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董
九叔常说,千日琵琶百日笙,三年的弦子瞎拨弄。
“啥话呀,九叔?”
我不懂九叔的意思。九叔说,要想学会弹琵琶,没有一千个日夜办不到。要学会吹笙,得一百天。而弹三弦呢,是最难的了,即使鼓捣上三年,也是胡乱拉而已。
九叔说这话,是因为我买了三弦,参加了课余音乐辅导班。一般说来,女孩喜欢琵琶,没有谁喜欢三弦,可我偏偏喜欢三弦,给人家做乐亭大鼓伴奏。
“妮妮,”九叔摸摸我的头发,其实我很不乐意他这样,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八角城三小六年级的学生了!“妮妮,你比你天成哥聪明,下苦功练吧,会有出息的。”
我摇摇头,说:“不,天成哥有九叔辅导,耳濡目染,我……”
九叔姓罗,不是我的叔叔,八角城都叫他九叔,好像他是八角城的九叔。他是文化馆的资深馆长,又会演奏琵琶、三弦、唢呐,在八角城算个不小的名人。
“妮妮你不相信九叔哩!在九叔的眼里,你和你天成哥有着一样的份量,九叔重视的是人才成长。九叔希望你能在13市县民族乐器大赛中勇拔头筹!”
我偷偷看九叔一眼,欣慰地笑了。他的宝贝儿子智力低下,然而他同世界上所有的父亲一样,望子成龙。罗天成三弦弹四年了,三根弦音都定不准,水平真的让人不敢恭维。“谢谢九叔!”我说,“我一定好好练习!”
那天,我骑车到鲸山脚下练习三弦,就碰上了那个奇妙女孩——小露伊。
她真坦率,她居然告诉我她不是人,她说她从狐镇来。
鲸山是个特别幽静的地方,由于晚上常常出现鬼火,所以人迹罕至。
我是个相信科学的人,什么鬼火?还不是萤火虫啊。世界上没有鬼呀!我在这疏林、密草、鸟雀唱歌的地方练三弦,真是难得的舒适啊!
我反复弹着一曲《浏阳河》,我自己觉得有点吃力。与人家CD盘里的相比,我生硬得多。《浏阳河》是一首琵琶曲,九叔说借过来当三弦曲子练习很不错。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妮妮姐,我试试可以吗?”
我赶紧回头。说话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的眸子是我见到的最为明亮的眸子,她的五官是我见到的最为精致的五官,她的面庞是我见到的最为润泽的面庞。她穿一身绿衣裙,得体得像糊上去的。她坐在我面前。
“你弄得真好听啊!”她望着我的三弦,说,“我可以弄弄试试吗?”
我说:“当然可以。不叫弄,叫弹。你家在哪儿呀?自己来玩了?”
她说:“我家在狐镇,是另一个世界。我们狐人的世界你们人类是看不到的。”
我笑了,说:“你逗我!你们总不能不在地球上吧!”
她说:“我们的世界就在鲸山的下面,然而你即使把鲸山搬走,把地球挖穿,也不可能找到我们!因为我们的世界是隐性的,可以说与你们重叠,也可以说与你们交叉。妮妮姐,我好喜欢你啊!”
“是吗?我太高兴了!我想到你们狐镇观光一下好吗?”
“那可不行!那样我会受惩罚的!狐人的规矩就是不跟人类打交道,我是偷着来的。”
“那你是不是狐狸呢?小狐狸精?”
她就笑,妩媚得像小仙女。看着她真诚的样子,我不怀疑她骗我。我把三弦递给她。她也弹奏起《浏阳河》,竟比我弹得好得多!
这让我吃惊。我问她:“你学多久了?”她说:“可能有8分钟了吧。”原来,她就听我弹了一会儿,就会弹了。
“你是天才呀!”我羡慕地说,“我练14个月了,才这水平!”
我最感兴趣的是她所说的狐镇。难道我可以放过这样一个话题吗?我说:“让我看看你们狐镇吧!我要和你交朋友!你不知道我这人有多大的好奇心!”
“我叫小露伊。”她说,“我……真的,我会受惩罚的。我……”
她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把小手枪。我吃惊地往后退一下。她说:“妮妮姐你不用怕,这是我们的过境枪,不伤人的。”她朝我打了一枪,白光一闪,睁开眼时,只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我哆嗦起来,我竟然从盛夏来到了冬天。
在一片迷茫中,我看见一所红色屋顶的小学校。我再看看那拱形的牌子,写的是“青湖镇第二狐狸小学”。“狐人不是狐狸。”她说,“可是我喜欢使用狐狸这个词儿,我们没忘祖。”小露伊不等我再说什么,又朝我打了一枪。白光闪过,我又回到了草绿花红的鲸山。
“妮妮姐,我可以去你家玩吗?”她问我。
小露伊来我家了。我对妈妈爸爸说,她是我最要好的同学。爸爸妈妈答应她和我同住一室,因为正是假期。
小露伊很胆小,一直不愿意跟我上街。每当有客人来我家,她听到门铃响就藏到储藏室或卫生间里去。她对玩具的痴迷超过我见过的任何孩子。她的聪明让我们全家人叫绝。我拉了一首二胡曲《听松》,她听完就会拉,而且比我一点不差。她以叫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为我妈妈织了一件毛线衣,精巧的花纹独出心裁,妈妈高兴得要认她作闺女。
那天,九叔说:“妮妮,你家晚上窗子里有光球射出,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九叔的话。大人其实也说谎的。
“你不信。”九叔说,“晚上11点你可以留心一下。九叔一把胡子的人了,会逗你小妮妮吗?”
