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话地把眼睛战战兢兢地从脚下的山脊一寸一寸移开,紧接着,它们被一口湖瞬间充满了,占据了,俘虏了。
这样的美丽,会让所有的眼睛诧异和幸福。
它饱满、圆润,像一轮满月,嵌在高山之巅。青色的山脊,温柔地环拥着它。湖边,厚厚的雪,也温柔地环拥着它。湖水碧蓝、恬静,仿佛晴朗夜空中,取下的一块天幕。青色拥着白色,白色拥着蓝色,纯净得令人忘记呼吸。
“嗨,发什么呆呢?”红醉猛地拽了我一把。
“啊!”我前俯后仰,张牙舞爪了一阵,没有任何办法地跟着她向下俯冲,我尖叫着,摔在了湖边的雪地里。
雪地松松软软,我的半个脑袋埋了进去。
“哈哈哈哈……”耳边传来红醉开心的笑声。
我从雪地里爬起来,动动腿脚动动胳膊,啥事都没有。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晶莹洁白的雪上,突然齐刷刷地冒出无数的小红点。仿佛有谁在指挥似的,这些小红点有节奏地、摇摇摆摆地往上冒。小红点越来越饱满,撑着它们的是一根根直直的细细的茎。长到我的膝盖这么高的时候,咔地一下停住了,小红点点已经成了一个个玲珑的花苞,星星一样睁着璀璨的眼睛。
然后,好像有谁无声地下了命令——“开吧。”
顿时,所有的花苞亮出了明净的小小的脸庞,七个花瓣,只有一种颜色,艳丽的红,一朵一朵,开得挨挨挤挤,没有绿的叶,只有红的花,围着满月般的湖面,开了一圈儿。
我完全被眼前的奇异景象迷住,张着嘴巴瞪着眼珠老半天回不过神。
“傻了吧。你运气好,恰巧碰上了它们开花的时间,它们每天只开两个时辰,开好了,就躲回雪里去。”
“躲回雪里去?”
“是啊。”
我俯下身,想要摘一朵仔细瞅瞅。
“别!”红醉大叫一声。
“怎么了?摘朵花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有这么多?”
“这个时候摘,它们会生气的。”
“花儿会生气?”
“当然,它们一生气,就要等上一年才开。”
“只摘一朵,其他的花就一起生气?”
“没错。”
“太有个性了。”我缩回手,啧啧称奇。
“它们刚从雪里冒出花朵的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去碰。等它们开了一个时辰,脾气好些了,想摘几朵就摘几朵。”
多么奇特的花呀。不知道它们在白雪之下又是什么样子。
“它们的根就长在雪里。”
“不长在土里?”
“当然。睡尘湖的花,都长在雪里。它们叫做睡尘花。”
“哦。”我简直有些崇拜它们了。
放眼望去,青色拥着白色,白色衬着红色,红色环着蓝色,如此鲜艳,又如此澄净,真的会让人忘记一切的一切哦。
湖水蒸腾着袅袅的雾气,碧蓝的湖面若隐若现,若隐若现的,还有一座小岛。
“一座岛——”我指着它喊。
“没错。”红醉一拉我的手,我便和她一起飞过湖面,到了小岛上。
满岛的芦苇!
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以蓝天为幕,整整一个岛的芦苇啊!
黛色的芦秆一株株亭亭玉立,长而瘦的叶子一片片碧绿清秀,上面顶着一枝枝的芦花洁白飘逸,像一柄柄仙人的拂尘,安安静静地绽开。
一株芦苇,也许谈不上惊艳,但是成千上万株芦苇,高高矮矮,疏密有致地站在一起。那般朴素而高贵,那般素雅而艳丽,一定会让你深深迷醉。
风一吹,洁白的芦花飘飘飞飞,下起雪来了!
芦花拂过我的眼睛、鼻子和脸颊,落在我的头发、睫毛和衣服上。我仰着脖子,张着双臂,兴奋地穿行在芦花间。
“太好看了,红醉,太好看了!”
“不枉此行吧。”红醉说。
走着,走着,远远地出现了三间茅屋,屋顶铺着厚厚的雪白的芦花。
红醉指着它们说:“你看,左边那间是洗尘仙子的,右边是我的,中间是我们用餐、聊天、赏芦花的地方。”
“哇,真像世外高人的住所呢。”我羡慕道。
“我带你去见洗尘仙子吧。”
“好。”我心里呼啦啦地激动起来。
红醉拉着我站在茅屋门口喊:“洗尘仙子,我带绿醉来了,我带她来了。”门是芦苇秆子编的,上面错落着素雅的花纹。
屋里久久没有动静。
一会儿,却传来低沉的古琴声。
红醉轻轻推开门,拉着我走进去。
掀起一道软软的帘子。
帘子后面,一床、一桌、一椅、一架黑色古琴。
古琴后面坐着的就是洗尘仙子了吧?
看到我们,她缓缓起身,绕过古琴,向我走来。一袭白裳,白裳外笼着白纱,窗外的风吹进来,裙裾飘飞,像一株出尘的芦花。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有几缕柔顺地搭在胸前,左鬓插了一朵芦花。
她皱着细细的淡淡的眉,浅浅地打量了我几眼。眼睛里冰冷冰冷的,我的出现,带给她的是不悦?
“你从陶陶镇来?”
“是的。”
“我不太喜欢陶陶镇的人。听醉儿说,你也叫陶醉?”她轻启朱唇道。
“嗯。”我尴尬地点头。
“听醉儿说,你很喜欢她?”
“嗯。”我紧张地再点头。
“听醉儿说,你很特别?”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摇摇头。
“下一次,请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是凡夫俗子能随便来的地方,而且,我也不喜欢被打搅了清静。”
然后不顾我满脸的尴尬,她转过身向古琴走去,一甩袖子,悠悠坐下,抚弄琴弦。琴弦吟哦着,颤动着,琴声像一缕香烟慢慢腾起,缭绕而来,又缠绵而去,不时地浮起,飘散,回旋,最后钻进我的心里。
我的心莫名地多了几分怅惘。
“你听得懂?”洗尘仙子抬起眼波问道。
我摇摇头说:“我听不懂,就是觉得好听。”
“好听就对了。醉儿哪,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学琴呢?一眨眼过来四百多年了。”仙子转头对红醉说。
“等我感兴趣了,我自然会学的。”
“好,我等着,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才好。”
红醉不满地说:“既然你都答应让人家来了,就不要这样冷淡嘛。”
洗尘仙子方才冲我淡淡一笑,继续弹拨她的古琴。
“醉儿,带她玩去吧。别玩得太晚。睡尘花躲进雪里之前,记得让她走。”
“这么短时间?”
“是的。”
红醉无奈地撇撇嘴,牵着我的手跑出了屋子。
而我的心,还在洗尘仙子的古琴声里微微地颤着。她为什么不喜欢陶陶镇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