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现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郁沉眠没想到,喻芜夜和徐子御在一起的消息会传得那么快,还没两天,整个学校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消息当然不是郁沉眠散布的,只是喻芜夜和徐子御太高调了,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加上徐子御班草的头衔,大家想不关注都难。
喻芜夜经常会在课间的时候找郁沉眠谈论徐子御。之前郁沉眠不告而别,她只是归咎于自己让郁沉眠帮忙,结果却失约了,所以惹郁沉眠不开心,还买了小卖部新购的水果糖来哄她,但是郁沉眠并没有接受。
喻芜夜抑制不住想要炫耀男朋友的心情,总是会在郁沉眠面前细数徐子御的好。
“我越看他越帅,那些喜欢他的女生都说很羡慕我。这样的男朋友带出去,无论走到哪里,回头率都超高。啧啧,他打篮球也很厉害,已经入选校队了,估计不久之后就要去打比赛了。”
但是郁沉眠每次都没有回应,她讨厌听喻芜夜说这些。因为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叶永白的心情就没有好过,总是绷着一张脸,很难看到他笑。
郁沉眠知道,叶永白很受伤。但是也如喻芜夜所说,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谈恋爱了,很幸福罢了。
但是叶永白呢?叶永白对她的喜欢,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吗?
喻芜夜好像完全看不出来叶永白的心事,放学后依然和他一起回家,因为她和徐子御并不顺路。
她和叶永白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似乎还比先前更亲昵了一些。
她经常会跟叶永白撒娇,让他给自己买吃的,买小礼物。有一天还撒娇说自己想吃步行街某家店的冰激凌,但因为没时间去,已经很久没吃了。
步行街离学校还是有点儿远的,S市没通地铁,出行基本都是公交车和出租车,买回来估计都化了。
喻芜夜提的要求有点儿过分。
郁沉眠看得出来叶永白眼里的失落,但他在喻芜夜面前总是能保持微笑并且满足她的要求。
“好,要桃花口味的还是香草口味的?”
“桃花的,香草的以前天天吃,有点儿腻了。”喻芜夜笑着说,又问郁沉眠,“你要吗?让小白给你带。”
郁沉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不用了,我不吃。”
她吃不下。
叶永白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去步行街的,还特意让店家仔细包装,防止化掉,最后把冰激凌完好地交到喻芜夜手里。
喻芜夜开开心心地接过来,拆开包装,拿出冰激凌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对叶永白说:“小白,还是你最好了。子御天天都好忙,学校篮球队的事情太多了,都没时间陪我。”
郁沉眠很清楚地看到叶永白的眼神暗了下去,他强颜欢笑道:“下次你让他多抽出点儿时间陪你。”
“他哪会听我的啊!”喻芜夜撇了撇嘴,挽住叶永白的胳膊,“还是你好,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拒绝我。”
叶永白苦笑了一下。
郁沉眠看着叶永白,忍不住咬了咬下嘴唇,攥紧了拳头。
她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喻芜夜惯用的手段,总是用撒娇和夸奖把喜欢她的男生捆在自己身边,但是她并没有想要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更没有喜欢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她只是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吧。
叶永白沉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道:“既然我对你那么好,考不考虑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喻芜夜就急忙打断了他:“小白,我们永远都是好哥们儿,最好的哥们儿。”
叶永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郁沉眠始终没有说话,视线一直追随着叶永白,看着他难过的表情,心里一阵难受。
她和叶永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喜欢一个人,却只能隐藏在心底。
只是叶永白对待感情的方式比喻芜夜要好,他对郁沉眠从来只有礼貌的关切,没有过分的亲昵,不会给她遐想的空间。
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而此时的叶永白,就像被人吊在半空中,抬头就是天堂的曙光,低头就是绵延的地狱,他只能不上不下地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自从喻芜夜公布恋情以来,郁沉眠就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找她谈谈。因为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喻芜夜一边谈恋爱,一边作践叶永白的心。其实郁沉眠的想法很简单,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保持距离,这样若即若离的,实在让人不齿。
这天傍晚放学路上,郁沉眠借口有事想和喻芜夜谈,支走了叶永白,只剩下她和喻芜夜两个人。
喻芜夜看着郁沉眠脸上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阿眠,你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干什么?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你的表情好好笑……”
郁沉眠皱了皱眉头,看着喻芜夜,沉默良久才道:“阿夜,阿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喻芜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郁沉眠的问题,然后笑着回答道:“知道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他呀!”
