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知道这样一句话：“我爱你，就像老鼠爱苞米！”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苞米也是爱老鼠的。

你不相信吗？

在不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一座粮仓，粮仓里堆着好多好多的苞米。这些苞米中的绝大多数每天无事可做，只是等待着有一天仓库门打开，他们中的一些将被人带走，下锅煮饭，就此结束苞米的一生。

在这无数的苞米中，有一粒小小的美丽的苞米姑娘，也许你要问，苞米也有美丑吗？当然，你看这一粒苞米就比别的苞米都要光洁、饱满，颜色也更均匀，就像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温暖柔和的金黄色呢。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小苞米也不例外，在它流畅的椭圆形的顶端，有一个灰点，有一点影响美观，只有一点点，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对了，她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飘飘。

就是这粒叫作飘飘的小苞米，她和别的苞米不太一样。当别的苞米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或为一个更通风干燥的舒服位置争斗的时候，飘飘却在专心致志地倾听外面的声音。比如她最喜欢的声音有：春天雨后屋檐下滴答的水滴声，夏天懒洋洋暖烘烘裹着花香的风声，秋天果实成熟的欢笑，冬天雪花飘落的叹息，还有那些有月亮的夜晚躲在谷仓外的恋人们的窃窃私语……

“多美啊！”最后小苞米总是发出这样的感叹。

可是慢慢地，小苞米变得忧郁起来。

这天，飘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我的小飘飘？”说话的是飘飘身旁的一粒老苞米。

这粒苞米实在不怎么好看，颜色发黑，而且顶端瘪进去一块儿，还皱巴巴的。她就是被带走也一定会被人挑出来扔掉。别的苞米都不理她，只有善良的小苞米愿意陪老苞米聊天，而且，老苞米知道的故事可多了。

“没什么，”飘飘说，“我只是想，要是能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生活，该多好啊。”

老苞米笑了，她年轻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靠你自己的力量是不太可能的，但是……”

“但是什么？”飘飘急切地看着老苞米。

“除非有老鼠来带你走。”老苞米一字一顿地说。

“老鼠是什么？”飘飘从来没听说过。

“是一种小动物，听说他们最喜欢苞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我们。”老苞米说，“人类可讨厌他们了。”

“真的吗？”小苞米激动起来。

“是啊，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老苞米说，“我爱你，就像老鼠爱苞米。”

“啊，我想起来了！”飘飘叫起来，她想起曾听到人这样说过。

“那老鼠什么时候来呀？”飘飘问老苞米。

老苞米想了想，“这可说不准，我只是很早以前见过一次，那时还没有你呢。”

“他们没带您走吗？”

老苞米遗憾地笑笑，摇了摇头，“大概因为我不够好看吧。”

从此，小苞米又快乐起来，她有了希望。

飘飘更加注意地保护自己，尽量往宽松的地方待，以防被别的苞米不小心碰伤，虽然夜里的小风吹得她有点凉。另外，她也希望能被老鼠更容易发现。她甚至含泪离开了老苞米，因为她想老鼠是不会把老苞米一起带走的。为了避免那时让老苞米伤心难过，飘飘就先和她告别了。

“祝你好运，孩子。”老苞米哭了。

当然，关于老鼠，也有不同的说法。

比如，就有一粒苞米对飘飘说老鼠的坏话。她说，老鼠其实又脏又丑，而且他们找苞米也和人一样是为了吃。

小苞米才不相信呢。

她想，人都说了，老鼠是爱苞米的，爱她，又怎么会吃她呢。

小苞米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她心目中的老鼠王子，连听声音这个爱好也渐渐忘记了。她最快乐的事就是想象着那个时刻：

王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轻柔地说：“小苞米，我找你很久了，我要带你离开这个黑暗、阴冷的地方，永远离开这儿，你愿意吗？”

然后呢？该怎么回答？小苞米犯难了。

是像一般的姑娘那样矜持一些，羞涩地微笑，低下头，悄声说：“你让我先考虑考虑，明天再告诉你好吗？”还是出于她的本意，使劲地点头，欢笑着大声说：“好啊好啊，其实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考虑了很长时间，飘飘决定，还是按她的本意那样去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小苞米执着地等待着老鼠，等他来带她走，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开始新的冒险。

