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走出北京火车站时,外面正下着夏天常见的大雨。他在的士站排了很久的队,好不容易才轮到他,可他拿着字条问司机,却不知道那地方。他只好让到一边,等别人先上车,他再接着问后面的司机。终于,一名五十多岁的司机看了字条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上车吧!”
雨很大,车走走停停。梅林一开始还和司机聊了几句,可后来发现两人没什么可聊的:他对北京一无所知,司机对江城一无所知。
梅林抱着背包,手又摸到了那厚厚的日记本,不禁猜测起来:那个匡君竹一定是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要不然,不会让爸爸这样牵肠挂肚。其实,在火车上,他有好几次都想把日记本拿出来看一看,可一想到这是爸爸的隐私,就只好作罢。
车走了哪些路,梅林一点都不清楚,他是第一次到北京,头脑中一片空白,司机让他下车,他才如梦初醒。他付完车钱,刚准备冲下去,司机叫住他,递给他一张报纸。他接过来,感激地笑了笑,将报纸顶在头上,冲进雨里。
好在不远处就是一个居民小区,他冲进门卫值班室,把两名保安吓得站起来,拉开架势问他想干什么。梅林扔下报纸,把怀里的包放到桌上,指指天,说:“躲雨,对不起!”
两名保安重新坐下,见梅林望着窗外发呆,就问:“你是外地人吧?”
梅林把额前贴着的头发向后撩了一下,点点头。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个朋友。”梅林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字条,展开给他们看。
字迹湿了,有点模糊,但还勉强看得清楚。两名保安看完之后,都摇头,说没听说过这地方。
梅林不信,说:“刚才那司机说就在这里的。”
“这一片都是金苑小区,我们还不清楚?司机肯定骗你的,拿了钱完事。”
经这一说,梅林有点傻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那司机很真诚,不像个骗子。于是,他坚持说:“一定是在这儿,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等雨停了,我去问问老人。”
保安相互递了个眼色,说:“好,别等雨停了,我带你到居委会问问。”
一名保安递给梅林一把伞,自己再撑开一把,先走了出去。梅林连忙背上包,打开伞,跟着保安走了。
居委会里一位六十多岁的王奶奶迎了出来,接过字条,又回到办公桌前戴上老花眼镜认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梅林和保安相互看了一眼,一脸的不解。
王奶奶取下眼镜,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这里以前就叫这个名字,说起来话长呀!”
保安摆摆手,说:“你们慢慢说,我先走了。”说着,从梅林手中抽过雨伞,走出去了。
“年轻人都是这样没有耐心。”王奶奶望着保安的背影,摇摇头,“这里早些年就拆迁了,所有的人都迁走了……”
“啊?这下完蛋了!”梅林惊叫着。
“看看,年轻人都是这么没耐心。”王奶奶重新戴上眼镜,仿佛要把梅林看个清楚,“这个小区建起来之后,又都搬了回来。而且这个姓匡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所有居民里,就这一家姓匡。我这就带你去。”
梅林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包,让肩膀舒服一点。
王奶奶拿了一把伞,走到门口,见梅林还愣在原地,就说:“走呀,就一把伞。”
梅林和王奶奶走着,尽量不让身体接触。他要高出王奶奶一个多头,王奶奶手都举软了,就把伞塞给梅林。梅林拿着伞,手伸得远远的,王奶奶倒是遮住了,他自己却有一半身体暴露在雨中。
王奶奶停住脚步,说:“我都是你奶奶的年纪了,你还怕什么?来,靠近点,淋感冒了可不是好玩的。”
梅林的脸一下红了,尴尬地笑了一下,像是被抓住了把柄,不得不硬着头皮靠近。
到了楼洞下,王奶奶就说:“三楼,靠左手一家。”说完,就撑着伞消失在雨中。
梅林站在楼洞里,低头看着被水浸透的凉鞋,愣了一会儿神,有点不敢相信马上就要找到目标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爬上三楼,伸出两只手比画了一下,确定了用左手,才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深而密,背也明显地前弓了,手指像几根枯树枝,头发已经找不到一根黑的了。虽然上了年纪,但穿着干净,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别在后面,用的是那种古老的龟壳似的发夹。老人的目光很亮,吓得梅林倒退一步,又连忙挤出笑,说:“请问,匡君竹住这儿吗?”
