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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磊
很难说他长得有多难看，如果说他丑得像只癞蛤蟆，那癞蛤蟆一定会气得跳起来抗议了。因为，这已经严重地污辱了癞蛤蟆的相貌。
他的名字叫——“天哪”。因为他妈妈生他出来的时候，只叫了一声“天哪！”把他往地上一扔，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哪，你是谁？这是哪里啊？”他常常问自己。他确实搞不清，这么生机繁茂的森林，而对他来说只是寂寞的森林，因为动物们一见他的影子就吓得逃光了。“这不怪他们，连我妈妈也逃走了！”天哪对自己说。
可怜的天哪只好每天躲在树洞里，等到晚上大家都睡觉时才出来找些东西吃。
洞里虽然黑暗，洞外却很热闹，小动物们都爱围着大柏树做游戏。当然谁也不知道有个人寂寞而安静地躲在树洞里。
天哪就躲在洞里静静地听着小动物的欢笑和歌声。他从来没见过他们，不过他想他们一定都长得很可爱的。
“可爱是幸福的！”他对自己说，每当这时，天哪会在黑暗中露出甜蜜的笑容。
这样的生活过了很久……
可是有一天，一只胖猴子在树上为大家表演节目，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突然，胖猴子从树上掉下来，“嘶——”一声，还把树皮撕下一大片。阳光猛地照在天哪的笑脸上，大家都笑不出来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天哪看到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天哪痛苦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背过身去，可还是捂不住一大片惊恐的尖叫声。
他平静的生活从此结束了，这片森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了。动物们都忙着搬家，离这里越远越好。
晚上，天哪写了一张字条，贴在大柏树上：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天哪。
天哪告别了大柏树，大步往森林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哪里欢迎他，他只是孤单地往森林深处走去。
他走得那么快，像是想甩掉自己的脸。树枝打疼了他的脸，他的手脚都流了血，然而什么也没有他的心疼。
直到精疲力尽，天哪昏倒在迷雾的森林中。
一片迷雾，一切都在白色中的森林，没有美丽和丑陋，一切都淹没在重重的迷雾中。
天哪静静地站在迷雾森林中，听着鸟儿发出像被雾气打湿的清润啼叫。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露出笑容，不用怕有人看到他丑陋的笑容。
“你好！欢迎你来到迷雾森林！”一个甜甜的声音传来。
天哪还来不及躲避，他的手已经被紧紧地握住了。
第一次握到别人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天哪感到自己幸福得像是要被融化了。
没有人惊叫，因为一切都看不清，只有模糊的影子。
“我叫哎哟！是只兔子，你呢？”
“我叫天哪，可是自己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清呢！”
哎哟咯咯地笑起来：“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吧。”
哎哟牵着天哪的手，往森林深处走。一切都看不清。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迷雾？”天哪问。
“这里是有名的迷雾森林，差不多一年都是这样的浓雾弥漫，只有到八月的夏天，才有阳光照进来，那时雾就会散去。”
森林里聚集着快乐的动物，大家看起来都像一团团跳舞的影子，没有人嘲笑丑陋的天哪。
天哪觉得这像一个梦境：“是的，我一定在做梦，这样的快乐不可能降临到我的身上！”
然而朋友们亲切的笑声和热烈的拥抱却是那么真切。
迷雾也让他忘了自己，忘了孤独，他高兴地笑了，不再有人看到丑陋的笑容。
哎哟给他介绍了很多的新朋友，有变色龙，有小胖猪，有小花鹿，等等，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热情地拥抱他。有那么多的朋友多么幸福啊！
可天哪感到自己是欺骗了他们。“不过！是迷雾欺骗了他们的眼睛！就让我暂时开心一次吧！”天哪想。
夜降临了，迷雾森林仿佛染上了浓郁的蓝色，一切看起来更加美丽。