终于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一只老鼠出现了。

其实他研究这座粮仓已经很久，光地道就挖了足足一个月，这天他总算把最后的一点打通，怀着激动的心情潜入米仓。

老鼠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东瞧瞧西瞅瞅，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瞄了一个三维立体圈，确定这里除了成山的苞米，再没有别的东西，才放心地从洞里跳出来，用的是燕子跃起接一个拉拉提再接曲体前空翻两周半落地，因为没站稳又接了一个前滚翻。整套动作完成得还算流畅。老鼠站起来，给自己鼓了鼓掌。

这时他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叫：“老鼠……老鼠！”

他立刻竖起耳朵，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老鼠，我在这儿。”

老鼠循着声音望去，在苞米山半山腰的悬崖边上，有一粒小苞米正在和他说话呢。

咦？这可有点奇怪，老鼠暗自嘀咕。他潜入过许多粮仓，盗取过无数的苞米，从来都是抱起苞米就跑，事先从不和他们进行任何对话，不管是哄骗还是恐吓，也从没有苞米和他说过话。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老鼠走近了一些。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这是一颗多美丽的小苞米啊，光洁，饱满，颜色均匀，是像冬日阳光一样柔和温暖的淡金黄色。

“是呀，你就是老鼠吧。我……我是小苞米飘飘呀。”

飘飘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颤抖。老鼠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英俊，眼睛有点贼溜溜的，不过他的胡子挺帅。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飘飘快乐地说。

“等我？”一粒苞米等老鼠？老鼠觉得真是太逗了，但他愣是忍住了笑，毕竟是老鼠嘛。

他又望了望，听了听，确定四周真的没有异物也没有异响，决心破天荒地与这粒小苞米聊一聊。毕竟他潜入过那么多的粮仓，偷盗过那么多的苞米，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粒等待老鼠的苞米。

另外，这粒小苞米身上散发的温暖的金黄色让老鼠觉得很舒服。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等我呢？”老鼠笑着问。

飘飘一愣，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不过她又想，一定是老鼠在考验她。

“因为，因为，你爱我呀，我……我也爱你，”飘飘的脸红了，虽然这些话她事先在脑海里演练过千百遍，“我一直在等你，带我走，离开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飘飘的心怦怦地跳着，她有点着急，老鼠为什么这么问呢？是不是我不够好看？小苞米把身子往后移了移，确定那个该死的小灰点被挡住了，又使劲抖了抖，把几粒刚刚沾上来的灰尘抖落下去。

听了小苞米的话，老鼠再也没法掩饰他的惊奇，他彻底呆住了，张着嘴，两颗小门牙露在外面，说真的，那样子傻傻的，可爱极了。飘飘也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老鼠了。

老鼠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脸红了。

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是因为长久地仰着头，脖子酸了，老鼠一跃跳到了旁边的一个草筐上，这样他就和小苞米真正地面对面了。

“可是，我是老鼠啊，我很坏的。”老鼠对飘飘说。

小苞米忽然想起了别的苞米说过的话，她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那么，你怎么坏呢？”

“我……”这一问倒把老鼠问住了，从他一生下来，这好像是和“老鼠怕猫”一样天经地义的道理。可是他到底怎么坏，他还从没有想过，他的父母好像也没告诉过他。

“难道是因为我们吃苞米吗？”老鼠想，“我们只是做我们必须做的事而已，为了活着。要比起来，人除了吃苞米，还吃鸡、鸭、猪、羊……还砍树挖山……还是人更坏。”想到这，老鼠郑重地对小苞米说：

“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坏，甚至比很多人还好呢。”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你很好呢。你为了救我，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小苞米听老鼠这么一说一点顾虑都没有了，“而且，你刚才跳到咚咚身上的样子多帅啊。”

“咚咚是什么？”老鼠奇怪地问。

“就是你身下的米筐呀。”飘飘说。

“真逗，米筐也有名字吗？”

“当然，它叫咚咚，我起的名字。就像我叫飘飘……难道你没有名字吗？”

“没有，我就叫老鼠，人还管我们叫坏老鼠、死老鼠、坏死老鼠等等吧。”

“可是……”飘飘不明白。

“可是什么？”

