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凌波仙子·睡尘花

跟着红醉一路小跑进她的芦花屋，芦苇泥巴的墙，里边也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最惹眼的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宝石蓝和桃花红相间的花纹，日落黄的流苏，挂在墙上，虽然褪了色，还是挺吸引人视线的。

“好漂亮的香囊。”我说。

红醉轻轻地取下它，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一闻，脸上浮起甜蜜的笑，说：“这是娘给我做的，一针一线缝的。你闻闻，还香着呢。”

我把鼻子凑过去，没有什么香味，倒有一丝一缕的霉味呢。

“香吗？”她急切地问。

“香。”我点点头。

她把香囊放在脸颊上，温柔地摩挲了一会儿后，轻轻地挂回墙上去。

“你妈妈的手真巧。”

“嗯，我娘缝的衣服才好看呢。”红醉的眼神迷迷蒙蒙的，仿佛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亲人，“你瞧，我这身衣裤，就是娘缝的。”

她和爹娘四百多年没有见面，也就是说，这身红衣裤至少有四百多年的时间了，却还像新的一样。我不由得暗暗称奇。细细一瞧，袖口、裤脚、领子、衣襟上绣着一朵一朵的杜鹃花，针脚细细密密，像真的一样，散发着清甜的香。

“真美啊。”我说不出的羡慕。

“我娘也教我绣花了。”红醉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你看，这是我绣的。”白色的手绢上，三朵杜鹃花，两朵大，一朵小，说实话，不太像，针脚粗拉拉的。

“这朵是我爹，这朵是我娘，小的这朵是我。”

我刚想说“绣得真难看”，一抬头看见她眼里含着泪，“怎么了？”

“这手绢是我悄悄绣了要送给爹娘的，临走那天，却忘了。想起来已经来不及……”

我满腹疑惑，想要问个究竟。红醉擦着眼睛问：“饿吗？”

“饿。”我说。真的有点饿了，也不知道这岛上有什么好吃的。一想到吃的，肚子便一阵咕咕乱叫。这睡尘湖里，会不会有什么绝世美味？我咕噜吞下好大一口唾液，同时把“问号”吞回肚子里，她不愿多说，我又怎能多问？

“跟我来。”红醉神秘地一笑，冲我勾勾手指头。于是我跟着她走进居中的那间芦花屋里。

与其说那是一间屋子，不如说它是一间亭子。它没有墙壁，只有四根柱子，轻巧地支着圆形的芦花屋顶。仔细一看，原来每一根柱子，都是用数根芦秆捆扎而成。

亭子里，一方石桌，两个石凳，桌上一把青花茶壶，两只青花杯子。一个矮矮的泥巴砌成的灶台，灶台上一口乌黑的铁锅。灶台边一个小橱，里边有碗有筷。就是看不见什么吃的。我感觉肚子越发饿了。

“吃的呢？”

红醉伸出一个手指头一晃，“那儿。”

“哪里呀？”顺着她指头的方向，我的眼前只有碧蓝的湖面，还有湖边的雪地，雪地上开的红花而已，并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

她又指向另外一边，“那儿也是。”

我定睛再看，眼里还是一样的湖面和湖边的雪地。

“哼，你戏弄我。”

“才没有呢。你看，那些睡尘花，就是最好的美味呀。”

“吃花？”

“当然，我吃了四百多年了，越吃越好吃。”

“那是什么滋味？”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甘甜、爽口、奇香……总之说不出的好。”

经红醉这么一说，我口水咕嘟咕嘟地冒，大大地咽下一口后，我迫不及待地催促：“你快带我飞过去采。”

“你自己过去。”红醉说。

“我又不是凌波仙子，我怎么过得去？”

“你就当一回凌波仙子，怎么样？”

“如果能我当然愿意，可我不是。”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自己踩着水波，轻盈疾走的样子。但这是白日梦。

“你当然能。”红醉拉着我站在水边，“我们一起踩水过去。”

蓝色的湖水深不可测，我本能地往后连退两步，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会，踩一脚，我就直接沉湖底当美人鱼了。”

“哈哈，谁让你这样踩？你看仔细了。”

只见红醉嚓嚓嚓折下几株雪白的芦苇，嗖嗖嗖地，芦苇从她指尖弹飞出去，一株一株连在一起，一直连到湖对岸。

“好了，踩着芦苇过去。”

“拜托，我有六十六斤啊。”我摇头。

“六百六十斤都没有关系，看着我，像我这样就行了。”说完，红醉的一只脚尖踩在了一株芦苇上，那芦苇一点都没有往下沉的意思，红醉只是轻轻地左右晃了晃。

“眼睛看前面，双臂张开，保持平衡，用脚尖走，每一脚都踩在芦花上，走得越快就越稳当。”

她说着话，两只脚尖交替着点在芦花上，好似蜻蜓点水，不一会儿，到了对岸。

“来呀。”她回过头冲我嚷。

“不，不，不。”

“快点，别怕，相信我！”

我不是红醉，没有轻功，绝对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我还是冲她一个劲儿摆手。

“胆小鬼。”她叫道。

我说：“做胆小鬼比做水鬼好。”

“你不信任我。”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硬邦邦的了。

她一生气，我便横下心来了。

“好吧，我当一回落水的凌波仙子，你一定要救我。”