我就对小露伊说:“有一个九叔,是教我弹三弦的,他说我家窗口里有一颗光球射出去,你相信吗?”
小露伊的脸红了,说:“相信呀。那就是我的生命珠。”
“你的?你的生命珠?”小露伊这话真让我惊讶,“什么叫生命珠啊?”
小露伊说:“吐珠是我们狐人的一种功夫。其实我说过,我不是人也不是狐狸,我是狐人,由狐狸进化而来,亿万年了。我们狐人的科技是很发达的,有些方面可能早已超过了人类。吐珠是狐人的一种养生之道,也是一种侦察手段。反复吐珠可以让身体强壮,头脑聪颖;另外,狐人可以发射光珠到达远处,探明他想知道的地方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有没有伙伴,或者别的。高深的吐珠术要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揣摩和实践,吐珠也是狐狸小学的必修课。为了不荒废吐珠功,我们要夜夜巩固练习。”
“可被九叔看见了。”我有点丧气地说,“他问过我哩!”
“九叔是什么人呢?”
“是文化馆的老馆长,会弹三弦、琵琶,教我的老师。他儿子也学弹三弦,可是弱智,进步不快,在八角城快成笑话了。”
“你是说他不够聪明吗?”
“是的,好像他5岁那年害过一场什么病。”
“我可以帮助他!我的生命珠在他的额头上映照摩擦,他就会聪明起来,如果他是老人,还可以延年益寿呢。你让他打开窗子睡觉,妮妮姐,请你不要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们好吗?”
“可是他家不在这个小区,有好几栋高楼挡着呢!”我提醒说。
“那没关系,我们的光珠很灵活。”
我问:“九叔,天成哥是独自在一个房间睡觉吗?”
他说:“不是,天成跟着奶奶睡觉。”我说:“让他自己睡一个房间吧,打开窗子睡。”九叔当然莫名其妙了。我说:“他有可能变得聪明起来!”我说话不可能不留有余地。
“真的?聪明不聪明跟几个人在一个房间睡觉有关系?妮妮一定有什么偏方吧!九叔听你的!天成能不能变得聪明,我一听他的三弦也就知晓了!”
事情简单而顺利,小露伊夜夜将她的生命珠从窗口发射出去,幽幽的,是一颗橘红色的小火球,乒乓球大小。它是飘浮着飞走的,又飘浮着飞回来,中间大约有5分钟的时间。
第二天,我见了九叔,他竟喜笑颜开,摸摸我的头发说:“妮妮,九叔不知该怎么谢你,你天成哥真的聪明多了,今天弹三弦,三个八度音阶弹得很准确,简直不是他了!”
我暗暗高兴!“九叔,”我说,“你就夜夜坚持让天成哥开窗睡,一个人睡独屋。”
“那还……喔喔……”九叔掉了金牙,叽里呱啦用舌头把它戴好,说,“那还用说!九叔不听妮妮的话听谁的话!”
这个晚上,小露伊在我睡熟的时候也给我使用了生命珠,第二天我觉得头脑清晰,一天下来都没有倦意。
小露伊开始跟我上街了。人家跳绳,她喜欢给人家悠绳,人家跳格子,她喜欢给人家描清楚水泥地上的粉笔道儿。她的善良赢得了所有小朋友的好感,没一个人不愿意跟她玩。当然,没一个人知道她不是人,而是“狐人”,是狐狸小学的五年级女生。
小露伊是哭着离开我们八角城的。
9月24日后半夜,小露伊摇醒了我。
“妮妮姐,我要走了。”
“你不是放着寒假吗?”我说,“多住些日子吧!你看不出大家多么喜欢你?”
“我的生命珠丢了。我可能要死了……”
“为什么?”我吓坏了,“你的生命珠怎么丢了?”
“被九叔给吞了。他躺到他儿子的位置,我的生命珠在他的脸上探摩着,他一口就吞了。”
“是真的吗?九叔为什么要吞你的生命珠呢?”
“他可能懂得我们的生命珠是宝,可以让人延年益寿,活力大增。”
“卑鄙啊!”我跳起来,“太卑鄙了!我去找他算账!”
“对我来说,那没用了,妮妮姐!我必须快快回去看医生!我还能从头开始练习吐珠吗?我不知道……”
我看到我来狐镇的朋友脸色蜡黄,浑身发抖,目光迷离而恍惚。我的心隐隐作痛。一道白光,我的小露伊不见了。
我看看窗外,八角城的灯火星星点点,显得特别暗淡。我抄起电话,竟想不起九叔家的电话号码来。
小露伊啊,我怎样到你们的狐镇去呢?医生怎么说了?
九叔半年后病了,说胃里不舒服。我忽然想起有一回小露伊说过,离开狐人太久的光珠会死掉的。那么,死掉的光珠对人会有什么影响?九叔到底会怎样呢?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200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