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肖路习惯了中午在教室里度过。
午饭后,教室里通常只有一些女生。此时的她们完全失去了课堂上的优雅淑女相,旁若无人地嬉笑、打闹、交流着来自小镇内外的新闻。每逢这时,“孔雀”往往是她们当中最为活跃的人物。
“孔雀”真名叫孔丽。这是一个集聪明美丽和骄傲任性于一身的城市女孩。作为小镇中学极其稀少的干部子女(她父亲是省政府派到小镇来挂职锻炼的干部),“孔雀”凭借着自己的天生丽质和聪慧过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学校里的“焦点人物”。在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镇学生面前,来自省城的“孔雀”有一种俯视众生、“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使“孔雀”在到达小镇后很快就适应了学校和班级的“宏观”环境。当然,也由于某种更加微妙的原因,“孔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班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班主任老张任命“孔雀”为班级的文娱委员。自此,“孔雀”不但奠定了她在女生中间的“领袖”地位,而且借助身上辐射出来的城市女孩的独特风采,在一群小镇男孩那里也拥有了绝对的号召力。
而所有这一切,都让“孔雀”觉得在来自乡下的肖路面前无比优越。在“孔雀”看来,班主任老张安排木讷而又其貌不扬的肖路与她前后桌,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以容忍的错误。这个五短身材、黑不溜秋、土得掉渣,甚至连普通话也不会说,整天只知道闷头看书的家伙,整个一个少年“武大郎”,与自己心目中神色冷毅、举止洒脱、“酷”似“贝帅哥”(贝克汉姆)的靓仔真是相差太远了!
更何况,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曾经让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让自己上任伊始就成为大意失荆州、吹牛不上税、刚愎自用的马谡。不仅如此,相比起整天有事没事围在自己桌前搭讪逗笑的其他男生,坐在前排近在咫尺却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视若无睹的肖路,在她看来也很有些不识时务。
所有这些都让美丽骄傲的“孔雀”一看到前排那个一年四季缺少变化的脑袋就觉得乏味,就像心中堵了什么似的,隐隐感到不快。这种不快像一只阴毒的水母,在不知不觉间潜滋暗长着,直到上个月的冷战升级。
那天中午,肖路实在坐不住了,他觉得很烦。嘻嘻哈哈的吵闹声里,他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尽管他动用意念竭力排除干扰,可女生们那五百只鸭子一样的聒噪声还是不可抗拒地渗透进耳膜。足足有半个小时了,她们一直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张惠妹、李玟、张信哲、陈晓东、王菲、古巨基……的“酷”与“不酷”。吵闹中,只听“孔雀”说,陈晓东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的眼神迷离又飘逸,简直是勾人魂魄。“四眼张”叫起来:哇,肉麻!肉麻!说得陈晓东好像泰国人妖一样。“小麻雀”王兰叫开了:陈晓东根本无法和张信哲相提并论,张信哲的演唱风格才真叫“酷”,又冷峻,又儒雅,最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酷哥”风范……
他敲敲桌子,提醒她们能不能顾及到他的存在,声音小一些。不想“孔雀”立刻瞪圆了美丽的杏眼,不客气地丢过话来:这是自由活动时间,你管得着吗?怕吵到外面去,没有人请你坐在这里。“乌鸦嘴”马静永远是“孔雀”的跟屁虫:就是,我们女生谈话,你坐在这里干吗?是不是想偷听呀?……立刻,他气得白了脸,却又不好发作,便狠狠地瞪她们一眼,卷起书,起身出了教室。
第二天中午再进教室,他事先准备好两小团棉花,用它们塞住耳朵眼。女生们嬉闹的声音远去了,他的心也如一条泥沙混杂的小河,慢慢地澄清下来。做完上午留下的课堂作业,然后,安安稳稳地看看平时没有时间光顾的课外书,或静静地想些心事,对他来说成了一种难得的放松。
这样的日子延续几周以后,女生们似乎也习惯了他的“点缀”。他的存在,在女生们看来就像空气中的灰尘一样,细微得近乎可以无视。而肖路自己也更是懒得理会女生的那些聒噪。这种闹中取静、两耳不闻身边事的读书生活让他很有些自得其乐。
他开始喜欢上这段没有紧张,没有喧嚣,与女生们相安无事的时光。
肖路有些纳闷,今天教室里竟然空无一人。
他没有多想,从抽屉里掏出作业本和文具盒,开始准备解那道难缠的函数题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道题终于举手向他投降。肖路长长地松了口气,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抬起头来。
他不禁愣住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见了黑板上的一段话,这是一段当前很流行的歌词。显然被精心篡改过,结尾还押韵,读来朗朗上口。歌词如下:
寂寞的男孩走过来,左瞅瞅,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喜欢有没有人爱。
寂寞的男孩看过来,没人睬,多悲哀。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其实我好可爱。
寂寞的男孩很伤怀,说出来,谁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对我不理不睬,让我觉得自己像棵白菜……
无聊至极!