“放心吧。”

我提起右脚，小心翼翼地踩到芦花上。奇怪，芦花非但没有往下沉，反而稳稳托住我的脚掌。我一下子踏实了，于是左脚大胆地离开岸上的泥土，踩着了前面的一枝芦花。

哇，我站在水里了！

水波荡漾，我也随着轻轻摇荡，鞋子却半点不湿。

太神奇了！我真的成凌波仙子了吗？我张开双臂，像红醉那样，交替着脚尖轻盈地走——不，不是走，是跳跃。脚尖落在芦花上，水面便轻轻地发出“噗”的一声，噗噗噗……我很快到了岸上，一把抱住迎接我的红醉。

好过瘾啊！我来来回回地当了好几回凌波仙子才肯罢休。

如果穿着洗尘仙子那样的衣裙，笼着那样的白纱，在风里，轻点着水面，裙裾飘飞，那感觉一定棒极了。只是这么想想，我都要陶醉了。

“把你美得不行了吧，咱们开始采花吧。”红醉笑呵呵地说。

“好，怎么采？”

“用两个手指头，从下往上托住花瓣，往上轻轻一提，就好了。”红醉一边说，一边从雪里拉出了一朵睡尘花，长长的茎，竟然没有根。

我学着她的样子拉起一朵。“多美的花，真舍不得吃了它。”

“除了这睡尘花，我和洗尘仙子啥也不吃。”

“天天吃，不会腻吗？”

“怎么会腻呢？吃上一万年也不会腻的。待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有这么神奇？”我等不及地把手里的花儿往嘴里送。

“别！有毒！”红醉一声尖叫，惊得我扔了花儿，呆呆地瞅着她，碰过花瓣的嘴唇，不知是否因为心理作用，开始吱吱地发麻。

“你……你不是说很好吃吗？”我心有余悸地问。

“是很好吃的，但不能这样吃。”

“那要怎样吃？”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看你这么馋，我们多摘一些吧。”

“嗯。”

说实话，我真是馋得不行了，把馋劲化作动力，一会儿就采了两大把。然后，我们踩着芦苇，踏着水波，回到小岛，来到亭子里。

红醉在灶台里呼哧呼哧生起火，舀了两大瓢水倒进铁锅。

“原来不能生吃啊。”我嘟囔道。

不一会儿，咕咚咕咚冒起泡泡，水开了。

红醉一股脑儿把花统统撒进锅里。

真奇怪啊，那些花儿落进滚烫的水里，不但没有变色、发蔫，反而一朵朵仰起花瓣，绽放得更红艳，更灿烂了。

“好了，可以吃了。”红醉从小橱里拿出碗筷，给我盛了一碗。

“吃吧。”

“就这样吃？”

“嗯。”

“不加什么调料吗？”

“为什么要加那么难吃的东西？”红醉笑着反问，“吃吧。”

“这样就没有毒了？”

“当然。”

我夹起一朵送进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咀嚼，一股奇香已经从舌尖，瞬间进入我的身体，连脚指头都幸福地战栗了一下。触着它的舌头，变得异常柔软而贪婪，轻轻一嚼，有说不出的甘甜，说不出的爽口，说不出的鲜美……

稀里呼噜，我一会儿就把一碗吃了。于是，又盛一碗。

很快，连汤带花，整一锅都进了我肚子里。

我心满意足地揩去嘴角的汤水，才知道红醉一口都没有吃，立刻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真能吃啊。”红醉睁大眼睛笑，“这一锅，够我和洗尘仙子吃两天的。”

我只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刚才的馋相，一定让她刻骨铭心了。可是，谁让花儿这么好吃呢！味道好得让我除了吃，其他一切全不在乎了。

“可以走了！在睡尘花躲进雪里之前，你必须离开这里。”不知何时，洗尘仙子站在了我身后。她白玉雕琢一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特别的不悦，也没有特别的开心。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让绿醉再留一会儿嘛，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红醉撒娇道。

我当然也很想再玩一会儿，比如在芦苇荡里和红醉捉捉迷藏。如此奇妙的地方，我怎么舍得这么快就离开呢！

洗尘仙子看着红醉说：“咱们说好了的。”语气很温和，但是不容商量。

“好吧。绿醉，我送你。”

“不要送了，那边已经不下雨，你不能去。”洗尘仙子说。

为什么不下雨，就去不了呢？红醉不送我，我哪里知道回家的路？我心里疑虑着。

“可是我想送。”

“我替你送。”

“好吧，绿醉，再见！过几天，我就来找你。”

“我等你。”

“我喜欢你，绿醉。”她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我，“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我也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看了旁的地方。而一颗心，是多么柔软而甜蜜啊。

洗尘仙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我额前一点，我的意识便模糊了，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自己伏到她的背上，穿过厚厚的洁白的云絮。然后从一束橘黄的阳光里和许多精灵一般的尘埃一起降落。

当我的脚踩到地面的时候，便清醒了。周围是我熟悉的地方。洗尘仙子呢？我抬头望望，又看看地下，狠狠掐自己一把，不是梦吧？ pcX8Td54FnqZ/QqIbEhO+c3/odGshSlEGpIJWvbAuQ9ikyLcaAQSIoO3SKiq3+N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