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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碧要带妈妈走
萤妖？
艾羽从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萤妖，妈妈也是的吧。
她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萤妖阿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妈妈。
“你叫秦若草。”
啊？她怎么知道？艾羽惊讶极了。妈妈的嘴巴也因为诧异微微张开。
“你很悲伤。”她又说。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没有办法走出悲伤了。”她又说。她说话直截了当，干脆利落，而且，是这般准确。
妈妈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嘴唇嗫嚅：“你……你都知道？”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走出悲伤。因为你的悲伤太大太大。”她眨巴一下眼睛，眼底的粉红泪痣，叹息一般轻跳。
妈妈摇摇头，又点点头，一颗泪水甩落到艾羽的脸上，冰冰凉凉，刺痛艾羽的肌肤。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那么，她一定有办法让妈妈坚强。
艾羽怯怯地朝前走了一步，满怀希望地说：“我请求你帮帮我的妈妈，让她快乐起来，好吗？”
萤妖阿碧瞟了艾羽一眼，没有理会。她的眼睛只看着妈妈。
“你不想摆脱悲伤吗？”
“我想。”妈妈虚弱地回答。
“那好，你跟着我走。”她抿着嘴唇，浅浅一笑，提了提裙摆，转身往前走。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跟着她，她开始唱歌——
为什么不做一只萤火虫呢？
你有那么大的悲伤。
那么大的悲伤，你怎么承受得住？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跟我做一只萤火虫，
做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做一只快乐的萤火虫，
忘记悲伤，
忘记一切，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跟着我去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萤火虫……
萤妖阿碧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可是她的歌声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安安静静的，又存在着某种可怕的诱惑。
她诱惑着妈妈一步一步跟着她走。
艾羽紧紧跟着妈妈。阿碧的歌，让她不安。天边昏黄的月牙儿，像画在浸湿的宣纸上。阿碧越走越快，妈妈碎步跟着，艾羽跟着她们小跑。
一会儿到了石板路的尽头，那里有个上了岁数的石磨盘。前面就是新镇了。新镇上有爸爸的粥吧，粥吧已经转给人家，每个月交一点租金给妈妈。
妈妈和艾羽已经两年多没有去过粥吧了。
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
阿碧站住了。她回头，嘴角一弯，眼睛一眨，百合花初绽般，嫣然一笑。
那双蓝色的眸子不看艾羽，只看妈妈。
“你想要变成萤火虫，对吗？”
“对。”妈妈说，声音不像是从妈妈的嗓子里发出，倒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艾羽的不安，顿时化作了恐慌。萤妖阿碧要带妈妈走？
没错，她要把妈妈变成一只萤火虫带走！
“不，妈妈。”艾羽抓住妈妈的胳膊喊。
妈妈看了看艾羽，恍惚的神情从脸上退潮一般溜去，好像从梦境回到现实。
“小羽，妈妈不会离开你。”她搂过艾羽瘦瘦的肩膀，那肩膀在轻轻地颤，像萧瑟秋风里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一片叶子。
“秦若草，你看着我的眼睛。”萤妖阿碧说。
“不，不要看她的眼睛。”艾羽焦急地阻拦，那眼睛不对劲。
可是，妈妈很快又陷入那对蓝色眸子的旋涡里去了，她恍恍惚惚，眼神迷乱。
“你看到了什么？”阿碧问。
“我看到了一只萤火虫。”
“它在哪儿？”
“在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好像是溪涧边，一个山谷里，有很多树，很多草，很多花，它在花叶间飞。”
“那个地方叫作流萤谷。”
“流萤谷？”