郁沉眠听到这个回答,有一瞬间的错愕。其实她在心里也为喻芜夜找过借口,也许是因为两人太过熟悉,以至于喻芜夜在叶永白面前模糊掉了性别的界限……
但是,喻芜夜居然这么轻松地就承认自己知道叶永白的心意。
看到郁沉眠脸上错愕的表情,喻芜夜又笑了起来:“阿眠,你还真是单纯。我一直都知道小白喜欢我,我们一起长大,他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我?”
郁沉眠感觉自己的心脏每跳一下都很疼,嘴唇也开始发白:“那你为什么还……”
“是他心甘情愿帮我的,我又没有逼他。”喻芜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说了,如果因为谈恋爱就丢了一个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的好朋友,多可惜啊!”
郁沉眠攥紧了拳头,紧咬嘴唇,良久才看向喻芜夜,目光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憎恶,喻芜夜的态度似乎点燃了郁沉眠体内压抑多年的怒火,她大声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很不道德吗?”
听到郁沉眠的话,喻芜夜嘴角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了,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沉声说:“郁沉眠,你说我什么?”
这是她们认识以来,喻芜夜第一次直呼郁沉眠的全名。而郁沉眠过去就算再怎么生气、不开心,也从来没有用“不道德”这么重的话来指责喻芜夜。
“你明明不喜欢叶永白,却利用他对你的喜欢要他为你做事,跟他暧昧不清,你不觉得这不道德吗?”郁沉眠提高了音量,瞪着喻芜夜,或许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了。
“呵,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是在嫉妒吧,嫉妒我人缘比你好,嫉妒你喜欢的叶永白喜欢我!”喻芜夜的声音变得冰冷,“亏我还把你当朋友,到头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把我当朋友?”郁沉眠苦笑了一下,“如果我没有那么听你的话,你会把我当成朋友吗?每次你让我帮你忙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喻芜夜听到这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目光里透着嘲讽和不屑,说道:“是啊,你终于清醒了。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免费劳工,像你这么听话的跟班可是很难再找一个了。你初中的时候穷酸得像个乞丐一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正眼看你?”
郁沉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身体颤抖起来。
“别搞笑了,从看见你第一眼,我就讨厌你。”喻芜夜终于说了实话,嘴角的笑意分明透着险恶。
郁沉眠听着,心里的愤怒越来越强烈,积蓄了整整四年的不满终于爆发了,怒道:“喻芜夜,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现在你知道了。”喻芜夜撇了撇嘴角,锋锐的目光盯着郁沉眠,“其实我早就不想陪你演戏了,从你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你也不喜欢我。你喜欢的只是小白,对吧?但是,我就是喜欢看你为了叶永白痛苦,他却正眼都不看你一眼的样子。看见你失败的样子,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喻芜夜得意地勾起了嘴角,一副常胜将军的姿态,看着郁沉眠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郁沉眠感觉自己的理智被一点点吞没,她僵在原地良久,终于忍不住扬手给了喻芜夜一巴掌。
喻芜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郁沉眠,半晌,才狠狠地咬牙道:“好,郁沉眠,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知道惹火我的下场是什么!”