天哪舍不得闭上眼睛，他睁大眼睛回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天哪和朋友们一起在森林里生活，像其他人一样过着平凡而快乐的日子。但是对天哪来说，他每天都感到无比的美好，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他珍惜迷雾森林中的生活，珍惜着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
大家也都热爱这位新朋友，因为他是这样快乐，这样乐于助人。
当雪怪出现在迷雾森林中，这一切都似乎冰冻了，浓雾中好像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雪怪有多可怕，谁也看不到，因为他全身都是雪白的，所以在雾中，你几乎看不到他。
见过雪怪真面目的动物现在都住在他的肚子里，唯一例外的是一只变色龙，他曾经被雪怪捉去过，却奇迹般地逃了。
雪怪捉着变色龙后，就点了一堆火，准备烤着吃，火焰的热气使雾气散去了，变色龙终于见到雪怪的真面目。天哪，他被丑陋的雪怪吓得拼命一跳，掉在地上。可怜的变色龙被吓得浑身发白，落在地上再也显不出来，雪怪摸了半天都找不到他。
可能是雪怪也嫌变色龙太瘦小了，所以很快就放弃了寻找，离开了。
可是从此以后，可怜的变色龙就变得怪怪的，他受惊吓过度，浑身的肌肉紧绷，动弹不了了。
大家一起跳舞时，动物们就把变色龙的手脚扭成一个跳舞的姿势，他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几天不动，他被雪怪吓傻了。
如果大家想问问清楚，雪怪到底长什么样。这就会使他更加紧张：“太太……丑丑！天……哪！”他浑身肌肉绷得更紧了，连舌头也变僵硬了。
大家什么也问不到，只有七嘴八舌地想象雪怪的样子。真是越想越觉得害怕。
这时候，天哪就陷入了沉默。“丑陋”，这两个字，真的叫天哪不敢面对。
“天哪你说说看，雪怪那么丑陋，是不是很可怕？”有人问他，天哪就含含糊糊回答说：“是……呀！”
“我们不要怕，大家团结起来，坚决抵抗丑家伙！”大家一起互相鼓励。天哪听在耳朵里，觉得自己脸上一会白，一会红，真的不知怎么说才好。
“雪怪究竟有多丑，不知道有没有我难看？”天哪老是在想。
森林里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欢乐的笑声，每一个小动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雪怪仿佛和雾融成一体，谁也发现不了他，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穿行在迷雾中。
他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着，是的，他已经很饿了。因为在迷雾中雪怪也什么都看不到，而小动物们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雪怪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所以到最后他只好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好像小朋友堆成的一个雪人。“好吧！我就站在这里守株待兔吧，总会有一个倒霉蛋会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心想。
这一天，天哪和小朋友一起玩捉迷藏，因为这是一种不用发出声音的游戏，大家都知道哪怕发出一点点声音也是很危险的。
“躲在哪里好呢？”哎哟想，她感到身边好像有一个大雪人，“就躲在这里吧。”她走到雪人身边，突然雪人紧紧地把她抱住了。
“放开我！救命啊！”哎哟大叫起来。
“哈哈哈！”雪怪高兴地笑了起来，他抱得更紧了。
大家都傻了眼，谁也不敢上去救哎哟，眼睁睁看着雪怪带着哎哟越走越远。
天哪心里也很害怕，可是哎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唉！反正等到了八月，迷雾散去，再也没有人会喜欢我了。天哪想到这里，勇气就来了。
“站住，放下我的朋友！”他朝雪怪冲过去，猛地向雪怪打了一拳，雪怪没想到有人敢打他，这一拳把他的鼻子都打歪了，疼得雪怪哇哇叫，天哪的力气可真不小！
他把兔子哎哟往地上一扔，恶狠狠地向天哪扑来。两个人的战斗没进行多久，天哪就被雪怪俘虏了。
雪怪用力捏了捏天哪的身体，心里高兴极了，这可比刚才那只小兔子大多了。他一边用胳肢窝紧紧地夹住天哪，一边用两块打火石“吧嗒！吧嗒！”打火。
“呵呵！呵！小英雄，你知道为什么不马上吃掉你吗？我要先生起火，让雾气融化掉一点，好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包你吓得浑身肌肉紧张，然后再嚼起来，嘎吱嘎吱，肉紧紧的，可好吃了！哈！哈！——哈！”雪怪得意地怪笑起来。
