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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开启创造的契机

人文并非诞生于迈锡尼希腊语中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并非诞生于刻入泥土的苏梅尔文字,也并非诞生于史前埃及的雕刻神像。这些人类文明的早期成果都十分年轻,尚不到1万年。从人类物种的发展史角度来看,那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同时,我们不能去沙尔韦和苏拉威西的石洞壁画中寻找人文的曙光,也不能在斯瓦比亚汝拉山中的鸟骨笛中探索人文的孕育。这些人造品,在各自的类别中拥有最古老的历史,但也不过是3万多年而已。

人文的诞生发生在更加久远的过去,那是接近100万年以前的事。如今想来,其诞生的所在地和所处环境竟是如此地合乎情理。开启人文生命的,就是最早期人类营地之中,夜晚时分的篝火。

这就是由古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心理学家、脑科学家和进化生物学家共同研究、拼凑出的重建画面。这项研究的一个目标,是寻找人类物种本身的起源。而这个目标,在科学和人文领域都有着圣杯般的崇高地位。这个目标不断提醒着我们,历史就是有关文化进化的故事,而史前史则是有关遗传进化的叙述。史前史不仅能告诉我们在文化历史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也能告诉我们,人类物种作为一个整体,为什么会遵从这样的特定发展轨迹,而没有走上其他道路。

让我们暂且驻足回望,看向遥远的过去。为了对人类之前有可能踏上的多条发展轨迹进行对比,研究人员饲养了大批旧世界 灵长类动物。其中也包括现存的人类物种近亲——猴和猿。它们的进化历程,也包括与人类发展过程非常相似的各个阶段。

作为一名专注于社会进化研究的生物学家,我有幸在野外对绿长尾猴和狒狒这两个物种进行过观察。我还在富有先锋精神的灵长类动物学家斯图尔特·阿尔特曼(Stuart Altmann)的指导下,与一群半野生的恒河猴共处了3天。在埃默里大学的耶克斯灵长类研究中心,我与在人类圈养环境中长大、经过人类密集研究的倭黑猩猩卡泽(Kanzi)共进午餐,倭黑猩猩被认为是所有灵长类动物中与人类最相似的一种。

针对这些物种及相似物种进行研究后,专家发现,它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四处寻找食物,一小部分时间被用来进行社交,包括联络感情、支配、臣服、梳毛、求偶、交配、照料幼崽、寻找并带回食物,领导以及对群体行为的遵从。

研究每一种旧世界猿猴的专家,都日益将关注点集中在“每一个群体成员在观察其他成员并与其互动的过程中学到了什么”这一问题。最核心的兴趣点在于:这些动物是如何利用这些社会信息的?当某一成员对同伴进行模仿时,科学家会问:它正在模仿的究竟是什么,是同伴的确切动作,还是其动作所带来的结果?举例来说,如果同伴为了捉一只蚂蚱吃而拔起一丛草,那么一旁的观察者能从这个行为中学到什么呢?是草丛里有食物,还是拔草的这个动作能获得食物?

由于个体将群体中的同伴也视为个体,能理解并预测它们的行为,并进一步去理解其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因此,个体能利用这样的知识来为自己服务。对群体来说,最重要的是,观察同伴行为的个体知道如何、何时以及是否去采取竞争或合作行为。在信息收集基础之上形成的竞争与合作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成功社会组织之中的调速轮。

社会灵长类动物,从低等的长尾叶猴和猕猴,到高等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都拥有体积足够大的大脑,它们能在各类情况下感知同伴的情绪和可能采取的回应行为。有组织的社会群体之中的成员,知道其所处的地位,并且会在每一次与同伴交流时都根据自身地位准确无误地采取相应的行为。稳定社会中最成功的成员都拥有很强的同理心,它能看到其他成员眼中所见的事物,感受其他成员内心发生的情绪,并能精准地采取恰当的回应行为——何时向前,何时后退,给哪位梳毛,避开哪位,向谁发起挑战,与谁达成和解等。

同理心是读出他人内心感受并预测其行为的智慧。同理心与同情心不同。同情心是指因看到他人身陷困境而产生的情感关注,同时伴有向他人提供帮助、缓解对方痛苦的愿望。而同理心与同情心有着紧密的关系,并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促成了同情心的出现。