“我不认识你。”
“对,我是第一次到北京。”
老人没再说什么,把门关上了。梅林急得差点用脚帮忙,好在他控制住自己,再次耐心地用手敲门。他刚才从王奶奶身上已经学到一招——和老人打交道,要有足够的耐心。
果然,在他轻轻敲过十次之后,门又开了。梅林连忙赔笑,问:“请问匡君竹在家吗?”
“她站在你面前。”
梅林吓得又差点倒退一步,他做梦也没想到匡君竹是个老态龙钟的太婆,在他的想象中,匡君竹就算不是仙女,也应该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
老人见梅林愣神,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不是我找你……”梅林脑袋乱了,说话不太利落。
老人又准备关门,梅林用力顶住,说:“梅元祖,你认识吗?”
老人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停住了,又重新打量了梅林一番,问:“你是谁?”
“他是我爸爸,他让我一定要找到你,有东西给你。”梅林语气急切。
老人这才让开,转身进屋,也没请梅林进去。梅林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站在客厅里,看着老人慢慢地坐下。她的腿脚显然已经不灵便了。
“坐下,想让我仰着头跟你说话吗?”老人的语气很生硬。
梅林并不介意,他倒觉得老人的话有幽默感,笑了笑,放下包。不过,他没有坐,而是把包里的衣物都翻出来,放在沙发上,最后才掏出那个日记本。梅林把日记本放在老人面前的茶几上。
老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高兴,问:“这是什么?”
“日记,我爸爸的。”
“你爸爸怎么了?”她警觉地问。
“没什么,他躺在医院里,起不来。”
“他一定快死了。”老人非常肯定。
梅林惊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瞎猜。”
“你说得没错,他得了肝癌,晚期。他让你把这日记本烧掉。”
“烧掉?不,他搞错了。”
“不,没错,他说一切你都清楚。难道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你也不能答应吗?”梅林似乎快要失去耐心了。
老人摇摇头,说:“不,这不是我的,应该交给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谁?”
“你先住下来,等天晴了,我带你去。”老人望着窗外的雨,仿佛陷入了沉思。
梅林按老人的吩咐,住在了她家。老人一间房,他一间房。不过,他住的那间房怪怪的,有个梳妆台,台上放着玉兰油系列化妆品。床头柜里还放着长统丝袜,吓得他不敢多看。这显然是个女生的卧室,他虽然觉得别扭,也不敢反对,只能将就着住下了。
安顿下来之后,梅林就打通了妈妈的手机,报个平安,说几句道歉的话。然后,他让妈妈把手机给爸爸。妈妈似乎不生气了,只说让他照顾好自己,就把手机交给爸爸。
梅林简单地告诉爸爸,匡君竹找到了,可是有点意外,可能得多待几天。爸爸说,不要着急回来,把事情彻底搞清楚。还说妈妈这边没问题,已经摆平了。梅林挂了电话,觉得轻松了许多。
老人是挺古怪,不好相处,但凡事有弊就有利。梅林意外地发现床头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更惊喜的是,还有网线,可以上网,梅林差点乐翻了。晚上,老人睡得很早,他就打开空调,坐在床上玩网游。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为你而生”上线了。梅林喜得直搓手,马上给她发话:“下课铃声响了,你在哪里?可以见面吗?”
“你在哪里?”
“北京,好像是朝阳区吧。”
“哇,你真到北京来了?恐怖!!”
“怎么,你后悔了?不见就算了,我回去就是了。”
“不是呀,我这两天忙,过几天再说。”
梅林望着屏幕,一脸的失望,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可声音并不陌生,是孟姝,她说这是她新买的手机,告诉他一声。
梅林应了一声,说:“没事我挂了。”
孟姝慌了,说:“我这么让你讨厌?”
“不是,我现在在北京,漫游呀,贵得心疼。”
“你真到北京去了?”
“废话,我啥时候玩过假的?”
“那好吧,有时间给我发短信。”听得出孟姝满心的失望。
梅林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才在屏幕上敲字:“好吧,我等你。”
……
“为你而生”离线了,梅林觉得没劲,也关了机。灭了灯,躺在床上,梅林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雨啪啪地响着,世界仿佛在一点点下陷,梅林的脑袋也开始出现空白了,他预感到这次北京之行,将会有许多神秘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