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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艾家的粥
爸爸会煮多少种粥？
当年爸爸绕口令一样说给艾羽听：
山药粥芝麻粥百合红枣粥，鸡肉粥龙眼粥绿豆玉米粥；牛奶粥木耳粥皮蛋瘦肉粥，荷叶粥山芋粥嫩滑牛肉粥；
枸杞粥栗子粥雪耳养颜粥，胡桃粥百合粥咸蛋青豆粥；
杏仁粥青菜粥腊味团圆粥，野菜糙米粥咸鱼猪骨粥；
香米锅巴粥山芍玉米粥，瘦肉粟米粥，白果香玉小米粥……
艾羽仰头看着爸爸两片嘴皮上下翻飞，中间两颗牙齿灼灼闪亮，感觉他帅得光芒四射。
粥吧有一个很简单很独特的名字——“艾家的粥”，是妈妈取的，爸爸亲自用金黄色的油漆写在招牌上。很省钱，又别具一格。
粥吧一开始的生意并不好。附近饭馆、排档、快餐店的人熙熙攘攘，只有爸爸的粥吧里，经常数来数去就两个人，爸爸和妈妈；偶尔是三个人，那就是爸爸妈妈和艾羽。
妈妈没钱可收，就坐在收银台边嘀哩咕噜抱怨：
“艾尖尖，我说开粥吧不好吧，你偏不信。”
“不用多时，咱们关门大吉，艾尖尖，你看着好了。”
“你呀，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俗话说得好啊，不听夫人言，吃亏在眼前。”
……
妈妈的抱怨，像煮沸的一壶开水，咕咚咕咚往外冒。
艾羽看见妈妈的眼睛从玻璃门里直直地透出去，那对眼珠子恨不能长出长长的棒子，把那些在对面、斜对面的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人，赶鸭子似的赶一批过来。
可是爸爸不急也不躁，生意清淡，他有的是工夫把自己关在粥吧的厨房里，潜心研究开发粥的新品种。
当他乐颠颠喜滋滋地端着一碗粥出来，鼻尖上渗着细汗，脑门上写着欢喜，那准是新粥诞生了。
他把粥恭恭敬敬地放在妈妈面前：“夫人，请品尝。”
然后垂手站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几分紧张，几分期待，几分忐忑，还有几分羞涩。
妈妈端着架子，就像真的美食家那样，舀一小勺，慢慢送进嘴里，屏息敛气，半天不见动静，似乎正让每一个味蕾投入工作。眼珠子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好一会儿，那一口粥才缓缓咽下，尽职地把美好滋味送往身体各处。这时她深吸一口气，眯缝起眼睛，脖子稍稍后仰，惊叹和吐气同时进行：“啊——好粥，好粥！”
爸爸的双眼顿时亮了，嘴巴咧开了，嘴角两边形成一个好看的中括弧，白白的大门牙也愉快地闪光了，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回到胸腔里去了。
“真的好吃吗？”还是有些不自信。
“真的好。”
“真的？”
“真的！”
爸爸这下心里才笃定了。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这个粥的做法，这个粥的好处，什么能静心明目啦，什么能美容养颜啦，什么能强身健体啦，什么能清肺养胃啦，等等。
听得妈妈一会儿就厌烦了。
“这么好也没生意，我都快绝望了。”妈妈很快从刚才的美好滋味里清醒过来，冷静而忧虑地摇头。
爸爸笑呵呵地说：“急什么呀，夫人，你等着瞧吧。”
果然，不出爸爸所料，慢慢地，粥吧里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来喝过粥的人，无不称赞“艾家的粥”真好。来了一次，必定还来第二次，第三次。
不出半年，“艾家的粥”便小有名气了。
就算这样，妈妈偶尔还是要抱怨，脚不点地地忙，也赚不了多少钱，粥吧真是小本生意啊。不过，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笑，连叹息都是心满意足的。