喻芜夜扭头走了,郁沉眠还站在原地,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她没想到喻芜夜真的只是在利用她,原本她还心存一些念想,觉得喻芜夜是拿她当朋友的。
可事实是,到头来她连工具都算不上,她只是喻芜夜的玩具罢了,又或者说她只是一个笑料。
她真的很失败……
喻芜夜所说的报复第二天就降临了。
郁沉眠的那一巴掌扇得有些狠,第二天早上到学校的时候,喻芜夜的半边脸颊都是肿的。
班里几个跟她要好的同学马上围过去,问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爸妈打了。她只是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趴在桌上就开始哭,任谁问都不吭声。
但是从这天下午开始,班里就有了一些传闻。有人把舆论的矛头指向了郁沉眠,说郁沉眠对叶永白爱而不得,认为叶永白喜欢喻芜夜,所以两个好朋友反目成仇。
这个传闻很快就被坐实了,因为喻芜夜这次挨打、痛哭,郁沉眠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这对于之前形影不离的一对好朋友来说,明显是不正常的。
紧接着,喻芜夜和徐子御交往的事情就被老师知道了。事情闹得挺大,双方家长都被叫来学校,但是因为各种关系,最终没受处分,只是被勒令分手,严加教育。
喻芜夜看起来更可怜了,一连几天来上课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因为这件事,她和徐子御断了来往。
这件事的发生,又有人在背后说是郁沉眠搞的鬼,说她就是看不得喻芜夜幸福。
郁沉眠却是目睹了喻芜夜趁同学们去做课间操的时候亲手把那封举报信放在了讲台上。
如果不是她课间操期间突然感觉自己生理期来了,临时向老师请假,刚好撞见了这一幕,她还真想不到喻芜夜的心机可以深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感情搭进去。
郁沉眠不得不佩服喻芜夜的手段,连反目成仇的戏码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进行的,有起因,有经过,有结果。
这样一来,可以让喻芜夜变成众人同情的对象,而郁沉眠则成了众矢之的。
甚至叶永白也来找郁沉眠问事情的真相。
郁沉眠看着叶永白,几乎绝望,她反问他:“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叶永白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但就是这片刻的沉默让郁沉眠明白了答案。
从那天开始,郁沉眠彻底失去了在这个班的最后一个朋友。
郁沉眠天真地以为,这就是喻芜夜全部的报复了,而事实远不止如此。
很快,关于郁沉眠身世的流言开始在班里散播开来。有人说郁沉眠的父亲是个小偷,四年前因为入室盗窃伤人而入狱。还有人说,郁沉眠的母亲为了嫁给有钱人,不惜破坏人家的家庭。
总之,郁沉眠一家都不是好人。
这个流言出来之后,班里的同学对郁沉眠的针对愈演愈烈。郁沉眠仿佛回到了小学的时候,站在教室门口,被同学扔抹布,无力反抗,不知所措,那种窒息的感觉毕生难忘。
郁沉眠的家事,在这个学校里是只有叶永白和喻芜夜才知道的。
是谁做的,不用查也知道。
噩梦,真的是一场噩梦,郁沉眠好不容易摆脱的梦魇又一次缠上了她,仿佛要把她拖进深渊里。
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叶永白来找过郁沉眠,他踌躇了很久才开口:“阿眠,关于你身世的事情,是阿夜不小心说漏嘴的……她现在很后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不开心,你是她很重视的朋友,她不想因为一些误会而弄丢了你们之间的友谊……”
郁沉眠闻言,苦笑了一下。
说漏嘴能把事情说那么详细,也真是厉害。
“阿白,你是不是只相信喻芜夜说的话?”郁沉眠看着叶永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来的。
一股酸涩涌上她的眼睛,瞬间眼眶就红了。
叶永白沉默了片刻,良久才道:“是……但是阿夜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太生气了。那些事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但是流言蜚语太多……”
郁沉眠明白叶永白心里的纠结。
虽然他是站在喻芜夜的立场上,但是毕竟他与郁沉眠也相识了四年,她的人品他也看得很清楚。
但是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会难受,她压制了很久,最终才开口道:“我不想和好,你不用当说客了。”
叶永白还想再说些什么,郁沉眠已经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离开了。她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会在叶永白期待的目光下点头,很怕到时候上演喻芜夜宽容求和,她厚脸皮同意的恶心戏码。
她甚至知道喻芜夜为什么要让叶永白来当说客,因为喻芜夜想让她看到叶永白的立场,想让她看清楚,叶永白那么聪明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会丧失所有理智站在喻芜夜那边;想让郁沉眠彻底明白,不管发生什么,喻芜夜在叶永白心里的分量永远是最重的,而她不过是炮灰而已。
而且这个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出来,周围的人会觉得一切都是郁沉眠的错,之前她那样伤害喻芜夜,人家不计较原谅她了,甚至还想继续和她做朋友,郁沉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这样一来,喻芜夜在众人眼里的形象越发重感情、宽宏大量,而郁沉眠则成了阴险小人、小肚鸡肠。
两全其美,不是吗?
郁沉眠一直觉得是自己太笨了,但是后来仔细想想,是因为喻芜夜太聪明了。
这样的高手,她怎么可能斗得过呢?