肖路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一种尖锐的刺痛,像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子狠狠扎了一下,细密的血珠随即渗了出来;也像猝不及防中被赤身裸体当众曝光,简直羞恼交加,却又找不到可以复仇的对象。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包括教室里反常的空无一人。是谁这么卑劣、无聊,故意写这种东西来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肖路狠狠地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抓起板擦,“唰唰唰”几下,那首无聊的歌词顿时化作了粉灰。他抓起粉笔,在刚才写歌词的位置狠狠写了几个大字:无聊至极!卑鄙!那一刻,他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吼一阵。
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巧合,就在这时,“孔雀”伙同那帮女生嬉闹着进来了,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看到黑板上的字和肖路呆坐的样子,“孔雀”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四眼张”及另一些女生则纷纷捂嘴窃笑,诡秘的目光如同一面面残破不全的镜子闪闪烁烁地投射过来。肖路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此刻,他的心在流血。他实在搞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自己并没有得罪她们更没有伤害任何人,可为什么自己却总是受到莫名的伤害?
肖路实在不愿回顾自己一年多来的高中生活。不愿。
肖路明白,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也不喜欢独来独往。但是,自从升入这所小镇中学,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却总是让他感到某种毫无来由的冷淡和疏远。的确,他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长得很丑,性格也不招人喜欢。有些木讷,沉默寡言。学习嘛,一直不上不下,中不溜。所有这一切都足以使他成为老师、同学眼中可有可无的人。起初这种感觉是隐隐约约的,肖路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那次合唱比赛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明朗起来了。
那是高一进校后的第一次集体活动。
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国庆”,学校组织了全校性的大合唱。比赛以班级为单位,选唱两首歌颂祖国的歌曲。班主任老张把这次比赛当成了班里近期的头等大事,宣布成立以“孔雀”为核心的大赛组委会,由“孔雀”全权负责联系伴奏、租借场地、统一服装等事宜。老张自己则垂帘听政,担任场外导演和艺术总监。“孔雀”的文艺才能是货真价实的,老张对此一百二十个放心。何况,全班同学也表现出了高昂的参赛斗志。“孔雀”甚至代表组委会立下“军令状”:如果冠军旁落他班,组委会甘受重罚!面对这种万众一心的场面,轻易不动感情的老张眼圈红了。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对自己的属下充满信心。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事实证明,“孔雀”的确神通广大、能力不凡:“孔雀”请来了县文化馆的伴奏员担任电子琴伴奏,同时搞定了学校礼堂作为每天下午例行的排练场地,服装也统一了。彩排这天,队形一摆开,嗬,真是不错:男生个个英姿飒爽,好像春天的棵棵白杨,女生人人婀娜多姿,仿佛株株雏菊迎风绽放。这下,全体队员的心气更高了。“孔雀”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肖路自然也很高兴。在排练时总是格外投入,每次都唱得热血沸腾,口干舌燥。毕竟是上高中后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集体活动,班主任和全体同学的热情又都如此高涨;何况,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通过这次集体活动能让自己和全班打成一片,从而真正融入这个新的集体中去。因此,肖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获取冠军。心里藏着怀着这样的愿望,他怎么能不卖力呢?
