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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昇嘉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情节却有着传奇色彩。
20世纪60年代初期，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同学们吃不饱肚子，上学读书无精打采。课余时间常常吃些胡萝卜、硬蚕豆充饥，甚至上课时也偷着往嘴里塞东西吃。一次我的同桌高建忠，在口袋里抓了一把炒麦粉塞进嘴里，正好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站了起来，但紧抿着嘴巴开不了口，炒麦粉在喉咙里憋得痒痒的，突然一阵咳嗽，炒麦粉像烟幕弹似的从嘴巴里喷出来，教室里顿时像炸开的油锅，一片喧哗，白色粉末飘飘洒洒落在前面同学的头发上、颈项里，课堂秩序顿时大乱。
高建忠外号小高大，自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同学们都这样称呼他，几乎把他的大名给忘了。小高大，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名字，高建忠姓高，人长得瘦小，可这“大”指的是什么呢？我也曾问过小高大，怎么被起了这么个绰号，是什么意思。小高大性格内向，平时话语不多，他只是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啊！
渐渐地我对“小高大”倒也悟出了些道道来了，高建忠尽管人长得瘦小，但我发现他有过人的臂力，他会倒立着行走，在全校独一无二。有一次六年级的几个大男生与他掰手腕，结果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所以我理解了，小高大的“大”，应该指的是他的力气大。然而，不久以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又让我对小高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我们居住的茜浦镇，是江南水乡古镇，镇上有一座古塔，据镇志记载已有1500多年历史。古塔显得很苍老，上端微微向东南倾斜着，飞檐翘角多有毁损，塔身砖墙风化剥落，似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孤独地伫立在小镇的北郊。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校不上课，小高大约我去镇郊北头的古塔用皮弹弓打鸟。我知道他爸爸得了浮肿病，卧床不起，需要营养。古塔上有麻雀、八哥鸟，还有老鹰，用皮弹弓可以打麻雀，八哥鸟、老鹰的窝在高处，皮弹弓力不能及。
古塔置身在一片荒芜的砖瓦地上，据说这里本来有许多庙宇，当年让日本鬼子炸成了废墟。因为在郊外，古塔成了鸟雀栖居的好地方，塔上不时传来阵阵鸟儿的欢叫。我们在皮弹弓上装上小砖块，努力寻觅着目标，可是这些小生灵也极有灵性，我们刚张开弓，它们就扑棱着翅膀“吱”的一声钻进塔洞，或者飞往高处。我和小高大开弓数十次，连一根鸟毛也没碰到。
小高大忽然对我说道，干脆攀上塔去掏鸟窝。我在钦佩之余，奉劝他不要冒此风险。他却胸有成竹地说道：“早就对古塔四周全面侦察过了，坑坑洼洼之处正好可以脚蹬手攀，而且每一层塔洞都可以歇息，绝对不会有问题。”说着，小高大脱掉外套，穿着一件土布衬衫，脚蹬布鞋，开始了攀塔壮举。
我相信小高大的勇气、毅力和体力，但是我也担心万一，须知这是绝对不能有万一的呀！
用不了多少时间，小高大手攀脚蹬登上了二层的塔洞，然后便向三层进发。小高大瘦小，却身手矫捷，像猿猴一样灵活，三攀两爬便钻进了三层的塔洞。他半蹲着身，向我挥了挥手，然后伸手在砖缝里摸出一颗色彩斑驳的鸟蛋，喊一声“接着”，便扬手丢了下来。我赶紧快步上前，可是落到手掌心的是一颗烂蛋，我心痛不已。小高大让我张开他的外套，这下鸟蛋果然稳稳当当落在了衣兜里，我一连接到了8颗，存放在塔下的草丛里。
也许我们的行动惊扰了塔上的鸟儿，小麻雀喳喳地叫着，慌恐地绕着古塔飞上落下；八哥鸟在高处急急地鸣叫着，仿佛在向同类们发出报警的信号。
小高大稍作休息后继续往上攀登。忽然，在一阵百鸟的鼓噪声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老鹰，展开灰褐色的翅膀，在塔顶盘旋翱翔。突然，老鹰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塔壁向下俯冲，小高大还没反应过来，头部被老鹰坚硬的翅膀狠狠刮了一下。小高大头皮一阵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好险哪！看着老鹰冲上了塔顶，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向上攀去。