就这样,郁沉眠一直被排挤到了高二下学期,她甚至认命了。
大概她的人生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讨人喜欢,永远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永远当别人的影子,一旦妄图站在阳光下,后果就是堕入更深的地狱。
时间转眼到了劳动节,晏慕冬突然回了家,他跟老师请假请到了暑假结束,理由仅仅是因为最后一个月考试太多,不愿意去上课。
晏慕冬一回来,郁沉眠的噩梦再次开始了。
郁沉眠正做作业的时候,晏慕冬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郁沉眠房间的门,闯了进去。看到郁沉眠在写作业,晏慕冬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朝郁沉眠走了过去,阴阳怪气地说:“好学生又在读书呢?”
郁沉眠皱了皱眉头,选择沉默,继续写作业。
这两年里,她一直遵循着林芬芳的话,能忍则忍,不能忍还是要忍。因此她一次次地对晏慕冬的挑衅视若无睹,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见郁沉眠根本没有理自己的意思,晏慕冬嘴角的笑容凛冽了几分,目光也变得锋锐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郁沉眠的作业本说:“我是你哥,来让我看看你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郁沉眠知道晏慕冬肯定不是看作业这么简单,所以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作业本,一声不吭。
晏慕冬目光一冷,直接伸手强硬地从郁沉眠手里把作业本抢了过来,恨恨地说:“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爱学习的样子。你不就是想让我爸夸你、重视你吗?想都别想!”
郁沉眠连忙起身去抢:“还给我,我明天还要交的!”
晏慕冬勾了勾嘴角,随手翻了两页:“这题目看着不顺眼……”说着,他撕掉了一页。
“你写的答案我怎么看不明白?”
又撕掉一页。
郁沉眠几乎要急哭了,这个作业本是学校统一发的,很不容易买到,而且作业她已经快做完了,现在被撕掉,明天就没法交差了。
但是她越着急,晏慕冬就越开心,随手又撕了一页。
“这本子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啊,那我就更不能还给你了。谁让我那么讨厌你!”说完,他又开始撕。
郁沉眠直接扑上去抢:“快点儿还给我!”
两人的争执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惊动了林芬芳。
林芬芳从厨房赶了过来,看见郁沉眠在和晏慕冬抢东西,眉头一皱,说道:“阿眠!跟你说了多少次,哥哥的话要好好听!不许跟哥哥闹矛盾!”
郁沉眠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了一句话:“他撕我的作业本!”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说的是不许闹矛盾,不管什么事,明白吗?”这种情况下,林芬芳永远是站在晏慕冬那边的。
晏慕冬得意地笑了笑,挑衅地又撕了一页,并且折成纸飞机丢出窗外,末了还吹了声象征胜利的口哨。
郁沉眠咬了咬牙,推开他,冲出了房间,跑出了家门,接着逃出了小区。但是她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在小区门口徘徊了一阵之后,郁沉眠在小区门前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她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双膝之间,哭出了声音。
她一直以来都在忍耐,忍耐别人的恶语相向,忍耐喻芜夜的蛮横无理,忍耐晏慕冬的一再挑衅。
她不知道还要怎么忍下去。她就好像一个背着牢笼前进的人,每走一步,都沉重到快要窒息。
如果当初爸爸没有去偷东西就好了,那样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也许还过着贫穷却安稳的日子。
只要她努力读书,总有一天能出头的。
为什么要偷东西?为什么要坐牢?为什么爸爸犯下的过错最后却是她来承担?
这么多年来,埋在心里的所有不满和怨恨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怨恨父亲,但是她忍不住……
就是因为他犯的错,让她这么多年都活在惶惶不安中。
不知道哭了多久,郁沉眠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且缓慢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片阴影落在她的眼前。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手里拿着面巾纸,皱着眉头看着她。
郁沉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惊呼出声。
“邵凉风!”
虽然已经时隔五年,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五年过去,他不仅个子长高了,眉眼也完全长开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笑起来阳光烂漫,甚至胜过了徐子御。
邵凉风见郁沉眠没有接纸巾,于是伸手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掉,轻声道:“阿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遇到事情只会躲在角落里哭。要是没人替你撑腰,你可怎么办才好?”