国庆的前一天,大合唱比赛如期举行了。在16个参赛队中,高一(4)班第十二个出场。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序号。宣布抽签结果,许多人都会心地笑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前面的11个队依次唱完了,得分都不是很高。这是自然的。他们的伴奏、服装及阵容安排都是低一个档次的。根本无法和高一(4)班相提并论。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高一(4)班将在这次合唱比赛中一鸣惊人,独领风骚。
带着微微的激动和紧张,高一(4)班上场了。
第一首歌《春天的故事》顺利唱完了,从如潮的掌声中,肖路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无可争议地向他们倾斜过来了。
第二首歌开始了,这是一首激情洋溢的颂歌,肖路又一次热血沸腾起来。随着激越的歌声,他感觉自己内心中那些深沉的期望和向往正在喷薄而出,他不禁微微战栗起来。他有些自豪。尽管在山呼海啸般的合唱声浪里,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明白,这一刻自己完全融入了这个新的集体,成为这个集体中必不可少的一分子;而这个集体所诞生的第一份荣誉中,也将永远记录下他的一份汗水和付出……
开始第四段歌词了。几分钟后,当掌声再一次潮水般响起的时候,评委们将毫不犹豫地给他们打上最高分。肖路这么想着,把站得有些发木的双腿往后稍稍挪了挪。然而,就是这样一次再细微不过的轻微移动,酿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结果——脚下并在一起的长条凳翻了。他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与此同时,整齐的队列一阵骚动,刚才嘹亮的歌声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合唱已经结束了。从队友们悻悻的眼神中,肖路明白无误地知道,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在后台卸装时,他看见了“孔雀”近乎愤怒的眼睛。也就是从那时起,班主任老张对他的态度更加冷漠起来。但凡班级搞文娱活动,他就成了自由人,任凭来去。用老张的话来说,这叫“防患于未然”,“把事故扼杀在襁褓当中”。老张每次讲这句话的时候,都要双手合围,做出一个有力的“扼杀”动作,仿佛不这样,就无以表达内心强烈的憎恨。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很怕下课。课间,男生大都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出外活动,而他却只能呆坐在位子上。没有人来叫他,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主动说话。
他一向很喜欢体育课的。可如今,他却变得不爱活动了。他怕那份热闹。他也曾试图将自己融入那些活力四射的运动项目中,为此,他偷偷练过那些他不很擅长的项目,也总企盼着在恰当的时候能够一试身手。然而,几次下来,他依然发现,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有一段时间,体育课的后半段是篮球活动。男生们总是分成四组在两块场地上打比赛。强强联手,优化组合,一番争吵之后,最后的议题总是惊人的一致:确定他的归属问题。他成了一个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一个人见人厌的包袱。哪一组都想把他甩给别人。最后,在体育老师的干预下,通过赌输赢决定他的东家。输了的一方,就苦着脸自认倒霉。
当然,上了场,情况常常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成了场上的多余人。没有人愿意传球给他,而在一种郁闷、压抑、愤懑的情绪下,他也不大能抢得到篮板球。这样徒劳无功地前后半场空跑,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羞辱,就中途讪讪地退下来。
他开始独来独往。他成了班里名副其实的“异类”。而她们则开始叫他“大侠”。叫得最多的自然是孔丽——这个县城里来的美丽骄傲的“孔雀”。
而他则怀着一种无以言说的愤懑竭力让自己沉浸在平静的情绪里。每天中午在女生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看书,在那个高傲的“孔雀”异样的目光关注下,我行我素地演绎着属于自己的韵律和节奏。
最近,他正在看余秋雨的几本书。《文化苦旅》已经看完了。《霜冷长河》与《山居笔记》各看了一小半。虽然个别篇章有些懵懵懂懂,但总体感觉非常好。《莫高窟》《阳关雪》《信客》等几篇,他都是看了不止一遍的。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激动。这种激动在几年前他读纪宇的长诗《风流歌》的时候有过。那首诗让他有一种热血沸腾的冲动,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在悄悄地学着写诗;甚至为此背熟了许多诗歌的韵律知识。然而,读了余秋雨之后,肖路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许多时候,他会感到一种独自面对旷野的寂寥和宁静。这种感觉是以往所没有的,冥冥中,他觉得有一双沧桑而睿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指给他未来的方向。这让他感到安慰。这种感觉起初只是朦胧的,后来就愈来愈清晰了。
在这种异样的感觉中,他开始用坦然的微笑迎接周围的一切。
肖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快慰。
没有了心中的怯懦和不安,也不必再进行那种徒劳无益的社交努力,一切都变得自然起来。他开始写日记,在日记里,他和一些遥不可及的人对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以及从未向人吐露的关于未来的种种梦想。他用节省下来的菜金买书,主要是一些名人传记和人生随笔。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每月给的生活费是很有限的。他能买的书也就只有那么几本,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这是一种平静而自足的生活。除了必不可少的集体活动,比如升降国旗、手工劳动之类,他总是悄悄躲开,静静地沉浸到各种清醒而睿智的生命情景中。这种种的人生态度和境界让他感到了惭愧和渺小,也使他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昨天中午,他正在读《霜冷长河》,“孔雀”花枝招展地从外面进来了。他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让后排座位空间大一些。没想到,刚坐进去,骄傲的“孔雀”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探头过来,嬉笑着:我们的“大侠”又在研究什么人生哲学?