日子快乐地流淌，让人以为除了鸟语花香，就是阳光灿烂。
但是麻烦事儿，就躲在一边呢。
那是一个午后，粥吧里人很少。
一个四十多岁的脸色绯红的阿姨，很凶很凶地推开玻璃门闯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妈妈面前，狠狠一拍收银台，“梆！”吓得妈妈“啊”叫了一声。艾羽连忙躲到妈妈身后，看到阿姨下巴上一颗黑黑的痣，也在扑棱扑棱地生气。
“你，你……什么，什么事？”胆小的妈妈被吓坏了。
阿姨用一个手指头戳着妈妈的鼻子骂：“你什么你？你们这些黑心店家，拿什么破烂东西煮的粥？我儿子昨晚在你这儿喝了一碗粥，半夜里上吐下泻，发烧到四十度，现在躺医院里哼哼唧唧，医生说是食物中毒。用掉医药费三千块了！你说，这事情怎么解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呢？”妈妈吓得战战兢兢，她试图辩解，可是舌头直打结，“我们的粥，都是很新鲜的，真的，都是很新鲜的。不相信的话，我给你盛一碗，你尝尝，你尝尝就知道了。”
“谁敢尝你们的粥呀？跟我去医院。”阿姨一手抓住了妈妈的胳膊。
“艾尖尖！”妈妈惊慌地喊。
爸爸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
“尖尖，她说，她说我们家的粥不新鲜，她儿子吃坏了。”
爸爸连忙赔着笑脸说：“这位大姐，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家孩子吃坏了，你能好好说？”
“我们家的粥，我能保证绝对新鲜。大姐你想想看，你儿子除了喝粥之外，还吃过其他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吃！”
“如果粥不新鲜，那么吃坏肚子的肯定不止你儿子一个……”
阿姨不容爸爸继续说下去，她“嘀嘀嘀”拨了个电话，对着手机喊：“你快来，店老板不承认，你马上来！”
不一会儿，推门而进一个络腮胡的男人。
“你或者干脆利落赔钱，或者我打举报电话给卫生部门。”男人说。
“那我跟你们去医院看看孩子。”爸爸说。
“谁要你去看啊？”男人吼道，“拿钱来就是了。”
“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听听医生怎么说吧。”爸爸坚持着。
“你这人怎么那么多废话？”他恶狠狠地瞪着爸爸，爸爸很平静地回看他。
凶巴巴的阿姨插嘴道：“我们想和你私了，你别不知好歹。卫生局里都是我的亲戚，他们要是来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爸爸说：“如果真是我们的粥有问题，我们愿意接受任何部门的调查，你们打电话，我们不拦着。”
“好，好，你们等着！”两个人骂骂咧咧出了门去。
妈妈脸色发青瘫坐在椅子上。
爸爸安慰她：“别怕，若草，他们是敲诈呢。”
“敲诈？”妈妈惊呼道，“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好了，没事了。”爸爸拍拍妈妈的肩头。
可怕的事情却在后面，第二天一早，当他们来到粥吧时，发现店门敞开，里边已经被砸得一片狼藉……
粥吧不得不暂时关门了。
虽然报了警，但是没有任何结果。妈妈受了惊吓，生了好几日的病。病好后，情绪低落，心灰意懒。
“艾尖尖，咱们把店转了吧。”
“若草，这样的事不会经常发生，我们只是偶尔碰到罢了。不要怕，有我呢，羽毛轻落草尖尖，一切麻烦化成烟，我们不能这么容易趴下哦。”
是不是幸福咒语的力量呢？
反正一个月之后，“艾家的粥”又漂漂亮亮地开张了。
爸爸常说，日子怎么可能顺顺溜溜地过呢，日子呀，总有那么多疙疙瘩瘩。有疙疙瘩瘩怕什么，咱们家不是有幸福咒语吗？
可是，有一天幸福咒语失灵了。
爸爸的一只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