郁沉眠因为小时候看到邵凉风跟别人打架有了心理阴影,多少还是有点儿怕他,于是接过了纸巾,自己擦了擦眼泪。
邵凉风无奈地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我就要来这座城市念书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郁沉眠却还是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凉风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笑道:“你还真是个小哑巴。”然后递给了她一根棒棒糖,“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今天我还要搬家,就不叙旧了。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邵凉风似乎想留个联系方式,但是想了想,说道:“算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郁沉眠从头到尾都处在震惊中,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愣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了。
五年之后的重逢,邵凉风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郁沉眠也说不上来。
他应该不是专程来找她的吧。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教学条件比家乡要好,所以他才转学来这里念书吧……
但是郁沉眠记得,过去的邵凉风一点儿都不爱读书,每次都考倒数第一。为了读书而转学,还真不像他的风格。
无论怎么说,邵凉风的出现对她来说或许算是件好事吧。毕竟现在她腹背受敌,走到哪里都没有一个朋友。有了邵凉风,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郁沉眠本来以为邵凉风的出现不过是一次偶遇,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是没有想到,才过几天,邵凉风就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了她所在的班,站在讲台前作起了自我介绍。
而且邵凉风一出现,班里的女生就开始沸腾了。
“我们班又来了一个帅哥,这回真可以好好跟他们炫耀一下了。有帅哥学霸叶永白,又来个阳光俊男,啧啧,大饱眼福啊!”
“就是,我觉得这个转校生完全不输徐子御!”
“当然,他比徐子御帅多了!你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韩剧里走出来的。徐子御的表情管理太差了,笑起来好丑。”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郁沉眠虽然有点儿惊讶,但是并没有太挂心。
她把目光转向了喻芜夜。
果然,喻芜夜露出了看见猎物时的笑容。郁沉眠知道,接下来喻芜夜会把邵凉风纳入自己追求者的队伍当中,所有男生都逃不过她的“魔爪”……
这么想着,郁沉眠收回了视线,继续做题。
老师在讲台上看了一下班里的座位分布,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看看你坐哪个位子比较好。”
教室里总共还有三个空位,郁沉眠身边有一个,另两个都是因为平时太闹腾,被老师安排单独坐,只有郁沉眠是因为没人愿意当她的同桌。
邵凉风很快打断了老师的思考,朝郁沉眠的方向指了指说:“不用考虑了,那边不是有空位吗?我就坐那里吧。”
老师看了一眼郁沉眠的方向,随后点了点头:“那行,你就坐郁沉眠旁边,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邵凉风得到首肯之后,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背包,甩到身后,朝郁沉眠走了过去。
郁沉眠还在埋头写作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邵凉风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转过头来朝郁沉眠一笑:“以后我就是你的同桌了,这样你总甩不开我了吧。”
郁沉眠刚想问自己什么时候甩开他了,但是马上又噤声了。
五年前,她走的时候确实有意没告诉他。
那个时候,邵凉风在郁沉眠眼里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成天就知道打架,纵然他总是帮她出头,她还是会怕他。
郁沉眠没有接话,更认真地做题。
一个人待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流才能不尴尬,更何况对方还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邵凉风倒是挺自然的,瞟了一眼郁沉眠怎么算都算不出来的数学题,弯了弯嘴角,吐出一个“笨”字,然后拿过她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给她演算了一遍——思路清晰,算法精准,答案正确。
邵凉风写完之后,郁沉眠满脸惊愕的神情,看着他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邵凉风忍不住展眉一笑:“阿眠,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我可一点儿都没闲着。”
郁沉眠发现,邵凉风确实不一样了,脾气不再暴躁,性子温和了许多,看起来还很阳光。
最大的改变是,他从一个吊车尾的学渣变成了一个让她刮目相看的学霸。
想到这里,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念的这所重点高中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转进来的,必须通过入学考试。
而入学考试的试题比中考还难,筛选更严格,能考进来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
但是邵凉风叼着笔,跷着二郎腿,笑得痞痞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认真努力的好学生。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响起,以喻芜夜为首的一群女生马上就在邵凉风身边围了一圈。
“你从哪里转过来的啊?”
“听说你入学考试的成绩破了学校记录啊,是不是真的?”
