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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匡君竹:他的名字叫病号

联络点不在了,病号送不出去,没办法,还得弄到家里来。

妈妈帮我收拾房间,把我的一些用品都搬到她的卧室,这样一来,我的卧室就成了病房。晚上,爸爸不在家,我和妈妈一起睡。很久没和妈妈睡一张床了,一时很不习惯。

妈妈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你小时候,每个夏天都是这样躺在我身边睡,吵着要我讲故事。一晃都十几年了,看着你长大了,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老了。”

我向妈妈身边靠了一下,一股温柔涌遍全身。那一瞬间,我也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妈妈曾经年轻漂亮的面容。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妈妈的脸有一半在月光里,她闭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我很想伸手摸一下,又怕惊动她,就只偷眼望着。

渐渐地,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好像睡了一会儿。突然,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和妈妈同时清醒了。

妈妈按了按我,让我别动,然后,自己出去开门。一阵响动之后,一切复归平静。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我揉揉眼睛,推开房门,见爸爸正在客厅的竹床上熟睡。

妈妈听到动静,连忙从厨房探出头,冲我摆手,让我别惊动爸爸。我明白,就轻手轻脚地绕过竹床,走进厨房。妈妈轻轻把厨房门关上,里面溢满了一股中草药的味道,炉子上正在熬着一罐药。

妈妈弯着腰扇了一会儿炉火,等火苗燃起之后,才直起腰轻声对我说:“不睡了?”

我看见妈妈的鼻尖上有一抹黑,就伸手帮她擦掉,轻声问:“已经搬过来了?”

妈妈点点头,说:“病人伤口疼,你爸忙到很晚,刚睡着。”

“他自找的。他平时总让你伺候着,养足了精神再去伺候病人,也是应该的。”我为自己的恶语得意地笑了一下。

妈妈知道我说气话,没往心里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着我的头发,说:“哎,我们倒没什么,就是难为你了,跟着担惊受怕。”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

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做事,再苦再累都不怕,可冷不丁就会为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流泪。

为了安慰妈妈,我就笑着说:“怕?我怕什么?说到底,我还得感谢这个病号呢!”

“噢?”妈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你想呀,要不是这个病号,爸爸早就逼我到北平去了。哼,我有言在先,病号好了,我也不去北平。谁爱去谁去,我可不要包办婚姻。”

“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我和你爸结婚之前,也没见过面,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你是你,我是我,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是要追求我的自由,你懂吗?”

……

也许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爸爸醒来了,推开厨房门,说:“大清早,吵什么呀?”

“没吵,在商量事呢!”妈妈连忙走到门口,小声说,“也不多睡一会儿?”

“到铺子里收拾一下,昨天走得急,乱七八糟的。”爸爸说着,打了个哈欠。

“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不用,出去吃碗热干面就行了。”爸爸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用嘴努了努病号的房间,“要注意观察,小心一点。”

炉火的烟又大了,我忙着扇风,没和爸爸搭话。爸爸出门之前,又走到我身边,小声说:“你妈胆小,病人有事,你担着点。”

我侧头望着他,一边打扇一边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胆大呢?”

“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他拍拍我的背,就走了。

我埋着头,偷着乐。

日上三竿的时候,妈妈让我进去看看,病号醒了没有,该喂药了。妈妈说着,就用两块布包住药罐,提起来往一个大碗里倒药。噗的一股热气升腾上来,妈妈的眼睛显然眯住了,但她没有躲闪,只是将眼睛闭上,静了一下,白气散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在一边。

我想让妈妈小心一点,似乎有点多余,就一直看着妈妈把药倒完,才转身进屋去看病号。我轻轻推开房门,见病人躺着一动不动,以为他还熟睡着,就准备过去观察一下他的脸。可事实上,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笑,说:“醒了?我妈说该吃药了。”

他把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我脸上,沙哑着嗓子问:“口信带到了吗?”

我点点头,说:“是个拉二胡的瞎子?”

“对。”

“可是,我昨天去他就不在了,听邻居说逃的逃,抓的抓,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千万别再去了。”

我没作声,起身到厨房端药。妈妈正在用扇子扇,让它凉得快些,扇了一阵,她又端起来抿了一口,说:“你去吧,我怕见到伤口。”

我惊讶地望着妈妈,说:“这药你也能吃?”

妈妈笑了,说:“傻丫头,我只是试试冷热,谁会真的吃呢?”

我接过碗,妈妈又连忙抽了个勺子放在里面,说:“有点热,不行就用勺子喂。”

我不敢作声,怕药荡出来。我一步一挨地挪到床边,那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低沉地哎哟了一声。我连忙放下药,伸手帮他坐起来,用枕头靠住背,等他坐稳了,我才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地喂药。

他倒不怕烫,一口一勺,吸溜吸溜的,看得出他是个能吃苦的人。看着他的嘴唇在药液的润泽下变得透红,我不禁暗想:在重重的纱布后面,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药很快就喝完了,也许是喝得太快,他咳嗽了一阵,怕震动伤口,他不敢放开了咳,但还是听得出,他的嗓子坏得厉害。咳嗽平息之后,他喘息着说:“我要能活下去,一定要报答你!”

我看他挺累的,就帮他躺下,笑着说:“你要报答,就报答我爸,这是他的安排,这个家里,他说了算。”

他似乎也笑了一声,更像咳嗽。

我不敢再逗他,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就问:“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望着我,不作声。

我说:“好,我先说,我叫匡君竹,匡扶正义的匡,君子的君,竹子的竹。”

“真好听!”他顿了一下,说,“你就叫我病号吧!”

“病号?真有意思,我确实一直这么叫。好吧,病号,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早餐。”

我刚走到门口,听见他在叫我,我又回过身来,问怎么回事。他轻声说了两个字,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他说他要“解手”。

我跑出来向妈妈求助。妈妈正在熬稀饭,一听,也乱了方寸,一边将双手在围裙上揩,一边嘀咕:“这可怎么办?你爸又不在家。”

没想到妈妈是这个样子,我反而镇定下来,说:“咱们俩还顶不上爸爸?来,你帮帮我。”

“可,他是男的。”

“他不过是个病人。”我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妈妈。

妈妈显然不能拒绝我,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在整理纷乱的思绪。然后,就快步跑出去,拿来一个痰盂。

病人的重伤口在胸部,我怕妈妈不敢动,就过去用双手从后面架起病人的背,让妈妈帮病人脱裤子。

妈妈眼睛不敢正视,手抖个不停,半天裤子都没解开。我累得直喘气,病人也咬牙忍着剧痛。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就把病人放下来,说:“妈,你来托背。”

我刚准备伸手去解病人的裤子,妈妈却一把拉开我,说:“不行,你还是个黄花闺女!”

我一下愣住了。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

“妈!”病人突然叫了一声,我和妈妈同时一惊。

“我知道你很为难,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们一家都是我的亲人,我真的想叫你一声妈!”病人喘息着说完这番话,累得闭上了眼睛。

我看见妈妈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她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帮病人解裤子。这一次,顺利多了。我吸了一口气,运足力气,将病人托起来。听着病人下身稀里哗啦的声响,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爸爸回家后,我向他讲述了事情经过。他赞赏地摸着我的头,说:“你做得对,看来你还真是我的女儿呢,要不,就跟着我干?”

“哼,我才不想跟你干呢!”我推开他的手,得意地说,“我呀,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爸爸听了,哈哈大笑,不知是高兴,还是嘲讽。 VQ/Y/1JYq/DOUGrOW//JeRsHgYp/1eyhN/fFnBF9QBoZhG5OrZevvCbp/27LlU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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