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很小心地把绷带晒在卧室里,打开半边窗,让阳光投射进来。窗户靠着后院,没人看得见,她再把卧室的门一锁,绝对安全。
下午有点空闲,我对妈妈说出去散散心。妈妈没有阻拦,只是让我早点回家。
我一出巷口,就加快步子,朝那个字条上的地址奔去。太阳很烈,我却在心里默念着“中到大雨”。我冒险赶过去,与其说是给病号帮忙,不如说是自己对这种事情充满了好奇。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个接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听说还有许多便衣,平常总觉得这些与自己无关,可今天突然感到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我,于是,浑身像长了毛刺。也许是我太紧张,引起了便衣的注意,有一个便衣一直跟着我拐进了小巷。甩不掉尾巴,我有点急,急中生智,我又拐出了小巷,跑到一队巡逻士兵面前,大喊:“抓流氓,他一直跟着我!”
那人冲过来说:“我在执行任务,什么流氓八氓的。”
一个小头儿模样的人上前甩了他一巴掌,说:“正经事不做,偏偏跟着个姑娘家,滚!”
那人气呼呼地走了,我连忙道谢。
小头儿问:“你这是到哪儿去?”
我故意扇了扇风,说:“在家里待着热死了,出来透透气,你们是政府军,应该保证我的安全才对呀!”
“是这个理儿,你接着透气,有事找我们。”说着,他就领着一队人走远了。
虽是大热天,我却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有点怕了,但不想回头。于是,我又朝小巷走去。
我一边若无其事地走着,一边打量着小巷两边的门牌号。前面不远处传来拉二胡的声音,是那首熟悉的《二泉映月》,我走近一看,是个瞎子老头,他坐的门口,正是我要找的地方。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两头望了望,还好,没有人。于是,我凑过去问:“街上人多,为什么要在这里拉呢?”
“眼睛瞎,走路不方便,怕变天下雨,躲避不及呀!”他把二胡放到一边,拿起钱罐摇了摇,“姑娘给个饭钱吧!”
我摸了摸身上,没钱,就说:“我今天没带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天真的要变天了,中到大雨。”
他一惊,问:“可靠?”
“中到大雨,没错。”我不敢多停留,大步走开了。
走出很远之后,我回头看,那门口已经没人,门也关闭了。
走到大街上,我如释重负,正哼着歌儿往回走,突然有人在我身后低沉地说:“站住,别动!”我本能地想到刚才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浑身触电似的一麻,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颜老师,他正一脸的坏相。我气得上前猛打他的胸,说:“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他笑着躲开,举手投降,说:“对不起,我只想逗你玩。”
我手也打酸了,就停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政府大楼,说:“我刚从那里出来,已经谈好了,是个文员。”
“你真的要在那里上班了?好威风哟!”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脑勺,说:“有空吗?到我租的房间去看看。”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还挺高的,就跟着他去了。
他租的是一个单间房,不大,被书柜占去了一面墙,里面摆满了书。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站在书柜前细细地看,突然,一本《西厢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听说过里面的故事,是关于男女爱情的,心里很想看,又不敢伸手去拿。
颜老师站在我身边,看出了我的心思,就伸手抽出来,说:“拿回去看看,很好的。”
我红着脸,怯怯地接过书。没想到他把书递给我之后,竟一把握住我的手,目光直直地盯着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心里有一丝甜蜜,但更多的是羞怯。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却没有力量把手抽出来。
“君竹,在所有的学生中,你是我最满意的,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他热切地望着我。
我把头低下来,说:“我得回家了。”我把手抽出来,慌乱地朝外面走,书掉在地上。
他捡起书,说:“等等,我送你。”然后,就拿着书追了上来。
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我的脸滚烫。快到巷口时,我停住脚步,说:“你回吧!”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向前一步,离我很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低头不语。
他把书塞到我手中,说:“慢慢看吧,不着急还。”
我抱着书,转身向巷道走去。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背上,也像是个火辣辣的太阳。
两天之后,爸爸有点坚持不住了,提出来要把病人偷运回家里。我强烈反对,理由很简单:家里空间有限,他一来,生活会很不方便。
爸爸忍住火气,对我解释:“铺里太热,很不利于病人恢复,搞不好,我也会热出毛病来。再则,那里每天都有巡逻队来往,万一搜查起来,就危险了。再说了,你和妈妈每天跑来跑去,累坏了不说,还容易引起外人的注意。所以,我们还不如冒一次险,运到家里来,比那里安全又方便。”
妈妈一直是中立的,她一向听爸爸的,爸爸决定什么,她就照着去做。我对她这一点深表不满,她却说,自从她跟爸爸那天起,就对爸爸百分百的信任。真是没办法。
爸爸理由凿凿,我又不能指望妈妈,只好自己开动脑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不如这样,让他们的人把他接走。”
爸爸和妈妈同时一惊,问:“他们的人在哪里?你知道?”
我点点头,于是,把送信的事说了一遍。爸爸惊诧之余,只得点点头。爸爸同意陪我一起去找那个盲人,并叮嘱我不要瞎说话。
可谁知到了那个门口,门却紧锁着,敲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倒是把一位邻居惊动了,他探出头说:“屋子空了,巡逻队来过,该跑的都跑了,该抓的都抓了。”
爸爸听了,赔笑说:“他借我的钱还没还,没还。”然后,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出了巷道,生怕会被谁抓住似的。
我悄悄在爸爸耳边说:“你适合当共产党。”
我本来是想逗逗他,谁知他脸一沉,说:“胡说,这话是乱说的吗?”
我不服气,小声嘀咕:“那你凭什么要救他?”
“凭我的良心!不管是什么人,成了这个样子,我都得救!”
“可谁来救你呢?”不知怎么,我冲口说出了心底的担忧。
爸爸也愣住了,定了定神,态度缓和下来,拉住我的手,说:“不会有事的,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能恢复了。”
爸爸的手粗大有力,让我感到无比安全。我没再说什么,拉着爸爸的手,慢慢向前走去。夕阳里,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显出几分柔和。爸爸是那么高大、英俊,我偷眼看着他,似乎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对他百依百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