“那个……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这句话问出来,气氛一下子被推向高潮,教室里传来一阵起哄的呼声。
这时,喻芜夜把那些女生都往后拦了拦。“你们都太激动了,吓到新同学多不好。”然后回头朝邵凉风眨了眨眼睛,“同学,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是学习委员,班里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你。”
邵凉风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刚来S市,还没有办手机卡。”
他委婉地回绝了。
“要不然我们给你举办个欢迎会吧,怎么样?我们一向有这个欢迎新同学的优良传统。”喻芜夜又道。
“不用了,我只是来学习的。”邵凉风再次果断地拒绝。
恰好这个时候,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聚在邵凉风身边的女生虽然什么都没有问到,但还是乖乖地回了座位。
前排一个女生转过身来,看了郁沉眠一眼,悄声对邵凉风说道:“邵同学,我看你还是换个座位吧,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个郁沉眠心眼儿不好,而且她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爸爸是小偷,妈妈破坏人家家庭,可讨厌了。”
邵凉风闻言,皱起了眉头,问道:“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而且她和喻芜夜原来是好朋友,就是刚才那个跟你说话的学习委员,但是后来好像是因为把喻芜夜当成情敌了,在背后说了不少喻芜夜的坏话,还去老师那里告状说喻芜夜早恋,害得人家分手还差点被处分……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邵凉风眉毛一挑,冷笑着说道:“我认识郁沉眠比你们都早,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以后谁在背后传这种瞎话,我就对谁不客气!”
他锋锐的目光把前排的女生吓得转过身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尽管邵凉风身上有很多东西变了,但是那一身痞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随波逐流可不是他的作风。
邵凉风叼着笔去拿课本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谢谢。”
刚才他们的对话,郁沉眠都听见了。
邵凉风听见这两个字,心情大好,拿掉嘴里的笔,嘴角荡开一个笑容:“不客气。”
他就这样突然闯入了郁沉眠的生活,让她原本一片死寂的生活激荡起了一丝涟漪。
邵凉风进入班里的第三天,喻芜夜就来找郁沉眠求和了,口气还是像最初那样亲昵。
“阿眠,之前的事情只是我们之间的误会。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子太直了,一旦被惹恼了,就容易做些出格的事情。之前对你说出那些话,我一直很懊悔,还有你家里的事情……我真的是无意的。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和好,毕竟我们做了四年的好朋友,不是吗?”
虽然距离发生争执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是喻芜夜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言犹在耳。现在喻芜夜主动来求和,应该是听说了邵凉风和郁沉眠是旧相识。
估计喻芜夜这些日子在邵凉风那里碰了不少壁,实实在在感受了一番挫败的滋味,这才打算从郁沉眠这里寻找突破口。
而喻芜夜的这些伎俩,郁沉眠早已了然,她不会再相信了。
“喻芜夜,你的朋友已经够多了,不缺我这一个。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完高中,我求你不要再来烦我了。”郁沉眠留下这句话,就打算从喻芜夜身边绕过去。
这时,叶永白从旁边走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眉头微皱着说道:“阿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阿夜已经很内疚了,你就不能原谅她这一次吗?”
这句话让郁沉眠心头一颤。
直到现在,她心里也还是喜欢叶永白的,只是她连注视他都不敢了。可就是这个她一直喜欢着的人,把喻芜夜公布她的身世、抹黑她的家人的行为看得那么无足轻重。
这一年来旁人攻击她的时候,他们去哪里了?
喻芜夜乐得看戏,叶永白碍于要站在喻芜夜那边,也从来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
这段时间对她伤害最大的其实不是周围人的冷言冷语,因为她早已习惯了。
最让她难受的是叶永白的冷眼旁观,哪怕关键时刻他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她也不会那么难受、那么绝望。
见郁沉眠沉默了,叶永白又接着劝说道:“阿眠,我们认识也这么多年了,阿夜是真的很在意你这个朋友。这些日子她也经常提起你,说希望跟你和好。你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
喻芜夜很配合地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地说道:“阿眠,我希望你能回归我们的队伍,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啊,我真的舍不得你这个朋友,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郁沉眠在心里笑了。这样说来,是她一直不愿意和好,一直在欺负喻芜夜?
