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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抽屉

◎陈丹燕

从家到学校要走一刻钟。那天,我一路走,一路琢磨胸口那一阵阵的怪疼。它既不像摔破皮的疼,也不像拉肚子的那种疼。胀鼓鼓的,倒像小时候快长新牙时候的那种感觉。生了什么病吗?

拐进校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低头看看,衬衫果然很可疑地高出了一丁点,我要变大人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很慌,又害怕,又激动,又莫名其妙。连一点预告也没有,身体就自说自话变起来了。我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看,很怕长畸形了。迎面跑过来几个男同学,我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把背弓起来,不让他们看出一点什么来。做早操时,我心里别扭极了,每一次急煎煎地想仔细看看自己,可又不敢看,而且警惕着别人看我。伸胳膊,转身,都笨得像小脑生了病一样。突然,我看见海燕正在看我,她和我一样,这些日子突然变驼背了。她扫了我一眼,会心一笑!再转过身去,我和海燕都变成了大红脸。我再不敢看她。女的不可以这样厚皮,我第一次这样郑重地提醒自己,应该庄重。

上午四节课我全没上好,心里七上八下的。它会不会长得像妈妈一样高?高是不是更好看?看到数学老师又在黑板上排出满满一片竖式,我昏头昏脑地想。

我正在长成大人,一个女人。

我早就希望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大姑娘意味着极其丰富的生活,意味着会懂得许多,还意味着可以爱上个小伙子,真正懂得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穿妈妈小心翼翼藏在箱子里的那条有漂亮花边的红裙子。那是妈妈年轻时候穿的,有次我想穿,妈妈说:“长大了再说,现在衣服撑不起来。”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瞧你瘦得像搓衣板。”这还意味着有秘密,意味着会有一种沉着大方的风度。这一切,全要等到大姑娘时才行啊!

我马上决定要写日记。随便议论这种事不好意思的,但可以写给自己看,要不然憋得慌。

那天晚上,等爸爸妈妈到他们自己屋里去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开始写起日记来。写啊写啊,把关于大姑娘问题的想法全部写在了上面。

写完以后,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亲爱的日记本,那儿有我的小天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那是个春天的晚上,窗外有棵泡桐树,这会儿枝上开满了沉重的、淡紫色的花朵。我最喜欢那种花,香淡淡的,不注意的时候闻到了,死命闻的时候,就没了。一点不缠人。我理想里的女人,就应该是这种样子。楼下陈家开着的窗户里,有人在学弹吉他,叮叮咚咚的。让人想到流水在石头上滴下来。我感到心里有一股奇怪的东西一动一动地弥漫开来,有些甜蜜,又有些忧伤;有些温柔,又有些慌张。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胸口又疼,不碰它都疼。

于是,我又写了一段。日记简直像个空房间,我又往里面加了一件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真快活。我写了一句:“我很爱安静的、有月亮的晚上,心里会感到惆怅。”惆怅是我才学来的词儿,用它很合适。

我对这天的日记下了一个自得的评语,叫作:很有诗意。

这时候,妈妈探进头来,说:“这么晚还没睡?小孩子不能熬夜的。”

我脸直发烧。

妈妈果然狐疑地看看我,推门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做功课!”我说谎了,还非常自然,只要心里想的不叫妈妈知道,好像说个谎也无关紧要。

妈妈临关门前特别留意地看了看我的抽屉。她对我周围的人都警惕得很,而且眼睛看别人时,总闪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光芒。不知道到底在防什么,同学从来不愿到我家里来玩,海燕上次就说,她那种眼光,让人感到自己的确有罪,而且好像把柄已经抓在她手里似的。

我想,还是把日记本放在枕头底下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居然没马上睡着。现在我有了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很新鲜。

牢牢地守着胸口胀疼、有月亮晚上的心潮,还有以后对海燕突然大为时髦的轻视,对体育老师一个跟头翻到在垫上休息的女生堆里居然还笑眯眯的愤怒,对将来一定得当个文学家的决定,好多好多的心里话。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啊,过啊。

直到有一天,我晚上起来上厕所,走过爸爸妈妈房门口,听到他们在聊天。

妈妈说:“她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了,老走神。对啦,上厕所还插上门,你说平时就我和她在家,插门干什么?还有动不动就脸红,前几天我问她,越问越不像话。像有什么事!”

