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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碧又来了
一吃了晚饭，艾羽便叫肚子痛。“哎哟，哎哟！”她龇牙咧嘴地直哼哼。妈妈急匆匆要背她去医院，她不肯，只说想在床上躺会儿，然后就哎哟哎哟哼着仰面躺倒了，让妈妈给她揉肚子。妈妈一边揉一边担忧地问：“好点了吗，小羽？好点了吗？会不会有事？”
“疼啊，好疼。”艾羽倒吸着气说话，小脸蛋像一团揉皱的纸。
“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不，我不去！”
“有病怎么能不去呢？”
“也许，也许是今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一口气吃了四块雪糕，吃坏了吧。”
“什么，四块雪糕？你这馋嘴丫头啊！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妈妈又急又气又心疼，艾羽享受着她绵软的手一圈一圈在她肚子上揉。
“还疼吗，小羽？”
“好一些了，妈妈。”
“真的好一些了？”
“嗯，真的。”
“那……那我到石榴树下坐一会儿。”妈妈说。
“哎哟！哎哟！”艾羽更大声地叫唤起来，她眉头紧皱，捏着两个拳头，连脚尖都绷紧了，一副痛苦无比的样子。妈妈刚从床沿欠起身，只得又重新坐下。
“又开始疼了？”
“嗯！疼死我了！”
要装得这么痛苦，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是不是该痛得把腮帮子鼓起来，还是要把眼珠子突出去，或者是不是得咬着嘴唇歪着鼻子。如果额头上能够冒点汗珠，那就更像了。
艾羽装得很卖力。只要她感觉到妈妈揉肚子的手轻了，神情有些恍惚了，她就皱着一张小脸用虚弱的声音叫唤。
艾羽不是个爱骗人的孩子。
今天她这样做，实在是迫不得已。
昨晚来过的萤妖阿碧，今晚上一定还会来吧？阿碧那双美丽的会泛出浪花的眼睛，让她深深惶恐。她绝对不能让妈妈和阿碧再次相遇。
阿碧好像就是冲着妈妈来的。
她来好像就是一心一意要带妈妈走的。
“小羽，肚子好些了吗？”妈妈俯在艾羽耳边问。
“没有，一点都没有，越来越疼了。”艾羽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
“唉。”妈妈叹口气。
装半个小时肚子痛肯定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装两个小时肚子痛也许就有些不简单了，一刻不停地装三四个小时的肚子痛，就是高难度的事情啦。
艾羽断断续续地叫唤，脸上痛苦的表情，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
“不疼了？”
“疼。”
妈妈问一声，艾羽就赶紧叫唤一阵儿。
渐渐地，艾羽困了。她只希望妈妈也困了才好。把窗帘一拉，两个人一觉到天亮，那是多好的事情。可是妈妈一看艾羽不龇牙咧嘴了，就一遍遍地问：“不疼了？”
“疼！哎哟！哎哟！”艾羽觉得自己越装越不像，她装得很累也很沮丧。
大概到了十二点，艾羽使劲撑着眼皮也受不住瞌睡虫的袭击了。
“妈妈，我们睡吧。好困哦。”
“你不疼了？”
“疼。”
“我看你是不疼了，”妈妈说，“你是装的。”
“妈妈，我没有……我……”
“你当然是装的。”妈妈的话里没有生气，可是冷冰冰的。
“我，我……”艾羽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我困了，睡吧。”
“好！”艾羽飞快地把自己小小的身体移到里边去，腾出大半张床。
妈妈没有看她，裹了块毯子仰面躺下。
敞开的窗户里无声无息飞进了一只小虫子，屁股后一团柠檬黄的光晕。是萤火虫！艾羽心头一惊，来不及下床去赶，第二只又飞进来，第三只也飞了进来，它们在屋子里若无其事地绕圈，妈妈的眼睛随着它们打转。
“夏天到了吗？萤火虫来啦。”
不好！艾羽蹦下床去关窗子。可是窗口里呼啦啦涌进一大群萤火虫，迎面打在她的手和脸颊上，有的差点撞进她的鼻孔和嘴巴里去。与此同时，窗子底下，有人唱起歌来：
跟我走吧
忘记悲伤，
忘记一切，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跟着我去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萤火虫……
