，夏日的夕阳投射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时无话，梅林想吹一首歌，一起调，怎么就是《爱你一万年》，没劲。他连忙刹车，没话找话说：“你大功告成了，应该放松放松，没有boy请你出游？”
“什么意思？”孟姝侧头望着他，一脸的深沉，让人心虚。
梅林连忙赔笑，说：“随便问问，绝无深层次的含义，请你放心！”
孟姝扑哧笑了一下，属于六月飞雪的那种笑（绝对罕见），笑完之后，她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说了你也不信。”梅林踢开一颗石子，看见自己的影子好像踢在孟姝的屁股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姝莫明其妙地盯着他，说：“你不说，我相信空气呀？”
梅林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捋了一下，那里的头发总是很长，比女生的不差，类似周杰伦，两只眼睛在长发的掩护下，时隐时现。他先让眼睛闪动了两下，然后很认真地说：“我要去北京。”
“不会吧？我亲耳听你说过，你讨厌北京，因为你爸只要你报北京的大学，凡是你爸要你做的，你都讨厌，这是真理……”
梅林不屑地挥挥手，打断孟姝的话，说：“我才不是为了他呢。我有自己的计划。”
“噢？”孟姝睁大眼睛，“请翻开下一页。”她突然的幽默就像她的沉静一样，让梅林有点不知所措。
梅林嘴巴咧了一下，想表示对她幽默的认可，但那样子很容易和哭混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等头发足够乱的时候，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羞涩（近似铁树开花），说：“高考前，我交了一个网友，也是高三的女生，谈得很投机。QQ资料显示她在北京，我想去找她。”
“你叫‘下课铃声’，她是不是叫‘上课铃声’？”
“胡扯，她叫‘为你而生’。”
孟姝捂住嘴巴笑了一下。
梅林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少见多怪，不过是一个网名。”
“Sorry！”孟姝连连摆手，“你眼神不对，该不会已经掉进Love River了吧？”
梅林又斜了孟姝一眼，说：“我天生就这种眼神，你怕，可以躲我远点。”
“我怕？从小到大，我怕过你？你摸摸自己的屁股，就知道谁怕谁了。”
梅林被捅到了疼处（小时候，孟姝只要向他爸告状，他的屁股肯定遭殃），气呼呼地一把抓住孟姝，快速向江堤走去。孟姝一把甩开他的手，说：“走就走，别拉拉扯扯的。”说完，也气呼呼地跟着他走。他们翻过江堤，来到江滩，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停住脚步。
两人站在江边对视着，脖子梗着，像两只好斗的公鸡。江水在脚下推来涌去，嘻嘻哈哈地看笑话。
梅林突然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孟姝再也没勇气对视了，用双手捂住脸，说：“你要干什么？小心我告你爸！”
梅林根本不理，脱掉衬衫，上身全裸，恶狠狠地拉开孟姝的手，一把将衬衫塞到她怀里，然后开始解皮带。
孟姝吓得腿脚发软，掉头就跑，可没跑出两步，就听一股风声，脑袋被黑暗罩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伸手掀掉头上的黑暗，原来是一条该死的裤子，皮带头打得她后脑勺生疼。她怒气冲天地转过头，却找不到发泄对象了——梅林已经连蹦带跳地扑进了江水中。
梅林远远地在江水中翻腾，像极了一条银鱼。孟姝找一片树荫站着，把他的衣裤拎整齐，抱在怀里，一股淡淡的汗味钻进了她的鼻孔，她知道是衬衫发出来的，不觉把脸往前凑了凑，那味道就更浓烈了。她闭上眼睛，心中有了一丝迷恋，一丝羞涩……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孟姝惊了一下，醒过神来，伸手到梅林的裤兜里掏出手机。
梅林游得正欢，就听岸上喊：“电话，你爸！”
他只得水淋淋地爬上岸，接过电话嗯啊了一阵，就一声不响地开始穿衣服。孟姝见他脸色不对，就关切地问：“怎么了？”
他没理会，穿好衣服，甩了甩头，就大步朝前走。孟姝紧追两步，着急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回家！”这两个字是从梅林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所有的错都是孟姝造成的。
孟姝愣在原地没动，好半天才冲着梅林的背影喊：“你不是陪我回家，这回你承认了吧？”
梅林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江堤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