由此可见,科学家研究社会行为的最佳方式,就是刻意怀着同理心和同情心走进研究对象的生活,尽可能详尽地去了解每一个个体,尽可能与它们保持紧密关系。黑猩猩社会行为领域最著名的专家弗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给出了如下工作指导:

我的职业需要我时常与动物保持互动。如果我无法对动物群体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任何识别能力,无法产生任何直觉,无法随着它们的兴衰沉浮而或喜或怒,那么这项工作就会无聊至极。同理心是我赖以维持生计的必备能力,而我也通过密切跟进动物的生活,尝试着去理解它们行为背后的原因,取得了许多科学发现。这需要我设身处地地从动物的角度去思考。做到这一点,我完全没有问题。对待动物,我充满热爱和尊重。同时我认为,用同理心去做研究,能令我在动物行为面前成为一名更优秀的学生。

有着人类水平或接近人类水平的社会动物,都拥有与生俱来的同理心。神经生物学家发现,在社交过程中,人类和其他高级灵长类动物大脑中的三条神经线路会活跃起来。第一条负责心智思维,这个过程中会形成目标,以及达成目标的相应活动计划。第二条负责移情思维(即同理心),让自己设身处地地从他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以便了解他人的动机和感受,并预测他人未来的行为。同理心是某种博弈,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与群体进行沟通,而群体也由此实现了自我组织。

最后一条负责镜像思维,个体由此感知他人的情绪和情感,并在某种程度上切身体验他人的感受。镜像思维随即引发对他人成功策略的模仿。同时,镜像思维也是通往同情心的路径之一,让人类拥有了弥足珍贵的悲悯之情。

显然,同理心和镜像思维已进化到了一定程度,其先进水平与群体成员之间相互交流的平均时间密切相关。针对时间进行的测量研究表明,这种相关性的确存在。四处游荡的稀树草原狒狒的社交时间不到10%,而觅食和进食时间约占60%。黑脸猴用40%的时间觅食和进食,而花在社交上的时间比狒狒还少。

人类用在社交上的时间,比这些旧世界灵长类动物要多得多。虽然人们的日程安排因职业的不同而存在巨大差别,但人们总是愿意聚为一群,在独处与社会交往之间不断切换。在发达国家,社交生活早已通过公共娱乐设施和社交媒体覆盖到了几乎所有人。

人类的集群性是不是促使我们获得高水平社会智力(特别是同理心、镜像思维和问题解决能力)的达尔文主义的驱动力?答案是肯定的,但集群性不过是进化出人类各种必备条件之中的一部分。若想看清全貌,我们要参考专家的解读方法,去探访古人类那独一无二的社会行为起源。进化出人类的决定性事件是大脑体积的大规模增长,其中发展最快的就是大脑额叶。从大约300万年前开始,前人类祖先的头盖容量从与黑猩猩相仿的400立方厘米增长到能人的600立方厘米,随后在大约100万年前,增长到我们的直系祖先直立人的900立方厘米,最终达到现代智人约1 300立方厘米的水平。

在自然选择的进化过程中,就像我们的日常生活一样,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件也可能引发影响深远的大规模结果。前人类进化过程中的小事件,就是从主要以水果、种子和软嫩枝叶等植物为食的饮食习惯,向以更多肉类为食的饮食习惯的转移。前人类的栖息地环境,也为这种生活习惯的转变提供了便利。非洲稀树草原地域广袤,其间点缀着河流、森林和零星的小片热带树林。对那些有能力的捕猎者来说,在视野辽阔的平原上捕获动物作为食物要容易得多。而且,因频频出现的雷击而引发的大火,将许多四散奔逃的动物困于一处烧死,从而进一步促进了前人类肉食习惯的养成。火焰也将其中的一些动物烤熟成为高能量食物。这些肉类食物富含蛋白质和脂肪,咀嚼起来也更为轻松。

饮食结构的变化,促成了从口腔到肛门的整个肠胃系统的变化,也令更新世灵长动物祖先变得更加富有社会性。食草猿猴常常独自寻找食物,而一旦开始食肉,就需要人类祖先在发动袭击时拿出更加紧密的合作精神。这样,当发现并猎取了体型较大的捕猎对象时,成员之间就要相互分享,避免因抢夺食物而发生致命的搏斗。同时,寻找并猎取大型动物也需要成员之间约定集合地和商量藏匿猎物的洞穴。