我觉出他们在议论我。

“快成大人了嘛!”爸爸像是在笑,“你还开她玩笑。”

妈妈也咯咯笑了。

我小时候一直跟爸爸一块洗澡,后来跟妈妈,最近我坚持要自己洗,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脱光衣服。那天要洗澡了,妈妈爸爸帮我把水抬进来,我要锁门,妈妈就说:“哟,不让我们看啦?猴子样的人!”

我窘得都快哭了,他们还笑,哼!不尊重别人。

“不会有什么事吧?”妈妈说。

“什么事?”爸爸说。

“嗐,她会出什么乱子不?”妈妈说。

“不会,”爸爸顿了顿,“不会的吧?”

“别看我们这孩子老老实实,从来不跟男孩子来往,可一发育就难说,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成精成怪。”妈妈精辟地下了结论,“得好好注意呢,女儿好容易养这么大。”

“哎,是啊,”爸爸说,“别让人骗了。”

走廊里黑漆漆的,门缝里透过来一些妈妈屋里的温馨。我抱着自个儿的胳膊,头抵着门框,想听听他们有什么对付我的具体措施。爸爸和妈妈的大军,吹着号,打着鼓,来侵略我的秘密领土,我倒真有点惊慌。不过,他们再也不把我当洋娃娃,而当成一个问题来研究一番了,我又觉得挺受抬举似的。

我是大人了,爸爸妈妈也这么想。

第二天中午放学,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我就到街拐角的小铁铺去。铁铺里有个黑乎乎的男孩在干活。我对他说:“我家抽屉锁的钥匙丢了,要配一把。”

老天,这些天我光撒谎了。

那男师傅头也不抬:“把锁拿来。”

“拿不下来呀。”我说,“求求你帮我拿一下吧。”

那男孩子看了我一眼,转身对另一个女师傅说:“去帮她起个锁头来。”

那个女师傅比男师傅还要小,像我们学校刚上高中的学生一样。她背了只油腻腻的包跟我回家,我打开自己的抽屉,让她把锁头拆下来,其实爸爸妈妈的大柜里,说不定会有钥匙的,不过不好向他们要罢啦。

拆锁的女孩子看看躺在抽屉角落里的玻璃丝,很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你配锁就锁这个东西啊?”

我一下子就看出来,她一定也有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锁了好多别人不能看的宝贝,我连忙说:

“你怎么知道,我还得锁别的东西呢!日记喏。”我打出一张王牌。

她认真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有很多信锁在里面,我存信。”

我很羡慕。没人给我写信。

她把锁起下来扔到包里,说:“下午来拿钥匙。”

我谢了她,匆匆忙忙吃了点饭,开始把抽屉里惹修锁女孩子小看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我很奇怪,从前怎么会这么喜欢这团金黄的玻璃丝,还有那几张彩色图片,彻头彻尾的小姑娘的东西!

我感到每清出一样东西,就朝女孩子远一步,离姑娘近一步。所以,我高高兴兴的,极其自豪地清理着抽屉。觉得有好些东西要放,有好些秘密要保存。

我把爸爸以前从波兰带回的一套玩具放在抽屉角落里。“作为童年生活的纪念。”我心里温柔地想。

这时候倒不觉得惆怅,反而有点兴高采烈,告别童年很美好。倒出玻璃丝和图片,给少年时期的心爱之物腾出地方来多有意思。

我终于有了一个带锁的抽屉,有两把新钥匙。女师傅笑嘻嘻地嘱咐我:“藏好了,一把放在家里,一把带在身上,小心丢了又得来这儿开锁。”

钥匙像证章一样,标志着从此以后我是大人啦!

