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地觉得,这个冬天好像要发生一点儿什么事情。
预感来得毫无理由,只是眼皮会突然嚓嚓跳两下,心会被什么东西吱吱揪一揪。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伴随着隐隐的期待,时不时在我小小的胸膛里,像一小簇火焰,明明灭灭地跳跃。
天气越来越冷,它也越来越强烈,好奇怪啊。
这个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些。梧桐树上叶子还有一半儿绿着,天气已经寒得让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裹上大棉袄了。
被凛冽的风硬生生扯下的一大张一大张的掌形叶子,紧紧贴着同样湿答答的地面。半黄半绿,半绿半红,半红半黄……斑斑驳驳,疏密有致,水泥路面仿佛开出了大朵大朵绚烂的花儿。
雨十分耐心十分耐心地下着。
在我们江南,冬天里只要一下起雨,那便是淅淅沥沥的、绵密悠长的,伴随着雨的自然是冰冷。我们这儿的冷,是黏人的冷,是一点儿一点儿侵入你的衣服,挨着你的肌肤,又缓慢而坚韧地透入你的骨髓,无孔不入地跟随着你,纠缠着你,冷得你失去耐心,冷得你无处藏身。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以我智商平平的脑瓜,想爆了也猜不出的。
其实不用我想,在这个多雨的冬天,它们一一地发生了。
起先是一个神秘的女孩走进了我的生命里。
接着蓝朵朵失踪了!
蓝朵朵是我的同桌,我的邻居,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最崇拜的女孩。
那天正是星期日,她吃了中饭后,撑着一把花雨伞,说去巷口的小店买巧克力糖果,结果一去不回。冬天里不到六点,便是夜幕沉沉,小镇的街上已少有人行走。蓝叔叔、陆阿姨左等右等不见朵朵的人影。
雨越下越密,天地间只有它的声音。
饭菜寂寞地搁在桌上,不再腾起一丝热气。
蓝叔叔和陆阿姨往各处拨电话,只要有点儿熟悉的人,都打了,然而杳无音讯。等到八点,陆阿姨双手颤抖,冷汗直冒地报了警。蓝叔叔撑把伞,一头冲进黑夜里去。陆阿姨在家守了一会儿,也奔进铺天盖地的雨帘中。
“朵朵,朵朵——”
“朵朵你在哪里——”
“朵朵快回家啊!”
那一晚,蓝叔叔和陆阿姨慌了神的脚步,踩遍了陶陶镇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焦虑而嘶哑的呼唤声,撕裂了黑漆漆的雨夜。
我的爸爸妈妈也心急火燎地出门帮着四下里寻找。我想跟着,他们不让。
“别给大人添乱,知道吗?”爸爸轻喝一声。
一直到后半夜,他们也没有回家来。我躺在床上,大大地睁着眼睛,对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叽里咕噜地祈祷着。像住在村子里的奶奶那样诚心诚意,反反复复。
“朵朵,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好好儿地回家啊。”
“朵朵,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好好儿地回家啊。”
……
有一点点响动,就能让我从床上一骨碌惊起。哪里睡得着一分钟?
凌晨四点半,爸爸妈妈推门进来。
“找到朵朵了吗?”
“没有。”他们疲惫地摇摇头。我的心惶恐地坠进看不见底的深渊。
天亮的时候,蓝叔叔和陆阿姨出现在楼梯口。他们的雨伞不知道扔在哪里,从头到脚都被雨浇透了。
“如果朵朵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我就不活了……”陆阿姨脸白得像一张纸,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爬着,乌紫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朵朵,我的心肝啊,你不能有事啊,你有事了,我也活不成了……”
我妈妈连忙下楼扶住她,一边扶着她往楼上去,一边安慰:“一定不会有事的,放心吧。你先换身衣服,别冻坏了。不要急,不要急。”
没想陆阿姨狠狠把妈妈的手甩开了,还冲着妈妈吼道:“你当然不急!换做你丢了女儿试试,你会不急?”
妈妈怔在一边,呛得说不出半个字。
陆阿姨抓着扶手,弓着腰,自己软软地往楼上挪着步子。她身体摇摇晃晃地,两只膝盖时不时地往楼梯上跪。没走几步,一脚没有踩稳,身体朝后面倒下去了。妈妈一个大步冲上去,迅速托住她的背,然后紧紧地拥着她一步一步上楼。
这时蓝叔叔骑上摩托车又冲进雨里去了。
雨还在下,斜斜地、密密地,没心没肺得让人憎恨……
一天,两天,三天……蓝朵朵失踪整整十天了。陶陶镇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蓝朵朵好像露珠蒸发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连警察也没觅到半点线索。
陶陶镇后面一座山,前面一条河,镇里还有两口古老的水井。人们在井里打捞了七八次,沿着河岸从上游到下游一趟一趟地寻过了,小小的一座山,也喊了很多遍。人们猜测着,蓝朵朵会不会遇上人贩子,被拐走了?
或者已经……
蓝叔叔和陆阿姨差不多急疯了。短短几天,蓝叔叔瘦得颧骨高高突起,胡子长长地遮住大半个脸,眼睛里一点光芒都没有,像凄苦的流浪汉;陆阿姨白惨惨的面庞,布满擦不干的泪痕,两只眼睛交织着密密的血丝,红得吓人。
“如果朵朵走了,没了,我也不活了……”她每天除了无望地寻找,便是嘶哑地哭泣,哭声悲怆,惹得旁人也吧嗒吧嗒掉眼泪。
蓝朵朵,你在哪里?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你是在和大家捉迷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