最后,在这种适应性转移的过程中,食肉习惯的优势又因前人类对火的利用和控制而得到进一步强化。前人类可以很轻松地从附近的地表火那里获得燃烧的枝干,并将其带回营地。我小时候参加童子军时,就做过这样的事。那是在亚拉巴马州的松树稀树草原上,我从一片即将熄灭的地表火那里找到了火种。我发现,虽然无人照料的人工篝火可能引发森林火灾,但是这样的因果关系倒置过来也同样讲得通:我们可以去野外采集火种并带回营地。前人类根本用不着通过打火石或钻木的方法引火。

专家普遍认为,现代人类的能人祖先改变了饮食习惯,开始更多地以肉类为食,由此引发了大脑体积和社会智力的急速进化。该理论尚未得到结论性的验证,但得到了直立人营地和篝火残迹的化石证据作为支持。直立人是能人的后代,也是人类物种的直系祖先。

现在,让我们再望向更加久远的过去,探索更深层的遗传史。大约600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稀树草原上的一个类人猿物种分化成了两个物种。一个成为黑猩猩物种,这一分支后来再次分化成为两个现代物种:“普通”黑猩猩和与人类更为相似的表亲倭黑猩猩。类人猿的另一分支,沿着由更新世灵长动物和多个种类的人类构成的进化迷宫一路发展,最终进化成为现代人类,智人这个遗世独立的物种也在其内。

黑猩猩与人类存在紧密的遗传关系,二者98%的基因都来自共同的祖先。由此,科学家对黑猩猩进行了大量研究,希望从中能发现人类思想和社会智力起源的奥秘。

科学家发现,个体黑猩猩对其他群体成员有着非常透彻的了解。它们会依据自身在群体中的地位和与同伴之间的关系采取相应的行动。它们有着极高的智商。它们有学习并记住一连串数字的能力,有时甚至比人类还要强。由于黑猩猩整天四处游荡,一半的时间都在树上度过,这种对数字的学习和记忆能力,很可能与它们适应了对树枝和树干,以及支持自身体重的最佳枝干顺序的快速回忆和评估有关。在充满大型捕猎者的环境中遵从熟悉的路线向前行进时,它们的数学能力也一定非常有用。狮子、鳄鱼以及可以让猎物一招毙命的会爬树的猎豹,每一种捕猎者都有其各具特色的伏击技巧。捕猎者藏身于几乎每一个角落,随时等待着猎物暴露弱点。

然而,虽然黑猩猩在某些方面显露出了高超的智商,但其他方面却逊色人类许多。黑猩猩是真的活在当下,它们连第二天的活动都无法事先做计划。而人类的构思能力,则能远及未来数千年,高及数百万千米以外的太空。给黑猩猩拿来颜料和笔,它们就能作画,但其绘画水平无法超越人类婴儿。举例来说,黑猩猩能画出一张脸的轮廓,但画不出其中的细节;而带有眼睛、鼻子、嘴的人脸图画,人类的小孩子轻而易举就能完成。

黑猩猩在合作和采取利他主义行为方面也远逊于人类。杜克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布莱恩·黑尔(Brian Hare)和谭敬之(Jingzhi Tan)对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相关研究进行了总结。他们观察发现,虽然猿类在互惠行为中很容易与同伴达成合作,但它们只能在几种相对简单的任务中做到这一点。

我们猜想,令人类成为独一无二的物种的特质,并非是对利他主义行为的倾向。我们的观点是,人类之所以会拥有非比寻常的合作态度,是因为人类能够灵活处事,在避免向他人提供高成本帮助的同时(高成本帮助指对成功繁殖造成负面影响的行为),认识到互惠行为所能带来的好处……

为了将这个越来越复杂的话题尽量详细地讲清楚,人类物种的祖先发展出了足够强大的脑力,这既是为了与其他思想交汇,也是为了对无限的时间、距离和潜在的结果进行构思。简而言之,这种想象力的无限延伸,就是让人类变得伟大的原因。

心理学家和神经生物学家在人类成就的“是什么”和“怎么样”两个问题上,为我们交出了上述答卷。我们还需要在此基础之上继续前行,尽可能地为人类物种找到终极解释。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为什么人类一开始会存在?我们认为,以更多肉类为食的饮食习惯是将前人类群体聚集在营地之中的原因,由此促成了更加发达的同理心、模仿能力和合作精神。但是,为什么这些变化会引发大脑体积的快速增长,使人类大脑成为生命世界复杂器官进化发展最快的案例?