“你看到的萤火虫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是的，你很想变成萤火虫，对吗？”
“对！”妈妈毫不含糊地回答。
艾羽伸出手，踮起脚尖，拼命挡住妈妈的视线。
“妈妈，妈妈，我们回家，我们快回家！”
妈妈的目光终于落回艾羽满是泪痕的脸上，她摸摸自己额头，又把艾羽搂进怀里去，柔声说：“好，我们回家。”
要命的是阿碧又开始唱歌了——
为什么不做一只萤火虫呢？
你有那么大的悲伤。
那么大的悲伤，你怎么承受得住？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跟我做一只萤火虫……
艾羽惊恐地看见，妈妈的眼神又不对了。
艾羽从妈妈的怀里挣脱，转身，跑到阿碧面前，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走，你是个妖怪，你走，我讨厌你。”
阿碧退了两步，却不生气。
她眨巴眨巴眼睛说：“如果你是个好女儿，你就该答应妈妈跟我走。”
“跟着你去变成一只萤火虫？”
“是。”
这是什么逻辑？艾羽生气地想，如果她手里有胶布，她会毫不犹豫地把阿碧的嘴巴贴上。
“难道你不希望妈妈快乐吗？”阿碧问。
“想！怎么不想！”
“她变成萤火虫就会快乐。”
“不！”艾羽摇着头。
“你很自私。”阿碧睫毛上停着的一只萤火虫扇了扇翅膀。
“我自私？我这样是自私？”艾羽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我不和自私的家伙说话。”阿碧伸出手，把艾羽扒拉到一边去。她对着艾羽的妈妈勾勾手指头说道：“你闭上眼睛吧，什么也不要想，张开双臂，让这些萤火虫停在你的身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变成萤火虫，说七次就够了。”
“哦。”妈妈乖顺地说。她闭上了眼睛。
“妈妈，不要啊——”艾羽绝望地尖叫，她扑向阿碧，扯她，搡她，把她推倒在地。妈妈睁开眼，怔怔地坐着，抬头看着艾羽。不一会儿，她好像再次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艾羽抓起妈妈的手臂，把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家的方向跑。
妈妈迷迷瞪瞪地跟着她跑。
艾羽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瞧，阿碧没有追上来，她在咯咯地笑。
母女俩一口气跑回家里。
艾羽把门关得紧紧的。
妈妈像丢了魂似的挨着楼梯扶手站着。
“妈妈，上楼。”
“哦，上楼。”
“妈妈，睡觉。”
“哦，睡觉。”
“妈妈，把被子盖好。”
“哦，把被子盖好。”
妈妈竟然很快就睡着了，她在梦里低低地啜泣，又轻轻地笑。艾羽的脑袋很痛，一想起阿碧说的“你很自私”，她就受不了。
妈妈变成萤火虫，真的会快乐吗？如果真的会快乐，我该答应吗？不答应，真的是自私吗？不，不能！
艾羽已经没有爸爸了，她不能再没有妈妈，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呀。
艾羽要用自己的力量，让妈妈找回快乐。尽管自己也很悲伤。爸爸说过，如果她们不快乐，他在天国一定会更不快乐。她一定要让妈妈坚强起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总有一天会快乐起来的。
艾羽睡不着，她干脆起床，拧亮台灯，铺开纸，第一行她写“妈妈快乐计划”。第二行她写“羽毛轻落草尖尖，所有悲伤化成烟”。她想想写写，写写想想，她整整写了四张纸。天快亮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四张纸叠成四只千纸鹤，塞进自己的枕头里。
睡梦里的妈妈像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她握着拳头，放在胸口，膝盖抵住胳膊肘，瘦弱的身子蜷缩作一团。
艾羽默默地说：“妈妈，放心吧，小羽会让你快乐起来。”
这时妈妈突然醒了，眼睛里亮着余烬一般的欢喜，她说：“小羽，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裙的女子，好漂亮啊。她说，她可以让我变成一只萤火虫。还说，只要变成萤火虫，我就不会悲伤了，我就会永远快乐了呢。”
“是吗？这个梦真有趣呀。”艾羽多么希望萤妖阿碧仅仅是一个梦啊。可是她预感阿碧一定会再来，如果她再来，妈妈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吗？
“如果变成萤火虫就能忘记悲伤，我好想变哦。”
“妈妈，不可以！”艾羽满眼是泪。
妈妈一愣，神色凄楚，“哦，有小羽在，妈妈不可以。”她抚摸着艾羽的头发，又陷入悲伤的沼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