我在下面看着这惊险的一幕，着实为小高大捏了一把冷汗。我大声呼喊着，催他快终止登攀，因为这时我看到塔顶出现了两只老鹰，正在慌乱地上下翻飞着，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可是小高大没有理会，还在攀爬着。眼看着他已经接近第四层塔洞了，突然老鹰又似一道黑色闪电从塔后冲出，凶猛地扑向小高大，似一阵飓风刮过，小高大猝不及防，后脑勺被老鹰锋利的爪子划了一道口子。他急忙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捂住后脑勺儿。
我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焦急地催促小高大赶快下来。就在这时，另一只老鹰狠命朝着小高大冲了过来，它们玩起了车轮大战。这只老鹰更凶猛，它照着小高大的颈项啄去。小高大似乎有了准备，挥舞着手臂予以反击，猛一下竟然抓住了老鹰的一条腿。老鹰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拼命扑扇着翅膀挣扎着，天空飘飞着老鹰的羽毛，似一朵朵灰白的雪花。老鹰扑棱着，不时用尖喙、利爪向小高大发起进攻。小高大把臂膊伸得直直的，让老鹰远离头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塔砖，处境十分危险。
我在下面紧握着双拳，有力使不上，急得双脚直跳，让小高大赶快撒手，退下塔来。
也许是发现同伴遭难，另一只老鹰又一阵风似的扑了下来，径直撞向小高大的脑袋。它发现小高大已无还手之力，更加猖狂地向他的头部、颈项猛啄。小高大像一条壁虎紧贴着塔墙，右手抓着鹰脚，左手紧抓住墙砖，情势万分危急，但是小高大攥住鹰脚的右手却不肯松开，一场人鹰大战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哦——哦——”我在下面大声吼叫着，试图赶走老鹰，可是无济于事。
又一声惊叫传来，我发现小高大的左手也抓住了一只老鹰，我正在为他担心，刹那间，只听得小高大“嗨”的一声大喝，随即人离开了塔壁，手举着两只老鹰凌空而起。老鹰受了惊吓，猛地扑扇着翅膀，想重新飞上塔顶。早就听到过老鹰抓母鸡的故事，一只老鹰能把七八斤重的老母鸡逮住后飞上塔顶。这一次两只老鹰却没能成功，它们身下吊着的是五六十斤重的小高大，但是幸运的是，小高大凭着老鹰坚强有力的翅膀，减缓了下降速度，好似乘了降落伞，竟然平安落到了地面，尽管双脚没有站稳摔了一跤，但是未伤筋骨，而且还有意外收获，逮住了两只鹰。
我立即迎了上去，伸手接过小高大手中的一只老鹰。那老鹰野气十足，很是凶悍，黑色的尖喙倒钩着，眼里闪射出绿莹莹的幽光。我紧紧攥住了它的翅膀，把它按在地上，老鹰再也发不出威来。我心里喜滋滋的，小高大带回家去把它宰了，他爸爸就可以开个荤，好好滋补身体。
这时塔顶突然传来了“
”的鸟叫声，我和小高大手中的老鹰再次骚动起来，同时发出“
”的哀号声。我们抬头向上望去，塔顶鹰窝里露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原来是小鹰在呼唤它们的爸爸妈妈，而爸爸妈妈也在急切地呼唤着它们的孩子。
真相大白了，两只老鹰奋不顾身与小高大进行殊死搏斗，完全是为了保护孩子们的安全啊！
小高大的后脑勺儿上裂开了寸把长的一道血红口子，颈项里也有几个青紫的肿块。他看了看手中的老鹰，又朝我看了一眼，脸色平静地说道：“放了它们吧！”说完，只见他双手捧起老鹰，轻轻往空中抛去。于是，我没再说什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双手。
老鹰扑扇着翅膀，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两圈，紧接着“
——”的一声长鸣，便箭似的蹿向高空，落在了塔顶。鹰窝里传来了一阵雏鹰的啁啾声，那样亲切、温馨……
那天我和小高大的全部收获是8颗鸟蛋，他要分给我4颗，我坚持没要，让他拿回家去，给他犯病的爸爸煮一碗蛋汤，添一点营养。然而，小高大攀登古塔时经历的危险和磨难，所显示出来的大智大勇，以及为了老鹰一家的亲情，毅然决定放鹰归塔的大善大义，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直到此时，我对“小高大”的名字仿佛才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选自《儿童文学》（中）201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