我心满意足。

后来,我又发现了不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美。比如那天上英文补习夜校回来,我突然发现初夏的夜校非常舒服。梧桐树长得很高很高,新长的枝叶像细细的、奇妙的网一样在天空中交错。橙色的灯那么温暖,那么安静,那么优雅,像我理想中一个女人该有的模样。还有风,那种夏天晚上清凉的风,像手掌一样的,在我脚踝上拂过。还有情人们,在灯光下一双一对慢慢走过,他们都特别美丽,每个姑娘都美。这就是一个大人的生活,我想。

我也慢慢地走,这叫散步。不再蹦蹦跳跳。在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一下,一阵骚乱,又轻轻跳一下。

一切都很美好。

将来我也会爱上什么人吗?也真是一件怪事,到底什么叫爱?这个人最好有皱纹,还有白头发,但很高大,又聪明,身经百战,战无不胜,但对我温柔极了,皱纹和白头发象征着一个人的经历,有经历的人往往很伟大。

我看到一片梧桐树叶在风里落了下来,飘啊飘啊,像跳舞一样。橙色的灯在上面一闪一闪。

我如果和别人谈恋爱,一定不到马路上来这样抱着走,那种样子太难看,得分开一点儿。我们就到橙色的灯光下来散步,像大人一样。

要是他病了,我就一直守着他,献血给他,他慢慢醒来,睁开眼睛,会对我说:“谢谢你。”那时候我就说:“不,我很喜欢你。”我觉得喜欢比爱要好听得多。

在我心里,充满了对将来秘密的温情。过了好多年,我在一个中学搞女生情况调查。发现有50%的女孩子都有这样的幻想:白马王子的幻想。这时候,对爱情似懂非懂,只觉得它非常宝贵,非常美好。在少女时代,这样的幻想也是一个人进入少年期才有的。它寄托了一个少年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它是一个少女埋在心里最美好、最纯洁的、永远不会实现的秘密愿望。

回到家,我把想到的都写了下来。然后关上抽屉,“咔嗒”一声,我美丽的世界安全地锁了起来。

忽然,当我转过身去,发现爸爸站在走廊里。

他看着我,死死抿着嘴,皱着眉头,那表情好像我就要离开一样。又舍不得,又惊奇,又无可奈何,又担心,好像还有一点点高兴。

他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捏着钥匙以及我一脸得意扬扬的傻样子。

我背叛了爸爸。爸爸不像妈妈,他尊重我,常叫我当他“小尾巴”,意思是让我跟着他,这说明他喜欢我。爸爸四十岁才有了我,现在他头发都白了,他管一家很大的远洋公司,那些船全是油轮,老有爆炸的可能。他从前是工程师,哪懂管别人,这官当得真苦。在家也苦。妈妈脾气不好,我和他常常等妈妈发完脾气,坐在那儿,互相看着苦笑,我们是被压迫的统一战线。

我现在可真没良心。

可以告诉爸爸我在想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人吗?想想刚才那篇日记,不大高兴。不高兴。

爸爸朝我挥挥手,走了。

爸爸的背有点驼。我最可怜有点驼背的人,那是忍受痛苦的标志。像妈妈那样笔笔挺挺,一定极其厉害。

那天晚上,我又听到爸爸妈妈躺在床上聊天,爸爸对我抽屉配锁的事什么也没说。

妈妈说我这些天有点鬼头鬼脑。爸爸光说了声“嗐!”

我又不是坏人,干啥要鬼头鬼脑。爸爸真好,我好像有点对不起他。我有点内疚。

不过一到白天,所有的都忘记了。

上早自习的时候,海燕突然凑到我们这儿,说:“我有个宝贝!”

女同学其实很恨自习课。早晨功课已经做好,外面阳光明媚,却得关在教室里啃书本。一天到晚读啊读啊,真巴不得来场战争,大家都好当兵去。所以海燕一咋呼,大家都乒乒乓乓地跳过桌椅围过来。男同学们假装没听见,可也有人眼睛朝这儿看啊看,没出息。

海燕手里拿了张皱皱巴巴的纸,说要是一个人写七份寄出去,就能得到环球通信参加者寄来的信。

收信,写信?!

我马上说:“我参加。”

我太羡慕有信的人了,有信说明有个远方的朋友,他们俩有好多话要说,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多有意思!