“有那么多的老鼠，你们互相怎么称呼呢？”

“嘿嘿，”老鼠笑了，“用不着的，我一个人住。”老鼠觉得小苞米真的挺有意思。

“但是我觉得，”飘飘严肃地说，“你应该有个名字。”

“不然你和千千万万的老鼠就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我以前和千千万万的别的苞米没有不同。但如果你有了一个名字，你就是你，全世界独一无二。比如，我现在就是小苞米飘飘，而不是别的什么苞米。”飘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从来没有过。

老鼠想了想，想不出有一个名字会带来什么危险，就说：“那你给我也起个名字吧。”

飘飘非常快乐，她最喜欢给别的东西起名字了，因为她觉得，你给别人起一个名字，一个只属于你们俩的名字，就好像与他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和感情。

就好像老鼠站的那个米筐，飘飘开始可不喜欢它了，脏兮兮的，还整天愁眉苦脸。后来，飘飘给它起名叫咚咚，从此，她在小苞米眼中可爱多了。

“让我想想……”小苞米决定要好好给她心爱的老鼠起一个动听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飘飘高兴地叫起来：“想好了！”吓了老鼠一跳。

“就叫小坏吧。”

“啊？！”老鼠险些从咚咚身上掉下来。

“有没有搞错！太……太直白了吧。”老鼠还以为会是个响亮些的名字，比如大虎、永强之类的。

“我觉得很好听，”飘飘说，“虽然你不坏，可是这个名字多可爱呀。”

老鼠小声念了两遍：“小坏，小坏。”

“那……行吧，就叫小坏，符合我的本质。”老鼠嘴上说。

“嘿嘿，还真是挺好听的，我喜欢。”老鼠心里说。

就这样，我们的这只老鼠就不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而是一只叫作小坏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老鼠啦！

小坏有了名字，觉得挺美的。和飘飘快乐地聊着天，它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来偷苞米。

飘飘对小坏说了那些她最喜欢的声音。

“我每天都能听到啊，为什么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呢？”小坏问飘飘。

“因为你没有用心听。”

“难怪，我都是用耳朵听声音，原来你是用心听的。”小坏严肃地点点头。

“嘻嘻，”飘飘又被逗笑了，“不是的，还是用耳朵；用心就是你不想别的，一心一意地听。”

“这么复杂呀，我不会。”

“不复杂，其实很容易的，我教你。”

“好吧，你说。”小坏觉得飘飘还真不一般。

“首先你闭上眼睛……”

“嗯，闭上了。”

“然后深呼吸……”

“嗯，呼吸……”

“现在竖起耳朵，别出声，什么也别想，静静地听。”

小坏用手摸摸耳朵，竖着呢。

他努力地专心地使劲听。

“什么也听不到啊！”小坏向飘飘抱怨。

“你不要紧张，要放松才能听到。”

小坏又闭上眼睛，这次不是警惕着人的动静，他试着敞开自己的心灵。

开始还是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小坏依稀听到了阵阵的风声，然后是田野里麦浪此起彼伏的声音……呀，还有蟋蟀在叫；远处人们乘凉扇蒲扇的声音；小孩的跑闹声……小坏在头脑里描绘着那一幕幕景象，甚至他还感受到了云朵悄悄向月亮滑行的声音，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落下来的银色的笑声，甚至星星的眨眼，萤火虫的明灭也都可以听到，感受到。

“真的，真的，我听到了。”小坏兴奋地对飘飘说，“好听极了！”飘飘高兴地笑了。

小坏也笑了，又露出了那两颗小门牙。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

天快亮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小坏。”飘飘问。

“这个……”老鼠挠了挠耳朵，他觉得自己和小苞米这样说话虽然不太正常却是那么快乐，甚至超过了吃苞米的快乐。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舍不得飘飘了。

“要不，我就带她回家，给我做伴，反正也不占地方，一个人住久了还真挺寂寞。”老鼠想。

“好吧，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飘飘听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是苞米中最快乐的苞米，宇宙中最快乐的尘埃。简直像做梦一样。