郁沉眠在心里想着措辞,或许是因为叶永白在场,很多话她不忍心说出来。就像喻芜夜当初对她坦白的那些内容,如果被叶永白知道了,他会心如死灰的吧。
叶永白只是个傻孩子,碰到喻芜夜就完全没办法了。
郁沉眠心疼他,也心疼自己,一时间愣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阿眠,做人要硬气一点儿,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知道邵凉风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把手搭在郁沉眠的肩膀上,目光扫过喻芜夜和叶永白,最后停留在喻芜夜的身上,“原来就是你在背后说阿眠的坏话啊!按照过去的惯例,我一般是要把人揍到进医院的。”
说罢,他双手交叠,按了按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喻芜夜看见邵凉风,先是一惊,紧接着表情就变得非常可怜了,似乎马上就哭出来了:“邵同学……你应该是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真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邵凉风冷笑一声,看向她,提高音量说道:“说漏嘴?能把阿眠父母的事情都说漏嘴?”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而且我已经道歉了。”
喻芜夜被邵凉风的目光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叶永白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才站稳。
邵凉风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你觉得这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不但把人家的痛处公之于众,还添油加醋地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你觉得道歉就够了?”
喻芜夜被他的目光逼得说不出话,眼泪真要掉下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叶永白往前跨了一步,把喻芜夜护在身后,迎着邵凉风的目光说道:“我相信阿夜不是有意的,你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这么蹩脚的借口也只有白痴才会信。阿眠,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说完邵凉风瞥了叶永白一眼,目光里透出一丝轻蔑,然后环住郁沉眠的肩膀,嘻嘻一笑,“我在学校门口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小吃店,我请你吃吧。”
郁沉眠有点儿不自在地挣开了邵凉风的手,虽然她感激邵凉风又一次替她出头,但是跟他这么亲昵,她真的不习惯,而且叶永白也在场。思虑再三,她留下一句话:“我回家了,我妈在家里等我。”然后就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邵凉风看着郁沉眠跑开的背影,嘴角漾开一抹浅笑。
傻孩子。
似乎从那一次邵凉风和叶永白正面交锋之后,两个人就变成了对手,处处相互较量。
邵凉风第一次参加月考就一鸣惊人,一举拿下了年级第一。叶永白的成绩虽然一直都不错,但只是徘徊在年级前十名。
年级篮球赛上,邵凉风带领的小队也以绝对的优势力压叶永白所在的小队,拿到了参加学校比赛的通行证。一群女生在场下欢呼雀跃,还有几个女生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饮料和点心,等邵凉风打完比赛,马上就可以补给能量了。
喻芜夜只能站在场边看着,她的目光没离开过邵凉风,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样过去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
郁沉眠也站在场边看着,只是她看的人是叶永白。
叶永白拿毛巾擦掉脸上的汗,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甘。
叶永白在郁沉眠的眼里一直都是那种温柔稳重又特别有朝气的人,但也许是因为喻芜夜的关系,他开始处处跟别的男生比较,曾经的自信和朝气没有了,脸上经常笼着一层阴霾。
就在郁沉眠想得入神的时候,邵凉风走到她身边,一撩头发,溅了她一身汗。
郁沉眠一脸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邵凉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叶永白,淡淡地叹了口气:“丫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白脸啊。”
郁沉眠瞪了他一眼:“你说谁是小白脸!”
邵凉风却绕过了这个话题,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晚上班里聚会,去唱歌,一起去吧。”
郁沉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去。”
她一直是班里的不和谐因子,去了只会让所有人扫兴。
但是邵凉风再接再厉地劝道:“去嘛,好不容易聚会一次。现在班里的人都对你有误会,你怎么不知道为自己辩解一下?”
郁沉眠没有吭声,似乎在思考邵凉风的话。
邵凉风环住她的肩膀,痞气地说:“走啦,班里的人又不是野兽,不会吃了你的。他们只是不了解你,又听了那些风言风语,你只要鼓起勇气跟大家接触,他们会认可你的。”
邵凉风说了那么多之后,郁沉眠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好,我去可以,但是我不唱歌。”
邵凉风眯着眼睛笑起来:“怕唱歌啊?我唱歌也特难听,等会儿咱俩组个队,吓死他们。”
郁沉眠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她的笑容像深冬开放的花,温暖又特别。
其实她也可以变漂亮的,只是她平时总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乖乖地把头发剪得很短,又戴了一副廉价的黑框眼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暗淡了很多。
她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有人细心地发现她的优点,扫开她身上的积尘,才能领略到她的美好。
邵凉风看着她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良久,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终于笑了呢!
他还以为她不会再有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