大家全都参加,七嘴八舌,不停地吵吵。海燕非常郑重、非常缓慢地把抄得一点也不好看的通信原则递给我们。今天早晨,海燕是大受欢迎的明星,她喜气洋洋。

我们大家也喜气洋洋。我拿到七个需要写信的名字:周刚、李铜研、刘莉、陈捷、刘和、王芳、王建军。

周刚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写了信,我就能一下子认识外地的那么多朋友,太妙了!

从前我妈妈心情好的时候,总唱一支苏联歌:在那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飘荡。微风轻轻吹来,掀起一阵麦浪。我在每日每夜里,永远不停地盼望,盼望远方的友人,寄来珍贵信息。

我从小就喜欢这支歌。这歌里透着一种既温暖又忧伤的心情,像现在我时常感到的那样。不过我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忧伤。远方的友人,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字眼啊!

海燕真慷慨,又贡献出一本新本子。大家都埋头写信,坐在我后排的顾也平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说:“哼,这些丫头片子!”

放学的时候我把信全寄了。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走。梧桐树在褪皮,褐色的树皮从树干上爆出来,一条一块的。我老想帮梧桐把还没掉的老皮都剥下来。新皮很可爱,是淡青色的,散着树才有的那种清香。

我跳了几跳,剥下好几块树皮,让这棵树长得更漂亮一点!

妈妈一把把我扯到抽屉前头,用厉害的、自己觉得威力无比的眼睛紧盯着我,气势汹汹地说:

“看着我!”

“为什么?”

“抽屉是怎么回事?”

“我的抽屉,这是我的。”

“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

“家里除了爸爸妈妈,就是你,你锁起来是为了防爸爸、妈妈吗?”

不是这么回事,其实我只是心里想要有个我自己的地方。妈妈总把人往坏处想!我很伤心,不过偏不哭。

妈妈真爱侵略,我很反感。

妈妈敲敲抽屉把声音拉得威严冷峻,说:“你听到过阿莲的事吗?她不比你大几岁,一开始,也是瞒着赵叔叔、赵阿姨,和别人出去玩,后来就谈什么朋友!说是去上夜校。人还不像人呢,谈什么短命的朋友!”妈妈顿了顿,这是在对我进行攻心战呢。眼睛像要看看我心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藏着,充满不信任和威胁。

“我要你好好自重。”她最后说。

她把我比成阿莲,阿莲是坏蛋了,才叫赵叔叔赶出去的。他们让她死去。

我觉得恶心。

大概我是非常的复杂,不该自己胡思乱想,不该暗地里想将来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人,照妈妈的意思,这都和阿莲的行为差不多。可我觉得自己不是坏人,也不想干坏事,可是怎么说好呢,妈妈可暗示过,这都见不得人。

秘密就等于见不得人的坏事吗?

她为什么不尊重我,瞎猜我?

妈妈在厨房里把锅碗碰得叮当响,她做晚饭去了,不过今天不让我帮忙,一定是叫我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我打开抽屉,看到躺在那儿的日记本,一下子像看到什么脏东西。心里又委屈,又慌张,我不知道是不是做坏事了。一个女孩子做阿莲那样的丑事,太可怕。可我的日记和阿莲的事是一样的?我赶紧把日记塞到书包里。不过我还是把空空的抽屉锁住,反抗反抗!我恨妈妈那双好像要揭穿我画皮的眼睛。

妈妈一顿晚饭都沉着脸。

爸爸一言不发。

吃完饭,我就去上夜课。

在橙色的路灯下,我把日记本一页页撕下来,撕碎,洒到每一棵正在褪皮的梧桐树下,像小偷销赃一样。慢慢地,心里轻松起来,妈妈怀疑的东西都没了,谁也不会知道我想过什么。下次再也不会了,因为我觉得那些日子激动着我的种种感觉都不太干净。虽然我不相信妈妈的怀疑,但还是被她的话弄得垂头丧气,那些想法像馊饭一样了。

橙色的灯像只温和的眼睛,亲切地看着我。我心里很难过,好像少了一件美好的东西。

我已经是大人了,想有一只别人不能随便看的抽屉,放一本日记,写我不好意思对妈妈爸爸说的想法,这是不对的吗?世界上是谁规定人一定什么想法都得公开,不需要有一个内心世界的呢?世界上是谁规定了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就一定藏着丑行?