肖路没有理睬她。“孔雀”并不气馁,收敛了笑容,故作神秘地说:向你推荐一本书,世界名著,非常精彩,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肖路心里一动,侧过脸来。“孔雀”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一双美丽的眼睛含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直视着他:
经典的民间故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不想看?
话音未落,四周就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而那个高傲的“孔雀”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感到血直往头上涌,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无名之火在身体里急剧膨胀起来,不断四处奔突迸涌着,急切地寻找着喷发的路径。他不由捏紧了拳头。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毁灭一切的冲动。他简直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老张踩着铃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四周的哄笑和聒噪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一个神奇的手捏住了一样。在一片压抑着的、蠢蠢欲动的笑声中,老张威严地走上讲台。
这节是班主任老张的历史课。
肖路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他已经神清气定地沉浸到老张那抑扬顿挫的讲述中了。他已经全然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于自己的这种超脱,肖路也有些意外。这要是在以前,他会气得一个下午情绪都坏掉,更别说听课了。可今天,他却恢复得这样快!肖路很为自己这种处变不惊的心境感到惊讶了。他搞不清,这种处变不惊究竟是一种成熟,还是一种阿Q式的懦弱和麻木?
他微微有些不安。
“孔雀”有些纳闷。这几天,那个她以往几乎不屑一顾的前排男生让她隐隐感到了一种威慑。肖路面对她的挑衅和嘲讽时直射过来的目光,让“孔雀”感到很陌生。这是一种遥远而澄澈的目光,它所透露出来的坚毅与自信使得一向骄傲的“孔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恍惚和孱弱。
对此,“孔雀”最初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也许是自己的神经过敏;可不以为然之后,事情的发展让“孔雀”表现出极大的惊讶和不解;惊讶与不解之后,就进而忐忑不安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双边外交”态势。它完全超出了“孔雀”的想象和理解力。
班主任老张也感到了某种意外。这种意外先是出现在他的课堂作业上,继而表露在单元测验中,最后竟蔓延到涵盖了所有科目的年级期中统考中。
全班第三名。这是一个让老张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的成绩。作为班主任,视若无睹或假装糊涂都意味着失职,而大加称赞、热情褒奖,又似乎有些前倨后恭、出尔反尔、信口雌黄、否定自我的嫌疑。这是一个让老张颇费思量的两难选择。老张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这次也不例外。他宁肯相信这仅仅是一次偶然。
斟酌之下,老张决定还是淡化处理肖路的这次一鸣惊人。他说:这次考试,有些过去默默无闻的人一下子冒了出来,这未必是一种好的现象。因为,学习上,我更相信必然。偶然一次是不算数的。我们应该记住,学习来不得半点虚假,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肖路坐在底下,默默听完了总结会上班主任的这段话。一直到下课,他都低着头。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从他座位的四周射过来。他有几分恍惚,但更多的是坦然。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正如这个季节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一样自然而然。
然而,此刻他端坐在座位上的样子却是令人迷惑的。那是一种面壁反思过错或正襟聆听批评的姿态。这种姿态是他惯于做的,也是全班同学所熟悉的。至少,坐在他周围的同学会有这种感觉,尽管他自己的心里此刻全然是另一种境况。
肖路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书。那是一本人物传记,是说有一个不善言谈的人,长相很丑,性格也有些木讷。这个人在上大学时,受到过全班同学的羞辱,后来他却成为他们那一级同学中最出色的人。那些曾经羞辱他的人后来总是以当年与他同过学而四处向人炫耀……
这样想着,肖路突然记起了曾经学过的一篇文章。那文章很有名,里面有一句话肖路印象很深:一种不屈于误解、寂寞的生存的伟大。
肖路记得,有那句话的文章,题目叫《丑石》。
也许,许多年之后,自己就是那个传记中的人……
肖路悄悄咧开嘴笑了起来,同时挺直了腰杆,抬起头来。
意外地,他撞见了“孔雀”那双美丽的眼睛,不知怎么,往常高傲的“孔雀”此刻眼神却有些飘忽、游移。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她会寻找什么呢?
此刻,他真想对“孔雀”——不,对全班,响亮地喊一声:告诉你们,我不寂寞!
他会喊出激荡在心底里很久的声音。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200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