她激动得一跳，就跳到了老鼠小坏的怀里。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什么声音？

是小坏的心跳声。

小坏想不明白他的心为什么忽然跳得这么快，以前只有在人突然出现的时候才这样，不，是不一样的，这不是恐惧和慌张，这感觉很快乐很甜蜜……

小坏怀抱着飘飘从咚咚身上跃下来，因为怕飘飘震疼，这次小坏主动接了一个前滚翻。飘飘只觉得忽悠一下，然后天旋地转，感觉棒极了。

小坏向地道口走去，他和飘飘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已经可以省略言语了。

飘飘努力从小坏的怀抱中探出头来，啊，地道口就在前面了，那是小坏出现的地方，只要从那里出去，就是外面的世界，飘飘想她马上就可以看到月光，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埂，也许还有萤火虫加班顶替小星星……

小坏也在想，从此可以每天和飘飘一起听她说过的各种声音，他还要让飘飘把家里的东西都起个好听的名字，从此自己再也不会孤单了……

老鼠小坏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门外有清晰的脚步声，但是他没有注意。这是第一次，却是致命的。

突然的亮光和嘈杂声截断了飘飘和小坏的遐想。

“有老鼠！”

“弄死它……”

“快快，在那在那！”

是人！是人！

小坏没命地跑，没命地跑，两只胳膊紧紧紧紧地抱着飘飘。飘飘只感到小坏没命地跑没命地跑，自己被小坏紧紧紧紧地抱着。然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小苞米失去了知觉。

小坏倒下的地方离地道口只有一步。

第二天早晨，米仓外面。

“看好了，孩子们，”一个老农一手拎着一只老鼠，一手比画着，周围是几个好奇的孩子。

“这就是老鼠，偷吃苞米的坏蛋。昨天我们在米仓里发现的。被我打死了。”

老农说着，又拽着尾巴使劲晃了晃。

这时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东西从老鼠爪子里掉下来。

“这是什么？”最小的女孩看到了，把它从地上捡起，放在手心里。别的孩子都围过来。

是一粒苞米。

一粒饱满、光洁、散发着阳光一样柔和温暖的金黄色的小苞米。

“你们看它多可爱呀。”小女孩快乐地说。

“是老鼠抓过的，脏！”旁边一个大一点的男孩从小女孩手里抢过苞米，远远地扔了出去。

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小苞米落在田埂上。

这样一震，飘飘恢复了知觉。

她恍惚闻到了久远的麦田里的芳香，听到了小鸟啾啾的歌唱，感受到清畅快乐的春天田野里的风，还有，阳光。

飘飘睁开了眼睛，啊，好刺眼啊，那金黄、明亮、温暖的，是阳光！真的是！

现在我是在外面！飘飘兴奋得叫不出声。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名字。

小坏！

飘飘顾不得眼睛的刺痛，她四处寻找，尽量大声地叫着小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没有应答。

小坏哪去了？

飘飘看不见，小坏正在不远处的地方躺着，不管飘飘叫得多大声，他也永远不能听到了。

飘飘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她只记得小坏抱着自己飞快地向地道口跑，那样快。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小坏哪去了？他不要我了吗？

“……啊！也许是，他发现了我身上的灰点，嫌我不好看，不喜欢我了……一定是，一定是这样！”飘飘想着，心都碎了。

就算到了外面，就算有田埂、芳香、暖风、阳光……可是没有小坏，就算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飘飘想起小坏的前滚翻，露在外面的小门牙，想起他暖烘烘的怀抱和扑通扑通的心跳……想着想着，飘飘伤心地大哭起来……

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早晨。田埂散发着动人的芳香，顽皮的风掀起一阵阵嫩绿的麦浪，金灿灿的阳光无私地倾泻着它的热情，孩子在玩耍，小鸟在歌唱……在这样的时刻，又有谁会在意一粒小小苞米的哭泣呢？

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只有一个希望，当你再次谈论爱情的时候，不要再用调侃的玩笑语气说，“我爱你，就像老鼠爱苞米！”

因为别的老鼠我不知道，别的苞米我不知道，但是这粒叫作飘飘的小苞米和这只叫作小坏的老鼠，它们的爱情，要比许多“人”的爱情都更加美好和高尚呢。

难道不是吗？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2006年7月 6XWt+mfJSWZIE6r/OWZKQDMnbu2EsHpm8NrC9IBU5lxC3W1GVOx/J253xyqlYv+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