梧桐树在头上窸窸窣窣地响,它们也有自己秘密的话。

可是妈妈眼睛里充满狐疑。

上完课回到家,在走廊里的时候,突然发现爸爸妈妈在我屋里,爸爸坐着,妈妈站着,抚摸着我锁住的那个抽屉把。

妈妈说:“我这么大的时候,就从来没想到要给抽屉上锁,还偷偷摸摸地瞒着大人。”

爸爸说:“怎么偷偷摸摸,我就知道。她是怕我们难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想保密,她不好意思。她要飞啦,离开我们飞了。我看她是怕我们难过。”

爸爸在灯下显得很老,眼角都耷拉下来了,他看着我新配的锁头,沉默里好像很伤心。

妈妈靠在大柜上,说:“我其实是想帮帮她,那种似懂非懂的年龄,就怕出什么事,女儿好容易养这么大。她一定恨上我了,说了她,偏还锁住。”妈妈摇摇头。她在我面前威风凛凛,可现在像受委屈的小姑娘,“我这人哪,好心干不成好事。”

这时我又发现,妈妈的背也有点驼了,头发没有光泽,像疲劳的老太太,她开始老了。她摇摇头,可怜巴巴地说:“她不要我们了。”

他们互相看看,妈妈说:“她不长大就好了,也不用生外心。蛮好再生几个。”

爸爸拍拍妈妈肩膀,后来,妈妈就靠在爸爸肩膀上了。爸爸轻轻拍着她,好像在安慰她似的。

这时候,我内疚极了,我长大了,就这样不仁不义地把爸爸妈妈往旁边一扔?我第一次可怜起爸爸妈妈来。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可今天彼此发现,我是我自己的。我把自己抢回来了。

这时候,爸爸俯下身去,看看妈妈说:“孩子大了,总得有一个人的秘密。不能往坏处猜她,我看她这些天心神不定,你一骂她,她没准真学坏!”

妈妈猛地挺直身子,紧张地看着爸爸。

爸爸说:“咱们是爸爸妈妈,咱们不帮她过好这一关,谁来帮。帮她做个好姑娘。”

从那时起,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比爸爸妈妈更爱我的人了。我还相信我是世界上最爱爸爸妈妈的,不过这种爱法有点古怪,不像小时候那样,把和他们亲热、把鸡毛蒜皮的事全告诉他们当成爱,而是埋在心里的感谢和同情,说也说不出的爱。

又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抽屉旁边,属于我的小书桌上放着一个淡蓝色的信封,笔迹很陌生,写着我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孩,是用那种魏碑体写的。

我赶快拆开。是周刚!他果然是个男孩,还和我同年级,他很有趣,在信里说:

“我很高兴你是个小姑娘,我还从来没接到过小姑娘写来的信,看来,小姑娘也可以把字写得漂亮的。不过,你数学好吗?我很好。”

周刚是黑龙江人,我有了一个有趣的远方友人,我也从来没接到过一个男孩子的信。原来,男孩子也这样诚恳、有趣。

我突然一下子猛醒过来,是谁把信放我桌上的?我仔仔细细地看看信封上,上面只有我刚才撕的口。是妈妈!她上午在家来着!我心里一惊,她准能认出来是男孩子的笔迹!

我四下看看,发现旁边还有一本新本子,很厚。一翻开,每一页都印着几朵淡紫色的山花,好看极了。第一页有几行字:

祝愿你成为一个好姑娘,纯洁、热情、向上、进取,在你的世界里有许多美丽的秘密。

下面郑重地写了爸爸和妈妈的姓名。

爸爸妈妈是我心中的依靠,有了他们的祝福,我觉得自己就像梧桐树新换了树皮那样清新可喜。所有一切我所幻想的,都闪出美好的光彩,他们的信任,使我安全地走进了一个崭新的、美丽的世界。

我“咔嗒”一声关上抽屉。终于长大了,成为一个非常快乐、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幻想和信心的大人。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2006年5月 OuCstsB+6p6TD/3/GYgnLV009v++Vk0w5kyGBH+f7Yg2TPUFO8penplqShQp9a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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