萤妖阿碧又来了！艾羽抓起一件衣服，一边往外赶萤火虫，一边想把窗帘拉上。可是妈妈已经扑到窗口来了，她眼睛闪光，神情亢奋，瘦削的肩膀激动得一颤一颤。艾羽没有办法拦住她不往下看。
她往下一看，就看见了萤妖阿碧。
“这是在做梦吗？不，不是。那么我昨天看见的也不是梦了。”妈妈自言自语，脚尖高高踮起，大半个身子悬到了窗外。艾羽死死地拽着她的胳膊，担心她会迷迷瞪瞪地跳下去。
“秦若草，我站这儿等你好久了。”萤妖阿碧仰着脖子说，她笑靥如花，满身的萤火虫使她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好，我这就下来！”妈妈一边答应，一边挣脱艾羽的手，步履轻盈地往楼下奔去。
妈妈又被诱惑了，艾羽绝望地想。她想拉住妈妈，但她能做的只是紧跟着一起跑下去。
“秦若草，我们走吧。”萤妖阿碧笑吟吟地冲妈妈招招手。
“去流萤谷？”
“是啊，把你变成一只无忧无虑的萤火虫，忘记一切悲伤。”
“真的能忘记一切悲伤？”
“当然！我不喜欢骗人。”阿碧眨巴眨巴眼睛，说，“把大大的悲伤放下，去做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吧。”
妈妈的眼里像是飞进了两只萤火虫，闪烁着惊喜和向往的光。这光芒，让艾羽慌乱得手脚冰凉。她声嘶力竭地喊：“妈妈，你不能去，你不能丢下小羽！”
妈妈看了一眼艾羽，眼里的光暗淡了。她忧伤地对阿碧说：“可是我不能丢下我的女儿。”
“她已经这么大了，她该懂得自己照顾自己。”阿碧撇撇嘴说。
妈妈又看一眼艾羽，那眼神在问：“艾羽，你会照顾自己吗？”
艾羽摇着头，一张脸紧张而凄凉：“我不会，妈妈，我当然不会。”
阿碧不理会，她拉过妈妈的一只手说：“秦若草，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艾羽喊：“妈妈，你不要看她的眼睛，不要！”但是妈妈压根儿不听艾羽的，她的眼睛和阿碧对视了。阿碧那双蓝眼睛像两口泛着涟漪的深潭，让她晕眩和迷失。
“秦若草，你愿意现在就跟着我走吗？”
“我愿意。”
“那好，你张开双臂，让萤火虫停满你的全身。把眼睛闭上，在心里说七次‘我要变成萤火虫’。”
“好！”妈妈瞬间又把艾羽忘得一干二净了。
艾羽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变成萤火虫飞走吗？当然不能！她眼疾手快，从石榴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啪啪啪地挥舞着，去赶停在妈妈身上的萤火虫。萤火虫受了惊吓，乱舞成一团。
“住手！”阿碧生气地喊。
“你走！”艾羽更生气地回应。
阿碧恶狠狠地说：“你再不住手，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再不走，我也对你不客气！”艾羽毫不示弱。
“你能把我怎样？”阿碧反问。
“那你能把我怎样？”艾羽也反问。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待会儿也会知道。”艾羽心里其实怕得要命，阿碧毕竟不是人而是妖，要对付一个小女孩是易如反掌；可是，这会儿，她只能豁出去，要不然就失去妈妈了。
妈妈终于睁开眼睛，茫茫然然地说：“我怎么还没有变成萤火虫呢？”
阿碧满脸不高兴地说：“你看你的女儿一直在捣乱，今晚你是变不成了。你如果真想变，就不要带她在身边。只能以后再说了，反正我每晚都会在石磨盘那儿等你。你看着办吧。”
妈妈拿眼睛瞪了瞪艾羽，心里头全是怨气，艾羽的心掉进冰窖中去。
“告别大大的悲伤，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萤火虫吧……”阿碧唱着歌儿离开了，身后的裙子拖起亮闪闪的尘埃，萤火虫围绕着她上下翻飞。直到阿碧的身影消失在石板路尽头，妈妈才收回痴痴的眼神，好像刚从梦中惊醒，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她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良久才说：“我好困，小羽，我们回屋睡觉吧。”
“嗯！”艾羽望着随时都会变成萤火虫消失的妈妈，使劲儿点点头，两颗泪珠骨碌骨碌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