几位人类学家在研究过程中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已经全然展现在我们眼前。如今依然存在于世界各个角落的那些以采集狩猎为生的社会群体,为我们提供了寻找答案的线索。营地的形成,篝火的掌控,在睡觉之前那漫长的夜晚时分,所有这些将群体紧密地聚集在一处。这段时间,他们既不狩猎,也不采集,更没有什么理由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探险。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彼此接近,相互交流。每天的这段时间,就是他们讲故事、提升社会地位、发展盟友关系和比高下、定输赢的时间。火就是生命的源头,为人类提供温暖,烤熟食物。在夜间,火提供了一个由光线构成的避风港,在火的周围,夜行捕猎动物只敢远观,不敢走近。火光将人文带到了我们身边。

出于自我认识的目的,去猜测一下古人类在火光之中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非常重要。人类学家波利·维斯那(Polly W. Wiessner)对地球上现存的最著名的狩猎采集部族的围火夜谈做了详尽的记录。这个狩猎采集部族是生活在卡拉哈里沙漠之中的居霍安西人,维斯那发现,“日间谈话”和“围火谈话”之间的差距,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大。日间谈话主要围绕在与行走、寻找食物和水有关的现实问题上展开。共同工作的人聊着关于寻找食物的事情。他们也互相聊八卦,客观上使其社交网络更加稳定。他们所选的话题极富个人色彩。居霍安西人的生存环境非常艰苦,所以他们的谈话总是充满着生死攸关的选择,彼此之间的对话也有着很强的实际意义。话题不会扯很远,也不会像休闲时刻放飞心情时那样充满梦幻的想象力。

到了晚上,人们的心情开始放松。在明暗闪烁的火光中,谈话的主题变成了讲故事,随后轻松过渡到唱歌、跳舞和宗教仪式。讲故事,尤其是男性的故事,经常与成功的捕猎和英勇的探险有关,那些都是他们白天整日从事的活动。正如伊丽莎白·马歇尔·托马斯(Elizabeth Marshall Thomas)在她2006年出版的经典著作《古老的方式:第一群人的故事》(The Old Way: A Story of the First People)中讲到的一样,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或曾经是)在实际狩猎经历基础之上演绎出来的神话般的情节。在人群聚集之时,人们用特殊的语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故事,如吟诵一般。有一个故事,引述了一位猎手的原话,讲的是他如何用毒箭射倒一只羚羊。虽然只能看懂翻译过来的文字,但我还是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因为这段讲述,很可能与10万年前的古人类的讲述如出一辙。古生物学家通过骨骼对已灭绝动物物种进行重建的同时,也有可能对这些原始祖先的远古社交生活进行重建。

哎!什么?那是只耳朵吗?是的,一只耳朵!以天空为背景,我能看到它的耳朵。它藏在树丛里,就在那,树丛的边缘。我紧盯着它。是的。它动了。它调转了一下身子,就一点点。嘿!它抬起头,它有些担心,它嗅着空气,它觉察出来了!它四处观望,我低伏身子,保持安静,它看不到我!它觉得自己很安全。它转过身。我在它后面。我匍匐向前,直到与它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哎!从我这里到那里只有这么近了,我慢慢地拿出弓,装上箭,然后射出去。哇!我射中它了!它跳了起来。哈哈!它跳了起来,然后跑开了。就在这里,就是这里,箭射入它的身体。它跳了起来,然后往那个方向跑了,那个方向,不过我还是抓到了它。

据统计,讲故事,包括那些特意录制下来的关于成功狩猎和英勇探险的故事,占据日间全部记录时间的6%,占晚间时间的81%。讲故事的作用,是传达这个群体的全貌。讲故事,就是在利用单一的文化将人们团结成为以规则为基础的社区。正如早期居霍安西人记录中,一位名叫笛肖的长者所言:“很久以前,我们的先辈有一个管理中枢,主要负责从最近一次居住过的地方的篝火余烬中取火,并带到我们即将迁往居住的新地方,点燃那里的篝火。” XO+rOOaGZ0xBHch9xFPSdt8apjw+0ZcSlKxO3zhpvHqPdwdg2rVpwOIehjTzx57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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