天哪伤心地想：“唉！完了，完了，不过临死前，我倒真的很想看看是雪怪丑，还是我丑！”
火生起来了，雾散去了，雪怪看到了天哪：“啊——！！！太丑了！！！”
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的不是天哪，而是雪怪。雪怪全身都吓得僵硬了。
天哪死里逃生了！不过他感到又想笑又想哭。原来雪怪比自己好看多了，我是多么丑啊！连雪怪都受不了！
“我不能回去了。”天哪伤心地想，“如果让朋友们见到我的脸，他们一定会被吓僵硬的，那迷雾森林就成了僵硬森林了！”
宁可自己孤独，也不愿伤害朋友。天哪没有选择回去的路，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他又对自己说：“应该先和朋友们告别一下，然后再走也不迟。”他心里还是舍不得离开迷雾森林里的朋友们。
天哪飞快地转过头，跑回去。
“怎么向大家解释雪怪的事呢？要不说雪怪太高兴了，跌了一跤……然后我就趁机跑了回来，对！跑回来……”撒谎的事要边跑边想。
可是，可怜的天哪还不知道更悲惨的事发生了。太阳的光芒已经开始陆续地射了进来，天哪感到脸上很温暖，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跑得太热了。
但当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到两片金色的光芒，他猛地站住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眼睛模糊地只看到一片闪烁的小小光芒！
——八月终于来到了。
迷雾森林里的小动物们，从天哪被雪怪带走后，大家都躲在洞里沉默，沉默再沉默。
恐惧使大家变得胆小，眼睁睁看着天哪为救人而被捉走，大家却束手旁观，这可真是耻辱，天哪是多么好的朋友啊！
大家终于鼓起勇气，决定一齐去救天哪，他们抬起变色龙，让他带路。
变色龙尽管已经开始吓得发抖了，但为了朋友他还是勇敢地担起了重任！
道路越走越冷，在一大片雪地前，变色龙已经全身僵硬了，他舌头发颤，一句话也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并且连手指都僵硬得举不起来。
尽管大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根据变色龙的害怕程度，知道雪怪一定就在附近。
变色龙留在雪地上，其他人一起爬到一个小雪丘上去张望：“雪怪到底在哪里呢？”
变色龙坐在雪地上，手指笔直地指着雪丘，眼睛惊恐地凸出来，大张着嘴，像是在惊叫，他的确想惊叫。
“雪怪！——！！！”叫声终于冲出了嗓子。
大家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站的雪丘，就是雪怪。
可雪怪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他被天哪吓得全身僵硬，就好像变色龙一样。
“他好像受伤了，是天哪打伤他的吗？”
“天哪自己也一定受了伤，我们快去找他吧！”
脚印！在雪怪身边有一行脚印，是天哪的，大家就跟着脚印找去了。
奇怪的是，有一段地方又发现了两行脚印，往回走的那行脚印间距很大，好像是在飞快地跑，往前走的那行脚印间距却越来越小，好像走得很疲惫很伤心。
最后又只剩下一行孤独的脚印，脚印两旁的雪上有很多的小孔，那是天哪的泪水融化出来的。
终于在小河边找到了天哪，他坐在岩石上，背对着大家。
“天哪！——你要到哪里去！快回家吧！”
但是天哪没有转过身来，因为八月来到了，太阳露出了一点，已经没有雾了。
“去吧！你们快回去吧！我欺骗了你们，我是世界上最丑的人，你们会受不了的，连雪怪都是被我吓傻的。”
“天哪，你是我们最好最好的朋友，失去你大家都会很难过的。不管你有多丑，我们还是一样喜欢你的。”哎哟说。
“是啊！天哪，回过头来，不管你有多丑，我们还是一样喜欢你的。”
天哪终于决定要转过头——他开始转了——转了——要转过来了——转过来了。
“哦——！”小朋友集体地往后一退。天啊！他可没骗我们，真是太丑了！
变色龙甚至吓得拼命往后猛地一退，要逃跑了。奇怪！关节和肌肉一下又被复原了，可以跑动了。
可是他没有跑，谁也没有跑，当然也没有人被吓僵。天哪虽然丑，可他是我们的好朋友啊！有一个丑陋得要命的好朋友，是多么可爱的一件事啊！
大家一起把他抬起来，高高兴兴地回森林去了。
隐藏了很久的阳光终于露出来了，完完全全地照耀在天哪身上，他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眼睛模模糊糊地只看见一片闪烁着的无数小小光芒！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200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